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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各怀鬼胎

作者:海与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王长乐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细软发黄的头发搭在肩上,小鹿般的眼睛和樱桃色的嘴唇,配上小巧的鼻头,更显得乖巧伶俐。她的手上还捧着本厚的硬装书,见有人进来了便砰的一声合上,那赫然是新版精装的《神典》。


    陈子妍自狭长的走道里来。修身的暗红色中长款西装外套配上白色蕾丝细纹裙,搭上黑色腰封和黑色补帽,一双丹凤眼犀利冷冽,待人时却又威柔并间。她俯身,拿起王长乐的《神典》,又用眼神从下往上扫了一遍王长乐,先牵住她的一只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叠上,笑着便说:


    “想必你就是宇安舅舅和蕙兰舅妈的女儿,长乐表妹了,我们从前是没见过的,现在要一同去中直院,还是要先彼此熟悉了,往后才好多多照应。你说是不是?”


    王长乐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可是子妍表姐?母亲同我提过,说姐姐今天要来,我还好生激动了一番,不想现在还很激动。”


    随后她又牵着陈子妍一同坐在床边,陈子妍挑了挑眉,替她拨了拨刘海,道:“有什么可激动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姐妹,只是你我从未见过,有些生份罢了。离开学还有两个月,我们慢慢的可不就熟了?”


    “姐姐此言差矣。”王长乐面对陈子妍,略微靠近,用清澈的眼神对上陈子妍的眼睛,两个人的气息都乱了半分。王长乐见好就收,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说:“没见到姐姐之前激动,是因为我身体不好,难得见一次自己的骨肉血亲,而见到姐姐之后激动,却是因为从没见过姐姐这样的美人。”说到这里,她又掩面而笑,接道,“你可不许嘲笑我没见过世面,毕竟姐姐如此姿容,怕是当世少有。我一时激动也是有的,啊,好像有些唐突了,姐姐见谅。”


    陈子妍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两秒,再一变脸,变得更加温和亲切,笑意却是慢慢淡了下来:“你倒会说话。”她翻开刚刚从床上拾起,现在架在她膝上的书,又说,“你信仰新神?”


    久久没有回应,陈子妍抬起头来,却看见王长乐的脸霎时变白,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陈子妍,陈子妍发觉出不对,轻轻用手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说:“关于信仰的事,不,不只是信仰,除了你家里那堆破事,其他的关于你的,在这两个月之内全部给我吐出来。现在说我还能帮你遮掩着或处理掉,等进到中直院,你试试看,看看舅舅舅妈来求我,我会不会救你。”


    王长乐一咬牙,跪坐在陈子妍正前面,伸手攀上了她的膝,颤抖着说:“表姐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有问必答。”


    “好。我从现在开始问,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在我允许你自由发言之前,我不想你出现第三个答案。”陈子妍两腿交叠,抱胸说道:“信仰新神是很普遍的事,陈家信仰的也是新神。你为什么要发抖。莫非,你信仰的其实是旧神?”


    王长乐点了点头。


    “一个月之前,你是否从未进过地上乐园。”


    王长乐的眼底浮现一丝轻微的疑惑,随后又被她掩了过去。她又点了点头。


    “你没有参加过中直院的考核,甚至对其毫无了解。”


    王长乐继续点头。


    “你不是我舅舅的女儿,你的骨子里没有陈家的血。”


    王长乐的瞳孔一瞬间缩紧,她想站起来,被陈子妍一把按下。她想摇头,却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


    “你是王蕙兰的女儿,对吗?”


    点头。


    “你既不信仰新神,也不信仰旧神。你刚才在撒谎,你没有信仰,对吗。”


    点头。


    陈子妍将王长乐从地上扶起,摸摸她的头,说:“表妹身体不好,在地上坐久了,怕是要生病。今天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她放下那本《神典》,快步向房间外走去。刚到门口,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又看了王长乐一眼,“没关系的。《神典》是本好书,我相信你会喜欢。对了,帮我向舅舅舅妈问好。”


    离开陈宇安和‘王蕙兰’的府邸,庄冕迎了上来。黑衣黑裤黑色口罩衬的他的肤色更为苍白,明明是夏天,却愣生生的给他裹了个严严实实。柔顺有光泽的黑色及腰长发未被束起,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充满厌世气息的垂眼。


    “怎么样?你那个忽然冒出来的表妹。”他的声音低沉,细听又有几分嘶哑,像是生病了。


    “什么表妹啊?”陈子妍嗤笑道,“艾玛海诺,我的好舅妈不知道从哪里把王蕙兰的女儿给拐来了。当年她用了王蕙兰的身份离开地下城,现在因为惧怕在大庭广众下,真相之镜暴露她,还抢了人家女儿,却不知道若不是她抢了人家女儿还杀了林英堂,我一辈子都不会有探究她身份的兴趣。”


    心照不宣的,甚至以制衡地下城向决策中枢侵入的丑闻的身份活着的艾玛海诺,竟然还试图去遮掩,维护自己光鲜亮丽的外皮,这让陈子妍觉得分外无趣。真理镜照真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此费尽心机修补旧日的错漏,到头来也不过世事一场空。既尽她艾玛海诺的难堪,以及当年她保下性命的悲剧,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至今她仍以为,她与当年一样离议会仅有一遥,而她还年轻,必然还会有一争之力。


    “……你惯是会刻薄你那位舅妈的。我是问你那个人怎么样。”


    “很奇怪。”说到这个,陈子妍停了下来,皱着眉看着庄冕,撑着下巴说:“我很难控制她的意识。前面我已经跟她寒暄过了两句,问她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居然还能说谎。中途还能保留自我意识,企图挣脱我的控制。而且,她和我舅妈间也是,我舅妈好像并不信任她,不像是自愿把她接来的,反倒像是,被逼的。她甚至连她现在住在地上乐园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地上乐园是什么。”


    “……”庄冕转过身去,看向他们正在远离的府邸,说:“可能是因为她是王蕙兰和林英堂的女儿吧。而且半年前你在南线受了伤,现在精神域都没有完全修复。”他叹了口气,再度看向陈子妍道:“走吧,去白塔,完成你最后一次精神域修复。”


    白塔。从属于中央政府,以所有生物精神域为第一研究对象的特殊研究机构,建立的根本目的是配合以code系统为媒介,企图通过蓝本世界操纵现实的E计划,是为改革派的提供技术成果支持的科研大本营。


    庄冕刷脸进入白塔,陈子妍紧随其后,这片空间除了吊牌上的黑色引导词外净是白色,壁面平滑如镜,所有设计充满未来感和科技感。塔内安静无比,仿佛充满了冷漠与疏离。通过升降电梯来到三十四楼,他们来到走廊最靠里的一间修复室外,门自动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乐呵的朝他们笑。


    陈子妍走到仪器前躺下,庄冕和她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他又去到了四十六楼。整个四十六楼只有一间办公室,他是如今白塔实际上的负责人,那是他自己的。


    他推开门,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窗前,手背在身后。听见他来了,中年男人转过身来,他面容威严,身型挺拔,西装穿的板正一丝不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他是当今中央参议院的议长,改革派的派系首领庄重百,也是庄家的家主,庄安道和庄冕的父亲。向来以杀伐果断的铁血政治手段闻名。


    “你在这里,干了半年了。”


    “是的,父亲。”


    “你的头发我就不说了,摘下你的口罩。”


    “……是。”


    “总结一下你这半年的工作情况,分析当下白塔存在的问题,提供未来的发展方向。”


    “是。”


    “我就任的这半年其间白塔整体策略没有发生太大变动,E计划投入实验组一共八组,其余投入实验组一共四十二组,均未产生重大突破。”


    “说下去。”


    庄冕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说不下去了。”


    “给我个理由。”


    “我对这方面的研究一窍不通,只能干行政,然后放权给下面的研究员。大方向照旧小事他们自己决定,有我也可以没我也没所谓。若是取得成果,功不在我,若有过失,我自会一力承担,但是如今风平浪静,我呆在这里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研究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对你。”


    “所以你觉得,你只需要在这里当个吉祥物,变成我控制白塔的一个工具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做,是吗?庄冕,如果你再是这样的态度,我就把你扔到北线去,让你去上战场,为国尽忠之后就算你精神域失控变成一个残废之后再滚回来养着你,我也认了。但是现在不行,你在这喘着气一天,我让你做什么事,你就给我去做,不光要做,你还要做到最好。”


    “我庄重百的儿子可以死,可以残废,但决不可以是像你那样懦弱,一直在逃避着的废物。”


    “……”


    庄冕冷笑一声,眼眸微垂,略带讥讽的回了句是。庄重百撇了他一眼离开,出门时正巧遇到了做完修复上来找庄冕的陈子妍。


    “庄叔叔好,您是来找庄冕的吗?”


    庄重百略微颔首,冷不丁说:“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犯糊涂。”


    陈子妍的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的意味,她试探着说:“如果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听劝呢。”


    庄重百冷着脸说:“岂能事事都顺着他。人人都能自己思考,这个世界岂非乱了套”


    然后陈子妍向他告辞,匆匆往庄冕的办公室赶去。


    “庄议长真是恐怖,工作狂魔啊。我劝你还是顺着他来,不然小心他对你的记忆做手脚。”


    陈子妍关上门,往他办公室里的沙发上一坐。彼时庄冕正在终端的处理器上敲敲打打,显然已经开始办公了。


    “这有什么?”他一边工作一边回答,“你以为他没干过这事?”


    陈子妍脸色惊变:“他改了你的记忆?哪一段?我帮你回忆一下?”


    庄冕百忙之中看了她一眼,说:“我不知道我的记忆有没有被改过,但是我哥肯定有,我知道的就有十六段。他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我都不敢跟他说。”


    “……”陈子妍静默片刻,有点苦涩,“他真是疯了。”


    “是啊。”庄冕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显然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秉性。


    此时已至黄昏,落日将他最后的光辉归还大地。玻璃窗照出了庄冕未经遮掩的脸,那是多么的漂亮精致,只可惜眼中带全是死气,看起来麻木至极。眼尾下垂,眉头紧促,苍白的脸上飞着昏黄的光,将他从现实印进画里。纤细的身形,柔弱而又忧郁。乌黑的发垂到腰间,像那高塔之上的公主,侧身一盼,属于他的王子还没降临。陈子妍随口将这个比喻说给他听,他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待到黑夜降临进入梦境,他看见一段陌生的记忆,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是一个军阀混战,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时代。灯红酒绿的繁华河畔,穿着高叉裙的她吐着烟圈不屑地笑,带着一身的酒味,把从小巷子里狼狈地跌出来的他撞翻在地。高跟鞋踩在他脖颈旁的那块地上,一笑惊起满身月光。多美,却吓翻了暗巷里蛊人的公子哥们,教他们狼狈而跳。


    彼时庄冕却是不起波澜,他手里拿着卷杂志,人已倒地,却将杂志护的紧紧。嘿!好一个迂腐的死书生。她毫不犹豫赏了他一个白眼,将脚挪到他的身上,收住力一踹,便狠狠扭头起了。他瘫在原地,吐出一口血沫来,从此却忘不了那个有点洒狂的姑娘。


    可当时她没有半点别的心思。她只是看不起他。一个书生。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当时的她如是想到。后来他们一起白手起家,结婚,把生意越做越大,直到她用一碗药药死了庄冕,二十年后城破,她也被抓去斩首示众。那时正午,乱哄哄的,铁太阳正当空。有一鬼魂冒着光前来。她被撕裂的,头部的灵魂被他捧起,与他的脸平齐。他仍在止不住地歌唱。那鬼缺了对眼睛,只有血泪在不停的流。


    庄冕从梦中惊醒,喃喃道:“什么恨海情天,什么孽缘难解。不过是个痴字——放得下,万事皆休,放不下,命都要丢。”


    就像梦里那个夜晚,明月当空,他们都还身无长物一穷二白,只能住在租的那间木阁楼里。他对着月亮向她发誓,要许给她一生。也许是中年的他们太过疲惫,早已没有任何激情,任何浪漫。可惜他们都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没有波澜壮阔,没有一波三折就会死掉,海誓山盟的陈旧戏码最后用一碗毒药收场。


    再到十年后她被砍头,两个人都不得好死,同一款的下场凄凉。十多岁时梦见功成名就威振四方,二三十岁正当壮年意气风发,四五十岁潦草收场。一个人的荒唐梦,两个人的粉身碎骨。谁也没放过谁,谁也没被放过。


    那个女人叫林敏,庄冕没有记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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