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奏鸣曲》 第1章 chapter1 噩梦,掠夺与征服 烈阳,黄澄澄的光。它们涌向大地,挤走空气,要来索命。午时三刻。咔。人头落地。 林敏从噩梦中醒来。她理好散乱的头发,装好被拆开的枪械,顺手拿起一支极艳的口红,毫不吝啬的往苍白的唇上涂去。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矜持的点点头,自信的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地下城是永夜的世界。这里永远都是黑夜,所以永远都有灯光。人头攒动的站台,城区航道飞驰而过,霓虹灯光不断闪烁。吸食了劣质记忆的醉汉们手舞足蹈,糜烂的气息直冲云霄。 平滑如镜的地面上,林敏信步向前。一袭华美大气的黑裙,低低挽起的长发,踩着恨比天高的高跟,像午夜间的精灵。美中不足的是,她的颈部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没能止住的渗出血来,显得有些怪异。 “您要去哪里呢?小姐。”一个站在她身旁的绿衣服男人问道。他好奇地盯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探索欲。绿色绸缎极尽华美,铂金色的发尾衬出他气质的高贵。他的五官极富有侵略性,就连嗓音也极富磁性。他如同天生的君王,有着无与伦比的上位者气质。让人不禁感叹道,他生来就该玩弄名利,打破一切陈规,站在世界之巅。 他并非没有见过美丽的人,但是美的这样锋锐的还是第一个。他的父亲曾经告诉他,你要去征服,他这样说:总有一天,你要踏上一场前所未有的伟大征程,你看上什么,你将掠夺什么,你掠夺什么,你将收获什么。他不负众望,继承了那股传自他先祖的掠夺者与征服者的血液。今天是一份美丽,满足他难免庸俗的天性上的向往,而明天却是一份伟大,塞满他远古以来从未被填满的野心。也许他会征服她,为了宝贵的,稍纵即逝的今天。 林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得任性又恣意:“与你何关。”她歪了歪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她不想搭理他。直到她在一区四站台下车,他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绿衣服男人却悄悄记住了她。她知道他是海诺集团的公子基甸海诺,她本该惹不起这样一个人。但是就在今天,这个绿衣服男人就会变成她名义上的兄长,只需要再等三个小时,然而他现在还浑然不知。这三个小时里,她要去找那个最初和她一起策划了这件事的人,整个地下城最好的记忆师,孟还。 林敏一次来到了这栋灰扑扑的宅院前,不过这次的她不再绝望,疯狂。她成了一个胸有成竹,处理任何事情都得心应手的人,整个人胜券在握,野心和信心藏进了她艳丽的皮囊。就在两个月前,她的人生因为一段记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孟还复杂地看着陌生的她,说:“我有点后悔帮你了。”他上穿一件暗紫色的内衬,外披白大褂,下着黑皮鞋。精致的五官和及肩被束起的黑色长发给了他一种柔和气质。一双桃花眼,极尽风流。 她不以为然:“我做到了所有答应你的事情。然而你知道的,很少有人能付得起你这比高昂的费用。” 优雅,从容。孟还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样一个人。她还很年轻,但是她的身上有两段记忆。这令她早熟,为了她的野心,她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重量。 曾经她野心勃勃,所有目的昭然若揭,自大高傲又爱炫耀,活着的每一秒都像在与太阳赛跑,永远落后却又永不停歇。现在她还是足够引人注目,却也已经能耐住折磨人心,令人苦痛的沉默。只因为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一场事故,就像太阳落下永夜降临,失去的目标无法回来,她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敲开他家门的那个晚上,一把枪架在了他的头上,她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只有这把枪干燥火热,有什么东西亟待破膛而出。他举起双手,一个月间的博弈,最终还是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当然,她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不过这些都和海诺集团无关,乔森海诺才是他们眼下的重点。 三小时后,他们一同站到海诺集团的董事长乔森海诺面前,正是这一鼎盛时刻的开场。林敏站在乔森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上,笑眯眯的看着乔森。乔森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上,一瞬间像苍老了十岁。他快死了,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豪赌。他把手边那份协定推出,林敏看也没看就签下了她的名字。她就这样轻飘飘的把自己卖了出去。孟还没等来他的那一份,有点疑惑的看向乔森。乔森笑了,他说:“你的命运之剑就悬挂在头顶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孟还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他们都知道。这是把柄,捏在他们手上,暴露必死的弱点。他已经不值得再被约束和防备。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他想,在这些庞大的财团眼里,真的有人能够以假乱真,保守住属于自己的秘密吗? 人人都有秘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为了保守住自己的秘密,谁也不去戳破,谁也不知道,但是偏偏他们都想知道。掌握住别人的弱点,就相当于给自己上了一层安全锁。于是秘密也成了一种资源被用来交易。而地下世界由财团操控,财团又将它们悉数掌握。 洛尔德维尔的火烧的太大了。他死去的故乡,曾经世界的两极。很多人已经不再知道,在新经元开始之前,地上和地下并不是对立的,统一领导地上和地下的伊甸园和把持旧世界的洛尔德维尔才是。可是他那让他魂牵梦绕的故乡是在什么时候死去的,他已经记不清了。时间太廉价了,从蓝本世界被发现,code系统正式运行起,时间就失去了应有的效用。它变成了人类手里的玩物。只有像他们这种旧世界的遗民,才会对它万般尊敬。 故土在最后的关头变成了一把剑,架在每个流亡者的脖颈上。林敏拍了拍他的肩,他深吸一口气。往日的好脾气一瞬间被卸下,他从优雅的长毛猫变成草原上的狼。取代礼貌客气的是源自血缘里的冷酷和戾气。孟还就这么看着乔森海诺,那个瞬间,他好像忽然变成自己曾无所不能的曾祖父,洛尔德维尔的主人,俯视着地下城这只夹在洛尔德维尔和伊甸园之间的可怜羔羊。而乔森放声大笑,他喜欢这双眼睛,也许人总是渴望遇到同类的。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赌局赢下的那一天,为此可以暂且忽略死亡阴影的笼罩。 “从今天起,你们将被冠以海诺之姓,与我等同荣同辱。不久的将来,你们将去到地上,以我海诺的名义,愿大地之神保佑你们。” “我们自当竭尽全力。但愿终有一日,阳光能够真正照耀地下的土地。”林敏微笑着说,她死死的拽住孟还颤抖着的手,为这件事画下了句号。 “晚上要作为我的家人,和我们一同共进晚餐吗。”乔森发来邀请。后来地上的很多人因此恨上乔森。他们认为是乔森把这两头狼扔到了地上来,祸害他们无上的权力和长久安宁。但是他们的恨并没有理由,因为乔森海诺在与林,孟二人共进晚餐后一日就死去了。他是在睡梦中走的,有人说他是完成了大地之神派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有人说他是犯下了滔天大罪遭天谴,无非就是荣耀与耻辱两说。总之他是死了,接替他位置的人是他的长子基甸海诺。 “为什么你会找上海诺,他们的名声并不好。地下城十二财团,有这么多可供你选择。”孟还穿着白色的丧服,轻声地问道。林敏不答,只是撇了撇嘴,示意他看那个潇洒的身影,正是基甸海诺。 基甸海诺并不敬畏死亡,对他来说,死是一件必然的事,或早或晚。他在葬礼上仍穿着一身绿衣服,潇洒的将葬礼主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新来的妹妹。就算没有他的父亲乔森,林敏也会找上基甸。而基甸,是个对旧秩序的摧毁者,他注定会敲响地下通往地上的大门。 第2章 chapter2 机关算尽 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一间黑街的底端破旧的房屋里,王蕙兰瘫坐在地上,只有脖子死死的梗着,灰扑扑的脸上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痕迹,也许她不想认命。少时父母离心,兄弟阋墙,中年夫妻不睦,儿女不和,互相伐害。她不愿承认,这就是自己机关算尽得来的结果。 地下黑街三层,最上层是交易所,发挥经贸作用,既有财团据点分布,又有散装生意能做。财团负责的一般都是大宗生意,要求量大或应用范围广,他们对这种生意有着垄断地位。而普通人或者是一些私人收藏家就只能做这些散装生意,接的活都是由个人名义下单的。林敏找上孟还,搭的也是这条线。 中层是各种会所,以及赌场,主要发挥社交作用,其次则是促进地下城的钱财流通。一般情况下,在交易敲定之前,双方往往会去选定的会所会谈,然后由见证官见证,具有法律效益。当然也有不那么正规的情况,见不得光的生意也需要被见证,但是他们要走另外一套暗线系统,一旦见证生效,对这单生意的管控和保护都有另外一套标准。地下城的会所属见证所和法律都由十二财团牵头,互相做保,互相监督,各自约束,形成一套延续多年的管理体系。在这体系之下,十二财团始终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而地下黑街底层,又称贫民区和流亡地。这里仍旧保留着原始的苦难,古往今来,哪怕是再为人称赞的盛世,贫穷都是一种罪恶。地下城的纸醉金迷与贫民区的贫苦混乱间相隔不过一层楼的距离,却又如隔天堑。三个月前林英堂,也就是她的法定配偶被人害死后,她就带着她的小女儿王长乐,搬到黑街底层避难了,而一向不被她所喜爱的大女儿林敏,则被她遗忘在了一区,从前他们住的居民楼里。 王蕙兰正愣愣怔神,上着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暴起,强大但残破着的精神域霎时展开,却被另一片更残暴的精神域弹了回去,她跌倒,一双精致的黑色高跟蹍上她的衣角,抬起头来,光线昏暗,只见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尾高挑,一张艳丽的红唇,还有一幅巨大的裙摆,没有花纹,净是黑色。 林敏摘下了缠在脖颈上厚厚的绷带,又戴上一只极为重工,带有古典气息的项圈,给人平添几分压迫感。她蹲下,伸出两根纤细又苍白的手指,捏住下颔,轻轻挑起王蕙兰的头颅。真像啊,这张脸,想必年轻的时候,和现在的她一模一样。 “你来做什么?” 王蕙兰撇开头去,死死的盯着林敏。她的声音嘶哑无比,巨大的不幸击垮了这个女人,纵使她与丈夫离心多年,三个月前他的蒙冤死去也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而一个月前,小女儿王长乐也被人带走,只给她留下了一条白裙子,把她彻底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林敏眯起眼睛,缓缓起身,她绕着王蕙兰走了三圈,然后又停下,从那个可怜女人的手中拽走了她死死抱住的那条白裙子。女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不许你带走我的乐乐!”她的眼神无比怨毒,像是要把林敏给活剥了。 林敏笑了起来,带着些许戏虐说道:“来不及了,她已经被‘王蕙兰’带走了。” 王蕙兰的身体开始抽搐,纵使她的精神域很强大,却因为早年破损未能及时修补,如今已变得残破无比。 “林、敏!你想怎么样——” “我?”林敏指了指自己,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几乎要被气笑了。她的语气中不乏一些恶毒,也许是出于对王蕙兰的怨恨,她刻薄的说:“我的目的很简单,虽然你一向不喜欢我和父亲,但是呢,我还是觉得一家子就该整整齐齐的。既然我要离开地下城,那你们,全、都、得、走。” 林敏伸出手来,她的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一只怀表,怀表外壳泛着暗银色的金属光泽,刻上的蝴蝶栩栩如生,表盘上是一张缩小的新世界地图,只有黑白灰三色标注。锁定王蕙兰的精神域后,林敏举起怀表,逆时针拨动指针。 王蕙兰的身体变得年轻起来,像是时间倒流,直到她的脸变得和林敏现在的状态有九分像,林敏才收起怀表。孟还从门后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看着林敏的动作,显然不是很赞成。 “你改写了王蕙兰的时间,让她变回十五岁,但是十五岁她又能为你做什么?反倒是你落了个麻烦。” 孟还扫了一眼王蕙兰,到底没看出什么名堂。他斟酌了一下,又说: “虽然你这个能力看起来很厉害,但是蓝本世界远比现实世界更讲究因果。不论感情如何,你们是母女,你是她的果,她是你的因。你因为她出生在这个世上,现在她和你同岁,林英堂已经死了,体外孕育对供体双方的最早开放时间是在十四岁,她无法生下和她同岁的你,你的因断了,而你这颗果自然也结不下来。还有你妹妹。你们两个现在,说白了都算黑户,卡bug存在,等到有一天蓝本世界发现了,有你们好受的。” “那你有办法修复这段因果吗?”林敏耸了耸肩,摊开手,问道。 “本来是有的。”孟还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可惜林英堂已经死了,唯有死亡是不可被逆转和修改的。当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所有的因果线就已经固定,没有人可以在这上面做手脚。” “……无所谓了。”林敏静默一会儿,说道:“那你帮我干件事吧。” “什么事?” “王蕙兰的身份在她原本十七岁那年已经被别人用了,我只能通过蓝本世界操纵现实事实,但是对于数据之类记录的却无能为力。” “所以呢?” 林敏走出屋外,抬起头来。地下城每一层的穹顶都是人造的,也正是因为是人造的,每一层都能看见月亮和星星。当星光璀璨时,月亮就暗淡下来,它们交织在一起,像剪不断的命运之线。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分明他们在地下,地下城的财团却要耗费如此大的价钱去制作一片永远悬挂在他们头顶,无人不可见的星空。 现在她明白了,这是当年的十二门,也就是现在十二财团的第一代掌权人给后人们留下的启示:保留一丝敬畏之心,命运之剑永远悬挂在头顶。 当年旧文明面临灭顶之灾时,新世界出现,但是由于理念差异巨大,二支遗留的人类文明分别占据地上和地下。他们之所以建造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国度,不是为了制造一个物欲横流的地下世界。和地上那群人一样,在大灾难面前,一开始他们同样是想为人类文明保存火种,后来他们也只是想坚持自己认同的方向,并为之前进。 “给她做一个地下城的新身份,出生日期和我一样,名字的话就叫林闵,门文闵。你是怎么让那个假的‘王蕙兰’把王长乐接走的,就怎么让她把王蕙兰也接走。再让她给王蕙兰挂一个和我同一届的中直院的学位,然后让她看好王蕙兰,两年之内别让她乱跑,关起来也无妨。两年之后,洗掉她的记忆,身份迁到地上去,随她来去自由。” “你知道这很麻烦吗?这是人口偷渡。况且你已经干过一回了,这是第二回。” “那个冒牌货不会拒绝的,至于你的话,我原先许给你的‘价格’,足够你帮我干任何事情。” “……”孟还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这可是你的母亲,你确定要用她来做你的替死鬼?” 其他的林敏都忍了,王蕙兰带着算计让她出生,再怎么偏心甚至仇视她,她都没有真正恨过王蕙兰。毕竟她是体外培育的,从小跟着林英堂,不像乐乐,和王蕙兰不亲,而且王蕙兰也因为林英堂的性格讨厌他,也顺带不喜欢上林敏。但是林英堂为人再怎么冷漠,他对她也有养育之恩,从王蕙兰算计林英堂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做好和她反目成仇的准备。更别提王蕙兰失手把林英堂害死。 “难道这一切,不是她自作自受吗?机关算尽太聪明。呵呵。” “那你妹妹那边怎么说?” “你以为她喜欢的真的是王长乐吗?” 林敏心想:她喜欢的,分明就她那段不属于现世的记忆中,成为了她执念的,死在她面前的,乐乐。 但是王长乐很聪明,乐乐叫乐乐,而出身选名字时,她误打误撞,竟也选中了一个乐字。待她长大一点,发现乐乐喜欢穿白裙子,所以她也天天穿白裙子。乐乐喜欢唱歌,所以她也天天唱歌……王长乐,她真的很聪明。 “所以啊孟还,我的大记忆师,你不用担心,她会明白的。” 1.王蕙兰这个角色很重要也很复杂,不仅仅只充当林敏的母亲和替死鬼,她有自己的故事线。 2.可以猜猜林敏付给孟还的“价格”是什么。这直接关系到了孟还这个角色的故事线。 3.林敏,庄冕,陈子妍,孟还是本书的主角团,他们四个的戏份是最重的,但不代表只有他们有较重的戏份。 4.基于他们每个人的立场和使命不同,每个人的故事线都是相对独立的,可能会四个视角来回跑,庄和陈还没有出场,应该很快了,可以期待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2 机关算尽 第3章 chapter3 各怀鬼胎 王长乐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细软发黄的头发搭在肩上,小鹿般的眼睛和樱桃色的嘴唇,配上小巧的鼻头,更显得乖巧伶俐。她的手上还捧着本厚的硬装书,见有人进来了便砰的一声合上,那赫然是新版精装的《神典》。 陈子妍自狭长的走道里来。修身的暗红色中长款西装外套配上白色蕾丝细纹裙,搭上黑色腰封和黑色补帽,一双丹凤眼犀利冷冽,待人时却又威柔并间。她俯身,拿起王长乐的《神典》,又用眼神从下往上扫了一遍王长乐,先牵住她的一只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叠上,笑着便说: “想必你就是宇安舅舅和蕙兰舅妈的女儿,长乐表妹了,我们从前是没见过的,现在要一同去中直院,还是要先彼此熟悉了,往后才好多多照应。你说是不是?” 王长乐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可是子妍表姐?母亲同我提过,说姐姐今天要来,我还好生激动了一番,不想现在还很激动。” 随后她又牵着陈子妍一同坐在床边,陈子妍挑了挑眉,替她拨了拨刘海,道:“有什么可激动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姐妹,只是你我从未见过,有些生份罢了。离开学还有两个月,我们慢慢的可不就熟了?” “姐姐此言差矣。”王长乐面对陈子妍,略微靠近,用清澈的眼神对上陈子妍的眼睛,两个人的气息都乱了半分。王长乐见好就收,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说:“没见到姐姐之前激动,是因为我身体不好,难得见一次自己的骨肉血亲,而见到姐姐之后激动,却是因为从没见过姐姐这样的美人。”说到这里,她又掩面而笑,接道,“你可不许嘲笑我没见过世面,毕竟姐姐如此姿容,怕是当世少有。我一时激动也是有的,啊,好像有些唐突了,姐姐见谅。” 陈子妍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两秒,再一变脸,变得更加温和亲切,笑意却是慢慢淡了下来:“你倒会说话。”她翻开刚刚从床上拾起,现在架在她膝上的书,又说,“你信仰新神?” 久久没有回应,陈子妍抬起头来,却看见王长乐的脸霎时变白,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陈子妍,陈子妍发觉出不对,轻轻用手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说:“关于信仰的事,不,不只是信仰,除了你家里那堆破事,其他的关于你的,在这两个月之内全部给我吐出来。现在说我还能帮你遮掩着或处理掉,等进到中直院,你试试看,看看舅舅舅妈来求我,我会不会救你。” 王长乐一咬牙,跪坐在陈子妍正前面,伸手攀上了她的膝,颤抖着说:“表姐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有问必答。” “好。我从现在开始问,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在我允许你自由发言之前,我不想你出现第三个答案。”陈子妍两腿交叠,抱胸说道:“信仰新神是很普遍的事,陈家信仰的也是新神。你为什么要发抖。莫非,你信仰的其实是旧神?” 王长乐点了点头。 “一个月之前,你是否从未进过地上乐园。” 王长乐的眼底浮现一丝轻微的疑惑,随后又被她掩了过去。她又点了点头。 “你没有参加过中直院的考核,甚至对其毫无了解。” 王长乐继续点头。 “你不是我舅舅的女儿,你的骨子里没有陈家的血。” 王长乐的瞳孔一瞬间缩紧,她想站起来,被陈子妍一把按下。她想摇头,却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 “你是王蕙兰的女儿,对吗?” 点头。 “你既不信仰新神,也不信仰旧神。你刚才在撒谎,你没有信仰,对吗。” 点头。 陈子妍将王长乐从地上扶起,摸摸她的头,说:“表妹身体不好,在地上坐久了,怕是要生病。今天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她放下那本《神典》,快步向房间外走去。刚到门口,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又看了王长乐一眼,“没关系的。《神典》是本好书,我相信你会喜欢。对了,帮我向舅舅舅妈问好。” 离开陈宇安和‘王蕙兰’的府邸,庄冕迎了上来。黑衣黑裤黑色口罩衬的他的肤色更为苍白,明明是夏天,却愣生生的给他裹了个严严实实。柔顺有光泽的黑色及腰长发未被束起,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充满厌世气息的垂眼。 “怎么样?你那个忽然冒出来的表妹。”他的声音低沉,细听又有几分嘶哑,像是生病了。 “什么表妹啊?”陈子妍嗤笑道,“艾玛海诺,我的好舅妈不知道从哪里把王蕙兰的女儿给拐来了。当年她用了王蕙兰的身份离开地下城,现在因为惧怕在大庭广众下,真相之镜暴露她,还抢了人家女儿,却不知道若不是她抢了人家女儿还杀了林英堂,我一辈子都不会有探究她身份的兴趣。” 心照不宣的,甚至以制衡地下城向决策中枢侵入的丑闻的身份活着的艾玛海诺,竟然还试图去遮掩,维护自己光鲜亮丽的外皮,这让陈子妍觉得分外无趣。真理镜照真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此费尽心机修补旧日的错漏,到头来也不过世事一场空。既尽她艾玛海诺的难堪,以及当年她保下性命的悲剧,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至今她仍以为,她与当年一样离议会仅有一遥,而她还年轻,必然还会有一争之力。 “……你惯是会刻薄你那位舅妈的。我是问你那个人怎么样。” “很奇怪。”说到这个,陈子妍停了下来,皱着眉看着庄冕,撑着下巴说:“我很难控制她的意识。前面我已经跟她寒暄过了两句,问她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居然还能说谎。中途还能保留自我意识,企图挣脱我的控制。而且,她和我舅妈间也是,我舅妈好像并不信任她,不像是自愿把她接来的,反倒像是,被逼的。她甚至连她现在住在地上乐园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地上乐园是什么。” “……”庄冕转过身去,看向他们正在远离的府邸,说:“可能是因为她是王蕙兰和林英堂的女儿吧。而且半年前你在南线受了伤,现在精神域都没有完全修复。”他叹了口气,再度看向陈子妍道:“走吧,去白塔,完成你最后一次精神域修复。” 白塔。从属于中央政府,以所有生物精神域为第一研究对象的特殊研究机构,建立的根本目的是配合以code系统为媒介,企图通过蓝本世界操纵现实的E计划,是为改革派的提供技术成果支持的科研大本营。 庄冕刷脸进入白塔,陈子妍紧随其后,这片空间除了吊牌上的黑色引导词外净是白色,壁面平滑如镜,所有设计充满未来感和科技感。塔内安静无比,仿佛充满了冷漠与疏离。通过升降电梯来到三十四楼,他们来到走廊最靠里的一间修复室外,门自动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乐呵的朝他们笑。 陈子妍走到仪器前躺下,庄冕和她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他又去到了四十六楼。整个四十六楼只有一间办公室,他是如今白塔实际上的负责人,那是他自己的。 他推开门,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窗前,手背在身后。听见他来了,中年男人转过身来,他面容威严,身型挺拔,西装穿的板正一丝不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他是当今中央参议院的议长,改革派的派系首领庄重百,也是庄家的家主,庄安道和庄冕的父亲。向来以杀伐果断的铁血政治手段闻名。 “你在这里,干了半年了。” “是的,父亲。” “你的头发我就不说了,摘下你的口罩。” “……是。” “总结一下你这半年的工作情况,分析当下白塔存在的问题,提供未来的发展方向。” “是。” “我就任的这半年其间白塔整体策略没有发生太大变动,E计划投入实验组一共八组,其余投入实验组一共四十二组,均未产生重大突破。” “说下去。” 庄冕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说不下去了。” “给我个理由。” “我对这方面的研究一窍不通,只能干行政,然后放权给下面的研究员。大方向照旧小事他们自己决定,有我也可以没我也没所谓。若是取得成果,功不在我,若有过失,我自会一力承担,但是如今风平浪静,我呆在这里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研究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对你。” “所以你觉得,你只需要在这里当个吉祥物,变成我控制白塔的一个工具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做,是吗?庄冕,如果你再是这样的态度,我就把你扔到北线去,让你去上战场,为国尽忠之后就算你精神域失控变成一个残废之后再滚回来养着你,我也认了。但是现在不行,你在这喘着气一天,我让你做什么事,你就给我去做,不光要做,你还要做到最好。” “我庄重百的儿子可以死,可以残废,但决不可以是像你那样懦弱,一直在逃避着的废物。” “……” 庄冕冷笑一声,眼眸微垂,略带讥讽的回了句是。庄重百撇了他一眼离开,出门时正巧遇到了做完修复上来找庄冕的陈子妍。 “庄叔叔好,您是来找庄冕的吗?” 庄重百略微颔首,冷不丁说:“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犯糊涂。” 陈子妍的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的意味,她试探着说:“如果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听劝呢。” 庄重百冷着脸说:“岂能事事都顺着他。人人都能自己思考,这个世界岂非乱了套” 然后陈子妍向他告辞,匆匆往庄冕的办公室赶去。 “庄议长真是恐怖,工作狂魔啊。我劝你还是顺着他来,不然小心他对你的记忆做手脚。” 陈子妍关上门,往他办公室里的沙发上一坐。彼时庄冕正在终端的处理器上敲敲打打,显然已经开始办公了。 “这有什么?”他一边工作一边回答,“你以为他没干过这事?” 陈子妍脸色惊变:“他改了你的记忆?哪一段?我帮你回忆一下?” 庄冕百忙之中看了她一眼,说:“我不知道我的记忆有没有被改过,但是我哥肯定有,我知道的就有十六段。他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我都不敢跟他说。” “……”陈子妍静默片刻,有点苦涩,“他真是疯了。” “是啊。”庄冕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显然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秉性。 此时已至黄昏,落日将他最后的光辉归还大地。玻璃窗照出了庄冕未经遮掩的脸,那是多么的漂亮精致,只可惜眼中带全是死气,看起来麻木至极。眼尾下垂,眉头紧促,苍白的脸上飞着昏黄的光,将他从现实印进画里。纤细的身形,柔弱而又忧郁。乌黑的发垂到腰间,像那高塔之上的公主,侧身一盼,属于他的王子还没降临。陈子妍随口将这个比喻说给他听,他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待到黑夜降临进入梦境,他看见一段陌生的记忆,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是一个军阀混战,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时代。灯红酒绿的繁华河畔,穿着高叉裙的她吐着烟圈不屑地笑,带着一身的酒味,把从小巷子里狼狈地跌出来的他撞翻在地。高跟鞋踩在他脖颈旁的那块地上,一笑惊起满身月光。多美,却吓翻了暗巷里蛊人的公子哥们,教他们狼狈而跳。 彼时庄冕却是不起波澜,他手里拿着卷杂志,人已倒地,却将杂志护的紧紧。嘿!好一个迂腐的死书生。她毫不犹豫赏了他一个白眼,将脚挪到他的身上,收住力一踹,便狠狠扭头起了。他瘫在原地,吐出一口血沫来,从此却忘不了那个有点洒狂的姑娘。 可当时她没有半点别的心思。她只是看不起他。一个书生。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当时的她如是想到。后来他们一起白手起家,结婚,把生意越做越大,直到她用一碗药药死了庄冕,二十年后城破,她也被抓去斩首示众。那时正午,乱哄哄的,铁太阳正当空。有一鬼魂冒着光前来。她被撕裂的,头部的灵魂被他捧起,与他的脸平齐。他仍在止不住地歌唱。那鬼缺了对眼睛,只有血泪在不停的流。 庄冕从梦中惊醒,喃喃道:“什么恨海情天,什么孽缘难解。不过是个痴字——放得下,万事皆休,放不下,命都要丢。” 就像梦里那个夜晚,明月当空,他们都还身无长物一穷二白,只能住在租的那间木阁楼里。他对着月亮向她发誓,要许给她一生。也许是中年的他们太过疲惫,早已没有任何激情,任何浪漫。可惜他们都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没有波澜壮阔,没有一波三折就会死掉,海誓山盟的陈旧戏码最后用一碗毒药收场。 再到十年后她被砍头,两个人都不得好死,同一款的下场凄凉。十多岁时梦见功成名就威振四方,二三十岁正当壮年意气风发,四五十岁潦草收场。一个人的荒唐梦,两个人的粉身碎骨。谁也没放过谁,谁也没被放过。 那个女人叫林敏,庄冕没有记起她。 第4章 chapter4 信仰之地 蓝本世界公之于众后,从洛尔德维尔尊崇的大地之神艾拉娜,到兴古教派的旧神伊塔尔,再到如今的正统,改革派首推的新神奥瑞拉,被科学的语言压制了几千年的信仰世界开始复苏。王长乐温柔地抚摸着那本看似给她带来危险的《神典》,心里却得意的很。 艾玛海诺冷着脸看她:“陈子妍是陈家的继承人,陈宇安又是个没出息的,你留了个把柄给她,到时候她要对你做什么,我可救不了你。”在她看来,王长乐只是只虚张声势的幼兽,偏偏自视才高,这种人她见的多,几乎全都零落成泥,还留下一堆麻烦要处理。 王长乐把《神典》往旁边一扔,站起身来走到艾玛海诺的身边,又抚住她的手臂。艾玛海诺想将手臂抽出,却是不能。王长乐轻轻的倚在她的肩上,她一阵恶寒,天啊简直浮夸至极。 只听见王长乐说:“你以为事事完美就能防住表姐吗,妈妈,你好天真。” “谁是你妈!我警告你。我只用完成你姐给我的任务,把你送进中直院。吃穿住行我不会短你,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面对这种人,给出直接的提醒已是最大的怜悯。地上乐园的水多深王长乐无法想象,然而她自持聪慧恃才傲物,也许很快就会淹死在海里。不行,她想,林敏与她还有交易,一场即使她死了也要继续的交易。 “哈哈哈哈。”王长乐笑的当真是温柔极了,她眯起眼睛正面抱上了艾玛海诺,她紧紧扣住艾玛海诺的腰身,然后又松开,双手搭上了她的肩,“王蕙兰是陈宇安的妻子,我是王蕙兰的女儿,这点啊——就是艾拉娜殿下来了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谁让你——有把柄落到了我姐姐手上呢。” 在艾玛海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笑容变得阴险狰狞,但是艾玛海诺想象的到,林敏,她曾经的好闺蜜后来的生死仇敌,王蕙兰的女儿,给她带来了一个怎样的麻烦。愚蠢的聪明人,他们往往能在灵机一动下犯下真正的蠢物一生都无法想象到的错误。而她和这个人正绑在一起,她得想办法把王长乐甩下船去。 “我可是告诉你了,艾玛海诺尚且好说,陈子妍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你确定你妹妹真的能行?我怕她没等到你来就被陈大小姐杀了。”孟还一边摆弄着医疗仪器一边说道。 “她可是讨巧卖乖的一把好手,可惜你没见过她。”当然作用不大,只是给人添堵而已,顺便给她减轻点负担。当然这话没说出去,林敏窝在沙发上,褪去平日故作的矜持和精致,她其实随意的很。穿着打扮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在自己熟悉的可以放松的地方,她并不愿意多此一举。 “我大概都能猜到会发生的剧情。故意授人以柄,把自己变成有点小精明但不多,喜欢虚张声势但实际上很好把控的下位者的姿态。打消一个聪明骄傲自信的人的疑心,最好要先暴露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处。”而这个故作姿态的角色正是她需要的,林敏笑着说,“演戏可是她最擅长的东西。这十几年,在王蕙兰面前,她都是凭此而活。不然她哪有命能充当乐乐这个角色,早就被王蕙兰给掐死了。” 孟还停住了一瞬,然后又接着整理桌台,他不禁去想,也许这样一个人正是他所需要的。林敏心高气傲不愿意以身入局,只喜欢在暗地里各种谋划,可是他必须和陈子妍取得正面联系并让她高看一眼。在此之前,必须要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为这个巧妙的怀有目的性的相遇做足铺垫。他不小心撞掉了一只试管,玻璃摔碎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片刻的宁静,林敏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看着他说:“你不用多心,我会帮你联系好的。你帮我做事,我自然也会帮你。” 她扒开搭在腰间的毯子,走到他的面前。就这么几些天,孟还的笑容变得少了了许多,眼睛好像也不像从前那般灵动,反倒显得阴沉了些。以往的他总是笑着的,且颇为能言善道,加之一双桃花眼,极尽风流,现在却是有些沉默寡言,又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你是害怕了吗?”林敏难得体贴的问。 “或许是吧。”孟还答。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回到地上,即使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到自己死去的故乡,美丽而灵幻的洛尔德维尔,地上却仍是他很多年来不敢触及也不能触及的地方。就连世界上最勇猛的武士,都会近乡情怯,何况是他这种终日沉溺于幻想和仇恨,迟迟困于往日,不肯走出的懦夫呢? “不过害怕也没用,今天晚上,完成对基甸海诺的宣誓仪式后去参加地下城的告别仪式,明日我们就将启程。无比广阔的未来在等着我们呢。无论你心里打了怎样的退堂鼓,有多么的灰心丧气,现在我都容许你。但是明天一到,就算你死在梦里,我也要把你的骨灰带去。” 放心吧。孟还心想。没有人,没有人比他更想去到地上,没有人比他更想做那件事情,以艾拉娜的名义起誓。霎时间,他又变成了往日的样子。 “大地之神艾娜拉殿下在上,我,基甸海诺,将承袭我父乔森海诺之名,往后余生,我都将忠于您,……不论是旧神伊塔尔,还是新神奥瑞拉,都无法撼动您的荣耀,终有一天,祂们必将臣服于您的脚下。” 基甸海诺身披绿色锦光织缎长袍,头戴王冠,手执权杖。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他高坐堂上众人称拜,像极了远古时期的君王。十二财团因垄断地下城的资源并把握了大宗交易被称为财团,实际上,每个财团内部,又何尝不是一个王国? “大地之神艾娜拉殿下在上,我等发誓,向吾主基甸海诺冕下效忠!若有背誓,灵魂永堕虚无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大殿下的人乌压压的站了一片,林敏和孟还也在其中。基甸海诺的王座后,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地之神的神像。祂温和宽厚,如土地般广阔而又厚重,包容万物。祂的眼睛是那样的宁静平和,注视着所有人的灵魂。林敏抬眼向上看的第一感觉,就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在林英堂出事后,她被素来不喜欢她的王蕙兰丢在地下一区,追杀他们一家的人顺利找到了她。一击致命,子弹打穿了她的太阳穴,可是她却没死,反而多出了一段不属于现实的记忆。而那段记忆里,有她牵挂的人和地方。脚下的每一块土地,照耀她的每一缕阳光,都是她再也回不去再也感受不到的。即使是恶贯满盈的人,也总渴望待头颅落地万籁俱寂时,灵魂能够有个归处。 人潮逐渐退去,她仍僵在原地,直到孟还拉了他一把方才大梦初醒。基甸海诺走下高台,铂金色的头发依然耀眼,他笑吟吟的看着两人,高贵又瞩目,人造的光明穹顶之下,艾娜拉殿下的画像将他衬得无比渺小的同时,又还给了他几分神圣。 “走吧,两位。该与这座永夜之城告别了。” 他走到了两人的前头,引领他们向外走去,这座象征着光明与永恒的十四神殿之一的大光明神殿在他们身后彻底紧闭上了大门,无尽的夜色再度泻下,抬眼看去,又是广阔的星空。 移步至十四神殿之首的英灵神殿,交错其间的只有黑白灰。圣洁又冰冷的白色焰火点在英灵台上,每块地砖都像累累白骨。这里敬奉的并非大地之神艾娜拉殿下,而是大灾难中死于蓝本世界那场末日之火,灵魂图纸被燃烧殆尽的人类。 英灵台下有十二张座椅,分别坐上了十二财团当今的掌权人。基甸海诺笑着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回林敏和孟还的身上,孟还皱起眉头,基甸海诺却悄悄撇了眼站在孟还身边的一个国字脸,表情极为严肃的男性,然后朝孟还挑了挑眉。孟还心领神会,不声不响的站远了些,扯了扯林敏的裙摆,在精神识海问道:“旁边那个国字脸面瘫,你认识吗?” “你不认识他?”林敏颇为不可置信的看着孟还,戏谑道。 “还真不认识。自从被你说服,决心要去地上,我每天都在和你干着被杀头的事,帮你处理掉追杀你的人,帮你妹妹和你母亲偷渡,哪有时间管这么多?” “没关系,我认识就行。”林敏叹了口气,正了正神色,在精神识海里标出了国字脸,穿着板正西装的男性的,说:“这个人叫银行川,是卡特财团举荐的。算起来,他是中直院地下城考核的第一名。很有本事,为人也……”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很正直,或者说对正义很执着。像你我这样的人,不建议和他有过多牵扯。” “那个。”林敏又点了另一个正在和银行川说着话,穿着运动型短裤短袖的女子,有点违和,像平日里穿惯了裙子。林敏接着说:“她是闻人嘉,闻人老爷子的孙女,也是闻人家这一代天资最好的小辈。这一位做人就比较灵活了,可以用诡谲来形容,做事全凭心情不讲逻辑,她和银行川能结成搭档,也是我所意想不到的。” 她还要说些什么,晚会开始的钟声却已然响起,交谈的人全部停下面向英灵台。今年的告别仪式主持人是闻人家的掌权人闻人肃。闻人老爷子鬓角斑白,显然年岁已高,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又一圈白色焰火燃起。他拿起话筒,在扩音器的作用下,滋滋的电流声响起,混杂着空气中呼吸的声音。 “你们,都是永夜城这一辈最为出众的人才。”他停顿了一下,说,“该明白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们都懂……愿英灵保佑你们。”随后说完就一言不发的坐下。 “这就完了?”林敏在识海里戳了戳孟还,孟还显然也没反应过来,他奇怪的说:“我听说往年他们话都很多的,也算金句频出,这闻人肃话还挺少。” 琼斯卡特,十二财团之一卡特财团的掌权人站起来帮他找补道:“明天各位就要启程了,和各位的家主道个别,大家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他向来是个老好人,看着也没什么脾气,手段是雷霆手段,做人做事倒是柔和的很。 众人都散开,基甸海诺离开座位,林敏和孟还向他走去,他笑着对林敏说:“怪不得那天我想认识你,你分你认识我,却摆出一副对我没兴趣的样子,还让我好奇了好一会,原来是早知道有今日。” 林敏同样笑着回他:“我自认演技还不错,你当时怎么知道我认识你?” “你的眼神。”基甸海诺用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眼睑,“我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类的人。你锐利,野心勃勃,却并不代表你喜欢出风头,所以你会尽可能的隐藏自己。可是那一天你对上我的眼神实在太过锋锐。” “所以呢?”林敏兴致勃勃的问。 “基甸的意思是,你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然而他仪表堂堂看起来人也不傻,绝对不会是垃圾,除非你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搞定他了,他本人没有讨好的必要。” 孟还搭上林敏的肩,故意捣乱的说道。在林敏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孟还已经发挥了他超强的社交能力,和基甸海诺处成了兄弟,据他自己所说,两人算是一见如故。 基甸海诺眯起眼睛,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笑意,额筋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理是这么个理,怎么听你说就感觉这么奇怪。”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神色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其实我没有指望过你们给我带来什么,也不会像我父亲他们那样用你们的秘密,或者其他你们在意的东西去要挟你们。我也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通常都很有自己的想法,要控制也是控制不住的,不然这些年,地下城也不会在地上权力全无,连对code系统的一点使用权和完善的参与权都没有,和蓝本世界的接触几乎为零。” 基甸海诺接着说:“但是作为举荐你们的对等条件,你们各要替我办一件事,如今我将这两件事情合二为一。根据艾玛传回来的消息,现在距离以庄,陈两家领导的改革派制订的推动改革的E计划第一次实施失败已经过了五年,经过诸多调整之后,第二次的E计划即将开始。虽然地上把握着code系统,但是地下城的经济实在是太发达,地上对地下的经济依赖程度非常之深,所以庄重百如果真的要进行改革,他必然要一统地上和地下。而我要你们加入它。” 林敏道:“你不会是要我们阻止E计划的实施吧,你明知道这不可能做到,除非庄重百和陈泽众忽然暴毙,这也只能延缓而已。改革派势头正猛,若不毁其党羽,统一先于改革之前,必然势在必行。” “不。”基甸海诺说:“我需要你们加入它,然后在他们开始准备攻打地下城之前告诉我一声就行。至于你们是愿意促成此事,或者说不愿意,但凭你们自己。” “好啦。”他拍了拍手,说:“反正你们都已经上了我这条贼船,早就不能回头了,说好了就这么办,我祝你们此去一路顺利,所求皆所得。” “还真以为你要放过我们了呢,说的倒轻松,你觉得容易吗?”孟还嗤笑一声,吐槽道。 “比起你要做的事情容易多了,况且顺手的事嘛,对林小姐来说才是要好好考虑,虽然也没什么考量的余地。”基甸海诺摊了摊手。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也只是想先去地上而已,地下惹了太多麻烦实在待不了,给我指了个方向正好,省的我到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林敏说。 “真是说笑。”基甸海诺朝林敏眨了眨眼,孟还若有所思的看向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会有期。”他说。基甸海诺朝身后挥了挥手,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第5章 chapter5 权力更迭 王蕙兰,或者说林闵被绑在实验室的台架上,艾玛海诺完成了林敏的全部要求,却并没有如承诺一般安置她。她把昔日好友卖给了白塔,对于他们来说,一个精神域被完全逆转的实验标本意义重大,自从末日之火熄灭以来,世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奇迹。 王长乐曾偷偷来看过自己的母亲,在她还没有被送往白塔之前,她感慨万分。多么的脆弱啊生命,一个人的半辈子,竟然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泯灭。她也尝试溜进白塔,到底还是低估了地上的防御系统,只一出现在大门口,距离核心基地极远的地方,她就被逮住,被人押着去见庄冕。 “没必要吧。”她说。 身穿白制服,押着她的人告诉她:“小姐,我不知道您从何而来,但是也许我会在军事法庭上见到您。” “祝您好运。”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就被推进压抑,昏暗的房间。已是黄昏,屋内没有点灯,只剩下坠的太阳,不死心的在一片洁白中留下了刺眼的铁红。庄冕站在落地窗前,没有分给她一眼。她仔细观察一番,单看背影,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身形过分纤瘦。 虽然她并没有放下警惕,但这显然无济于事,正当她要开口的瞬间,她的心脏几乎被一阵暴裂的疼痛撑破,像有什么东西,强硬的忽视了她的肉身与躯壳,扭曲了她的灵魂。 “王长乐。十五岁。实验体96532的女儿。很好,你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在她倒地的瞬间,庄冕看向了她,他蹲下,捏住她的下巴,像在捏着一只小动物。他分明乐在其中。王长乐想。这和艾玛海诺说的不一样,那个女人果然不可靠。 自从陈子妍来后,她给了王长乐一堆资料,当她指着庄冕的照片问向艾玛海诺时,艾玛海诺说:“你不必担心他。谁不知道,他就是个懦夫。而我讨厌懦夫,所以作为我的女儿,你不用给他好脸色看。” “来人,拿下她,和96532划进同一组。”他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此冰凉。 “你敢!”她瞪大眼睛,愤怒的说:“我不知道你那一堆数字是什么东西,我是陈家的女儿,你怎么敢拿我去做实验!” “带走。”庄冕难得的笑了起来:“我很喜欢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当着王长乐的面,他点出终端拨通了艾玛海诺的电话,对屏幕那头的人说:“感谢您为改革事业做出的杰出贡献,我必将铭记在心。” 艾玛海诺满脸冷淡,不似往常的浮躁和受惊之后的失措。 “奥瑞拉殿下在上,你又何必言谢呢?”她挂断电话,屋内又是一片寂静,王长乐意识到自己被算计。眼下的局面好像已经失控,她自以为自己精明无比,现在却已无法参透接下来的命运。她并不愚蠢,甚至过分聪明,可惜她自负无比,搞不清自己的地位。没有人愿意被算计,没有人愿意被操控,在她没有摸清自己处境时贸然出击,只会陷自己于不义之地。 “艾娜拉殿下。”她轻声说:“请您保佑我,不,请您保佑我的姐姐。我知道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我们是姐妹,必将永不分离。” 她被安排在林闵隔壁房间,手脚皆带着束缚环,从黄昏到黑夜,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直到陈子妍杀了进来,王长乐一脸平静地迎接着她,她说:“表姐,今天的你看起来仍如数日之前一般美丽。” “你却是变得狼狈了许多。不过没关系,回家就好了,我陈家的女儿,决不允许为人鱼肉。” 她转身离开,砸开庄冕办公室的门,又是一个黄昏,她格外愤怒。二十四个小时的信息差,王长乐失踪的消息整整一天都没有传进她的耳朵,现在王长乐人在白塔,艾玛海诺显然和白塔勾搭要刻意瞒她。地下城的人不牢靠,她从来都知道。但是庄冕不该欺骗于她。家贼难防,人心叵测,连从小到大的朋友也不再完全可以信任。 这个世界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她想。好多人好多事都已面目全非。 “她必须被白塔接管。”庄冕说,“就算是陈老爷子来了,也会是这个结局。” “不。”陈子妍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另一只手握住了枪,“爷爷老了,他已经代表不了我的家族。” 枪抵在庄冕的太阳穴上。“放人。”她说。 落日的余晖汹涌如浪,庄冕微微侧目,正好看见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他松了口,陈子妍转身就走。 “这么重要的人,你居然不把她留住。这不像你的风格。”庄冕的终端忽然弹了出来,庄安道的脸浮现在上,那是他的长兄,中央直属军区rkc基地的总负责人。 “我要是留住她,庄重百估计又要骂我。”庄冕叹了口气:“我才懒得没事找事。” “何以见得?”庄安道挑挑眉,问。 “陈家内部权力迭代,如此大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又何必自找麻烦。” “那你又为什么要搭理艾玛海诺?放着她不管,岂不是最好?” “老东西又派你来考察我。”庄冕面无表情的吐槽道:“把事情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他仰着脸说,“谁赢都有好处,但是毕竟子妍和我多年情分,总得帮一帮她。” “父亲和陈老爷子可也是多年战友,现如今也是合作伙伴。我想父亲是更属意他的,老人家毕竟稳当些。” “那是他的事。”庄冕咧开嘴,眼睛微微睁大,充满恶意的笑让人毛骨悚然,“各凭本事罢了。”他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平面,“哥哥,你的私心又是什么。” “我没有私心。”庄安道说,“我为家族而生,绝不忠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凡千钧之责,能者劳之。左右都是一家人,又怎么分个对错呢?” 王长乐被捕是一个必然事件,她根本不需要动机,因为她被抓本身都是被设计的,就算她这次不去白塔,陈老爷子也会让人把她送去白塔,在这个事件里,她的个人意志完全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5 权力更迭 第6章 chapter6 兵戈不止 艾玛海诺讨厌战争。从小到大,她经历过无数动乱,成长在血与火中。洛尔德维尔覆灭之后,她身为前神女的母亲死于非命,她被迫逃往地下城,来到黑街,每日混迹于亡命途中,东躲西藏,害怕被人找到。所以当她被乔森海诺带回去,看见自己同父异母,养尊处优,尚且年幼的弟弟站在旋转楼梯上俯视自己,满脸冷漠时,她心想她再也不要回到那种充满地方,她要留下来。总有一天,她也能站在高处,满不在乎的看着别人,满不在乎的践踏别人。她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尊严。 因此,当乔森海诺揽着她的肩,顺手抚摸上她那因为发育不良而显得枯黄的头发,对她许下庇护的诺言,扯上家族乃至地下城的荣誉,告诉她不必再因为母亲的身份担忧,只因为她的父亲是个海诺,从此没有人敢再践踏她的时候,她温顺的笑了,内心却极度不屑。生理学上的,从未蒙面的父亲,他随口许下的承诺,和并不友好且显然得到他许多纵容的弟弟。这个家里没有一处可以让她放心。 “血缘关系是种奇妙的东西。”在她问起自己的父亲时,母亲曾这样对她说,“血缘意味着爱,我们都这样以为。可是对于他们来说,血缘只是种联系,可以被换成任何东西,可以被等量为价值。” “那么妈妈。”她伏在母亲怀里,“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前神女的身影一半被照在光里,一半嵌进阴影中。她抬头向上看,只见神庙破旧,天光从缺了口的顶上泻下。艾娜拉殿下的雕像在太阳的抚摸下显得格外耀眼。 “真理永远掌握在我们手上。”她喃喃道:“只有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这些外来的侵略者,他们掠夺我们的土地,玷污我们的信仰,他们与我们打仗,企图屠杀我洛尔德维尔的子民。 末日之火已经降临在他们的世界,他们文明的气数尽了,却还是要拼死挣扎,以毁灭另一个文明为代价,获得生存。 “艾娜拉殿下在上,践踏他人者,终为他人所践踏。”初来乍到的那个夜晚,艾玛海玛的梦境中再次出现基甸海诺那张锋锐而又充满侵略感的脸庞,却借此想起了许多身影,洛尔德维尔大火烧起的那一日,异乡人肆无忌惮的践踏他们的家园。所有的理智和谋划都化成了泡影,唯有仇恨真实存在。 她坚信异乡人的卑鄙,固执的不肯信任地上和地下任何一方。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与她没有太多交集的基甸海诺没有将她当成姐姐,她也从没有接纳过海诺这个家族,她嫁进地上乐园的陈家不是为了至死不渝的爱情,向陈老爷子投诚更不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在陈家有一席之地。她只是想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基甸海诺看不起她,她就把地下城情报卖给庄重百,报复基甸海诺,毁掉海诺集团在地上苦心经营的情报网,使之对南线战事完全处于睁眼瞎的状态。 陈子妍瞧不上她,她就在南线做手脚,让陈子妍在南线重伤,不得不退役,离开rkc总部,失去与庄安道竞争的机会。在陈子妍回到地上乐园后,她又煽风点火,一丝不苟的帮陈老爷子执行胡闹般企图夺回家族权利的方案,给陈子妍添堵。 当然,她也知道陈老爷子和庄重百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一条狗,所以她惯着陈老爷子已经退化了老糊涂了的大脑,帮他彻底被架空,连象征着族长身份的戒指都落到了陈子妍的手上。她又一边搭上庄冕的线,亲自给他递了个把柄,帮他制衡自己的父亲。 “你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基甸海诺在电报上指责道,“只要你觉得别人冒犯了自己,就一定要咬回去。不管对方是谁,也不计后果。” “在其位者方谋其政。”艾玛海诺无谓地笑,“是你们帮我夺走了王蕙兰的名额,是你们所托非人,我从来都是个混账,一个瑕疵必报的小人。我不需要对得起任何人,我只需要对得起自己。只要我有一口气不顺,有一天不快活,那就会是你们的错。” 自从陈子妍成为陈家实际意义上的家主之后,艾玛海诺就一直被软禁在府邸里,连同她的丈夫陈宇安一起。陈宇安是个老实人,尽管这份老实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里,并不算一件好事。面对这些年他遭受的所有不公,他没有分毫抱怨。这也是艾玛海诺认为他存在的唯一优点。 他向来话少,但是此刻却一反常态。 “蕙兰。”他说:“停下吧,回头这种事情啊,任何时候都是来得及的,哪怕是死前的那个瞬间。” “闭嘴。”艾玛海诺微笑着说:“你不会死,至于我怎么样,那是我自己的事,轮不着你来教我。” 陈宇安看上去痛苦极了,显而易见,他爱艾玛海诺,更显然的是,他知道艾玛海诺并不爱他。可是尽管这样,他还是希望她能过的好。他一向沉默寡言,许多人认为他懦弱,他也确实没有干过什么勇敢的事情。 而他大半辈子唯一鼓起勇气的那一次,是帮四面楚歌的艾玛海诺摆脱了顶替他人身份这样的滔天丑闻。 当时的艾玛海诺正要参加大选,许多人都曾认为,她将会成为地下城第一位进入议会的人,以王蕙兰的身份。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的真实身份被披露,引发轩然大波。她本该被处死。是陈宇安救了她。 “她践踏律令,罪不容诛。”他对他的父亲,当时正当盛年的陈老爷子说,“可是父亲,地下城不死,终有一天,它会向地上送来一个又一个的议员。于情于理,我们都无法阻拦。可是只要有这样一个滔天的丑闻存活于世,那些地下的蛆虫,永远没有办法在议会里挺直腰板。” “活人比死人更有用。”他如是说。也一向是这样以为的,不过并不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他对生命有天然的留恋,自然不会希望艾玛海诺走向一条不归路,最终凄惨死去。 抱着最后的希望,他看着艾玛海诺的眼睛,重复了她曾经不断提起的那句话:“践踏他人者,终将被他人所践踏。你曾经如此憎恨他们,却又变成他们。这真的值得吗。” 艾玛海诺好像感受到了神明的召唤,抬起头来,但是这一次,她的头上再也没有了破旧的神庙展示出的那一丁点苍穹,只剩下璀璨夺目华美绚丽的水晶大吊灯,这是这座冰冷的府邸里,唯一她添置的东西。水晶珠晃啊晃,像摇荡的星星和月亮。洛尔德维尔的夜空,地下城的人造穹顶,地上乐园的白夜繁星,神明呐。她不断在心中呼喊着,可是她并不感到后悔。 她之所以仇恨,不是因为憎恨践踏生命这种糟糕,恶劣的行为,而是因为被践踏的是自己。她之所以做出与他们相同的行径,也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单纯的快感,满足自己内心深处被压抑的自卑和自尊。 “我会被人践踏。生前死后。”她想,“可是这又怎么样?我的身上早已布满脚印。哪怕末日的大火再次降世,我也绝不悔改。” 陈宇安满脸悲伤的看着她,然后从身后拔出一把枪,子弹射进她的头颅,艾玛海诺死了。她的双眼仍是睁开的,陈宇安轻轻合上了它。 “你一定不会喜欢那场审判的。”陈宇安说:“它会比让你认错,还要令你难受百倍。”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看向身后虚掩的房门,陈子妍站在门后。 “所以有的时候,死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苦笑着说,“下地狱吧,我是包庇罪人的索图斯①,必将在荆棘上行走千年,然后受火海炼身,无极之苦……蕙兰啊……” 陈子妍嘲讽地说:“你到现在都不愿意叫她一声艾玛,难怪她不会爱你,是你天生不会爱人。” 凄厉的哭喊忽然爆发,而陈子妍只觉得恶心。这像一场过于浮夸的表演,又像一盘油腻过头的食物,卡得她一口气上不来,又咽不下去。她的手上带着象征权力地位的戒指,却只觉得荒唐。 生命展现出它可笑的部分。并非所有时候,它都是值得尊敬,值得敬畏的。 ①索图斯:曾经因背叛了旧神伊塔尔被打下地狱,在荆棘上行走千年,然后火海炼身不死,受无极之苦。此处陈宇安明明知道艾玛海诺信仰大地之神,确在杀死她后在她的尸体之前本应表达忏悔之时,援引了异教的经典,大家可以猜猜他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chapter6 兵戈不止 第7章 chapter7 蝼蚁之生 新世界里,一切好像都是耀眼夺目的。从十四神殿到白塔,中直院到rkc。它们如此光鲜,如此璀璨,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去一观。林敏不这么认为。她穿的再怎样华美大气,举止再怎么符合礼仪规范,她费尽心思把自己融入文明人的世界,也改变不了她的野。通往地上的“新世界列车号”上,她想起了另一个世界里,属于她的故事。 林敏知道,她生来就是个粗人。从她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命运好像已然注定。滴着水的阁楼里躺着婴儿到少女时期的她,破旧的衣裳套在她的身上,酒气和霉味争相涌进她的鼻腔,她本以为这就是她的一生。七宝巷里一户租在阁楼里间余一寡母一幼妹的女孩,因为从前总埋汰在灰尘和油脂下的美丽面容惹下祸患。灯红酒绿的繁华地,她套上精美的旗袍,卷上发髻,用未经规训过的天然的唱腔学着另类的歌唱。它不是江畔旁的好儿郎好姑娘互通情意的对唱,有真心在流淌。它是被摆在货架上的一件最乏善可陈的商品,只是个用来掩盖肮脏事物不让其暴露在阳光下的外壳,用以吸引客人们的眼光,她原本这样以为。 直到老鸨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推掉的酒瓶砸在她的面前,扯着嗓子骂她的时候,在繁华落尽空旷寂寞的大厅里,她抬眼看发现楼上站满了各种姐姐妹妹,她们掩着唇笑或哭,她才发现,她们的唱腔不是什么遮羞布,不是什么开胃菜。而是一个个人的个性,她们不同的经历铸就的不同灵魂,她们被不断敲打,打进唱词的壳,成就了如花般的笑面。或是走投无路迫于生计,或是追求名利想一举飞上枝头,她们切切实实的被扭曲直到死掉,然后留下文人墨客空叹一句红颜弹指老。 然而林敏既不想做谁的红颜知己,又不想顺谁的心意,她既想活着,又不想规训自己。如今,她是那被拔了牙的猛兽,守着母亲和妹妹,被金笼子困住无法脱身。油腻的属于男人的手攀上她的脖颈,她不得不抬起下巴,温顺的供人把玩,心里想的却是晚上吃什么。毕竟吃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没钱,却重口腹之欲,只能尽力给自己改善伙食。不适的感觉已经过去,她不动声色的远离那男人,换上一个渴望机会的女人和一个细皮嫩肉的男人朝他嘘寒问暖,然后趁机跑了出去。有权有钱真好,她想,即使你丑陋油腻恶俗满身心眼子毫无真心,也有人会爱上你的钱和权。不过切记别生症别受伤,穷人倒下尚有虫蚁来吃残骸,你要是倒下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吻上来把你一点点吃掉。她哈哈大笑。 多少自命不凡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走进来,随意找一位姐姐妹妹就开始直抒胸臆感叹人生,一番温存后又故作好意留下一句以色事人者能得几事好。林敏深以为然却不屑一顾,哪有什么永世安好,兵戈祸起之时,活着已是不易,吃口饭更是坚难,哪谈得上什么清不清醒。随着战势日益严峻,救亡图存的话甚至被递到她的耳边,她反手给了那人一巴掌。 “我不想死。”她皱着眉头说,这几月来歌舞厅走了好几个人,她们去哪了?她们能去哪?一个素来和她走的近的人问她。林敏一脸心烦的摆了摆手,“我不想死,别再来问我了。”她踩着高跟,摇摇晃晃的就向外走去,手里还拽着一瓶酒,晃晃悠悠的像在走独木桥,十五的月亮正悬在上空,她脚下的影子拉的无比的长,站在她身后的女孩向地上看,却看见了命运的丝线悬挂脖颈。女孩抬头想开口唤住她,却发现林敏已不见踪迹。 而就在这个晚上,她最烦那些最喜欢满口家国情怀的书生的那一年,她遇到了庄冕,并在喝醉了后从他同学的爪下救了他又给了他一脚。他的头被打得血流不止,最终却是他把她送了回去。躺在破旧的阁楼里一张狭小的,她从小睡到大的床上,林敏满口含糊地说:“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匹夫有责……家国家国……” 先有家才有囯,先有人才有家。从前洋鬼子没打进来时,她们一家子不照样活不下去吗,洋鬼子来了,更多人活不下去了,可是和她一个歌女有什么关系。她刚想开口,却莫名清醒几分,庄冕的脸在她眼前仍旧有些糊,她也不甚在意。庄冕内心却是天人交战。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从他开口说话,认识第一个字起,他的父母就这样教导他。在他十三岁那年,他们更是用生命实践这句话。外敌侵我国土乱我民生杀我族人,如此国仇,哪怕再铁石心肠,怎能有人不恨。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他想,她怎么如此天真。 活着活着,谁不想活?可是怎样才算活着?苟且偷生以践踏别人为代价喘着气,这就算是活着吗?他道了谢,许诺下一个林敏认为无甚大用的人情,只因为他现在身无长物。 走之前他问林敏说:“你想要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你想的,又是怎么样活着。” 即使有一天他学贯古今中西,得到的也就是自己的答案,可是若要为生民立命,又怎能信他自己一家之言。战火纷飞,世道艰难,求生不易,人心不古。他的心太脆弱,力气好像已经用尽了,但是他仍然想向前走一走。 林敏冷笑着翻了个白眼,说:“我想要一个我能好好活着的世界,想要能够好好活着。我没有你们的大抱负,所有阴谋诡计都为自己。” “别再问别人这个问题了。”林敏说,“一路走来一路问去只会失望。真想做点什么,不如做点自己想做的吧。” 她一路走要路上全是泥泞。所有支撑她往前的动力都是为了自己。也许她天生没有好命,黑暗的东西总是萦绕在她的身旁。从这段回溯的记忆到地下城的各种不幸,两段人生她都不太太平。 那是命运在呼唤她去征服。她想。“新世界列车号”到站,林敏和孟还踏上了地上的土地。真实的白昼险些晃瞎她的眼睛,此前她的世界里全是黑夜。孟还赶紧掏出车上发的眼镜给她戴上。“太阳光”变得温和起来,各种明丽的色彩铺陈在她的眼前。周围一阵阵欢呼,然而这个鲜花着锦的艳阳地,真的有他们梦寐以求的新生吗?她莫名想起一句话:这个世界处处都在吃人。 林敏和庄冕,孟还,陈子妍最大的不同就是无论如何,她都想活。庄孟陈都有可以为之去死的东西,林敏目前是没有的,她真的是生命力很强很强的那种类型。 这一章算是一个铺垫吧,本文原名叫梦与现实,但是看起来太像碎碎念,被我改了,但是多重世界虚实难辨这个设定一直都会是本文的核心设定,前文也有提孟还帮林敏做记忆溯源,不知道有没有人留意到。如果有人看的话,可以猜猜记忆溯源有什么作用,为什么林敏要主动去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chapter7 蝼蚁之生 第8章 chapter8 个人,政治与战争 庄重百站在高台,rkc的总负责人之一,他的大儿子庄安道陪伴在他的身侧——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庄安道就从code系统平调到与其关系最密切的中央军部,随后又从中央军部下调至rkc总部。为了补偿他,code系统将其升衔为中将,举荐他为rkc总负责人五将军之一。庄重百检阅部队,天空上还浮着一块大屏,对面是沦陷在战火中的南部战线的总指挥伊莎罗泽向他报告——新世界的战士们仍然在与洛尔德维尔的余孽相僵持。自从陈子妍从南部伤退,他们就一直维持在这样一个局面。 检阅结束后,人员疏散完毕,天空中的巨屏仍未熄灭。 “也许我们需要一位有力的指挥官。”伊莎罗泽说,“庄议长,恕我直言,您儿子,或者说您派去的那三位指挥官阁下实在太过瞻前顾后,这样的人不适合打仗!而我一个人根本无法胜任负责整个南部战线这样的重责——除了rkc外,地区军部的其它将领们竟然毫无作为!” “请您冷静,罗泽上将。”庄重百严肃的说,“我们会尽快商讨出一位合适的人选前去支援南部战线。” “何必商讨呢?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议会一商讨就是三个月。庄中将在rkc总部仅仅五年就成为核心负责人‘五将军’之一,可谓是青年才俊,能力自是有目共睹。然而庄中将比起其余四位,说起来终究根基尚浅,怕是也遭了不少非议。若是庄中将此时在南部能有场成果超越陈少将,不,陈中将的塞罗米尔大捷的战役,那么想必庄中将登上这个位置,定然是众望所归呀。” “……”庄安道的脸色沉了下去,南部战事紧,地方政府和地方军区几近瘫痪,只有rkc勉强支撑。这也是为什么伊莎罗莎身为上将支援南线却只被命令为rkc军区而非地方总军区负责人的原因。有罗泽在南部镇着,在陈子妍伤退情况下,他只会被罗泽吃死,然后成为罗泽对抗陈子妍旧部的工具。倒不如留在中央,借中央的势压一压罗泽,为自己日后去南部铺平道路。 “罗泽上将,无论我是否遭人非议,成为五将军之一是否是众望所归,我终究是rkc的总负责人之一。即使您的军衔在我之上,rkc的南部分部仍然只是分部,我的职务还是在您之上。对于我的人事调动,您无权干涉。” “以及,我可从来都不知道,军部用人,是需要通过民意来决定的。” “其实你去南部也挺好的。”庄冕仍然带着他那标志性的黑口罩,慢悠悠的说,“南部战乱多,也意味着机遇多。战火大概率不会轰到你身上,但是出了成果,可都是你的——有关洛尔德维尔的事都是大事,罗泽一大把年纪了,已位列上将也算战功赫赫,过去这么久却毫无成效,已经令中央的人不满了。中央接连派了三位指挥官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斩了,中央不和她论罪也是看在她过往的面子上,而她不敢杀你。所以真要论功,想必也争不过你。不考虑一下?” “南部多是陈子妍旧部。当年陈子妍伤重退役,我取其位而代之,在他们看来,我无故加封中将,成为五将军之一本来就让他们颇有微词,我若去了那里,必要整改其旧部,不免有落井下石之嫌,反倒顺了伊莎罗泽那老东西的意。” “伊莎现如今怎么像是老糊涂了,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住,反倒是叫别人笼络了去?陈子妍调去南部也只有三年,结果啊伊莎手底下的人都跟着她跑了。你说她这个上将当的,恐怕也只剩过往的荣誉了。”庄安道叹了口气,故作惋惜的说。 “伊莎奶奶征战了一辈子,前半生也算是英明神武,如今人老了,自然不可能一辈子都把自己挂在刀尖上。总沉迷于权衡算计,到底失了几分在战场上的魄力,一个将领反倒干起了政客的活,又让手底下的年轻人如何服气呢?”庄冕用手撑着头,抬眼看窗边恢宏无比的落日,“可怜英雄迟暮啊。政治是战争,战争却未必全是政治。” 庄安道摆摆手:“可惜了,你我和陈子妍都有笔合作要谈,现在去拆她的班底子不好。不然这样好的机会呀,我高低得去掺两趟浑水。南线必须要有我们改革派的人。陈子妍手伸进去了,但是她在南线重伤不得不退役,除了她的旧部之外,那些看起来毫无作为没有取得什么大胜利的南线部队看似崩溃,可是人就长久驻扎在那里,他们的将领可是兴古政派的人。而罗泽这种政治倾向不明,很难说她是否暗中倒向兴古政派。陈子妍走后,南部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过了这会再去也不急。欲速则不达啊。你的晋升速度太快了,如今贸然离开中央去挣功名也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南线洛尔德维尔残部,那郡疯子岂是那么好打。”庄冕轻轻一笑,“说起来,地下城今年选出来的人该到了,老头子挑好了人。他刚转给我,我发你看看。” 庄冕传了两份文件给他,说:“好好看看。” 庄安道打开文件:“两个都是海诺家的人?他疯了吗?艾玛海诺刚被陈子妍处死,爸就算更支持陈老爷子,陈子妍大权在握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这是疯了吗,陈家是改革派的主力,刺激陈子妍对他有什么好处?” “陈子妍杀艾玛海诺就是为了让地下城的人有机会进入议会,只是被冠以海诺之姓而已,她倒没有心胸那么狭小。我让你注意的不是这个,你再仔细看看。” “……王蕙兰的女儿,那不就是那个王长乐的姐姐?” “是啊。”庄冕的笑容淡了几分,不知为何,看见她的那张脸,他就有些心悸和头疼。今天他分明吃了药,难道又犯病了,又要加大药量或换药了吗。 “另一个……另一个,那什么孟还,怎么这么多项写的都是不明?天啊这人干什么的?”庄安道皱起眉头,不可思议的说。他在code系统工作多年,更清楚中央情报网有多么发达。 “也许是老头子觉得这样才有惊喜吧。”庄冕耸耸肩,又重新给庄安道传了一份文件:“我和你开玩笑的,老头子真不至于两个都选海诺家的人,这确实挺冒犯,另一个人的资料我给你发过去了,你看看。” 庄安道一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低头翻看了一下林敏的资料,接着又点开第二份,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咦?闻人……这个姓已经很久没听到了。银行川吗。这个能力……有意思。” 天色已晚,两人匆匆道别,庄冕回白塔去,他还有工作尚未完成。庄安道回家去,因为罗泽的话和庄议长不明的态度,再加上他的想法各不相同,他的调度方向目前还是个谜,所以Code系统那边没人给他分派太多工作和任务。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他却回家呼呼睡大觉了。睡到一半,他忽然惊醒,打开庄冕发给他的第二份资料,那份资料上写着许多个不明,只有名字和照片十分清晰。穿紫色衬衫,有着双桃花眼的长发男子冲他温柔的笑。 “孟还……”他小声嘀咕了两声。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那不清不楚的不明。别人都能查到,为什么他不行?阿冕又为什么要专门把他的档案调过来给他看? 看着孟还的笑容,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弟弟:若是阿冕也能摘掉口罩这样笑笑该有多好。 彼时的庄冕正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身体忽然打了个寒颤。他梦见了幼年的自己。庄重百带他去见死刑犯,他往他的手上塞了把刀。那是一把很具有时代感的冷兵器。虽然很多人喜欢把自己的精神力拟态成刀剑的形式,但是终究和直接使用这种冷兵器不同。刀柄贴合在手上十分冰凉。 单向玻璃后,庄重百指着那个死刑犯的脸,对他说:“他是阻碍新世界的罪人。”庄重百转过头来,用冰冷又无机质的眼晴看着他。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心底所有的软弱和无助,以及能让他可耻的恐惧。 他冷漠的对他说:“杀了他。用他的鲜血,证明给你的神明看——只有通往新世界的,才是真正的正途。” 潮水不断的涌上他的口鼻,好像要把他吞没。那只属于庄重百的手十年如一日的卡在他的脖颈上,令他作呕,但是他无法改变,只能一点点把那呕吐物似的,庄重百下达的命令咽下去。即使他现在已经有能和他制衡的能力和筹码,他依然为庄重百的那个父亲身份感到恐惧。 三次兴古运动后,因末日之火导致的文明重建中起作用的血缘关系得到了极大的巩固,家族作为一种社会单位的认可程度达到了顶峰。族权的压制几乎无处不在。地下城的人在来地上之前要在地下先发一遍誓,宣告自己被归属于哪个家族。而在他们来地上之后,又要向地上的另一个家族效忠。而地上的人也未能脱离族权的控制,特别是出生在名门望族的人,例如庄冕和陈子妍,不过它们的区别在于,一种人被家族控制,另一种人控制家族。 “懦夫就是懦夫。”他的耳旁回响起庄重百的话语。 是啊。他厌恶权力倾轧却又享受玩弄它的过程,他讨厌践踏他人却又渴望欣赏他人陷入绝境的疯癫和绝望,他渴望人人向善的大同社会却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撕裂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的善和恶纠缠不休,他崇高的理想和卑鄙的灵魂相互排斥,它们本该分属两人,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寄存在了一个人的身体里。这造就了他的懦弱。他极度纠结,极度混乱的心灵催生出一个可卑可鄙的懦夫。 一道声音在他耳边环绕,他说:“庄冕,也许你的出生,本生就是一种错误。” 既然已经错误的生,那便不要错误的死了吧。他从抽屉里拿出那把放置许久的刀,毫不犹豫的就刺了下去。 ——————— ①五将军:中央政府军部直属部门rkc总部五位负责人。由code系统内部直接举荐产生。举荐范围由中央军部统一筛选。举荐后议会表决通过。 ②职务:职务和军衔是两种不同划分体系。职务是由你在哪个部门或哪个军区以及你在其中负责的事务的重要程度决定的,有区别于军衔的划分方式。五将军就是职务。罗泽是上将兼南部rkc分部总负责人,庄安道是中将兼rkc总部总负责人,所以会出现文中的结果。军部和政部理论上来说是分开的,但是实际上牵连仍旧十分紧密。职务在政治决策,战略布署和泛影响力上的作用会更大一点,军衔在战场上作用更大。庄安道不愿意去南线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他的军衔低于罗泽,南线大多又都是陈子妍旧部,去了南线他不能拆了陈的台重建就必须受罗泽压制。留在中央他反而能借中央的势压罗泽一头,先为他日后到南线铺平道路,毕竟他的确缺一份大功压下他人的质疑,南线是最好的地方。 ③庄安道:他不算是完全走后门的类型,其实他和陈子妍几乎是反着来的。陈是先军(rkc)后政(中直院),他是先政(code系统)后军(rkc)。他的政绩其实非常出色,决不是草包,但是因为一个影响力非常大的事件不得不离开code系统,被平级移调到和code系统关系最紧密的军部,再从中央军部下调至rkc。 ④关于庄冕在白塔中的地位:他爸是派他去当花瓶的,可是他怕后来在他负责的任上出什么事,为了一劳永逸把白塔改组了选了些白塔里相对听他的话的人,然后又躺平任其发展继续充当吉祥物,只有他要用到白塔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是白塔的负责人。 ⑤关于各种机构:是不是很多听起来也很厉害?其实除了中央政府,中央军部,code系统以外像中央军部下rkc,白塔等都是改革派整出来的,改革派的派首就是在庄陈两家轮换的所以为了保证控制权,他们家的人特别多。除了改革派外还有保守派呢只是我还没写到,所以可能会给人产生一种地上世界全是庄陈两家人把控的错觉。等大地图换到中直院,旧神和兴古派的人出来了就好了。 ⑥关于家族:为什么那么多家族?怎么好像倒退回世袭制了?一是因为兴古派。在与洛尔德维尔对峙时,人类残余文明空前团结,兴古派他们之前发起过三次复古运动,家庭这一社会单位的地位作为与洛尔德维尔的区别得到了超乎想象的认可,包括新神教都接受了。二是因为末日之火。旧世界被毁,出逃找到新世界的只有少量人,在文明重建过程中,血缘又发挥了其作用。 第9章 chapter9 暗潮涌动 南部战线,塞罗米尔要塞。伊莎罗泽已身陷囹圄。战争形态发展进化到曾经的她无法想象的程度。它不再仅仅是□□的厮杀,在黑白两塔的技术支持下,精神域被大规模应用,战略重点从物质层面转向精神层面,而主战场也从现实世界转向蓝本世界,而code系统作为现实世界与蓝本世界连接的桥梁,无疑促使战争更接近于人的本质,又或者说,是生命的本质。 “山穷水尽了,您还不走吗?上将阁下。”赵斌武拽着瓶酒,慢悠悠地说。 “吗的。”伊莎罗泽暗骂道。她戎马半生,胜多败少,从未体会过兵败如山倒的滋味,“赛罗米尔到底是他们的地盘。” 洛尔德维尔残部把整个塞罗米尔都锁定了。他们无法在蓝本世界踏足这块区域,如果要在现实世界直接攻打赛罗米尔,蓝本世界的世界规则又会一直干扰他们的军队,必然会损失惨重。 她摔了笔,往指挥椅上一躺,食指不断的扣着桌面。待她反应过来,她忽然暴起,指着赵斌武的鼻子骂,说:“你放屁!我是一军主帅,怎么能说走就走?要滚你快滚,别来我面前碍眼!” 赵斌武扫了她一眼,悠然说道:“你早就老了。罗泽。也许我们需要换的,不是那些从中央派来的指挥官。而是……” “一军的主帅啊。”他眨眨眼,模仿她的语调,笑着说道,“承认吧,时代在进步,这样的战争,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你了。” “南部战报!伊莎罗泽上将兵败塞罗米尔要塞!洛尔德维尔残部突破第一防线!”机械女生在军部大厅响起,所有人都满脸愕然的抬起头,议论声纷纷传开。 “据Code系统分析,伊甸园及委员会指示,派遣rkc总部负责人庄安道将军前往南部战线,协佐伊莎罗泽上将,作战塞罗米尔。”军部大楼顶层,军部第一负责人,五星上将,卡罗拉阁下命令道。 庄安道领命,随后回到rkc总部,陈子妍正坐在他的办公室内,悠闲地泡着茶。庄冕站在棋盘前,将完局的黑子收敛。经此一役,伊莎罗泽也算废了,他们仨人都心知肚明。昔日的荣光已经逝去,她该退场了。然而新登场的又是谁?庄安道看向陈子妍,陈子妍很快就发了份新资料给他:赵斌武,唐慎,裴文景……他出发在即,明明能线上解决的事,他们却偏要来找他一趟,好像不耽搁他一点时间就亏了一样。又或许他们另有目的,只有见面才行。庄安道暗自斟酌一番,决定等两人走后给自己做一次全身检查——当然可能要去到南境再说。 “这些都是你的人?不像啊。”庄安道问道。 “怎么会?”陈子妍抬眼笑道,“这是我给你选的人。尤其是他,赵斌武。” 庄冕探出头来:“唔……看来此人很会藏拙啊,一百二十年军旅生涯还只是个少将。竟然也能得到我们陈大小姐的举荐。” 陈子妍的额角跳了跳,正要开口时,庄安道抢先一步,饶有兴致地说:“这个人有意思。他是地下城的出身吧,但是他是个革新派,难怪各方都不敢重用他——伊莎罗泽与他同届,她位列上将之时,他还只是个上校呢。” 他哼哼唧唧的笑了两声,又说:“也对,南部立场分杂,若非无人敢用者,又怎么能为我所用?” 说完之后,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两人,转而又问道:“你们莫非还有什么其他的事需要我帮忙?” 庄冕摇摇头,黑色面罩遮掩住了他的神色,他眨眨眼,用手指着陈子妍。陈子妍扭过头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庄冕说:“她让你小心,这次洛尔德维尔残部领兵的应该不只有孟盈,还有她那个神秘莫测的弟弟。陈子妍和他交过手,他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 地上乐园的招待所里,家族选取的名单公示。林敏和银行川被庄家选走,而孟还和闻人嘉被陈家选走。孟还调笑道:“你们两个,到时候可别沉迷于赌博啦,我们都是穷鬼,可没钱去赎你们。” “你把裤衩赌没了我都不会去赌。”银行川冷漠地说。 闻人嘉见状翻了个白眼,挽着林敏的胳膊,四周环视了一圈,把她扯进一个角落,说:“咱们这两队啊,真是正正好拆到一块去了。不过我左看右看都觉得你亏了,把孟还拆走,给你补了个这么个玩意。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叫我,你替我受了他这罪,也算是我欠你。” 林敏笑着摇摇头,她本想笑着遮掩过去盖过这个话题,闻人嘉又说:“我告诉你些秘密吧。”林敏眉头一皱,意识到自己被算计,正要走人,她又将其一把拉住,“银行川信仰新神教,他的父亲叫赵斌武,现在在南部战线可是个大人物哦。被雪藏了一百年的少将先生。” 完事后,闻人嘉开心地哈哈大笑,林敏冷笑着薅起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砸,闻人嘉开始尖叫,没过一会就痛到失语。直到她额前都是血,林敏才停下,一把将她摔在地上。 “真该死啊,我闻到了不怀好意的气息,闻人,我讨厌别人算计我。”林敏掏出一块手帕,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擦完后将它扔到倒地的闻人嘉的脸上,然后离去。银行川从隐蔽的墙后走出,她顿了顿,却没有回头。闻人嘉从地上爬起,直视银行川。 招待所的灯光是昏黄的,闻人家的也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银行川第一次来到闻人府,他把挂灯认作了月亮。闻人嘉每每想起都觉好笑。一个小奴仆,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眼底印下的璀璨恍若星河。那时候的她是闻人家不受重视可有可无的第四女,却因为在她看来窘迫无聊常年被忽视的日常变成了他的公主他的上帝。 直到他出卖她的秘密,变成卡特家的养子的前一天,她都以为怀揣着低贱者与生俱来的期待就会是他的一辈子。那是一个她无法承受的秘密,她疯狂的能力——认同。她能让别的东西发自真心的认同她的观点,而并非控制他人的意识强行歪曲事实,因为她能做的,就是创造真理。一夜之间她变成了闻人家的长女,其他的姐姐妹妹全部失踪,所有资源向她倾斜。只有她,和她曾经养过的,咬了她一口的狗,才会明白她的恐惧和不安。此时她再站在他面前,忽然发现莫名的惊惧已然退去,而他在她眼底的形象并没有发生改变,他仍是条狗。 她满怀恶意地说:“你知道吗银行川。你的所有秘密,都永远再不会成为秘密。” 他漠然道:“请便。我不需要什么秘密,所做一切也从来都无意遮掩。”他伸手扶起闻人嘉,“我送你回去吧。” 而另一边,孟还的房内。林敏标志性的黑色礼裙上荡漾着光泽,人却显得越发傲慢,酒红色的唇一张一合。 “认贼作父的感觉怎样?”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懒散地倚在沙发上,问道。 “不怎么样。”孟还正忙着其他事,没空搭理她。伊莎罗泽十二个小时内,庄安道到达之前必须死,他想。不然等庄安道过来弥补了伊莎罗泽在精神力上的缺陷,他就麻烦了。 至于为什么非得是罗泽。他竟然伸出了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思。毕竟啊,杀不死庄安道,他还杀不死伊莎罗泽吗。 “算了。我来是说正事的。赵斌武,一个出生于地下城信仰新神教的家伙,我和他之前有点交集,他能顶伊莎罗泽的空缺,你自己看着办,小心功亏一篑,直接给你们打回老家。” 孟还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问道:“真是完蛋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和我说这些?” “看来你可真是了解我,连装都懒得装。” 孟还呵呵两声:“你说话做事时的小动作我比你要清楚。没这个必要白费力气。” “放心吧。”林敏吹了吹手边的热茶,踅起眉轻笑道:“乔森海诺知道,我猜出来的,估计现在基甸海诺也知道,你小心点。我刚才才知道,银行川是赵斌武儿子,赵在南线呆了将近百年难保不知道什么,他的话我会帮你看着点。话说起来,这个世界可真是小啊,不是吗?” 她将茶一口饮尽,又好像被烫到了一样跳了跳脚,随后颇为嫌弃的把茶杯砰的一声放回桌面。 “又苦又烫,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喝这东西。” 林敏走后,孟还没空纠结她的信息来源,一直在想南部的事情。中央政府如今是改革派当政,庄重百属意于让庄安道接管南部,一方面是想把南部兵力收归麾下,另一方面是想和陈家争派首。然而庄安道过去所有的荣耀都来自于曾就职的code系统,不久前才调任rkc,经验和资历都尚有不足。庄重百本想让庄安道在中央再待几年再去南部,可是现在战局不稳,如果此时不让庄安道前去,等其他人在南部建立了威望,再想让他插一手就难了。 况且确实没有人比庄安道更合适。code系统对人才选拔一向是以精神力强弱为第一标准,能进去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而且在正式入职后,code系统所有成员会在黑白两塔的帮助下完成改造,他们的精神力强度会比中直院工作者平均精神力强度高十五到十七倍,比中央军部的人高十二到十四倍。但是他们的职责是探索蓝本世界,加快构建code系统以及维护和修复系统。Code系统才是整个地上乐园的立身之基,作为核心的他们不会被派到前线作战。庄安道恰好就是这个例外。经过孟还的估测,庄安道目前可动用的精神力大概是自己正常时期的三十五倍,是伊莎罗泽的八倍。 而伊莎罗斯之所以败下阵来,就是因为孟还和她之间巨大的精神力差距。 他在蓝本世界标定塞罗米尔已经借助了艾娜拉殿下的力量,尽管如此,他的处境仍旧十分艰难。如果再来一个庄安道……他的精神域必将崩溃,就像当年他对陈子妍做的那样。介时伊莎罗泽再发挥她古老的军事才能,塞罗米尔必将沦陷。 一想到陈子妍,他就想起了与这位年轻的中将,陈家大小姐同样耀眼的陈大公子,陈子妍的哥哥陈蕴春。一个怀揣着仁慈和悲悯,犯下滔天罪行的罪人。洛尔德维尔的覆灭,他是第一策划人。也正是在洛尔德维尔大火之后,陈蕴春成为了code系统的主要负责人之一,陈家将改革派的派首之位从林家夺走,随后陈家和与其联手的庄家先后问鼎,属于改革派的延续了将近百年的黄金时代来临。而如今陈蕴春精神域崩溃,精神失常,code系统内发生了那件不能被说道的大事,陈蕴春被伊甸园那群地上乐园即新世界的元老们审判。在改革派和兴古派的政治角逐和相互妥协之下,陈蕴春被送进兴古派主导的,与白塔相对立的黑塔“修养身心”,庄安道调离code系统,几番周折之下,成为rkc总部五将军之一。真是讽刺。孟还不禁想到。 他至今还记得陈蕴春的容颜,远远一撇,恍若天人——他的身上有种神性,和林敏,陈子妍那种野心家的形象极为不同,他似乎有自己的正义和使命。当时的他站在残破的庙宇之上看着陈蕴春逆光而来,手里提着他的精神力拟态体——埃尔德里克之剑①。古老的力量和古老的幻想跨越时空来到他的面前,孟还不明白也不会明白,明明这是他们的土地他们家园他们的世界,凭什么这群外来的侵略者能用自己的神打败他们的神,自己正义打败他们的正义。正当他决心赴死之时,陈蕴春放过了他,或者说,陈蕴春秉持着一种在他看来极为可笑的人道主义精神,选择了不杀孩童和老人,以及一些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从事过政治和战争的妇女。 留下他们,这远远算不上恩,孟还想,杀了你全家然后留下了你的性命,这算什么恩情!如今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 毕竟陈蕴春不杀老弱妇孺,本就是留了后患。他哈哈大笑。难道洛尔德维尔复生不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吗?昔日孩童终究会长大,妇女也能披得上战甲。 ①埃尔德里克:新神奥瑞拉成神前的门徒之一。奥瑞拉诞生于新,埃尔德里克诞生于旧,他比奥瑞拉的资历要老的许多,最终却拜奥瑞拉为师。后来他为奥瑞拉的理想而死。这个人物有两个象征意义,一是对于新神教的臣服,做忠诚的信徒解,二是殉道者,杀身成仁。 林敏之所以会暴怒是因为闻人嘉算计了她,她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危险想威慑一下,加上她本人脾气其实挺差。赵斌武的信息她早就知道,银行川是不是他儿子其实她也不太在意,说白了就是她目前对南部没有任何兴趣。 至于闻人,闻人一下子算计了两个人,他们两个都认为他们是本来可以有信息差的——银行川认为自己的家庭原本没有其他人知道,林敏认为自己知道赵斌武的信息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但是闻人搞这一出直接把两个人的信息差都搞没了,让他们两个被迫明牌。其实闻人她只是为了爽而已,而爽的代价就是被打。 最后我要写一下军衔的问题,可能有人会有些奇怪,在人平均寿命被拉长的情况下,120年当个少将并不算低,但是这个故事的背景并不仅仅是平均寿命被拉长,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人能活多久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根据他的地位来定的。所以导致了上层的通货膨胀。且在此期间发生的战争形态的转变导致罗泽那一批人原本熟悉的战争形态消失了,新一批人涌了上来,他们加官进爵的方式也不同,比早一批人普遍上来说更加年轻。在年龄混乱的情况下,资历变成了升衔最不重要的东西。一个人年纪越大,只能说明他浪费了更多升衔的机会,说明他能力更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chapter9 暗潮涌动 第10章 chapter10 光明消逝(上) 我们当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它看似给我们带来了成长的机遇,却带走我们的勇气和力量,夺走人生本应精彩的乐章。它让我将年华虚度,最终老死他乡。而这,将会是光明消失前最后的辉煌。 林敏站在陈蕴春曾站在的高台上,俯瞰着地上乐园的夜空。难得的,她想起了林英堂,她自己的父亲。其实从地下到地上,充其量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他的面容早已朦胧。他是一个经常泡在实验室里的男人,她与他见的次数,不比见王蕙兰多。两人没什么感情,她也只隐约对这个父亲有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印象。但无法绕开的一点是,林英堂的死让她的人生急转直下,被王蕙兰所抛弃后,再也没有人能庇佑于她。因此,她得庇护自己,隐藏的危机必须被清除,平庸的过往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她追着林英堂死去的时候的线索,一步步进入地上乐园,就是为了还一直都在失去的自己一个公道。也许并没有人对不起她,但是她决不会就此认命。 中直院开学在即,而这几天时间内,她借着新拿到的庄府门客的身份,已经把革新派主要成员都拜访了一遍。随着伊莎罗泽在南境的节节败退,庄安道拿下南境的控制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革新派的人也开始热闹起来,这些林敏都看在眼里,其中也大有深意。 拿下归拿下,但应该怎么把南境体面的吃进肚子里,又是一个问题。庄,陈两家同属革新派阵营,庄安道成为南境实际意义上的最高领导人,若是陈子妍不把班子交出去,只是一味的把在手上,有伤两家和谐,可若是交了,陈家又不痛快,两家力量也难免失衡。因此交不交是个问题,怎么交,交多少,那又是一个问题。好在他们目前有共同的敌人,洛尔德维尔残部大军当前,勾心斗角什么一律暂停。毕竟属于同一个派系,劲总是要往一处使。 如此下去他们竟也打了陆陆续续几场胜仗——当然,主要要归功于庄安道冲破了孟还对赛罗米尔的精神封锁。孟盈败退,洛尔德维尔残部向伊赛维亚地区撤退,那边的精神封锁严密无比,洛尔德维尔人曾经声称那里是大地之神艾娜拉殿下的神诞之地,也是洛尔德维尔永不消靡的故乡。他们都说,只要伊塞维亚还在,新世界就还是洛尔德维尔的世界,土地也将还是他们的土地。庄安道虽然对此无甚感想,却还是心存敬畏,吸取了他的故友陈蕴春的教训,选择坚守了赛罗米尔,未曾派人去追击。也给了孟还思考的余地。 从发起这场战役的第一刻起,孟还就知道这次战争的结局。在code系统仍旧存在并运行良好的前提下,他们绝无胜利的可能,但是为了胜利,他们却不得不战。这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可以,一群人没有办法过久的潜伏。军队需要战机,枪要被开,刀要剁下,不然失去意义。他们都是会在各种层面上死去。 “正是因为我们是败军之将,也正是因为我们是流亡的复仇者。”孟盈曾经对他说,“所以我们需要仇恨,所以我们需要战争。” 尽管他们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死去。高台上的风寒冷无比,像漫长的罪恶的岁月的凌迟,数万卷风流被卷去,仇恨留下的,也只是惨败的灵魂和扭曲的面容。 “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林敏耸耸肩,“曾经我十六岁那年,哦,我说的当然不是现在。我在不夜天做歌女。我还有我的舍友,一起在宿舍里养了条狗。妈妈不让我们养,我们便偷着养。” 她狡黠一笑:“然后有一天,妈妈感觉到不对劲了。她走近房门时,我们正在逗狗。当时我们手忙脚乱的,茵茵,一个小女孩,为了防止狗乱跑乱叫,她就把狗藏在自己的斗篷里,然后用手捂着它的嘴。终于等妈妈走了,它却已被活活捂死。我们也只好安慰茵茵,妈妈没发现,我们还能再养一条。只要妈妈没发现,再养多少条都可以。” “这简直毫无可比性。一只狗和一个国,孰轻孰重,你应当知道。”孟还扯了扯嘴角,叹着气说。 “有什么不一样呢?”林敏回答道,“我们养了条狗,为了能够继续养狗,把那条狗给捂死了,还安慰自己是需要。你们建了一个国,为了继续你们那个国,在明知道战无可战的情况下,把一批又一批年轻人送上十死无归的战场。还安慰自己是为了保持士气,是为了大业。” “可是数以百万计的洛尔德维尔人被屠杀,接纳了你们的我们,反到是家破人亡。而你们是自己把狗捂死的,自己做出的选择,怪不得旁人。”孟还打断道。 “如果没有贫穷,如果没有那些丑陋的**,我们会去到不夜城吗?如果没有妈妈们,我们会无缘无故捂死那条狗吗?正如我们选择了不夜城,而你们,选择了我们。这也许就是我们的神打败了你们的神的原因。”林敏刻意的露出某些不屑的神情。 “你真是丑陋和卑鄙,你的灵魂如此肮脏,真是该下地狱。”孟还面无表情地说。 “现在的你,想听的难道不就是这些下流的话语?来坚定你的仇恨,冲向你即将犯下的罪行?”林敏吐了口气,又恢复了平时淡淡的表情,好像一切都无关于已。但她远不如她表现的那么淡定。对于重新见到活着的庄冕这回事,她内心里万分震惊。好在庄冕疑似并不太记得她,这也算她不幸中的万幸。 于是她抬起头来问道:“说起来啊孟还,你有没有那种,和当初你促进我记忆溯源用的,相作用的药?就是那种——可以不让人想起灵魂深层的记忆的药。” 孟还点了点头。 她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说:“看在艾娜拉殿下的份上,你帮我个忙。”她朝孟还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孟还照做,随后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孟还皱紧眉头,舔了舔嘴唇:“我真的再也不会因为骂你而感觉到愧疚了,林敏,你真是个畜牲。” 中直院快来了,再交代一下罗泽和赵斌武,闻人和银行川,马上就要进主线了。还有一段延续现在的基调比较轻松一点的剧情,结束后马上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别看他们现在都装装的,那只是因为危机没有真正到来,真正大祸临头之际,每个人都是狼狈的不堪的,体面什么的永远都是奢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chapter10 光明消逝(上) 第11章 chapter11 光明消逝(中) 林敏是个诡辩家,孟还从来都知道。她能任意输出不同的,正常的或反常的价值观,只要她想。出于各种目的,她一直在玩弄他人或故意被他人玩弄,而孟还看她不透。比如,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她和王蕙兰一样,是为了权力拼命游走,也许她又与王蕙兰截然不同,她只是在寻找。寻找活着的乐趣所在。 但是无论她心怀怎样的目的,危险与否,孟还都需要她。洛尔德维尔是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林敏的能力——时间倒转涉及的不只有时间,它给那条名为真理的铁律切了道开口,这是连真理之镜也做不到的事情——曾有人用真理之镜改写铁律,但是那也是相当渺小的一部分——克里希拨动了命运的琴弦,让地下城的时间凝置了一秒,然后他就悄然死去。而林敏可以切断一个人的未来,把他送回过去,在不顾因果的情况下,目前也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这足以证明,时间在庇佑她。 也许蓝本世界真的会因为她的存在庇护洛尔德维尔和他的神明,伟大的艾娜拉殿下。孟还毫无头绪地想,面上却未露出一丝波澜。他熟练而又轻巧地填写完中直院的入学测,速度之快引他人侧目。闻人嘉抬起头来,颇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她今天换下了繁复的公主裙,穿上白T恤和淡蓝色牛仔裤,头发高高束起,好像偏执不再,整个人清爽无比。银行川随后交卷,与孟还并肩离开,闻人嘉切了一声,不再抬头。 而林敏正在飞速写着那张在她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写下不知所云的答案,整张卷子确是写满了。电子屏上黑色的字密密麻麻,一看却是毫无逻辑。她没读过什么书,加上前些日子才刚刚完成记忆溯源,两段时代背景截然不同的记忆对她的认知冲击相当的大,就算恶补过知识,写的也全是一团糟。好在这入学测也只是走个过场,充其量也就决定一下“分班”,林敏也只是本着来都来了好好做事的精神,认认真真的瞎写了一通,也没多大在意。 是的,中直院确实是个学院。再伟大的人进到这里,如果不是老师,就也只能以学生的身份。无论是曾经为南部战区少将的陈子妍还是名义上是白塔负责人的庄冕,无论他拥有怎么样的身份背景,只要来到此处,都必须从头做起。因为中直院全名为中央直属第一研究院。建立者为米歇尔阿兰诺,黑暗时代的第一拓荒者,也是code系统的主要构建者之一。他是末日之火下的幸存者,也是新世界的开创者之一。在无尽的黑夜里,他有一个光明的名字。他被人尊称为——光之王。 当然黑暗时代是一个由奇幻主宰的年代,自黄金年代科技再次大爆炸,三次兴古运动将诸神之争推向顶峰起,人们就更偏向于称他更严肃的更贴近人类的称呼——伟大的阿兰诺博士。为了建设code系统,开拓,或者说扩展人类对蓝本世界的认知,米歇尔阿兰诺建立中直院,筛选精神力出众的人。而现在直接被称为code系统的“code系统管理所”,兴古派和改革派的黑白两塔都曾经是中直院的一部分。就连现在,它们的运转也无法与中直院完全脱离关系。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都直接来源于中直院,当然并不是全部,可是也证明其举足轻重。它也是地上城唯一一个可以合法直接接纳地下城人的机构,对于想要离开地下城的地下城人,它是唯一的希望。否则即使是偷渡到地上乐园,他们也只能生活在地上黑街之中。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艾玛海诺般有本事,但就算是她受人之托,也只能和庄冕做交易,把王蕙兰送进白塔。至于王长乐,纯粹是沾陈家内斗的光,被陈子妍带走了,做了她的替死鬼。 但就是她们也没法绕开中直院。中直院不仅仅是个学院,它还有事务部,只有学院部的人才能进入。除了探索蓝本世界之外,另一重程度上,中直院是新世界不可或缺的权力机构,甚至与中央政府隐有均衡之势。更多意义上,二者是井水不犯河水。议会管不到中直院,米歇尔阿兰诺,以及其他中直院的建立者们也没有现在这种非此即彼,无比激进的信仰,所以不管怎样,中直院是没有被宗教所左右的。中直院的学院部和事务部都是相对自由的,不像一些政党,形态分明。在中直院,你可以说出任意一种观点,一种意识,你可以自由信仰任何一种宗教,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哪怕它是罪恶的,不道德的——当然你能自由这样做,别人也能自由制裁你。总而言之,一切皆可为,只要你做好了准备。它传承了黑暗时代的大逃杀风格,又带有黄金时代世界繁盛沸腾的疯狂,直到今天,留下的就是这样一个混沌的却又令人心向往之的殿堂。 至少林敏很期待。她刚交完试卷,从孟还身边截下了银行川,他们都是庄家的人,理应一起走。两人一同沉默地走出中直院。跨出大门的那一刻,承载这辉煌混沌之地的群山就离他们远去。他们各自心怀鬼胎,一同坐上回庄家的车就不再说话。本来他们可以选择直接使用迁跃点打破空间屏障,瞬移回庄府,但是林敏不适应迁跃点,每次一结束就吐的半死不活,而银行川对车这种古老而传统的交通方式显然抱有浓厚的兴趣,这才有了他们这样尴尬的局面。 林敏叹了口气,又计划起了庄冕的事,他是一个极度理想主义的疯子,在泥泞之中疯狂挣扎。然而一但他突破这犹疑的阴影,必会如雷霆般降临,摧毁一切有事他理想的事物,而他们注定背道而驰。她见过这两种状态下的他,深知对她来说,他有多么危险。她也无意再杀他一次,也许这是杀不尽的,无非就是平白再增添一重仇恨而已。倒不如先让忘掉一切的他不要再想起。手包里孟还给的针剂莫名烫手,她瑟缩了一下,随后又握紧拳头。 她忽然间想起孟还把针剂给她时,她是那么的惊讶:“多少年过去了?就没有些更新的花样,能再降低些风险吗?竟然还是相同的手段。” 孟还只是笑着和她说:“新的手段当然有,但是来自旧世界的你处理旧世界的事情,难道不就应该用旧的手段吗?” “既然要做,就去承担你从前承担的风险,用你从前有的勇气,去把这件事做好吧。当然,这只和你一个人有关。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地下城选出来的人要反复加入一些地下地上的大家族?我给出的答案是为了瓦解更底层的力量。中直院对精神力有要求且很苟刻,地下城大家族不能随便塞他们的子女进去充数,就只能从地下城普选,他们不甘心白白错失在地上安插自己的势力的机会,就把选上来的人将为养子。而地上为了防止地下势力入侵,且在王蕙兰和她一位前辈的阴影下,他们发现有地下城人在地上成为有权有势的人是正常的,堵不如疏,在陈老爷子的建议之下,通过再次加入一个家族的方式来化敌为友。一方面让地下城选上来的人看到地上的大家族与地下的差距,另一方面则是把人放在眼底下监管,包括一些地上人应有的权利都是地上的大家族代为保管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chapter11 光明消逝(中) 第12章 chapter12 光明消逝(下) 白塔的每年度关于精神力场第一预案没有通过议会的核议,这是件很让人意外的事情。庄冕忙的焦头烂额,自从E计划提出以来,白塔的试验一项得到议会集体成员的一致支持,毕竟白塔在科研方面,确实一直是人类的先锋,连兴古派系的人也并没有多加阻挠。不断开发精神域,进一步完善code系统,连接蓝本世界,已然是目前文明发展的一大趋势。预案被驳回,实在在庄冕的意料之外。他联系庄重百,却也只得到了让他放放的答复。 头开始昏昏沉沉的疼着,这也是老毛病了,他没有办法,只好先搁置不管。但完全不管又放不下心来,于是他决定去黑塔探探口风。黑塔目前的负责人加藤恭介是他的好友,也许能从他那里得知一二。 “我知道你为了这个预案付出了很多精力,但我劝你最好还是先搁置一下。近来,南部战线很不太平,政坛两系的人闹成这样,再持续下去,我们之间的学术交流恐怕都要受到影响。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自讨不痛快。”加藤恭介点了支烟,痛快的吸了一口,说道。 “很多精力算不上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预案被驳回让很我心慌。该死。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我们同期提交上去了三十多份预案,就只有这一份被否了!” “还说你没费很大精力呢。这个预案的前期架构和数据都是你亲自领人做的,话说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好歹是个搞科研的,当了个负责人,就真的做起一个甩手掌柜来啦!项目都没见你带几个——不对!你都好久没带过啦。” “……”庄冕的怒气忽然平息了,他静静地凝视着加藤恭介,说道:“你说什么呢?加藤。我不本来就是干行政的么?给手下那群人打打杂而已,本来就是充当个吉祥物的角色吧。” 加藤恭介愣住,随后他直接上手掰过了庄冕的脑袋晃了一晃。庄冕恼羞成怒的拍掉他的手。加藤恭介哎呦了一声,说:“你脑子坏掉了,是不是?那你把它拆给我呀,我帮你打开来看看,看看能不能修?” “怎么不是你脑子坏了呢?”庄冕冷笑一声。 加藤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摊上了这么个爸你就自认倒霉呗。”他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你和我来。” 加藤走在前面,他们穿过了黑色调的,长的走道,它深而窄,挤压着每一份可供呼吸的空气。走道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檀木雕花的大门,加藤点开智能体,控制终端就显示了出来,无数个荧光巨屏环绕在他们周围,全是人体的体征数据。精神力场图谱混乱不堪,身体机能勉强被维持在一个平衡的程度。心像图一直在不断变换,唯有埃尔德里克之剑立在中心。 “……”庄冕抿了抿嘴,“你应该带陈子妍过来,而不是我。” 加藤没有说话,他点开一段录音,陈蕴春嘶哑的声音便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璀璨之后……必有寂灭……第二黑暗时代……呜!到……末日的火焰将要再度降临!!所有……所有妄想打破世界的边界的罪人都将死无藏身之地!!” 庄冕瞪大眼睛,他的眼前泛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耳鸣声不断响起,记忆混乱不堪,喉咙间涌起一股呕意。忙了许久都没有进食,他只能跪在地上不住的干呕。加藤恭介连忙蹲下身来半扶半抱着他,然后手忙脚乱地关掉录音,静静等着他缓过神来。 “就算我们都是他口中的罪人,你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加藤戚戚然道。 “……”庄冕深吸了口气,说,“你知道他上次的预言,死了多少人吗?大灾降世,黄金时代直接中断!我们的文明……已经不是旧时代的文明了,全部是在蓝本世界和code系统的基础上建立的,再来一次,我们的文明都将毁于一旦!!” 加藤无奈的舔了舔下唇:“就算没有预言,这也会发生的,不是吗?况且啊,这也是我们自找的。为了生存而恶事做尽,从存在以来就一直带着罪孽的我们,就算毁于一旦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庄冕,也许有一天你能从这场被人精心编织的梦中醒来,那么你会明白的——这个新世界处处都是旧世界的剪影。而在其之上活着,每一分每一秒,又能呼吸到多少罪恶。 加藤恭介如是想到。 庄冕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黑塔,在他的视野里,所有建筑都在摇晃,崩塌。火!火!火!天在燃烧,地在燃烧,水在燃烧,土也在燃烧。加藤联系的人来接他,在他被扶住的下一秒,他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在分不清真假的记忆之海里沉浮。 庄冕只觉得无比荒谬,色彩被扭曲到极限,变成无数个空间,把他吸走了。他被压缩成一个立体的小方块,跌跌荡荡,起起伏伏,死死生生。活着吗?不是。死了吗?也不是。真假一线间,他听见庄安道的声音—— 庄安道说:“既然你们要瞒着他,就给我瞒彻底了。不要像我和蕴春一样……我们的一生,都被这真假交织记忆给毁了。” 哥哥的身上还带着硝烟和战火的气息,朦胧之中,他好像被一滴泪水所击中。手臂上的针孔隐隐作痛,他的记忆又在混乱中恢复了平整。 今夜无事发生。 光明消逝这三章分别对应的是:南部战区,地下城,地上乐园。战火纷飞,道德沦丧,伦理崩坏。 旧世界旧文明的许多书籍都已经被有意损毁或流失,但新世界并没有向前迈进,相反,再辉煌灿烂的时代,都有曾经罪恶的剪影。 庄冕这个人物的故事线就集中于此,他是很纤细和敏感的类型,眼睛总是聚焦于罪恶,再加上自身经历,所以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并不代表他很弱是花瓶的类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chapter12 光明消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