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铃回神,险些忘了自己如今看起来是凡躯,她注入一丝丝神魂之力,顷刻间干涸的丹田有了灵力环绕。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封铃说。
对方又把了一次替她把了一次脉,他疑惑道:“唉?又有了?难不成刚才是我看错了?不可能啊?”他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怎么也不肯相信是自己把错了脉,顿时陷入纠结。
封铃叹口气,“可能是我先天体质太弱,许多医师都曾为我把错过脉。”
“算了,不纠结这个了,你身体虚了点,像是没恢复好,以前可有受过什么大伤?”
封铃:“有,但已经好了。……先生,我只是来看外伤的。”
帘子后的医师一怔,“啊,外伤,不好意思,习惯驱使,哪儿受伤了,我看看。”
封铃将右手递上前。
“嚯!你这腕骨直接断了啊,至少要休养两个月才能再拿剑。你是……参赛弟子?上一场比试输了还是赢了?”
封铃:“赢了。”
“明天就是第二场比试了,你右手断了,还怎么拿剑?”
“换左手。医师,可以帮我接骨了吗?”
听见封铃说换左手,他似乎小小惊讶了一下:“抱歉,我多嘴了。”
他给封铃接骨,封铃说:“没事儿,你也是好意。”就是这人声音越听越熟悉。
手腕一阵剧痛袭来,有些错位的腕骨被人接回,敷上草药,封铃手上缠了厚厚一层绷带。
“可以了。”
封铃道了句多谢,就要走,却听他说:“等等!”
她转过头,“嗯?”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封铃听他这么说,先前的熟悉涌上心头,她越听越觉得他的声音熟悉,只是暂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或许……吧?”
医师一拍桌子,“我观你似昔日旧友,只叹相见恨晚,不如这样,我这刚好有几瓶‘好药’,如今给你算友情价,三折!保证你在比赛时‘神清气爽、祛火降躁!’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听出他话外之意,封铃恍然,原来是个卖禁药的,她说:“我身上没有灵石,何况论剑大会禁某用些药,这位兄台,我劝你回头是岸,莫要被你宗门之人捉住才好。”
“诶!这就你就不懂了,如今咱们明戒堂执掌被宗主罚去了苦寒崖思过,主心骨不在了,剩余弟子自然不成气候,论剑大会又有那么多人参赛,他们如何管的过来?”
他低笑一声,极为狂妄道:“何况,我背后靠山可大了,只要不是谢玉京亲自出手,一些小弟子即使捉住我又如何?”
听见谢玉京被罚去苦寒崖,封铃下意识蹙眉问:“他犯了什么错?”
“这我哪儿知道?貌似是因为师——那宗主夫人的事儿罢,总之,接下来一个月他都会在苦寒崖罚跪,所以,你问了那么多,到底买不买?”
谢玉京被罚,封铃只觉得诧异,一向循规蹈矩的人会因为什么理由被罚?
封铃眸中神色几转,她忽然浅笑道:“买。你这里的药我全包了。”
上一瞬还说没钱买药的人下一刻就立马阔气地全包下他的药,他略微挑眉,问:“全买?你确定?”他怀疑严重怀疑眼前少女想耍什么阴招坑他。
封铃说:“我确定。”她扔出乾坤袋,对方伸手接住,打开袋口一看,满满一堆灵石差点晃瞎他的眼。
“这些是订金,你的药不可能全部随身携带,不如这样,你现在带我去放药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剩下的尾款等药到手了我再结。”
那小医师见钱眼开,立马将鼓鼓的乾坤袋塞进袖中,撩开帘子道:“走!爽快!”
这是个不大的少年,面容白净普通,一双圆倒是眼亮的惊人,笑起来时,唇角虎牙若隐若现。
封铃望着他耳垂小痣,片刻后挪开眼。
怪不得他这么嚣张。
堂堂药王峰峰主亲自下场倒卖禁药,明戒堂执掌不在,苏扶山也去了十方坡,偌大的无欲天宗,可不就成了他的法外之地。
苏青阳丝毫不知耳下小痣出卖了自己,顶着一张嫩得出奇的脸朝封铃笑道:“好嘞,姑娘怎么称呼?”
封铃笑得格外平易近人,她说:“桃花。”
“巧了,我叫仙草。”他笑眯眯说,“无欲天宗其余院府常人不得轻易踏足,劳请姑娘稍等片刻。”
封铃拉住他说:“不行,万一你带着我的灵石跑了怎么办?”
她说了个折中的法子,“既然无欲天宗外人不得轻易踏足,那这样如何,你带我进无欲天宗,去个人烟稀少的地儿,常人不会轻易踏足。这样一来,不仅我不会被人发现,若是你跑了,我就跑出去找你同门告状,不怕找不到你。”
苏青阳眯眼想了想,拍板道:“行!”
封铃说:“我看苦寒崖就不错,里面只有犯了错的修士,我站在崖口,旁人不会进来,里面的人也看不见我。”
单方面商榷完毕,封铃当即走出义诊堂。苏青阳追在她身后,“诶诶诶!我还没答应呢!你知道苦寒崖有谁嘛就去!”
封铃无辜道:“你不是说了吗,谢玉京在啊。”
“那你还去!不怕被他捉住了剥一层皮下来?”
“那更好了,若是你跑了,我马上找他去告状,左右我是无名无派的散修,犯了错也轮不到你们无欲天宗的人管。”
苏青阳追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有哪处不对劲,可她说得太过于有理,以至于苏青阳根本没办法细究不对劲之处。
他莫名其妙就被绕了进去,傻乎乎带着封铃去到苦寒崖。
将人带到界碑处,苏青阳说:“这里禁用灵力,会有些冷,你暂且忍一忍,我拿了药很快就来!”
不放心似的,他又道:“千万不要招惹里面的人,不然你我就完蛋了!”一番话说得谢玉京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
封铃勾唇道:“放心,不会。”
苏青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封铃转身就朝着苦寒崖深处走,将苏青阳的警告抛之脑后。
穿过狭窄的崖缝,眼前豁然开朗。她如愿见到了想见的人。
风雪千山,他跪立于崖端,肩头积压的风雪不曾将他的脊梁摧残,反而助长了他的韧劲,像一颗疯长的孤竹。
她的心绵绵密密地泛起疼,像有数根小针在扎。
明戒堂掌刑法,其执掌更是省身立法之首,地位比峰主还要高些,若非有重大过失,断不可能被罚跪于苦寒崖。
苦寒崖是冷了些,却也奈何不了修道之人。
身罚是假,扫面是真。
他过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封铃轻叹口气。
一只鸟儿突然落到少年肩头,叽叽喳喳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儿。
封铃本欲离去,却见“冰雕”突然活了。
他肩头的雪太厚,鸟儿一脚陷入雪中,身子歪歪扭扭打着滑,少年伸出如玉莹润的手,将它捧在手心,另一只手拂去肩头落雪,做完这些,他复将鸟儿放到肩头。
封铃见后,突然笑了。
他还是没变。
她解下氅衣,几步来到崖边,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如同玉砌的侧颜。
他的肤色很白,几乎要与冰雪融为一体,偏生他还穿着白衣。
一眼望去,可不是雪做的。
封铃将染着体温的氅衣披在他肩头,鸟儿猝不及防被氅衣笼罩,抻着脑袋从细密的绒毛中探出,又被封铃屈指敲了敲脑袋。
一股淡香突然涌入鼻尖,谢玉京长睫颤了颤,缓缓睁眼,长睫上堆积的雪随着他的动作融化,化作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坠落。
肩头一暖,尚染着余温的氅衣将他完全裹住。
他迟疑几分,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逐渐被雪雾模糊的背影。
依稀窥见她穿着一席鹅黄长裙,宛若寒冬里等待绽放的花苞,生机勃勃。
少女墨发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发髻垂有桃枝,枝头绽着桃花。微风一拂,枝头桃花被风吹落。
他下意识伸出手。
桃花如有灵性般落到到他指尖,他的目光从桃花上移开,恰好撞见她回头——
浓雾顷刻将她的身形卷散。
她如同山间鬼魅消散在雾里,若非肩头氅衣还裹着她的余温,他甚至以为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谢玉京将桃花攥进掌心,却听:
“仙长哥哥,你把自己养得真差。”山雾中传来虚无涣散的嗓音,似梦似幻。
谢玉京瞳孔紧缩,骤然起身,腰间与脚踝的锁链因惯力将他往回拉,谢玉京重重跪倒在地——
肩头鸟儿受惊飞走,谢玉京恍惚抬眼,似乎又看见少女巧笑嫣然冲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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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铃百无聊赖靠在界碑处,小指扣着界碑上的字,将凹槽里最后一块雪弄掉,一个大大的“苦”字完整的展现在眼前。
她盯着“苦”字良久,心里发酸,越看它越不顺眼。
渡厄似乎察觉到主人心情不好,在发间轻晃,几片桃瓣迎着雪飘落,落到界碑上。
听咔嚓一声脆响,界碑被削去大半。
苏青阳气喘吁吁抱着个药囊袋子来,里头鼓鼓囊囊塞了一堆瓶瓶罐罐。
封铃接过草草看了几眼,不怎么感兴趣,收回目光。
苏青阳伸手道:“不能喝多了,一天最多三瓶。好了,结尾款吧。”
封铃又扔了个乾坤袋子去。
苏青阳打开一看,又是一堆亮闪闪的灵石。
他见钱眼开,登时乐开了花。
将人送走,苏青阳下意识朝着方才她倚靠的界碑一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界碑上的“苦寒”不知被谁给削了去,石坑上,密密麻麻的桃瓣拼凑成一个大大的“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