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 第1章 chapter1 夜雨潇潇,微风吹拂,雨丝被吹得东倒西歪,打在少女苍白的脸颊。 封遥抹去脸上雨水,艰难地穿梭在荒脊山中,步伐一深一浅。芜杂横生的枝叶刮破了她的衣裙,身上的鲜血混着雨水淌下,落在脚下踩出的坑里。 她要去北海崂山。 不知走了多久,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脊背处剧烈的疼痛让她如同濒死的鱼,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她脆弱的躯体因冷寒交替而颤抖。 封遥眼前阵阵昏聩,可耳畔一道声音正告诉她:穿过荒脊山就是北海崂山了,你真的要放弃吗? 偌大的求生欲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她的四肢百骸,令她短暂忘却疼痛,她咬着牙起身,拖着沉重的躯体继续向前移动。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利刃上,消磨她的意志。 封遥不断告诫自己:再快点,快点,就快到了…… 雨势渐渐小去,封遥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冰冷的泥泞中。 她有些麻木地抬眼,恰逢晨光破晓,万千缕光透过层层云缝打下。 恍惚间,封遥似乎看见有人正朝着她招手,她虚虚看去,但见笑靥如花的少女破空而来,掌心轻轻抚上她的脸。 阿铃。 封遥眸中微动,似有泪光闪过,她伸手试图摸向她的脸,在指尖即将触及她的前一秒,少女顿时化作万千流光消散,幻象破灭。 她有些失落,放任伸出的手垂落,封遥欲闭眼休养片刻,却听耳畔传来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声音,封遥睁眼,正对上两道杀气萦绕的目光。 . 少女唇色惨白,眉头轻蹙,正侧趴在榻上。 婆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总算不烧了。” 记得公子刚把人捡回来时,这丫头浑身脏兮兮,满身是伤,也不会说话,每日只会呆呆地望着荒脊山的方向,有时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自打公子将人带回,整整几日她都不曾进食,某次婆子推门送饭时,就见她不省人事昏迷在地,这一晕就躺了整整七日。 她打量榻上少女清瘦的面庞半晌,叹口气想:“公子今日就要回来了,但愿他不要怪罪我们这些下人照顾不周才好。” 在婆子眼中,这少女弱比病西施要胜三分,身段又好,皮肤又细。 加之公子将人捡回来时她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很难不让人想到一些各家府上的腌臜事儿。 婆子猜测她要么哪家家主藏着的外室,被正主发现了给赶了出来,要么是个落难小姐,家中遭了什么变故。 只怕前者可能要比后者大。 偏生公子又那般注重她…… 想法方落,榻上少女轻咳两声,悠悠转醒。 婆子急忙端着茶杯上前,与榻上女子对视瞬间,婆子顿觉心惊肉跳,可当她眨眼后,但见眼前少女眉眼平和,气质温顺,仿佛方才那令人脊背生寒的眼神只是错觉。 她只当是自己眼花,上前道:“姑娘,您醒了?” 封铃简单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倒水的婆子身上,她问:“我睡了多久?” 乍一听见少女沙哑的嗓音,婆子一怔,随即忙道:“您睡了七天。” 说来也奇怪,这丫头昏睡整整七天,七天里没有一人能给她喂得进食物和水,她身体又虚,照理来说应该挺不过来——婆子包括大夫都是这么认为的。 本以为她会就此长眠梦中,婆子连被公子诘问的准备都做好了,未曾想第七日她竟奇迹般地退了烧,还不哑了。 不用被公子问责,婆子本该欢喜,可想到府上那一位,原本顺畅的的心情悄然被复杂的情绪占据。 婆子说:“姑娘,您几天不曾进食,老奴这就叫人送些流食来。”她补充道,“您如今身子虚,吃不得大鱼大肉,还望姑娘忍耐些时日。” 封铃下意识要抬手拒绝,不过须臾,她改了想法,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多谢。” 婆子刚出门,封铃便忍着背部扯痛赤脚下床,推开窗观察外围。 这是一处幽静雅致的院子,纵览全貌,屋檐高墙围绕呈“井”字形,正中空出一片四四方方的庭院,院中横着不大的方池,偶尔能窥见几条通体赤金的鲤鱼穿梭其中。 雨□□院泛着潮湿,封铃伸手接过顺着雨链滴落的雨水,冰凉的触感惊醒了她,混乱纷杂的记忆也逐渐复苏。 她记得阿姐死了,死在了荒脊山。 在感应到结心铃碎的那一刻封铃不顾门规与同门劝阻,强行出山,然而赶到封遥所在的地方时,她只看到封遥被万鬼啃噬得只剩半截的身子。 那一刻她备受刺激,险些再度入魔,好在危急关头同门及时赶到,合伙将她给架回了崂山,这才阻止了一场惨案的发生。 长清池三昼夜的剜骨之疼洗涤了封铃的心魔,却没能消磨她要报仇的决心。 奈何北海崂山有规定,非九州死生大事者不得入世。 曾有崂山女弟子私自入世,插手凡界因果,她为了一个男修士屠遍一个宗门,搅得九州大陆鸡犬不宁,自此崂山便有了个规矩:若去意已决,需得承受八十八道戒鞭后方能入世。 一道戒鞭会打去身体里的部分灵力,八十八道戒鞭打完,短时间里封铃几乎和凡人无异,甚至要比普通凡人更加虚弱。 因此以凡躯渡完北海来到九州大陆后,封铃几乎生死垂危。 奄奄一息之际,她被一个男子捡了回来。据她所知,救她之人是上京江府的家主。上京乃属凡界人皇的直辖领地,毗邻北海。 刚被捡回来时,封铃还未从丧亲之痛回神,加之骤然与师尊和同门决断,她如坠五里雾中,整日神思恍惚,以至于昏睡整整七日,如今才算做真正的“醒来”。 片刻后,婆子带着大夫推门而入。 打着赤脚的封铃视线与那大夫撞个正着。 旋即封铃被一脸慌张的婆子拉回床榻上,婆子一边叫人汲水来,一边跪在地上将封铃双脚捂进自己怀中。 崂山崇尚亲力亲为,无论是保养佩剑的灵石还是生活物资都要靠自己赚取。 封铃头一次被人如此……精细的对待,她极不适应,强硬地抽回脚,蹙眉道:“不必如此……罢了。” 似乎怕被主人家降罪,婆子道:“深秋露重,姑娘体虚,仔细寒气从脚底入。”说罢,还欲替她暖脚。 直到封铃再次厉声制止,婆子这才歇了心思,只是眉间褶子又多了几道,望向屋外的频率更高了些。 婆子叫大夫替她把脉,封铃这回倒是极为配合的伸出手。毕竟健康才是本钱,要想替封遥报仇,必须先养好身体。 分别多年,她对封遥这些年的遭遇、经历一无所知,只有想办法再探荒脊山,她才能摸到有关封遥身亡的线索。 思绪翻涌间,封铃感受到搭在手腕的指尖动了动。 在封铃的角度,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以及乌黑的发顶,婆子请来的是个女大夫。 封铃垂眼,静静等待诊断结果。 南花无把完脉后眉头轻蹙,不确定般又换了只手把脉,直到清楚的感受到指下脉搏有力的跳动,她才敢确定,眼前躺了整整七日的女子如今已经恢复大半。 七日前她替她诊脉时,她的脉象还是正气衰竭、阴阳离绝的濒死之兆,不过短短七日,甚至这七日她未曾进食进水,她的脉象虽不至于恢复得稳健有力,却也称得上一句平稳。 仿佛七日前把出来的散脉只是她的错觉。 若眼前人是个修士那还说的通,可眼前女子体内毫无灵气,分明是个凡人。南花无此刻极度怀疑自己的医术。 封铃眨了眨眼,抽回手道:“大夫,我的身体如何?” 南花无犹豫一瞬,答:“姑娘大病初愈,更应多加照料,以防病症回弹。这几日继续保持趴着睡,以免背部伤口坏死,我先开几副方子给这位姑娘,七日后再来给姑娘诊脉。”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婆子说的。 婆子谢过南花无,恭恭敬敬将人请出去。 不一会儿,侍女端着热水和流食来了。 封铃依旧不习惯被一群人如此亲密的伺候,她将所有人都请了出去,这才沐浴净身。 只是将人请出去前,封铃还是叫住婆子打探有关女大夫的事,毕竟人界与仙界有着严格规定:修士不得私自入凡界,不得随意插手凡尘之事。 纵观那女大夫行走时步履稳健,为她诊脉时指尖灵力翻涌,分明是在探她的经脉。 女大夫是仙门之人。 婆子以为是女大夫罕见,封铃觉得稀奇,便答:“这是上京唯一一位女大夫,听说南花无仙长师从无欲天宗,只是几年前不知怎的舍了这通天大道,放着好好的仙长不当,非要屈尊降贵来这凡人府邸当府医。” 封铃好奇问:“她是为了你家公子而来?” 婆子大惊失色道:“姑娘可别乱说!府上已有主母!” 有主母…… 封铃泡在浴盆中,细细回她醒时不久,婆子那复杂的一眼。 她总觉得有哪处不对劲,联想到婆子与一众侍从细致入微的伺候,以及专门被请来为她诊治的南花无,封铃突然明白何处不对劲了。 若只是单纯把她当作常客,何须婆子下人这般谨慎伺候,甚至惊动仙门之人专门为她诊治,这待遇……倒像是府上主母才有的。 想通的一瞬间,封铃有些头皮发麻。 第2章 chapter2 封铃心存侥幸地想:但愿是她猜错了。 她烦躁地揉揉脑袋,整个人浸泡在水中,脑中开始思索南花无这一号人是谁。 无欲天宗她倒是听过。 当今九州大陆分人、魔、仙三界,仙界当以仙盟中的二宗八门十府为首,其后还有数不清的宗门与家族,关系错综复杂。 当初封铃上仙史课时听见这些错综复杂的宗门家族名只觉头疼,因此几堂专讲九州大陆关系板块的课就这么被她睡过去了。 封铃依稀记得九州大陆仙界是以仙盟为首,而仙盟中的无欲天宗与无极宗更是首中之首。 天下妄图拜入无欲天宗的人如过江之鲫,婆子口中这位女大夫放着仙盟弟子不当,反而跑来凡界做一个府医,这倒格外反常。 封铃只想到两种可能。 一为情爱。 二为了却因果。 第一种很简单,无非是尘缘未散,心里记挂着某个人,因此才会为了他而舍弃一切入凡尘。 第二种便有些复杂,所出现的情况也比较多,例如还恩,修士最忌讳的便是“因果缠身”。 寻常修士求大道、重超脱,恩情会形成因果牵绊,既可能影响心境修为,又可能成为日后渡劫、修为进阶的隐患,因此许多修士从不轻易求于人,一旦求人,有恩必报。 也不知南花无是哪一种。 澡盆水温有些凉了,背上的浸了水,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似乎又开始流血了。 婆子本意是想让她简单擦拭身体,封铃却觉得,她几日不曾净身,又没有灵力来施展净身术,再不沐浴,会要了她的命。 封铃起身穿衣,简单将青丝用一截桃枝挽在脑后,她决定出去看看,看看哪处墙矮适合她翻墙遁走。 至于摆在桌上的流食,她随手一倒,角落里的盆栽便遭了殃。 她早已辟谷多年,过多摄入五谷杂粮只会导致体质污浊,她如今半分灵力也无,无力过滤这些杂质。 出了门,就能见院中丫头正各做各的事,神色严肃,偶尔见几个下人也是拎着东西匆匆而过。 从这些人闲碎的语调中,封铃听了个大概:他们的公子要回来了。 那可不妙。封铃加快了脚步打量四周,心底正揣摩着翻哪处墙好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姑娘,你醒了?” 封铃转身,迎面与一紫衣男子对视。 耳畔齐刷刷传来声响:“公子。” 封铃看着对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欢喜,心道:“坏了。”这人看起来真像是对自己起了心思。 男子约莫三十出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在看向人时神情专注,眼中似含了一汪春水,极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若是寻常懵懂少女,估计此刻已经被他迷了去。 见封铃不说话,男子道:“忘了介绍,在下江怀川,于十日前游历时在北海口捡到的姑娘。” 他有些担忧道:“在下观姑娘命悬一线,恰好府上有位仙门医师,便将姑娘带回了这里。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你离家多日,家中人应当担忧了罢。可需我书信一封,代姑娘报平安?” 听见他提及家人,封铃心中酸涩,她垂眼掩去眸中低落,轻声道:“多谢江公子救命之恩,家中有一阿姐,只是阿姐常年在外求学,分别已是常态,待我伤好,自会归家。” 江怀川温柔地看着她道:“既如此,若是姑娘不嫌弃,可多住几日静养。”言语间丝毫没有提及要送她离开之事。 他模糊暧昧的态度反叫封铃心中平添几分反感,没有想继续交谈下去的心思,她心中已然盘算该如何还这一份“恩”,总之以身相许断然不可能。 二人交谈间,忽听一道突兀的声音穿插进来:“江公子。” 封铃转头,就见一身灰袍的南花无提着药箱,神色冷冷地盯着二人。在她身侧,还有一面容清秀的白衣女子静静望向二人,神色莫名。 江怀川倒是神色如常,温声问:“阿霜不是染了风寒,尚且卧病中,仙长如今怎的带着阿霜在院子里吹着风?” 南花无道:“夫人染病已是半月前的事。” 江怀川怔了一瞬,迟缓道:“是么,抱歉,我倒给忘了。” 名唤阿霜的女子无言,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夫君佳人在侧,好生风流,又怎会记得暗处的糟糠妻。” 封铃一时尴尬两难,妄图开口解释,可她深知只会越说越错。 眼看南花无与阿霜看向她的目光愈发讥讽,只怕将她当作妄图攀附有夫之妇的第三者,封铃当即道:“既然二位有事,我便不打扰了。” 岂料江怀川突然抓住她胳膊道:“深秋天寒,我送姑娘回去。” 白衣女子眼中讽意更深,她终是看不下去夫君当着自己的面与别的女子拉拉扯扯,冷声道:“我看不必如此,该走的人应当是我。” 言讫,甩袖离去。 南花无没有跟上去,而是直直望着封铃。 封铃甩开江怀川的手,语气已然蕴含薄怒:“江公子自重,我先回去了。” 这回江怀川没再同她拉扯,而是放任她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说出自重二字时,南花无看她的神色似乎温和些许。 江怀川目光转而向着阿霜离去的方向。南花无看着他,神色有几分凝重:“夫人已有孕快两个月,再拖下去,月份就大了。”南花无的嗓音很轻。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劳烦仙长替我开一剂副作用最小的堕胎药。”良久,江怀川虚无缥缈的声音飘入封铃耳中。 封铃下意识回头看,只看得见院墙围绕的一排排槐树。她已经走出后院。 她看向被江怀川触及过的胳膊,只觉胳膊被他握过的地方渗出一丝丝凉意,忆起他拉住自己时,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阴冷的气息,只是她如今灵力暂无,暂且分辨不出气息种类。 只是,这江府上种植的槐树未免也过多了些,就不怕招惹邪祟么。 当晚夜里,府上陡然传出一声尖叫,江府瞬间灯火通明,长长的烛火聚拢,纷纷朝着尖叫源头涌去。 封铃开窗,只能借微弱的火光窥见点点飘落的绒雪,封铃取下桃木簪,手腕翻转间,巴掌长的木簪变大几寸,成了一截趁手的桃枝。 桃枝尖端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封铃指尖抚上桃花,轻唤:“渡厄,去。” 剑灵伪装成一朵不起眼的桃花,轻飘飘飞到了吵闹声的源头。 封铃借渡厄为载体,看见了这场闹剧的全貌。 江府已然闹得一天星斗,较为隐蔽的庭院内,一群侍女死死摁住地上挣扎剧烈的女子,女子只着里衣,披头散发,清秀的面容因过度反抗而变得狰狞通红。 江怀川立于回廊,手中撑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江怀川的衬托下,她就像是一个歇斯极底的疯子。 凌傲霜尖叫道:“江怀川,那也是你的孩子!” 江怀川温声道:“阿霜,可我不喜欢孩子。” 凌傲霜的心如同骤然降落的雪,一寸寸凉了下去。 一人之力终究抵不过一群人合力掣肘,一碗堕胎药灌了下去。 凌傲霜痛苦蜷缩在地,一团团梅色血迹顺着苍白的裙摆绽开。 她不明白,朝夕相伴十年的枕边人,为何会在短短两个月内仿佛变了个人,变得令她陌生,绝情得令她心惊胆颤。 忽然,她想到白日里同他并肩而立的女子,她美得令人失神,也带来了诸多流言蜚语。 凌傲霜陡然惊醒,她道:“是不是因为她?”为了给她腾地方,所以他才会突然那么绝情,迫不及待地要杀死她的孩子。 对方长久的沉默令她彻底死心。 “江怀川,夫妻十载,你当真无心!” 似是累了,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默默抱紧了自己。 江怀川看在眼里,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泛白,他淡漠道:“阿霜,没有男人能一生只守着一个女子,我也不例外。” “至于成婚时答应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且当个笑话过去罢。” “我恨你。” 江怀川脚下一顿。 “江怀川,我恨你。”身后传来女子的满腔愤恨。 江怀川没有回头,而是道:“还请南仙长替我照顾阿霜,阿霜身体有旧疾。受不得寒。”说罢,拂袖离去。 南花无置身事外,等待一场闹剧过去,她才撑伞入场,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女子抱回屋去。 凌傲霜虚虚靠在她肩头,开口问:“仙长,你什么都知道,堕胎药也是你开的,对吗?” 南花无步伐稳健,只是微颤的长睫出卖了她。 凌傲霜自嘲地说:“我就像一个疯子,相爱十年的夫君莫名其妙变心,还为了另一个女人打了我们的孩子,我最信任的仙长反而是害死我孩子的帮凶。” 她苦笑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南花无也答不上来,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气。 她只是个来还恩的过路人罢了。 . 渡厄慢慢悠悠飘了回来,封铃收回渡厄,嘴角扯了扯。 出了趟崂山,她莫名其妙成了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还莫名其妙背负了一条“人命”。 她是应该今晚走呢,还是今晚走呢? 救命之恩不得不报,可如今容不得她继续呆在江府,封铃当机立断决定,现在就走。 除了渡厄,她身上什么也没有,脱身倒是方便。封铃推开院门,却见方檐上立有一黑影。 下一瞬,黑影消失在原地,仿佛先前看到的只是她的错觉。 封铃眉心紧蹙,她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团魔气。 明知江府有南花无坐镇,可封铃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她循着残存的魔气一路找去,最终来到凌傲霜的院子。 凌傲霜的院子此刻灯火通明,南花无正在替凌傲霜捣药,一阵风悄然吹过,豆大的烛火明明灭灭,最终缩成一阵青烟熄灭。 夜色助长了黑暗的滋生,南花无蓦然抬眼,迅速掷出手中木杵,木杵夹杂着凛冽的灵力破空而出,将一缕魔气打得破散开来。 不曾想碎成几缕魔气还能活动,它抓住机会钻入床上之人的七窍,刹那间,凌傲霜睁眼,眼白已被一片墨色覆盖。 第3章 chapter3 窗外雪下得大了些,如同纷纷扬扬的鹅绒洒落,凌傲雪勾出个弯弯的笑,对着南花无道:“仙长,怎么了?” 南花无神色冰冷,祭出佩剑道:“魇魔。” 魇魔,是一种靠蚕食恨意为生的低级魔物,早在若干年前魔族就被封印在阎浮之地,如今江府突然出现魇魔,倒是极为罕见。 被魇魔附身的人大多会被吞噬七情六欲而死,若再不将其驱逐,只怕凌傲霜的情况会不容乐观。 而驱逐魇魔的方式很简单,以灵剑刺入其脐下三寸的关元穴即可。 南花无却迟迟下不去手,因为她很清楚,这一剑下去,就回不了头。 魇魔仿佛看穿了她的忧虑,捂着腹部可怜道:“仙长害死了我的一个孩子不够,难道你还要让我失去做母亲的资格吗?” 魇魔顶着凌傲霜的脸哭泣道:“仙长,你同我那冷心冷情的夫君一样,你没有心!” 曾经也有个人哭着对她说: “你没有心!你就是个怪物!” 南花无握剑的手此刻竟有几分颤抖,望着女子哭泣不止的模样,她眼中闪过几分迷茫。 凌傲霜体质偏寒,难以受孕,她盼了许久的孩子已然死在她的手中,她真的要再次伤害她,令她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吗? 魇魔最擅三言两语勾出对方心魔,南花无很明显受到了不小影响。 躲在门外观察的封铃只恨不得夺过南花无手中的剑,替她刺入魇魔的关元穴,要知再晚一会儿凌傲霜就彻底没救了。 眼看南花无陷入犹豫,魇魔已然露出利爪,准备朝着南花无命脉处袭去。 封铃眉目一凛,从发间拔出渡厄,刚准备出手,不料一阵悠扬笛声先一步传来。笛声令封铃一阵心悸,她犹豫片刻,收回渡厄。 笛声曲调平淡清扬,似清风拂面,在魔物耳中却是足以致命的杀招。 魇魔受到刺激,尖叫一声破窗而出,她脚下甚至还踩着腹中未流尽的血。 南花无听见笛声瞬间清醒过来,当即提剑破门而出。 扒在门边上的封铃闪避不及,被她带出的剑气掀翻。 封铃一个不防跌坐在地,牵扯到背部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封铃捂着肩,心中暗暗给那吹笛的人记了一道。 南花无果断对准凌傲霜脐下三寸刺去。 魇魔闪避不及,尖叫着从凌傲霜口中钻出,四处飘荡,最终它寻找到下一个目标——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的江怀川。 它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俯身冲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直挺挺穿过江怀川的身躯。 魇魔怔住了,封铃也愣住。 地鬼? 江怀川茫然地看着自己突然变得透明的手,对南花无道:“仙长,这是,术法失效了吗?” 身上的咒术阴差阳错被魇魔冲散,江怀川顷刻间身形呈半透明状,身上鬼气萦绕,露出真身——他非乃常人,而是一只地鬼。 南花无嘴唇喃喃,刚要开口,这时笛声音调陡然拔高。 笛音多了几分排山倒海之势,自四面八方倾轧而下,魇魔错失附身良机,在笛声的围剿下一寸寸缩小,最终被音波一击斫杀。 笛声戛然而止。 一抹颀长身影踏着月色而来,对方甫一落地,身为地鬼的江怀川立马化作一道流光,被他顺手收进锁魂囊。 来人浑身上下被黑色斗篷笼罩,看不清身形样貌,只能通过他手中持着的木笛判断此人便是方才吹响笛音之人。 封铃看见,南花无在面对他时低垂着头,气势矮了不止一寸。 此刻的南花无脸上阵阵发热,为自己方才险些着了魇魔的道而羞愧。 他微微侧身,露出半截如玉侧脸。扫清他侧脸时,封铃瞳孔紧缩,握着渡厄的指尖刹那发白。 谢玉京一双丹凤眼微垂,不含任何情绪地扫过南花无。 视线所过处,蕴含浓浓的威压,压弯了南花无的膝。 南花无陡然跪地道:“弟子南花无私自入世,插手凡界因果,自知罪孽深重!还请泽明君断罪!” 她口中的泽明君未曾开口,便有人抢先一步开口道:“这罪呢,自是要断得,只是家事应当回家断,这里有这么多外人在,你总不能拂了我这小小峰主的面子,你说对吧泽明君?” 声音是从空中传来的,封铃寻声望去,见四四方方的房檐不知何时已立满了人,开口的便是为首的绿衣少年。 苏青阳一个跃身来到南花无面前,笑眯眯拍了拍她的肩,“小花,许久不见你,原来是藏到人界来了,若非我追着魇魔来到这,恐怕你还要浪个几年才肯回家。” 南花无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苏青阳道:“罢了,魇魔已除,我这桩子破事也算了却,小花我先带回去了,等你把师父交代的事情处理完了,再来我药王峰找人断罪罢。” 这是要不了了之的意思。 南花无一怔,她以为今夜这乌泱泱一群人是专门为了捉拿她而来,如今听来,似乎另有隐情。 谢玉京淡淡瞥了他一眼,苏青阳顿觉脊背发凉。 这时他身后的南花无目光突然转向一旁,她说:“峰唔——” 刚吐出一个字,南花无就被苏青阳施了定身术,他怕南花无说多错多,反而惹恼谢玉京。南花无无奈,只能以眼珠子疯狂转动示意他往旁看。 奈何苏青阳这个峰主不得要领,他只觉得自家小花是被谢玉京吓得眼睛抽搐。 最终是缩在角落的封铃看不过去,勉强将视线从谢玉京脸上收回,她指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凌傲霜提醒道:“你们再啰嗦下去,那个人就要死了。” 苏青阳一拍脑袋道:“坏了!把她给忘了!” 他解了南花无的定身咒,南花无立马上前将人一把抄起,带回屋内。 苏青阳追在她身后道:“在下有九转回魂丹!” 南花无有些无奈道:“峰主,她是凡人,吃了灵丹只会爆体而亡。” 苏青阳道:“那怎么办?” 南花无叹口气,“自然是用凡人的治病方法。帮我烧热水,越多越好。” “砰——” 大门紧闭,将苏青阳隔绝在外。 他摸了摸鼻子,随手拉住一侍女问:“劳驾厨房在哪儿?” 侍女颤颤巍巍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苏青阳立马风风火火往厨房的方向奔去。 封铃扶额,感叹于头一回遇见这般清新脱俗的……人。 若单只苏青阳一个人,只怕热水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她拉过一个侍女,吩咐她派人烧些热水,尽快给南花无送去。 侍女走后,封铃转头,骤然撞见那泽明君正看着自己。 他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封铃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心止不住的跳。她掀起眼帘,迎上他的目光,眼中不自觉带了丝丝紧张与期待。 良久,谢玉京动了。 他向前一步,解开斗篷系带,斗篷自肩头滑落,谢玉京一头比月华还要抢眼的银发随之展露。 封铃脑中不合时宜的闪过“拨开云雾见青天”这句话。 只见他褪去死气沉沉的黑斗篷,像是剥了壳的玉石,光华骤泄。 他不过十七八岁,窄袖束腰,一身雪白,他的眉色极淡,唇色极红,及腰的银色长发半束于脑后,额间碎发衬得那张脸清俊得近乎凌厉。 封铃望着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深怕惊扰了这谪仙般的少年。 谢玉京走到封铃跟前,给她披上斗篷,动作极轻,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直到他凑近了封铃才发现,他眉心还有一点极淡的朱砂痣,像雪地里的红梅,衬得他愈发像高坐于瑶池莲台的玉面仙君。 谢玉京弯腰时有几缕碎发落到她手背,封铃睫毛颤了颤,掌心翻转,将银丝虚虚笼在掌心,下一瞬,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她的掌心一空。 心空荡荡,仿佛缺了一块。 “师娘。” “什么?”封铃下意识问。 等等,他是在叫自己?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封铃宛若遭雷劈。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样大的少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谢玉京看着眼前人一副撞鬼的模样,重复道:“师娘。” 封铃抬手道:“这位道友,我觉得我需要缓缓。” 她还沉浸在“封遥可能嫁了个比她爹还要大的老男人可能这个老男人还和她的死有关”中缓不过来。 封铃下意识后退一步,下一瞬,她的手被他死死擒住,封铃头晕眼花,只能看见这少年嘴还在动。 他似乎在说:“师娘,师父找了你许久,他说你莫要置气了,该归家了。”声音如玉碎冰裂,悦耳极了。 封铃却身子一软,彻底不省人事。 谢玉京生疏地揽着她,防止她摔倒,可这样一来她又止不住的朝着自己怀中倒。 他似乎是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陌生女子,怀中过于柔软的触感叫他浑身僵硬,生怕一个用力就把人捏碎了。 僵持半晌,谢玉京缓慢地将人打横抱起。 他腰间的锦囊突然传出江怀川的声音:“仙长,您这样抱的姿势不对。”哪儿有人抱人是掐着脖子抱的。 谢玉京当真停下脚步,认真问道:“那该如何发力?”仿佛他请教的不是怎么抱人,而是如何正确握住一把剑。 “仙长,能否放在下出来?” 谢玉京犹豫一瞬,解了锦囊上的咒,一团白光自锦囊钻出,渐渐化作人形。 江怀川认真指导着谢玉京的姿势。 “这只手不应当捏着她的颈,她会喘不过气,您应当揽着她的肩,或者腰部。” 谢玉京犹豫一瞬,捏在封铃颈上的手转而圈住她的肩。 “这样就好了。” 显然对于如何抱人这件事江怀川是极为擅长,在他一番指点下,谢玉京很快掌握了要领,抱起封铃轻车熟路。 江怀川道:“我引您去这位姑娘的住所。” 谢玉京颔首道:“劳烦。” 将人引进封铃之前住的地方,江怀川说:“我捡到这位姑娘时,她背上有很严重的伤,南仙长说她得趴着睡。” 谢玉京一怔,随即道:“我知道。” 知道师娘被挖神骨时背上会落下伤,却没想到,伤口过了那么久都还没好。 看着谢玉京动作轻缓地将人送入榻上,江怀川抿唇后退两步,趁着谢玉京分神之际,化作一抹流光飞向凌傲霜的院子。 谢玉京似有所感,微微转头,目送流光飞远,良久,他收回目光,视线重新回归到不省人事的少女脸上,眸中若有所思。 第4章 chapter4 江怀川来到凌傲霜的屋前,透过窗牗悄悄望着床帐内脸色惨白的人儿,此刻的他眸中动容,身形更加透明几分,只怕下一秒就要散去。 屋内南花无感应到他身上的阴气,侧目看去,倒有几分诧异。她似乎不明白,方才还被困在明泽君锁魂囊内的江怀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南花无问:“你怎么出来的的?” 江怀川想了想,道:“趁那位仙长不注意逃出来的。” 南花无并不知道谢玉京那方发生了何事。 她只知道魇魔妄图附身江怀川时,穿过了他的身体,她精心为江怀川伪造的幻术刹那间破碎,他身为地鬼的身份自然也藏不住了。 江怀川被谢玉京收入锁魂囊时,南花无因私自入世即将被断罪,她尚且自顾不暇,只能先将凌傲霜救回来。 在她的认知里,这位泽明君十五岁起便担任明戒堂执掌,手下斩妖无数,被他断罪过的弟子更是数不胜数,从未听说有哪只邪祟被他抓住了还能逃出来。 如今看见江怀川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南花无只觉诧异。 江怀川不知其中弯弯绕绕,眼中只有凌傲霜的模样,他无措地揪着袖子,问道:“阿霜可还好?” 南花无道:“她如今与正常人无异,只是伤及关元穴,以后恐难以再孕。” 江怀川想起自己在府上种下的一排排槐树,沉默良久,低声道:“槐树聚阴,可助我维持鬼身,也能招惹邪祟。 仙长,你们口中的魇魔,是不是因我之故才出现在这里的。是我害得阿霜平白遭此一劫。” 南花无道:“不全然是,即便它不会来江府,也会去王府、刘府。” “如今凌傲霜借命成功,她的性命已无忧,我欠你的恩还完了。很快我会被他们带回去,或许要不了多久,泽明君就会发现你跑了,你有想好以后去哪儿吗?” 地鬼不同于寻常生魂,乃生前主动舍命的亡魂,也是常人口中的“轻生者”,这类亡魂往往乃天道不容。 其永世不得转世超生,也不得修炼入道,只能一辈子维持魂身,直至湮灭于天地间。 听南花无如此问,江怀川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 南花无沉默。 . 凌傲霜体质特殊,最为忌讳身旁有阴祟之物出现,江怀川不敢多待,他在江府漫无目的地乱窜一通,又将二人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回忆一番。 在一阵悲秋伤春之后,江怀川胡乱抹去泪珠子,做出最终决定。 在晨光破晓的前一刻,江怀川又怂又惧地摸到四方院,冲着檐上观月的少年道:“仙长,您收了我吧。” 谢玉京循着动静垂眼,看见一个半大的男人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他额间轻跳,指尖一挑,江怀川瞬间化作一团白光飞到他腰间的锁魂囊内。 世界陡然清净。 做完这一切,谢玉京扭头,目光恰与开窗透气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封铃望着房檐上的人,他的一头银发着实晃人眼。 此刻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当她思索着要不继续回去装晕时,只见屈膝坐在瓦桁上的人动了。 他一个跃身落到封铃窗前,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扫过封铃。 封铃心中还挂念着先前他那一句师娘,见他一直不说话,封铃试探道:“你师父让你接我回去?” 眼前少年终于开口了:“师娘负气离宗多日,师父派我等亲自迎师娘回宗,鉴于师娘大病初愈,暂且先借住江府三日待师娘养病,三日后启程回无欲天宗。”少年嗓音温润,语气却恭敬而疏远。 所以,他是将自己认作了阿姐。 阿姐嫁给了他的师尊,不知因何缘故,又于不久前出逃。 照着众人反应来看,似乎无人察觉阿姐死了。 封铃沉默片刻,学着阿姐的语气说:“多谢。” 谢玉京微微颔首,折身离去,不久后回带着南花无回来。 南花无一手持药箱,一手提食盒,一言不发跟在谢玉京身后,心下忐忑,她虽于一年前离宗,可这一年里关于这位泽明君的雷霆手段她没少听过。 她正在料理凌傲霜的膳食时,泽明君突然找上门,南花无下意识以为他是找自己断罪来了,结果等了半天,他只是抛下一句“随我来”,随即又说“带上食盒”,其余什么也没说。 南花无只好提着给凌傲霜准备的流食去了四方院。 她记得四方院里的是江怀川捡回来的女子。 起初江怀川借这女子为挡箭牌,令凌傲霜误以为他变心,从而导致凌傲霜对他生出怨恨。 南花无对她的影响不深,只记得她的体质有些特殊,恢复能力惊人,其次就是,生得很好看。 泽明君为何会将自己带到这来? 疑问刚浮现在脑海中,就听这位泽明君道:“师娘,该用膳食了。”那一刻,南花无脑中仿佛被惊雷劈下。 眼前女子就是传说中为了宗主心甘情愿给出神骨的封遥? 南花无震惊地看着封铃,她虽离宗一年,可依旧有关注着无欲天宗的消息。 传闻三年前无欲天宗宗主苏扶山外出历练时带回一凡界女子,妄图收其为徒。那凡界女子年芳十五,照理说这个年龄开慧修炼对于常人来说已经晚了,可偏偏她身怀神骨。 此般资质万中无一,说白了,便是躺着吸收灵气都能飞升的一类人,若认真修炼,更是事半功倍,上一位拥有神骨的道君五岁结丹,十岁步入金仙,不过十五便飞升成神,足以见得神骨资质之佳。 可偏生此女子是个奇葩,她无心修炼,倒是对宗主痴迷得紧,她要死要活赖在宗主身边,纠缠许久就是不肯拜师,反而想嫁给宗主。 谁知几番纠缠之下宗主竟真喜欢上了她,不顾众多异样眼光,宗主当场与她下了婚契,只等三年后成婚。 期间不是没有人劝过她修炼,甚至还有其余仙盟中德高望重者亲自来挖墙脚,可她仿若猪油蒙了心,一心只有宗主,对于别人的示好通通不见。 她整日只想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除了刚到无欲天宗时出过天机院,再后来,她干脆宅在了宗主所在的天机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直至三年后宗主修为突破引来雷劫,生死垂危之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狐妖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宗主这才侥幸熬过雷劫。 只是狐妖不那么幸运了,那只狐妖修为本就不高,挡下一道雷劫后,她更是九尾尽断,命不久矣。 药王峰的神医瞧了狐狸都说没救,除非以神骨入药,神骨虽不至于叫那狐狸顷刻改变资质,当即飞升,但也能助她重塑九尾,勉强捡回一条命。 可神骨之重要,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封遥又怎会为了一只野狐狸情愿给出神骨?万一以后她又想修炼了呢。 众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当苏扶山求上封遥时,她还真给了。 是的,在明知神骨代表着什么的情况下,她为了苏扶山,毫不犹豫给出了神骨。 众人纷纷猜测她是不是被苏扶山下了什么降头,或许等到第二日她就会醒悟,然后和苏扶山翻脸。 结果令人惊掉大牙的是,过了几日不仅没等到人翻脸,反而还等到二人成婚的消息。 婚宴当日,苏扶山广邀仙门百家齐聚,红妆百里,百鸟闻啼,新娘子脸上的炽热与爱意一览无余,往后众人皆知:她是真心喜欢苏扶山,不存在传说中的胁迫与囚禁。 自此,苏扶山的名声彻底翻转,曾经的诸多质疑与揣摩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封遥铺天盖地的讨论,讨论声纷杂,或唾弃,或恨铁不成钢,也有对苏扶山的艳羡,艳羡他能有个这般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妻子。 南花无只知成婚后的封遥深居简出,几乎没怎么有过她的消息传出,却不知封遥早在成婚当夜便“负气出走”。 谢玉京此次出山便是为了封遥而来。 一时间南花无心绪翻涌,望向封铃的神色无比复杂。她脑中始终记得封铃被捡回江府时浑身是血的模样,若她真如传闻中那般甘愿当个金丝雀,如今又怎会遍体鳞伤的出现在凡界? 貌似对方出逃一事只有宗主及鲜少内部弟子知道,外界毫无消息传出,都以为此刻的封遥正与苏扶山安心的过着二人世界。 封铃看着南花无脸上神色在短时间内几经转变,又看着谢玉京接过南花无手中食盒,放至她跟前。 她眯了眯眼,南花无身为无欲天宗弟子,却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是不是说明,知道她这个“师娘”真容的人,其实不多? 眼前少年的师尊究竟是何方神圣?封铃此刻倒有些好奇了。为何他口中的封遥会是“负气出走”,难道没有一人知晓封遥此刻已经身亡了? 带着这些疑惑,封铃眨了眨眼,说:“其实,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师娘。” 第5章 chapter5 “我说我失忆了,你信吗?” 少年只是不卑不朝她笑笑。 显然不信。 封铃有些困扰,这群人将她认成了阿姐,她却不知阿姐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嫁给了谁,得罪了谁。 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露了馅。 看来得想个法子打听打听。 直觉告诉她要想探寻封遥的死因,就得成为“封遥”,只有以阿姐的身份与视角生活下去,才能知道她如今的处境,也更能清楚究竟是谁想要害她。 眼前少年话不多,几乎是封铃戳一下,他才说一句,要想从他口中探出些东西,那简直是在做梦。 南花无看着似乎要好糊弄一些。 她顿时笑意盈盈看着南花无,话却是对着谢玉京说的:“泽明是吧,师娘我有些私事要与南姑娘讨论,就请你暂且避一避。” 谢玉京没过多询问,叮嘱南花无注意照顾封铃后,就折身离去,门合上时卷走满堂风雪。 . 封铃朝南花无笑得温柔,在南花无眼中却热情的过头,略显怪异,南花无身子一颤,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先、先前不知是夫人,弟子多有冒犯,还望夫人恕罪。” 封铃寻思着自己笑得也不算难看,难道是太久没笑过了,这才显得格外吓人? 索性她收了笑容,严肃道:“南姑娘,你离开无欲天宗多久了?” “……不多不少,恰一年整。” “好,既如此,我考考你:我来无欲天宗,或者说我和你们泽明君的师父在一起多久了?” 南花无满头雾水道:“三年。” 封遥是三年前找的道侣,三年前恰好是她离去不久的日子。 “你们泽明君全名叫什么?” “谢玉京。” “你们泽明君师尊姓甚名谁,是何身份?” “……无欲天宗宗主,苏扶山。” 苏扶山?是十多年前被魔族杀妻杀师杀友,最终含泪反手斩杀魔族,登上正道魁首之位的苏扶山? 封铃震惊道:“他都那么老,还是个鳏夫,封遥看上他什么了?” 南花无只觉得眼前人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诡异,要死要活求着嫁给宗主的是她,如今嫌弃宗主老且鳏夫的也是她。 她该如何答?似乎怎么答都是错。于是南花无选择沉默。 “你说说看,”封铃思索着如何组织话语,“说说外界是怎么传我和苏扶山的。” 看出南花无的犹豫与拘谨,封铃说:“放心说,我不会迁怒或置气于你。” 有了封铃的承诺,南花无犹豫片刻,最终将传闻一五一十告知于封铃,当然,外界带着浓浓恶意的传谣她自然是带了几分美化,可饶是如此,封铃听闻后依旧是黑了脸。 从南花无口中,封铃知道了“自己”十五岁时被苏扶山带回无欲天宗,苏扶山本想收“她”为徒,她却纠缠上了苏扶山,在“她”死缠烂打的攻势下,苏扶山终于被“她”拿下。 婚契下过后,“她”一心沉迷于洗手作羹,终日围绕着苏扶山转,无论谁劝都不肯修炼。 直至三年后苏扶山遇险,幸得一野狐狸所救,为了助苏扶山报答野狐狸救命之恩,“她”毫不犹豫把神骨献出,给苏扶山做了顺水人情。 几日后,“她”不仅不生气,还一脸幸福的同苏扶山成亲。 用外人的话来说,她就是一个为了男人活得毫无尊严,只懂围着男人打转的菟丝花,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 封铃拍拍脸,妄图叫自己清醒过来,可她满脑子都是封遥成了个凡人,和一个老鳏夫结为道侣,还不惜叫自己名声毁尽。 即便她口中的老鳏夫如今才三十有六,是当今众多女修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她的心一抽一抽疼,疼得发紧。 封铃一个吸气,眼泪登时狂涌而出。 爹的好气! 都怪那臭鳏夫作弄手段! 封遥绝不可能犯花痴! 见封铃气得险些昏厥,南花无吓得急忙替她把脉顺气,她以为封铃是听了外界传谣才气成这般模样。 思索片刻,她迟疑道:“嘴长在外人身上,总归顾不了许多,不如趁着现在开始修炼,多……为自己而活。” 南花无本以为依照她的惯性,她会同传闻中一样油盐不进,拒绝她的提议,不虞听她自嘲道:“可我如今已经十八岁了,又没了神骨,还怎么修炼?” 事实上她受了八十八道戒鞭,如今只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要想恢复鼎盛时期,至少要一年。 南花无闻言道:“夫人可知江府主母。” 忆起刚醒时在院子里见到的白衣女子,封铃缓了口气,微微颔首。 南花无说: “她与夫君相识十五载,成亲十载,二人亲密无间,感情甚笃,日子幸福无比。 只是二人成亲多年无子嗣,阿霜一直想要个孩子,于是一年前,她的夫君请我出山。 多年前我于尘世历练时欠他一个因,于是我私自入世,只为还他一个果。 在几个月的调理下,阿霜原本易寒的体质终于正常了,也终于迎来了她的孩子。” 听到这,封铃微微抬眼。虽然有关江怀川的出场较少,可江怀川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像一个轻易变心之人,况且似乎二人一个多月前还满心满眼地期待着这个孩子。 想起昨晚他的妻子被人灌下堕胎药时,他格外冷漠的模样,封铃蹙了蹙眉。 南花无平淡如水的嗓音继续响起: “两个月前,她的夫君突然冷淡下来,常常借着公务为由晚归,又或是彻夜不归,回来时,夫君身上总是有女人的脂粉味。 再后来,她怀孕了。她以为夫君听闻这个消息后会欣喜,可等来的却是他说:他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一刻,她的心死了。 有一次夜里,她的夫君因过于体虚而昏倒在醉春楼,被一伙人大张旗鼓的抬回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不在家的夜里都宿在醉春楼,夜夜留宿花丛。 后来她想通了,男子始终靠不住,她也快三十了,精力早就不在,往后余生只想和这个孩子为伴。可惜,他的夫君为了一个捡来的女子,竟连孩子都不肯放过,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还因魇魔将一辈子失去亲缘。” 封铃知道,这个被捡回来的女子是她,她问:“然后呢。”南花无说这么多,不单只是为了讲故事。 果不其然,南花无继续道:“然后,阿霜醒了,她不哭不叫,只是很平淡的告诉我: 她要加入仙门。 阿霜说,从前她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忘了自己本也可以是迎风生长的松柏,而非攀附的藤蔓。仙门这条路,是她替自己选的,无论开慧年龄几何,从来都不晚。所以,她不会后悔。” “弟子认为,夫妻和睦是好事,夫人一心为了宗主也没错,只是夫人或可为自己打算几分。” 南花无说得委婉,封铃却懂得她话中的意思,心知她是真为封遥考虑,心中一股暖流涌入,封铃说:“我会考虑的,谢谢你,南姑娘。” 南花无想起传闻中声名狼藉、油盐不进的封遥,又看着她如今认真道谢的模样,她的心里浮现起一丝诡异的割裂感。 第6章 chapter6 南花无急忙压下这股感觉,道:“夫人言重了。” 背上的鞭伤该换药了,封铃褪下外衣,拨开墨发背过身去。 南花无望着她的背部陷入沉思。 如今封铃背上的鞭伤好了已然好了大半,却仍旧惨不忍睹,她的背部几乎不见一块好肉,新旧交替的伤痕层层叠叠,背部血肉泥泞,只怕完全养好伤至少要几个月。 南花无记得江怀川刚把人捡回来时,她背上的伤更可怕,几乎是碎肉模糊,坑坑洼洼,衣裳与干涸的血肉黏连在一起,一撕就是一大块下来。 伤口像是鞭子抽打出来的伤,瞧着伤口严重程度,分明不是普通的一两鞭能造成的的。 当时她浑身上下几乎像是浸泡在血里,光是替她止血,南花无都花了整整两日。 那时的“封遥”整日魂不守舍,几乎存了死志一般,整个人找不到半分活气。 尤其是自己替用烙红的匕首烫去她背上的死肉时,她几乎一声不吭,那时南花无以为她是疼晕了,结果转头一看,她早已将自己咬得满嘴是血,满头大汗。 现在回想起来,南花无不禁为自己当时可笑的揣测感到羞愧难当。 南花无伸手拨开封铃颈后碎发,仔细观察她的伤,随即皱着眉头道:“有两处肉又坏死了。” “昨夜又躺着睡了?”话语里带有质问。 封铃唇角一僵,心虚道:“我记得我昨晚晕过去了,是谢玉京把我弄回去的,睡姿不是我能决定的……”其实是趴着睡喘不过气,她偷偷给自己翻了个面。 南花无冷着脸道:“泽明君的心未免也大了些,您要受点苦了。” 封铃知晓她是指什么,弱弱叹了口气,“行吧,来吧。”心底给谢玉京悄悄道了个歉。 南花无需要把新坏死的肉用烙红的匕首烫去,否则封铃的整个背部都会坏死,导致感染。 许是“活”过来了,这会子剜肉变得格外难熬,封铃痛得连连叫唤,由于嚎叫过于中气十足,守在屋外的谢玉京不禁怀疑,她昨晚究竟是真晕还是假晕? 南花无听她叫唤,手中动作加快了些,半刻钟后坏肉便剔除了,伤口也敷上了药。 好不容易换完药,还要被人管着吃饭,封铃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也没有力气吃饭,她趴在床上有气无力道:“多谢,放这吧,我醒了再吃。” 南花无见她这副虚弱模样,心底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半晌,她加重了屋内温度,沉默地提着食盒离去。 谢玉京守在门口,见南花无出来,他下意识朝里看,却被南花无侧身挡住。 南花无道:“夫人刚换完药,未着外裳,泽明君不宜贸然闯入。” 谢玉京持笛的手一僵,他缓缓后退一步,让南花无把门关上。 南花无盯着谢玉京,只差冷笑出声:“夫人背部有伤,我想泽明君应当知道这一点。” 谢玉京未语,而是静静等待她说出后面的话。 南花无对着谢玉京总是有几分惧意,奈何想起屋中人伤痕累累的躯体,她心底一股火欻地一下就烧了上来,连带着说出的话都不自觉染上怒意。 “因泽明君昨夜失当行为,导致夫人背部伤处的肉又坏死了,夫人今日又受了一次‘剜骨之痛’。” “若泽明君真心尊重夫人,还望往后多上几分心,毕竟夫人贵为凡躯,脆弱得紧,不似修士受得了那般重的折磨。” 她撂下一番意味不明的话,冷着脸离去。 谢玉京再次陷入沉思。 初见时他便觉得少女身上有一股格外浓郁的血腥味与药味,到后来江怀川与南花无几次三番强调她受的伤很严重。 可师尊告诉他,剜神骨无需剖背钻骨,只需在背上开个小口即可。 若真如师尊所说,为何师娘会出逃? 抱着疑惑,谢玉京做了个大逆不道的决定。 他持着木笛一侧,将窗户抵开一条缝,站在他的位置,能清楚的看见屋内的场景。 少女神色疲倦地侧趴在榻,头上松松挽个垂鬟,鬓边斜插一支桃枝,碎发垂在颈侧,肌肤细腻如瓷,莹润透亮。 他只看一眼便心神俱颤,急忙将视线往下移,随之显现的是她惨不忍睹的背部。 少女背部伤痕丑陋狰狞,与颈部瓷白细腻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砰——” 窗户处传来一声巨响,封铃听见动静睁眼,只见窗户严丝合缝的关着,不见响动来源。 休养三日后封铃恢复些许,她坐于上首,与绿衣少年对视良久。 苏青阳瞪大了眼,一双圆眼一眨不眨盯着封铃。 他新奇道:“师娘?” “活的?” 苏青阳差些跳脚,他一个箭步冲到屋外,朝着院内正在砍树的人道:“好你个谢玉京,人找到几天了才跟我说!” 谢玉京放下斧子,淡淡道:“若是太闲,就来砍树。” 苏青阳看了眼人气稀薄的江府,疯狂摇头。 “不能动用灵力,还要砍那么多树,你这是要我命。算了算了。” 江府上如今空空如也,一个家仆也没有。女主人以为男主人还在府上,伤都还没好就风风火火裹着嫁妆离家出走,南花无怕她一个女子出事,决定亲自护送其去仙门。 男主人如今是只鬼,被谢玉京收到了锁魂囊内,府上整整三日未曾有人出面主持大局,加之三日前魇魔一事闹得人尽皆知。 如今江府有了这么一个传闻: 江府男主人被鬼吃了,如今这鬼还藏在江府,主母因为忌惮这鬼,所以连夜带着嫁妆跑了。 传闻越演越烈,直到今日,最后一个婆子终于挨不住了,带着江府最后一件值钱的物件也走了。 这几日封铃觉得自己仿佛看了一场闹剧,整个人如同活在梦里。 前几日还人气旺盛的江府一下子就空寂无比,唯一的活人气还是无欲天宗这几个弟子带来的。 江府槐树本就众多,加之府上人已散尽,没有活人气镇压,更容易藏污纳垢,招惹邪祟鬼魅。 时日一久,若无人看管,只怕会酿成大祸,因此在离去前,谢玉京率众人先将府上槐树处理了。 因仙门有规定,入凡界者不得私自滥用灵力,谢玉京便当真不动用灵力,找了把斧子来极为接地气的砍着江府一排排槐树。 其余弟子也有样学样,跟着泽明君砍府上的槐树。唯有苏青阳跟个老大爷似的守着她耍懒,美其名曰保护她。 封铃看着砍树的某人,心下不禁感叹,无欲天宗把人养成什么样了,他以前都不似这般古板冷淡的。 她挥挥手,招来苏青阳,苏青阳立马屁颠屁颠凑上来,嬉皮笑脸道:“师娘!” 封铃咳嗽几声,被同龄人唤师娘,她当真是不适应,她低声道:“人前喊师娘,人后喊我的名字就行了。” 苏青阳眼前一亮,凑近了些小声道:“我早就如此想了!我唤你封遥如何?就这么决定了!” 封遥指了指谢玉京问:“他是什么时候拜入的无欲天宗?” 苏青阳道:“我也记不太清,应该是九岁的时候?别看现在他话少,我记得泽明刚被师尊带回时,他整日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一句话也不说,当时我差些以为师尊捡了个小哑巴回来。” “那……你们泽明君十四五岁的时候可有长时间去过哪处地方?” 苏青阳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泽明十岁起就独自下山历练了,无论仙界凡界,凡闹妖患之地总能见到他的影子。 有时遇见的邪祟妖魔实力较弱,一天就能解决,若遇上棘手难办的案子,在一处地方呆上三五个月也是常态。” 三五个月…… 封铃心头一悸,更加确信了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说:“讲真的,封遥,我感觉你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封铃挑眉:“哦?” 苏青阳:“我悄悄跟你说,外界传闻你是朵无可救药的奇葩,一心只知道扑在我师尊身上,连神骨都愿意放弃。”他夸张道,“神骨唉!就算不喜欢修炼,光是躺几十年都能飞升的资质!你是如何肯舍下来给一只野狐狸的?” 封铃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顶级夫管严,她一脸幸福答道:“为了夫君成功报恩啊。” 此话一出,屋外砍树的声音停顿片刻。 苏青阳石化当场,他讪讪道:“收回我刚才的话,原来师娘当真同传闻中的一样,哈哈。” 他说着就要走,封铃却叫住他,她好奇问道:“你以前很少见过我?”不然怎么这些人见她时都是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样。 苏青阳道:“何止是我,还有无欲天宗上上下下弟子,几乎都没见过师娘你,除了您与师尊大婚当日,我远远瞧见一次你的模样。” 不然早该在当晚封铃出声提醒他们凌傲霜快死的时候,他就该认出她了。 苏青阳:“这三年里除了您被师尊带回来的那一次,以及您与师尊成亲那一次露过面,中途几乎没有出过一次天机院,旁人便是想见上您一面都难。” “哦对了,谢玉京除外。他每月都要去师尊那晨昏定省一次,肯定见过您不少次了。” 闻言,封铃将目光投向院中少年。 经过他的努力,一棵三人怀抱粗的槐树轰然倒下,连带着半截根也被翻起,有弟子望着槐树,发出一声惊呼。 被槐树带出来的那截根部,还裹夹着一具森森白骨。 第7章 chapter7 封铃低声道:“借命阵?” 苏青阳闻言神色诡异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疑惑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凡人女子如何懂得这般生僻罕见的阵法。 封铃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师尊有那么多古籍仙书,我闲来无事就翻着看,如今能认出这些生僻的阵法很奇怪吗?” 苏青阳一想也对,复而将目光转向谢玉京。 谢玉京收起斧子,擦去下颌滴落的汗水,目光扫了眼“崭新”的尸骨。 只见这具尸骨衣裳除却被泥垢染上的脏痕外,不算太旧,白骨表面附有色泽,不似陈年积骨。 像是……才死不久的尸体陡然被剥去一身血肉,露出了崭新的白骨。 苏青阳道:“以命换命,好生邪恶的阵法!” 所谓借命阵,是指以一个身体健康、有长寿之象的人为献祭对象,将其活生生埋在聚阴的槐树下作为阵眼,槐树会逐渐吸取他的生机与血肉为养料,将其输送到另一人身上,以达到“以命换命”,因此又称借命。 能动用这种阵法的,一般是短寿之人又或是身受重病者,一旦阵法启动,短寿者不再短寿,重病者余生康健。 封铃陡然一个激灵,当时在庭院与江怀川交谈时,她只觉他身上阴冷无比,以及江府的槐树多了些,细细想来,如果那时的江怀川就已经不是人了呢? 这尸骨主人是谁,自然分明了。 苏青阳骂道:“我道这江府怎的种下那么多槐树,原来是有人在动用禁阵!好一个恶毒、恶毒……” 问题来了,能动用这禁阵的人只有仙门之人,而江府唯一一个修士貌似只有一年前出世的南花无。 貌似苏青阳也想到这一点,他整个人如同被扎破的牛皮袋,气势越来越小,声音也逐渐变弱。 谢玉京问:“恶毒什么?” “哈哈,或许,或许动用禁阵的人会有什么苦衷?”苏青阳弱弱道。 封铃被他这堪比翻书的态度逗得险些笑出声。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清冽低笑,声音微弱,转瞬即逝,却在封铃心底激起千层波澜。 封铃原本懒散的身子坐直了些,她抬起一双桃花眼,定定地望着那长身玉立的人。 想起方才那分外勾人的嗓音,封铃喉间有些干涩,她眯了眯眼,认真打量起他来。 如今这人身形抽条,不似当年清瘦,性格……也变了不少,更加含蓄,也更加冷淡了些。 谢玉京指尖一挑,锁在锁魂囊内的江怀川当即被放出来。 江怀川刚见天日,猝不及防与一双空荡荡的骷髅眼对上,他险些魂飞魄散,江怀川下意识将眼睛一捂,大喊:“阿霜!有鬼啊啊啊!” 很快嚎叫变成大哭:“呜呜呜呜阿霜走了——” 封铃被他吵得耳朵生疼,刚要出声制止,就见他登时消了音。 谢玉京收回施咒的手。 封铃裹紧雪白的氅衣,从太师椅中站起来,走到江怀川身旁,她眯眼道:“喂,既然你胆子小到连自己的尸骨都怕,又是如何敢将自己活埋在树下的?” 江怀川身形一滞,捂着脸的手一动不动。 封铃道:“前几日江公子还拿我作衬,狠狠伤了你妻子的心,如今妻子走了,你倒哭得凄惨。” “让我猜一猜其中缘由如何?” “劳烦泽明君解一下禁言咒。” 谢玉京闻言,解了江怀川嘴上的咒。 “你与凌傲霜夫妻十载,十年来你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想来极为尊重与爱慕妻子,奈何凌傲霜体质偏寒,极难受孕,你寻遍人界所有医馆偏方,都不能找到解决方法,偏生凌傲霜很想要个孩子。 于是你想起了南仙长。 或许多年前南仙长入世历练,无意欠下你恩情,因而你求上仙门,请她入世助凌傲霜调理身体。 过程是极好的,经过南花无几个月调理下,凌傲霜难以受孕的体质终于有所改善,你们终于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听到这里,似乎一切都极为幸福美好,只是江怀川身形愈发涣散,身上鬼气也开始不受控的弥漫。 封铃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惜的是,两个月前凌傲霜的身体出了意外,许是突然到来的疾病,又或是受到外界因素的伤害,凌傲霜即将命不久矣,你与南花无想尽一切办法都无力回天。 最终,你告诉南花无,只要能救回凌傲霜,你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命。 南花无尊重你的意愿,于是启动了借命阵法,你甘愿被活埋于槐树之下,感受着血肉与生机的流逝,以此将自己的寿元赠予妻子。” 这才能解释,为何江怀川死后是为地鬼而非游魂。 甘愿舍命者,方为地鬼,终受天罚。 “光给凌傲霜借命还不够,你需要一个理由,让她接受你的离去,因此你选择了世间男子常有的理由:变心。 南花无助你隐藏地鬼身份,维系人身,你开始夜夜做戏,令凌傲霜以为你变了心,最终凌傲霜信了,开始对你死心,这时候意外来了,凌傲霜居然怀孕了,这是你没想到的。 或许是她的体质如今不能生孩子,又或是……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为了戏演得更逼真一些,你给她灌下了堕胎药。” 封铃啧一声:“话说凌傲霜有个孩子傍身哪儿不好了?你竟为了让她恨你,亲手打掉了这个孩子?” “才不是如此!” 江怀川陡然大喊。 他红着眼道:“若非这个孩子会抢夺阿霜的寿元,我又怎会打掉他!仙长,你以为我想的吗?我不想!” 江怀川痛哭:“我也想活!我想活!我想和阿霜子孙满堂,我想和她长命百岁!” “那你为何要做这么多来让她恨你,直接告诉她实话不好吗?”苏青阳弱弱提出疑问。 江怀川苦笑:“仙长可知阿霜为人?” “若我实话告知,阿霜一定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唯有恨不一样。” “恨比爱远要长久,能支撑她走得更高,看得更远。” 说完,他周身鬼气陡然暴涨,黑气沉沉的鬼身朝着一旁的封铃冲去。 “夫人小心!” 有弟子惊于上一刻还痛哭流涕的地鬼下一瞬就暴走伤人,下意识拔剑挡在封铃身前。 江怀川直直撞上灵剑,他本就是只弱得不能再弱的地鬼,灵剑又专克世间邪祟,江怀川再也维系不住鬼身,一点一点消散变淡。 封铃问:“何苦呢。” 江怀川说:“姑娘,听说仙门之人说有恩必报,江某再求你两件事: 不要让那位仙君处罚南仙长,一切都因我挟恩图报,南仙长是无辜的。 往后如果有缘遇见阿霜,若她受了委屈,还请姑娘帮我照拂一二,也算还了江某恩情。” 江怀川身形愈发透明。 “对不起,那日因一时情急,故而冒犯了姑娘。” 话落,江怀川魂躯彻底溃散。 封铃扯了扯唇,看向谢玉京,做无奈状摊手,“你也听见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还他恩情,南花无的事儿要不算了?” 谢玉京垂眸不语,半晌,拎起斧子砍别的槐树去了。 苏青阳俯身在封铃耳畔低声道:“师娘我跟你说,那江怀川让你偏袒小花时周围还有别的弟子在,要是谢玉京当场答应你,那他的声望怎么办?” “别看他不说话,其实他已经默认了,只等着回去时什么也没发生就好。不怕您的恩情还不上!” 封铃笑着拍拍他的肩,对他的话表示认可。实则心下腹诽,这小古板能开窍才怪了。 江府一事毕,众人踏上归程。 因顾忌封铃背上的伤,众人选择陆行,而非御剑,这也导致踏上无欲天宗的路程是如此缓慢。 封铃把玩着手中桃枝,静静望着对面削竹子的少年。 说来也巧,人界到仙界途中有个必经之地,便是十方坡,如今一行人到了十方坡,就在此歇脚。 十方坡地处人、魔、仙三界交界处,说是三界,实则不然,魔族早在数年前就被封印到了十方坡毗邻的阎浮之地。 此地坐落于阎浮镇,因十方坡乃九州大陆“三不管”地带,故而包括阎浮镇在内,滋生有许多“污垢”,寻常清白人家是不会轻易往十方坡地界跑,只有少数亡命者喜爱往此处钻。 苏青阳一行人不知跑哪儿去了,只留下谢玉京与封铃在原地。 为避免招惹麻烦,他们没有去镇上客栈,而是找到一处远离人烟的荒山野岭扎棚歇脚。 谢玉京削竹子的手生疏而熟练。 他削竹子时,苍白的指尖带着匕首翻转,很快一支长笛的雏形便显露无遗,他却在打孔时格外笨拙。 对于此类细致活他并非很熟练,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钻孔。 封铃蹲在他身旁看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一把夺过竹子,“真笨,我来。” 仙长,你真笨,换我来。 耳畔陡然闪过少女娇憨不满的声音,两道嗓音奇迹般地在脑中重叠。 谢玉京手一抖,垂眼定定凝着她。 封铃不知他的变化,抬手将头上的桃木枝取下。 “桃枝?”忽听他开口。 桃之。 封铃心下一颤,倏尔抬头,却见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桃枝上。 桃枝,不是桃之。 第8章 chapter8 封铃失望垂眼,迟缓道:“是,桃枝,我喜欢用桃枝做点缀,怎么了?” 谢玉京原本微亮的眸子复又暗淡下去。 桃枝看似脆弱,在封铃手中却锋利无比,她轻轻一戳,紫玉竹上便出现一个孔洞,她依葫芦画瓢,连戳了几个齐整的洞,这才将桃枝送入发间。 她将初具雏形的笛子还给他,“这些洞你自己修圆。” 谢玉京接过笛子,哑声道:“多谢师娘。” 封铃摆摆手,正准备缩回去,余光撇过他腰间的旧竹笛。 他应当极为爱惜这根竹笛,竹笛是普通的竹子制作而成,似乎常常被人握在手中把玩,发黄的竹身圆润沁亮,丝毫不见任何损迹。 笛身端部还雕了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鬼使神差的,封铃问:“你有了新竹笛,那旧的呢?你准备扔了?” 少年道:“不丢。” 封铃一眨眼,望向他。 谢玉京重复道:“不丢。” “此乃故人相赠,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十方坡鬼祟横生,易生意外,我自觉没有十分把握能在除祟时保法器不毁,故而只能另寻竹笛暂且护身。” 封铃趴在躺椅上,满脑子都是谢玉京口中那句:“意义非凡。” 良久,封铃沉沉睡去。 似乎是十方坡瘴气过于严重,如今她又是个凡躯,封铃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 眼皮子如坠了千斤,她像掉入了冰窟,冻得瑟瑟发抖,这时掌心忽然被人握住,一股暖意顺着掌心流入,她不再发抖,而是紧紧抱住热源。 谢玉京缓缓睁眼,挂在鸦睫上的冰霜随着动作簌簌凋落,化作晶莹的水痕滚过。 十方坡不知何时成了冰天雪地,放眼望去一片凝白。 谢玉京刚支完一个护身结界,身体灵力就消失不见。他试着运转灵力,怎奈丹田处死寂无波,只有一丝丝弱得可怜的灵力萦绕在指尖。 见封铃冻得厉害,谢玉京握住她的手,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送入她掌心。 他将腿放平,好让少女更加平稳的枕在他腿上,她睡得很不安稳,下意识抱紧他的手臂。 谢玉京试着将手抽出,却换来她眉心紧蹙,呓语连连,沉默片刻,他放弃了。 “谢玉京,那可是天生神骨,多好的炉鼎啊!你何必带着个累赘苦苦挣扎,不如打开结界,你我共享神骨如何?”雪地里,一个浑身上下被黑布包裹的男子冲着谢玉京道。 谢玉京:“没人告诉你,封遥神骨于半月前就被挖给了一只狐妖?” 结界外,男子神色一僵:“?” “半月前,我师尊与封遥成亲前一日,封遥亲口同意我师尊取走神骨,以报狐妖对我师尊的救命之恩。” 那他千辛万苦混入无欲天宗,一边苦苦隐藏魔族身份,一边整日整日蹲守封遥的消息算什么? 听闻封遥出逃,又被谢玉京寻到,他一路尾随谢玉京至此,不惜耗费半身修为与精力布下此阵,又支走他身边一众人,只为找机会困住谢玉京,结果他告诉他,封遥神骨早就被挖走了? “哈?哈哈?你在开玩笑?” 谢玉京:“此事凡非耳聋眼瞎者,人尽皆知。” “你说谁眼聋耳瞎!” 谢玉京目光落到他脸上。 男子终于暴走:“老子杀了你!” 他怒极出手,甚至没有发现,原本坚固不已的结界如今在他的攻势下轻轻一敲就碎了,他透过结界直指靠坐在地上的人。 谢玉京不疾不徐抽出新削好的木笛,将一头对着男子。 见他有动作,男子下意识止住攻势,竖起防备,低头却见抵在他丹田处的只是根破笛子,甚至连法器也算不上。 他仰天大笑三声,嘲讽道:“谢玉京,你一个音修没了灵力,腿上还带着个累赘,你以为光凭一把破笛子能奈我何?” 谢玉京平静地道:“我是剑修。” 下一瞬,他拇指对着笛身一按,一柄拇指粗细的小长剑自竹笛尖端弹出,不偏不倚刺入男子丹田。 男子周身魔气骤然溃散,他瞪大了眼,愣愣望着贯穿丹田的小长剑。 “你……化魔散……” 他轰然倒下,眼中满是惊愕:“你明明、是剑修,为何整日拿着根破笛子?” 谢玉京:“涉猎音修是为了凑课业分。宗门年末大考要来了,你做卧底连这都不知道么?” “你都是明戒堂执掌了还要参加宗门考?” “长老也要。”谢玉京补充。 男子只差一口老血喷出,他的丹田开始被小长剑上的化魔散腐蚀融化,男子终于开始慌了。 他哭道:“我找神骨是为了提升实力,救我的家人出阎浮之地。真的,当初我们什么都没干就被你们莫名其妙给封印在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怀孕的妻子在家等我,等我带他们出去,泽明君您就饶我一条命吧!” 谢玉京无动于衷:“我修无情道。” 求饶的话对着他说没用。 他陡然变了副脸:“我不甘心!我魔族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你们驱赶圈禁至阎浮之地,你们仙门之人无恶不作,却受万人敬仰,高高在上!” 男子愤恨地看着清隽出尘的谢玉京,突然疯狂大笑道: “谢玉京,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干的却是邪魔歪道之事,百年前有死危门圈养封氏一族,妄图掌控垄断神骨,今夕你师尊也干起了死危门的行径。” 谢玉京握着竹笛的手一紧,他说:“师尊与师娘是真心相爱,神骨也是师娘甘愿献出用于救人,此事怎能与死危门一事相提并论。” 昔日晨昏定省时,他见过的最多的,便是温柔小意的师娘黏在师尊身旁,温情脉脉的模样。 无论如何他都信不得“强迫”一说。 男子望着谢玉京坚定地模样,笑得近乎诡异,他说:“你们仙门百家对着我们魔族喊打喊杀,又有谁知道,你们这些仙人皮子底下有几分是黑的,又有几分是白的?” “包括你!苏扶山的走狗,你手里头又有几分是干净的?” “我早该想到,什么报恩,什么心甘情愿,都是假的!如果封遥当真爱苏扶山,又为何会在成婚当晚逃离他?” 在彻底化作一摊血水前,男子问: “谢玉京,你当真以为你师尊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 谢玉京定定道:“师尊为人,容不得魔族诋毁。” 他看着沉沉睡去的封铃,脑中始终回响着魔族男子的话。 “如果封遥当真爱苏扶山,又为何会在成婚当晚逃离他?” 若当真愿意,她为何要出逃? 她背上那些鞭伤,又是从何而来? 曾有一日,谢玉京问封遥,当真愿意为了旁人舍去自身前途,那时少女一脸幸福地答:“我爱扶山,我当然愿意!”自此,他再也没有过问师尊与封遥之事。 魔族一死,阵法逐渐变弱,十方坡的冰雪缓缓退去,露出原本的模样。 谢玉京试着在掌心聚拢灵力,丹田终于不再死寂,波涛汹涌的灵力输送至全身经脉。 他盯着封铃微蹙的眉心。 她的变化,似乎很大。 . 封铃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无欲天宗。 天机院很安静,非常安静,侍从路过她的房门时几乎是飘着过去,一丝声音也无。 封铃刚下床,就见门口处贴着一道黑影,一只眼睛透过门缝直勾勾盯着她,属实将封铃吓了一跳。 见封铃醒来,那只眼睛弯了弯,黑影推开房门,端着衣服和水进来。 这是个半大的小丫头,干起活来手脚利索,她麻利地将水盆放好,又拿起衣裳过来。 “夫人醒了,小绿伺候夫人穿衣。” 小绿凑近了,封铃才发觉她身上丝毫没有活人气,她抓住小绿的手,掌心之下毫无脉搏跳动,反而是极为诡异的触感,像是……摸在树干粗糙突兀的皮表。 可肉眼望去,小绿的手腕细腻白皙,和摸上去的完全是两回事。 傀儡人? 小绿唇角弧度弯得恰到好度,她疑惑道:“夫人,怎么了?” 第9章 chapter9 封铃收回手:“无事。” 如今她是封遥,她不知道苏扶山什么时候回来,她不能表现出一丝异常之处。 封铃问:“苏扶山什么时候回来?” 小绿瞪大了眼,“夫人!您居然直呼宗主的名字?您今天怎么了,是生病了么?” “您以往都唤宗主‘阿山’,又或是‘夫君’的呀!” 小绿越说越起劲,情绪激动之时,她甚至要去找苏扶山来。 封铃急忙拉住小绿,改口道:“是我睡迷糊了,阿……夫君何时回来?” 小绿蓦然变了副脸,一脸溺笑道:“宗主有事外出去了,三日后才回来,夫人当真想宗主想得紧。” 那她方才说要把苏扶山找来?封铃扶额,这傀儡人到底是谁做的,也着实诡异了些。 封铃在阿绿的支使下,换上了一身她从不喜欢的黑裙,小绿替她将青丝梳顺后,便再也不管了。 她下意识以为小绿不会簪头,披着发着实挡视野,封铃拿了桃簪就要将半束头发挽上去,却被小绿一把摁住。 小绿说:“夫人不是说,宗主最爱看夫人散发的模样,以后都不簪头了吗?” 阿姐,竟会为了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封铃怔愣片刻,放下桃枝。 小绿露出笑容,满意道:“好了,夫人可以见宗主了。” 苏扶山不是外出了么?疑惑方落,就见小绿走到床榻对面,将垂着的青布掀开,一副等人高的画像倏然显露。 画像上画着一丰神俊朗的男子,男子瞧着约莫二十多岁,发丝一丝不苟地全束于冠,身姿颀长,面容温和。 他就是传说中的苏扶山。 看着画中人淡漠疏离的眉眼,封铃心口发紧,她问:“每日我都要对着这幅画入眠?” 小绿道:“是呀夫人,每次宗主外出您都嚷嚷着难受,要见宗主,宗主无奈只能请来画师作画,您叫小绿把宗主的画挂在床尾,这样就能日日见着宗主了。” 封铃强忍恶心说:“我想把画像撤了。” 不出意外,小绿尖叫又刺耳的嗓音立刻在耳畔响起。 封铃扯了扯唇,“开玩笑,我怎么舍得撤了夫君的画。” 她看遍了屋子内所有东西,屋子里只有常规的家具,简洁单一,推开衣橱,能望见一排排齐整的黑裙排列,硬要说这些黑裙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版型或衣裙花纹稍许不同。 梳妆台内除了一把木梳便空空如也,听小绿说,这些都是‘她’要求的。 苏扶山曾派人送了许多首饰衣裙,封遥不知从何处听说苏扶山喜爱黑色,喜爱简洁,于是她扔了所有华贵首饰衣裳,自此整日黑裙加身,长发披散。 封遥越看越觉胃中翻涌:“我想出去走走,解乏。” 小绿甜甜笑道:“当然没问题,夫人!” 出了屋门,只能见一个个傀儡人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各做各做的事。 天机院除却苏扶山,便只有封遥一个人活人在,其余“人”几乎都是傀儡制成。 除却小绿这只傀儡人稍微高级一些,会说话,有些许自己的意识外,其余傀儡人不约而同只会微笑,重复着做指令内的事。 封铃妄图在偌大的天机院内找到一个活人,然而,没有。 她回到封遥的房间,只觉得心头堵着一口气始终不得疏。 小绿照顾细致入微,她什么也不用动手,饿了渴了自然有傀儡人送上吃食和水,这看似周到的照顾反而令她更加烦躁。 这同圈养一只名贵的宠物、一只猫猫狗狗有什么区别? 封铃道:“出去,我要自己呆着。” 小绿乖乖退出屋外,房门关上,她扒着门缝,探出一只眼,一动不动盯着封铃。 封铃可以想象,封遥日复一日过着这般单调、枯燥的日子,或许某一日她睡醒睁眼,会被小绿的眼睛吓一跳。 阿姐,这样没有自我、单调枯燥的生活,当真是你喜欢的吗。 封铃望着镜中的自己,默默问道。 又过了两日,封铃想方设法从小绿口中打探有关阿姐的事,结合小绿口中的话,加上从苏青阳与外界传闻,封铃终于拼凑起了封遥所经历过的事情。 就在不久前,苏扶山修为突破时迎来了雷劫,然而修为越高,所渡的雷劫越厉害,眼看苏扶山快要撑不过去,突然闯入一只九尾狐妖替他抗下最后一道致命雷劫。 苏扶山不仅成功渡了劫,修为也更上一层楼,只是这狐狸没有那么好运了。 她实力本就弱,如今被这一道雷劫劈得九尾尽断,险些连人身都化不了。 修道者讲究因果,若狐妖在苏扶山还上恩前就死了,那么她必然成为往后苏扶山修行道上的一个心魔阻碍。 为此为了把狐妖救活,苏扶山寻遍神医药师,奈何她伤势太重,只有一个法子能救回她。 以神骨入药。 传闻拥有神骨者其血液可用来入药,神骨更是可以起死回生,神骨血脉越纯正,上述效果就越厉害。 百年前拥有神骨血脉之人遍地都是,后来不知怎的神骨血脉越发稀少,到最后只剩封氏一族,为了控制神骨,封氏一族被死危门圈养禁锢,奈何适得其反,最终封氏一族走向灭亡。 再往后,便只有十几年前一位飞升的道君是神骨血脉,以及如今的封遥也算一个。 为了救活狐妖,不让苏扶山欠下因果,封遥当机立断献出神骨。 再后来,为了安慰爱人,苏扶山选择与封遥立即成亲,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宗主夫人。 怎二人成亲当晚狐妖突然出现在天机院,宗主下意识关心了她几句,岂料这一下点燃了封遥的妒火,于是便有了封遥夜里赌气出逃的消息。 虽然神骨没了,但其血液、根骨都是上好的灵药,保不齐会招来祸端,因此苏扶山选择隐瞒封遥出逃一事,派出两个徒弟以及几个内门弟子去寻她。 再然后,就是“封遥”被谢玉京在江府寻到,护送回宗的事。 到现在为止,除了苏扶山亲近之人以及少数心怀不轨者,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封遥出逃过。 众人口中相传的封遥仿佛是另一个人,一个令封铃陌生的阿姐。 封铃自知与封遥是双生子,二人相貌一致,身形相同,就连音色也无甚差别,恐怕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对她们这般相似的双生子。 从他们毫无怀疑的眼神中,封铃更加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这位声名狼藉、无可救药的宗主夫人,就是她的阿姐。 问题来了,阿姐为什么会变化如此之大?当真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她又是怎么死的? 照着苏扶山与一众人的反应,他们似乎并不知道阿姐死了。 她找到阿姐尸体时,万鬼坑附近有过微弱的打斗痕迹,奈何下过一场雨,痕迹被冲刷得差不多,但也从侧面印证了阿姐之死,分明是人为。 小绿的眼睛透过门缝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见封铃望过去,眼睛立即弯出个诡异的弧度。 封铃想,不仅要查清是谁害死了阿姐,她更要知道,苏扶山究竟有什么手段,能让封遥成为一个“凡人”,并且死心塌地的爱上他。 天机院内的种种迹象表明,即便苏扶山与阿姐之死无关,他也绝不无辜。 若当真爱她,身为堂堂正道魁首,他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妻子声名狼藉,沦落至此。 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明日苏扶山就要回来了,成亲前,苏扶山尊重封遥,因此二人一直是择两室而居,成亲当晚,因为狐狸的事情,阿姐赌气出逃。 如今二人已是拜过天地的夫妻,自然没有分房睡的道理。 封铃没有枕侧容他人睡的习惯,既如此,她自然要做好万全之策。 当晚,封铃去了一趟后山,小绿一直不放心地跟着自己,封铃很乐意她跟着自己,甚至还问她,这山上有哪些灵菜可以吃。 小绿只是个傀儡人,哪儿分的清这些绿色的东西? 可是夫人问了,她必须要回答,于是小绿随手指了封铃一直盯着的几株灵草。 封铃望着夹在其中的一棵格外矮小的灵草,满意地笑了。 . “夫人,衡山君回来了。”侍女急匆匆进门道。 做了许久准备,乍一听正主即将到来,封铃面不改色,她继续擀着面团,头也不抬道:“知道了,你让衡山君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吃饺子。” 侍女还未来得及应下,封铃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来人下颌抵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冰凉的指尖在她后颈摩挲。 这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动作,陌生的气息带着冷冽的压迫感钻入鼻腔,令她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便要凝聚灵力反击。 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股汹涌的反感与杀意强压在心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封铃强忍着偏头躲开的冲动,抬手攥住他手腕,不经意将其带离自己的后颈,封铃往后退两步,转过头故作惊喜道:“夫君,你回来了。” 不能紧张,不能露馅。 苏扶山相貌生得极好,长眉细眼,宽肩窄腰,一席白衣飘飘,只是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不染纤尘的冷意,到底欠缺些烟火气。 他的目光投向封铃时,眼中冰霜隐隐有弱化的迹象。 “还疼么?”一番话问得突兀。 忆起他方才的举动,封铃便知他问的是什么。 一月前剜神骨时留下的伤,还疼不疼。 当然疼了,丧亲之痛,钻心剜骨,她怎么敢忘记。封铃嘴上却笑着答:“不疼了。” 苏扶山似乎信了,不再追问。 封铃指着桌板上做好的几个饺子,努力学着传闻中封遥的模样,柔声道:“我给你做了饺子,你快些去换身衣裳,一会儿趁热吃。” 苏扶山盯着封铃道:“阿遥,你以前从来不会下厨。” 第10章 chapter10 封铃早有所料,嘴角噙着柔和笑意道:“既然你我成亲了,我自然要学着下厨。民间妻子不都是如此么。” 阿绿也在一旁打趣道:“衡山君不知,自从您走后,夫人是茶不思饭不想,一步也不出门,整日在屋内惦记着您,便是夜晚也点着灯想你呢。” 封铃觉得她快维持不住假笑。没料到这阿绿这么会说。 苏扶山闻言,自是满意极了,眼中染上柔和之意,他说:“以后这些事都不必学,自有侍从来做,你且安心过日子便是。” 他不提,封铃以后也不会强忍恶心再做这些事,她笑着应下。 苏扶山走后,封铃将饺子一个一个扔下锅,看着锅中沸腾的水,只觉心中一阵畅快。 饺子皮逐渐被水蒸得剔透,一股奇妙的香气也随之扩散。 饺子熟了,苏扶山也梳洗完毕,他换了身家常衣裳坐在桌前。 封铃撑着脑袋,看着他将自己亲手煮的饺子全部吞下。 月上枝头,阿绿不知何时离去,桌上碗筷也被清理走,豆大的烛火轻轻跳动,暧暧烛光将二人影子拉得长长。 苏扶山望着眉眼含笑的她,此刻竟有些晕眩,他喉头滚了滚,长长的鸦睫掩盖眸中欲色。 这般道貌岸然的模样看得封铃心中直犯呕。 他倏地起身,将封铃吓了一跳。 苏扶山快步走近,一把抄起她往床帐深处带。封铃心里发紧,她环住他的脖子,心中盘算着药效该上来了。 月色缱倦,烛火暧暧,二人影子交叠,封铃坐在床帐深处,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扶山。 苏扶山将她放下后,欲要倾身压下,封铃即将忍不住就快要出手时,他却在半道突然顿住。 封铃眨眨眼,心下一喜,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苏扶山额角暴起的青筋,以及他越发黑沉的脸。 封铃见状一副受惊的模样,眼底噙着泪望着他:“夫君?” 苏扶山脸色极为难看,却在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后,收敛些许。 他转身朝外走去:“宗门还有些事未处理,阿遥,你先睡。” 封铃望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眼底一寸寸结冰。 断肠草,常人食之魔气侵体,若是男子食之,还有个副作用,终身不举。 如今只是个开始。 阿姐所遭受的的事,她会一件一件还给他,直至看着他身败名裂,跌落泥潭,万劫不复为止。 封铃从不怀疑自己恨错了人。 她永远相信封遥。 苏扶山招来侍女,一向温和的眉眼此刻有些阴沉,他阴着脸道:“将夫人近几日的活动一字不落详细述来。” 小绿压低了脑袋,将封铃这几日发生的事详细告知,说到寻找灵草时,苏扶山问:“她要灵草,你不过问几句,便随手给她指了?” “小绿,小绿不认识灵草,可夫人要给您包饺子。夫人不能空手……”话落,小绿身子陡然炸开,碎成数片。 苏扶山沉沉放下手,强压下滔天怒火。 他从不怀疑是屋中女子故意为之,毕竟小绿出自他手,这断肠草也是小绿指给她的,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巧合。 苏扶山指尖翻转,一只符纸小人自袖中钻出,慢慢化作人形,傀儡人同小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刚化作人形,她便一脸高兴道:“拜见宗主!” “从今后起,你叫小绿,看好夫人,事无巨细记录下夫人每日行踪。” 新的小绿眉眼弯弯道:“是,宗主。” 苏扶山显然心情差极了,他一句话没说,去了药王峰。 往后几日封铃都没再见过苏扶山,一切平静得仿佛没发生过。 天机院寂静得可怕,没有一个活人,还有一只傀儡人不分昼夜地盯着你,封铃明显能察觉到自己的精神恍惚,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日子。 直觉告诉她,这样下去不仅什么也打探不到,她可能也会疯。 不久后她等到了转机。 苏扶山因阎浮之地封印松动而外出,要三个月才会回归。 封铃当即拿出私藏已久的符纸,折成一个小人儿的模样,她掌心翻转,掐出个御灵咒。 黄符纸人飘飘悠悠落到地上,“砰”一下变大,变成个与封铃一模一样的傀儡人,她穿着黑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温顺垂落。 模样是像了,可惜傀儡人眼中无神,很容易被人看破,更别说实力莫测的苏扶山。 封铃望着死气沉沉的傀儡人,决定找个小家伙来控制它,她念道:“乾坤为契,神魂为引,世间万灵,任我差遣。” 话方落,屋外钻进一缕青光团,晃晃悠悠飘进“封遥”眼中,须臾,“封遥”眼中立马有了光。 封铃望着宛若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人,“从现在起,你叫封遥,你最爱的人的是苏扶山,你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凡人女子。” “封遥”眨眨眼,对着封铃羞涩一笑:“阿铃,我记住了。” 封家百年前就有一种自血脉传承下来的能力,真言咒,真言咒一出,可差遣百灵为自己所用,被真言咒驱使的灵物所言皆实,从无假话。 使用真言咒者实力越高,能差遣的精怪灵物越多,传闻封氏有先祖甚至能靠真言咒号令天地万物,然而岁月流转,此等通天天赋已成传说。 封氏一族早已在死危门的围剿圈养下覆灭,至今仅剩的血脉便只有封遥与封铃姐妹二人,到如今,阿姐也死了,封氏一族,唯余封铃一人。 她亲手捏造的傀儡人此刻站在光里,温顺地盯着她。 那一刻,封铃恍恍惚惚仿佛看见一脸柔色的阿姐在注视自己。 “封遥”望着封铃,好奇地眨眨眼。 被真言咒召唤而来的灵物能与驱使者感情相通,它确切的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悲伤涌过心头。 它不懂得悲伤,却知道,人类在伤心时心会很痛、很酸。 于是它循着本能走过来,轻轻抱住封铃,柔声哄道:“不哭。” . 有了灵物控制,封铃捏的傀儡人可谓活灵活现,不过半日它就将封铃教导的东西消化完毕,如今即使是苏扶山来,短时间内他也难以分辨它和封遥的区别。 封铃则化作一只飞蛾,缓缓飞出天机院,通向更高更广阔处。 恰逢仙界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举行。 仙门百家精英弟子齐聚一堂,多亏无欲天宗演武校场广袤数里,才能万人齐聚而不显壅。 据传,此次弟子比试排名前百者,都有机会进无欲天宗的万剑冢挑选心仪佩剑,或可免去考核,直接进入无欲天宗内门,成为内门弟子。 要知无欲天宗千百年来一直位列仙盟之首,祖上飞升者数不胜数,万剑冢内埋剑更是数以万计,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此行还能得太一神器青睐,再不济也有玄品武器。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无名无派者挤破脑袋也要争夺为数不多的几个名额的原因,无论是加入无欲天宗成为内门弟子,还是入万剑冢挑选佩剑,都不亏。 无名无派席座区聚集有许多人,包括封铃。 她服用了易容丹,在外人眼中,封铃是个白净清秀的小姑娘,看起来平平无奇,最多一双桃花眼算得有神,会叫旁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封铃打听到,苏扶山救下的那只狐狸如今就在明戒堂中。 苏扶山将她看管得极严,但凡她露出一丝想要外出的念头,小绿都会立即禀报给苏扶山。 苏扶山又会叫小绿传话,叫她安心养伤,他与狐狸清清白白,当真什么都么有。 可明明,封铃从来没有过问一句有关野狐狸的事情。 这让她不禁思索,阿姐的死会不会和那只狐妖有关? 她决定找到狐妖。 多番打听下,她听说苏扶山对狐妖珍惜得紧,怕“她”找上狐妖麻烦,苏扶山特地将狐妖送到明戒堂养伤。 又恰逢论剑大会召开,排名在前百的弟子有进入内门的机会,于是封铃隐姓埋名,以桃花的名字报了名。 封铃无聊地打了个哈切,等着席上抽签。 不一会儿,抽签长老叫到她的名字:“无名无派桃花,对无极宗蔺子都!” 抽签结果一出,阵营弟子一片唏嘘,各个瞪大了眼想看她的反应。封铃面色如常,上前取回自己的手牌。 见封铃一脸淡然,众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无极宗的大名。那可是仙盟二首之一的无极宗啊。 “桃花姑娘,你知道蔺子都是谁吗?” 封铃:“知道啊,无极宗的弟子嘛。” 他瞪大眼,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你真不知道,蔺子都!那可是无极宗主亲儿子!那个十岁破妄,十五岁入踏虚境的天才!” 修士初入门是破妄境,然后是元婴境,踏虚境,金仙境,最后是太虚境。 大多资质平庸的修士一生止步在踏虚境,众人口中的蔺子都年仅十五便抵达常人一生不可及的境界修为,的确算作天才。 奈何封铃师出崂山,里头十五岁的金仙遍地走,随便拎一个出来天赋都是足以震撼仙门的存在,封铃罕见的沉默。 她问:“那他如今是何修为?” “踏虚境中期。” 踏虚境中期,封铃掐指算了算,如今她是凡躯,实力才恢复一成,对上踏虚境修士会比较吃力,若拼上神魂之力也不是不行。 原本封遥是想留到最后再用上神魂之力,只是她的运到似乎不怎么好,初赛第一场便对上了踏虚境中期修士。 她叹了口气。 旁人以为她是因碰上蔺子都而感到害怕,安慰道:“没事儿,谁都有倒霉的时候,大不了下一个十年再参加嘛。” 封铃朝着安慰她的修士笑了笑。 “天场初赛第一场,无名无派桃花对无极宗蔺子都!” 第11章 chapter11 听见叫号,锦服少年扬起脑袋,在一众称赞与期盼的目光中走上天场擂台。 他刚拔出剑,就听跟班起哄道:“少爷拔剑的样子真帅!” 有修士目不转睛盯着他手中那把雪白的剑:“嚯!太一!这无极宫真是大手笔。”众人一见太一神器,就知这小公子是被送来镀金的。 若是讨了个好彩头回去,小公子高兴了,无极宗脸上也有光。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有艳羡,有嫉妒,也有个别无名无派修士看不惯他,有他在,就意味着少了一个进万剑冢的名额。 封铃觉得,那少年脑袋在一次次称赞中越扬越高,像只华丽的斗鸡。 “无名无派桃花!桃花何在?” 封铃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活了这么多年,封铃终于又体验了一次“万众瞩目”的感觉,只是这一次,他们都等着封铃被对面少年单方面压着揍。 “桃花,你的剑呢?”长老看见封铃手中空空如也,不禁皱眉询问。 论剑大会有规定,比试者手中必须有剑才能参加比赛。 “剑在这。” 封铃抽出发间桃枝,迎着众多目光跨出一步,桃枝化成剑长,她挽了个剑花,加快脚步走上擂台。 望着封铃手中看似脆弱的桃木枝,长老眉头皱得更深,他多问一嘴:“你的对手用的可是太一神器,你确定就用这个比试?” 封铃晃了晃桃木枝说:“够了。” 长老手一落,支出个结界将擂台罩住。 “先弃剑者,输!” 听见规则,封铃陡然想起很早以前练剑的时候,阿姐总会将她压着揍一顿,事后检查她的剑有没有离手。 阿姐常常说:“剑修,剑不能离手,哪怕命悬三尺,哪怕下一刻脑袋就要搬家,必须始终握剑在手。” “因为,没有人会救你,你只有你自己。剑在手中,方有绝境逢生的机会。” 封铃收回目光,望向她的对手。 蔺子都见对面只是个清秀白净的少女,不屑冷哼一声:“喂,我从不打女子。你弃剑认输吧。” 面对少年嘲讽,封铃灵动的桃花眼弯出几分无害,她说:“我也从不打废物,不如这样,你主动弃剑如何?” 蔺子都自幼被千娇万宠着长大,耳畔只有奉承赞誉,何时受过这等轻视? 他顿时面色涨红,怒气翻涌,手中长剑嗡鸣作响,剑气直冲云霄:“狂妄!不知好歹!”话音未落,剑气已如奔疾的流光直逼封铃面门。 封铃踏空而起,身姿在空中弯出一道弧,躲过凌厉寒冷的剑气,封铃手腕一挑,衣袂翻飞,落地时,桃木枝尖端多了顶冠。 她微笑道:“承让。” 蔺子都一惊,眼前少女明明没用丝毫灵力,却凭空躲过了他的招式,还能摘下他的发冠,他捂着散下来的发,又气又恼。 偏偏比赛途中不得又任何外力干扰,没人送上新的发冠,蔺子都只能披散着发。 少年再抬头时,眼中已然带上几分认真。 蔺子都认真起来,真有几分架势,若前期封铃能靠身法优势挑了他的冠,后期在太一的攻势下,她只能连连闪躲。 蔺子都眼中亮的惊人,他捉住封铃闪躲间隙,刀背对着封铃手腕撞去。 他要让她吃痛弃剑。 蔺子都的游泓剑身轻似燕,若是附上主人全力一击就不一样了。 游泓剑带着力破万钧的气势破开空气,刀背斩向封铃手腕。 封铃闪躲不及,硬生生承下这一击,咔嚓一声,她听见腕骨碎裂的声音。 抬眼能见蔺子都错愕的神色。 她的腕骨硬生生被他打断,她掌心却始终死死握住桃木枝,不曾松手。 蔺子都不解道:“为何不弃剑!” 封铃说:“因为,该弃剑的不是我。” 蔺子都瞳孔一缩,封铃换了左手持桃木枝。她如同换了个人,眉目凛冽,眼含冰霜,掌心翻动间,看似轻飘飘的桃木枝猛地划过他脸颊。 他下意识往后一仰,鼻尖一凉,他探手去摸,摸到满手血。 意识到自己破相了的蔺子都愤怒不已,他势要眼前女子弃剑! 他不再顾及她是女子而收敛,而是使出毕生力气,招招快准狠,直逼要害。 令他惊讶的是,她始终游刃有余,在他的攻势下灵活闪避,不出剑,不攻击。 蔺子都一直碰不到人,心态有刹那不稳,他道:“出剑!堂堂正正和我打!” 少女犹如没听见一般,一味闪躲。 她身形灵活似水中鱼,蔺子都每每以为要抓住她,却总是眼睁睁看着她的衣角自眼前滑过。 僵持许久,他终是心态崩了。 正在此时,封铃忽然停下。 她招手一挥,周身气流涌动,数片桃花瓣齐齐出现,化作仰天咆哮的长龙,直逼蔺子都。 蔺子都凝望那数片桃花瓣凝铸的巨蟒长龙,心头剧震,周身灵力瞬间暴走,尽数灌注游泓剑中。 他牙关紧咬,双臂青筋暴起,倾尽毕生修为轰然斩出一道剑气—— 惊寒剑气带着劈山倒海之势斩向长龙,却见长龙陡然炸开,瞬间桃花雨席卷,将天场擂台上的两道身影齐齐卷入。 有人注意到这方擂台的动静,指着桃花雨道:“快看!” 一时间,数道视线纷纷投向这方。 “这是谁的擂台?” “听说是无极宗那位的。” “动静这么大,对面是谁?” “……好像是个无名无派的散修,叫、叫什么桃花?是这名字吧?” “那一定是蔺小公子赢了,这散修也算倒霉,刚开始就遇见这祖宗。” “啧,我看不一定。” 桃花雨停止席卷,凝聚于半空片刻,纷纷垂直飘落,露出两道身影。一人半跪于地,一人站得笔直。 半跪着的是蔺子都,站着的是封铃。 蔺子都神色苍白地望着手中断剑,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封铃垂眼,宛若高高在上的执掌者,做出最后的审判。 人在遇见危险时,会有两种反应,下意识会抛弃手中一切,护住自己最脆弱的部位。 又或者,用自己认为最牢固、最可靠的物体护住自己。 若是剑断了,蔺子都还会觉得剑可靠吗? 封铃眯眼,渡厄顷刻变换形态,一把平平无奇的桃木剑出现在她手中。 她足尖一点,持桃木剑刺向蔺子都。 蔺子都下意识抬手挡脸,半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耳畔传来长老略微惊讶的宣判: “天场擂台第一场,无名无派桃花胜!” 他放下手,却见少女一脸惬意举着桃木剑,而他手中的剑不知何时被他丢弃,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抛弃,游泓剑半截剑身光芒越来越弱,直至黯淡。 “我输了……”蔺子都仿佛在梦里,他输给了一个他以往最瞧不起的女子,对方甚至未曾动用灵力,就轻松令他弃剑。 恐惧、心慌在心中编织巨大的网,牢牢将他网住,仿佛眼前又出现了父亲的脸。 “你做得不错,可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父亲略显失望地离去。 他下意识伸手往前抓,呼吸急促,他抓到一把木剑。 蔺子都回过神,抬头望去,少女沐浴在光中,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得意与喜悦,她说:“不过一场擂台赛而已,这就叫你膝盖弯到地上去了?” 手中桃木剑忽然上挑,他顺着力道站起身。 “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丢了自己的剑。” “若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给不了它,又谈何与它并肩作战?” 他怔怔盯着她,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剑。 游泓不复往昔盛芒,黯淡无光地躺在地上。 蔺子都忽然抱起它,“游泓,对不起——” 游泓剑似有所感,剑身色泽复亮了几分。 少女不知何时抽身离去,留下满地桃瓣,蔺子都站在桃瓣花海中,止不住地想到那一幕: 剑气劈向桃瓣长龙,长龙却化作桃花雨将二人吞没,入眼是一片腻得慌人的粉,这些桃瓣遮挡了他的视线,令他无比心慌。 突然,汹涌的剑气破开桃花雨而来,蔺子都下意识挥剑反击,游泓剑咔嚓一声,被剑气斩作两截。 那是他的剑气,她以再为普通不过的太极之术操控长龙,将他的剑气回旋,又以桃花雨做遮挡,最终,他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剑。 见蔺子都怔神许久,小跟班们凑上来七嘴八舌关心道:“公子?剑断了换一把就是,左右宗主手里头还有一大堆太一。” 蔺子都望着游泓剑,若是换作以往,他会毫不在乎将断剑丢弃,再换一把新的。 可如今,他摇摇头道:“不。” 她说得对,若是连自己的剑都护不好,又谈何与它并肩作战? 迎着众多诧异的目光,蔺子都咬牙道:“请来最厉害的炼器师,帮我修复游泓剑!” 封铃右手手腕疼得发紧,她身上灵石又不多,好在论剑大会有免费义诊的地方。 她将桃木枝送入发间,神色疲倦地走向义诊堂,这里有许多因比赛而受伤的弟子修士,几间诊室外排起了长长的队。 封铃随便找了个长队排,过了半晌,听屋内叫到:“下一个!”嗓音脆生,听着极为年轻。 她一挑眉,以为碰见了个前来练手的见习弟子,没多说什么,关上门,迈步进入室内。 二人隔着一道小帘子,封铃看不清医师的脸,只能看见他把脉的手,他的指骨细嫩,指腹有不少陈旧伤痕,掌心还有一层厚厚的茧。 光看手,对方年龄似乎不是很大。 “嘶?凡人?” 第12章 chapter12 封铃回神,险些忘了自己如今看起来是凡躯,她注入一丝丝神魂之力,顷刻间干涸的丹田有了灵力环绕。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封铃说。 对方又把了一次替她把了一次脉,他疑惑道:“唉?又有了?难不成刚才是我看错了?不可能啊?”他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怎么也不肯相信是自己把错了脉,顿时陷入纠结。 封铃叹口气,“可能是我先天体质太弱,许多医师都曾为我把错过脉。” “算了,不纠结这个了,你身体虚了点,像是没恢复好,以前可有受过什么大伤?” 封铃:“有,但已经好了。……先生,我只是来看外伤的。” 帘子后的医师一怔,“啊,外伤,不好意思,习惯驱使,哪儿受伤了,我看看。” 封铃将右手递上前。 “嚯!你这腕骨直接断了啊,至少要休养两个月才能再拿剑。你是……参赛弟子?上一场比试输了还是赢了?” 封铃:“赢了。” “明天就是第二场比试了,你右手断了,还怎么拿剑?” “换左手。医师,可以帮我接骨了吗?” 听见封铃说换左手,他似乎小小惊讶了一下:“抱歉,我多嘴了。” 他给封铃接骨,封铃说:“没事儿,你也是好意。”就是这人声音越听越熟悉。 手腕一阵剧痛袭来,有些错位的腕骨被人接回,敷上草药,封铃手上缠了厚厚一层绷带。 “可以了。” 封铃道了句多谢,就要走,却听他说:“等等!” 她转过头,“嗯?”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封铃听他这么说,先前的熟悉涌上心头,她越听越觉得他的声音熟悉,只是暂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或许……吧?” 医师一拍桌子,“我观你似昔日旧友,只叹相见恨晚,不如这样,我这刚好有几瓶‘好药’,如今给你算友情价,三折!保证你在比赛时‘神清气爽、祛火降躁!’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听出他话外之意,封铃恍然,原来是个卖禁药的,她说:“我身上没有灵石,何况论剑大会禁某用些药,这位兄台,我劝你回头是岸,莫要被你宗门之人捉住才好。” “诶!这就你就不懂了,如今咱们明戒堂执掌被宗主罚去了苦寒崖思过,主心骨不在了,剩余弟子自然不成气候,论剑大会又有那么多人参赛,他们如何管的过来?” 他低笑一声,极为狂妄道:“何况,我背后靠山可大了,只要不是谢玉京亲自出手,一些小弟子即使捉住我又如何?” 听见谢玉京被罚去苦寒崖,封铃下意识蹙眉问:“他犯了什么错?” “这我哪儿知道?貌似是因为师——那宗主夫人的事儿罢,总之,接下来一个月他都会在苦寒崖罚跪,所以,你问了那么多,到底买不买?” 谢玉京被罚,封铃只觉得诧异,一向循规蹈矩的人会因为什么理由被罚? 封铃眸中神色几转,她忽然浅笑道:“买。你这里的药我全包了。” 上一瞬还说没钱买药的人下一刻就立马阔气地全包下他的药,他略微挑眉,问:“全买?你确定?”他怀疑严重怀疑眼前少女想耍什么阴招坑他。 封铃说:“我确定。”她扔出乾坤袋,对方伸手接住,打开袋口一看,满满一堆灵石差点晃瞎他的眼。 “这些是订金,你的药不可能全部随身携带,不如这样,你现在带我去放药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剩下的尾款等药到手了我再结。” 那小医师见钱眼开,立马将鼓鼓的乾坤袋塞进袖中,撩开帘子道:“走!爽快!” 这是个不大的少年,面容白净普通,一双圆倒是眼亮的惊人,笑起来时,唇角虎牙若隐若现。 封铃望着他耳垂小痣,片刻后挪开眼。 怪不得他这么嚣张。 堂堂药王峰峰主亲自下场倒卖禁药,明戒堂执掌不在,苏扶山也去了十方坡,偌大的无欲天宗,可不就成了他的法外之地。 苏青阳丝毫不知耳下小痣出卖了自己,顶着一张嫩得出奇的脸朝封铃笑道:“好嘞,姑娘怎么称呼?” 封铃笑得格外平易近人,她说:“桃花。” “巧了,我叫仙草。”他笑眯眯说,“无欲天宗其余院府常人不得轻易踏足,劳请姑娘稍等片刻。” 封铃拉住他说:“不行,万一你带着我的灵石跑了怎么办?” 她说了个折中的法子,“既然无欲天宗外人不得轻易踏足,那这样如何,你带我进无欲天宗,去个人烟稀少的地儿,常人不会轻易踏足。这样一来,不仅我不会被人发现,若是你跑了,我就跑出去找你同门告状,不怕找不到你。” 苏青阳眯眼想了想,拍板道:“行!” 封铃说:“我看苦寒崖就不错,里面只有犯了错的修士,我站在崖口,旁人不会进来,里面的人也看不见我。” 单方面商榷完毕,封铃当即走出义诊堂。苏青阳追在她身后,“诶诶诶!我还没答应呢!你知道苦寒崖有谁嘛就去!” 封铃无辜道:“你不是说了吗,谢玉京在啊。” “那你还去!不怕被他捉住了剥一层皮下来?” “那更好了,若是你跑了,我马上找他去告状,左右我是无名无派的散修,犯了错也轮不到你们无欲天宗的人管。” 苏青阳追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有哪处不对劲,可她说得太过于有理,以至于苏青阳根本没办法细究不对劲之处。 他莫名其妙就被绕了进去,傻乎乎带着封铃去到苦寒崖。 将人带到界碑处,苏青阳说:“这里禁用灵力,会有些冷,你暂且忍一忍,我拿了药很快就来!” 不放心似的,他又道:“千万不要招惹里面的人,不然你我就完蛋了!”一番话说得谢玉京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 封铃勾唇道:“放心,不会。” 苏青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封铃转身就朝着苦寒崖深处走,将苏青阳的警告抛之脑后。 穿过狭窄的崖缝,眼前豁然开朗。她如愿见到了想见的人。 风雪千山,他跪立于崖端,肩头积压的风雪不曾将他的脊梁摧残,反而助长了他的韧劲,像一颗疯长的孤竹。 她的心绵绵密密地泛起疼,像有数根小针在扎。 明戒堂掌刑法,其执掌更是省身立法之首,地位比峰主还要高些,若非有重大过失,断不可能被罚跪于苦寒崖。 苦寒崖是冷了些,却也奈何不了修道之人。 身罚是假,扫面是真。 他过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封铃轻叹口气。 一只鸟儿突然落到少年肩头,叽叽喳喳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儿。 封铃本欲离去,却见“冰雕”突然活了。 他肩头的雪太厚,鸟儿一脚陷入雪中,身子歪歪扭扭打着滑,少年伸出如玉莹润的手,将它捧在手心,另一只手拂去肩头落雪,做完这些,他复将鸟儿放到肩头。 封铃见后,突然笑了。 他还是没变。 她解下氅衣,几步来到崖边,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如同玉砌的侧颜。 他的肤色很白,几乎要与冰雪融为一体,偏生他还穿着白衣。 一眼望去,可不是雪做的。 封铃将染着体温的氅衣披在他肩头,鸟儿猝不及防被氅衣笼罩,抻着脑袋从细密的绒毛中探出,又被封铃屈指敲了敲脑袋。 一股淡香突然涌入鼻尖,谢玉京长睫颤了颤,缓缓睁眼,长睫上堆积的雪随着他的动作融化,化作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坠落。 肩头一暖,尚染着余温的氅衣将他完全裹住。 他迟疑几分,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逐渐被雪雾模糊的背影。 依稀窥见她穿着一席鹅黄长裙,宛若寒冬里等待绽放的花苞,生机勃勃。 少女墨发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发髻垂有桃枝,枝头绽着桃花。微风一拂,枝头桃花被风吹落。 他下意识伸出手。 桃花如有灵性般落到到他指尖,他的目光从桃花上移开,恰好撞见她回头—— 浓雾顷刻将她的身形卷散。 她如同山间鬼魅消散在雾里,若非肩头氅衣还裹着她的余温,他甚至以为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谢玉京将桃花攥进掌心,却听: “仙长哥哥,你把自己养得真差。”山雾中传来虚无涣散的嗓音,似梦似幻。 谢玉京瞳孔紧缩,骤然起身,腰间与脚踝的锁链因惯力将他往回拉,谢玉京重重跪倒在地—— 肩头鸟儿受惊飞走,谢玉京恍惚抬眼,似乎又看见少女巧笑嫣然冲他招手。 . 封铃百无聊赖靠在界碑处,小指扣着界碑上的字,将凹槽里最后一块雪弄掉,一个大大的“苦”字完整的展现在眼前。 她盯着“苦”字良久,心里发酸,越看它越不顺眼。 渡厄似乎察觉到主人心情不好,在发间轻晃,几片桃瓣迎着雪飘落,落到界碑上。 听咔嚓一声脆响,界碑被削去大半。 苏青阳气喘吁吁抱着个药囊袋子来,里头鼓鼓囊囊塞了一堆瓶瓶罐罐。 封铃接过草草看了几眼,不怎么感兴趣,收回目光。 苏青阳伸手道:“不能喝多了,一天最多三瓶。好了,结尾款吧。” 封铃又扔了个乾坤袋子去。 苏青阳打开一看,又是一堆亮闪闪的灵石。 他见钱眼开,登时乐开了花。 将人送走,苏青阳下意识朝着方才她倚靠的界碑一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界碑上的“苦寒”不知被谁给削了去,石坑上,密密麻麻的桃瓣拼凑成一个大大的“甘”。 第13章 chapter13 苦寒崖变成了“甘崖”。 苦寒崖界碑是千年前先祖亲自提名,堪比宗门瑰宝之一,如今界碑提字被人毁成这样,无异于狠狠揪着宗门的脸打。 苏青阳深知被人发现的后果有多严重,他自知人是他带来的,不敢捅破娄子,只能一边暗骂一边悄悄溜走。 第一日天场比试落幕,参赛者骤然减去大半,几个名字横空出世,赫然跻身众目焦点。 其中包括凭借一截桃枝就斩断太一神器的“桃花。” 昨日一战,封铃的名声算是打响了。 今日是地场比试,听见抽签长老叫到自己的名字,封铃照常上前领手牌。 众人一听抽签长老念桃花,纷纷侧目,都想看一看昨日仅凭借一根桃枝就击败蔺子都的是何方神圣。 见是个容貌平平的少女,有失落的,有惊讶的,也有不屑的。 封铃略过一众目光,回到无名无派阵营。今日她的对手有些特别,是死危门的弟子。 死危门在百年前出了那桩丑事,仙盟正道魁首亲自下场,死危门也得到惨重教训,从当初风光无限的仙盟八门之首到如今籍籍无名的八门之末。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死危门一直苟延残喘至今,却始终不曾被踢出仙盟。 只是提及死危门,众人不约而同感到唾弃,便是看一眼也嫌污了眼。 上台后,明显能感觉到今日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要比昨日多得多,望着眼前神色紧张,面色苍白的少女,封铃面无表情。 死危门与封氏隔着灭族世仇,哪怕眼前少女只是个无辜的后辈,她也做不到淡定如斯。 少女穿着死危门校服,一身黑气沉沉的黑衫,宽大而臃肿,只是她的脸要鲜活得多,她握紧佩剑,笨拙而又生涩地朝她鞠了一躬。 “桃花姑娘,请多多指教!” 她手里是一把再为普通不过的灵剑,剑刃甚至有几道卷了边。 封铃望着灵剑上的旧痕,脑中突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 破旧简陋的小屋子里,姐妹俩挤在一张小破床上,枕头边上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阿姐很喜欢这把捡来的破剑,每日都抱着它挥剑数千次,然后带着妹妹挥剑数次,到了夜里,又偷偷将它藏到床底下,只为了不被他们发现。 到最后锈剑卷了边,阿姐第一千次挥出剑,它如同完成最后一道使命,骤然截成两段。 阿姐伤心许久,最终和封铃一起把它埋在桃树下。 再然后,阿姐期盼着第二把剑,这一盼,等了足足三年。 封铃回过神,见少女等了许久,抬手示意长老自己准备好了。 长老大手一挥,结界落地。 少女出剑的姿势笨拙生疏,显然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正确使剑。 封铃甚至不需要动用灵力,只凭借身形就能灵活闪躲,她的剑招在封铃眼中宛若放慢了数倍。 少女咬牙朝着封铃砍去,突然手腕一麻,剑陡然脱手,鼻尖涌入一抹淡淡清香,她下意识回头,手却被人握住。 封铃在她耳畔道:“凝神,提气。剑可不是这么握的。” 少女骤然回神,耳根红了个透。 封铃将剑塞回她手中,重新教她发力,又带着她挑、刺,让她感受正确发力点,待少女完全能凭借自己正确出剑后,封铃抽身,将她的剑顺走。 “死危门周蔷对无名无派桃花,桃花胜!” 众人对于这个结果不是很意外,毕竟周蔷不过破妄境中期。 周蔷虽败,却尤为欢喜,她眼睛亮亮的望着封铃,说:“桃花姑娘,谢谢你,你人真好!” 封铃淡淡道:“我只是见不惯我的对手甚至连握剑都不会。” 面对封铃冷淡态度,周蔷丝毫没有难堪,她觉得,眼前的桃花姑娘真好,真好。 少女抱着卷了边的灵剑下场,封铃望着她的灵剑片刻,收回目光,最终什么也没说。 休整途中,其余修士还没比完第一场,封铃百无聊赖逛了一会儿,很快长老又叫到了她的名字。 封铃取完手牌,又对战了几场,无一例外全都获胜。有人惊讶的发现,封铃每一场比试似乎都没用上灵力,仅凭剑招身法,就将人击败。 这导致了封铃又一次比赛时,她所在的地场擂台外乌泱泱挤满了一堆人,都想来观摩学习。 这一场比较特殊,对手也是无名无派的一个小散修,听闻对面就是鼎鼎大名的“桃花”,修士当即弃剑道:“我认输。” 长老当场宣判封铃赢,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封铃。 封铃迎着目光走回无名无派阵营,立马涌上来一堆人问:“喂,桃花姑娘,你如今是何境界?居然灵力都不用就连赢几场,太厉害了吧!” 论剑大会仅限于金仙以下修士参加。 因此入场前,众人都会经过测试,但凡境界高于踏虚境大圆满,一律不准参赛。 众人怀疑,封铃是不是踏虚境大圆满,这才一路面不改色打了过来,甚至用的还是左手。 眼前少女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白净秀气,站在那里安静乖巧,丝毫不见傲气。若她真的是踏虚境,十几岁的踏虚境,是足以能引来百家争夺的天才…… 封铃却说:“秘密。” 接下来几日封铃照常参赛,地场比试完后,便是玄场,也是最终定胜负的一场比试。 经过几日比拼,演武校场上最终只剩下五百比试修士,当然,还有一些围观看热闹的修士在场。 留下来的都是一路杀出来的精英,封铃自然打得也愈发吃力,好在这几日恢复些许,体内存有一些灵力。 连续两场比赛下来,封铃存下来的灵力也用光了。 她算了算,如今她已经是一百多名,只需再比试一场刚好能进前百,前百名能自主选择加入无欲天宗或者进万剑冢选择佩剑。 于是第三场比试时,封铃动用神魂之力速战速决,对手甚至刚出剑,下一瞬就看见手中剑不知何时被挑落,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身形。 这无疑对他是巨大的打击,前面的修士甚至还能跟她过上几招,他却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自己就输了。 这是不是证明,他能到这一步,全靠运气好? 他登时捂着脸冲出玄场擂台。 封铃脸色有些苍白,她勉强站稳身形,擦去额间细汗,脑子如同被凿了块铁进去,生疼。 神魂之力就是在消耗她的神魂,此乃禁术。 毕竟人的神魂就那么大,用一点少一点,若是用完了,那便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好在封铃如今神魂足够强大,用去一点最多只是头疼一阵子。 她迈步走下擂台。 到了下一场比试,封铃甚至没有持渡厄,长老结界刚落下,她就说:“我认输。” 已经做好惨败准备的对手目瞪口呆。台下掀起轩然大波,不理解明明最有望夺去魁首的她为何不继续下去。 封铃却觉得,她是要进内门找野狐狸,又不是来争夺名次的,九十名,够了。 暮色降临前,随着最后一场比拼落,论剑大会第一名终于出来了,桃花这个名字,也在第一名光芒的掩盖下逐渐变弱。 众人眼中只有今年的魁首。 第二日,在入内门和进万剑冢挑选佩剑之间,封铃毫不犹豫选择进内门。 前百名获胜者大多都是别家弟子,来参赛是为了挑选佩剑,只有个别少数无名无派修士,这些修士当中也有自由惯了的,不想进无欲天宗,因此选择佩剑。 余下七人选择皆选择入无欲天宗。 长老说:“论剑大会比试只是个敲门砖,也算做初试,若真要加入无欲天宗,成为内门弟子,还要过明年一月的宗门大考。” “届时,考核成绩一出,才能决定你们有没有资格入我无欲天宗。” 长老问:“你们可有意向去哪处院堂?” 他大致介绍了无欲天宗模块。 隶属内部模块,也就是内门弟子所在的模块主要有一院二堂四峰,一院便是宗主所在的天机院,负责掌管无欲天宗大大小小所有事宜。 二堂又分明戒堂与执事堂,执事堂主要负责宗门一些重要事宜,负责的东西也比较杂。 明戒堂就是谢玉京所在之地,主要负责无欲天宗刑罚,凡有犯错弟子,少不得要入明戒堂断罪受罚。 四峰便是符峰、药王峰、不见峰、远黛峰。 有人问:“符峰药王峰好理解,这不见峰和远黛峰是个什么?” 长老解释:“这样理解,不见峰专研阵法机关,远黛峰负责炼器。”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很快有弟子说:“我要去药王峰!” 长老将他们的意向一一记下,最后轮到封铃,封铃说:“我想去明戒堂。” 很快各个院堂的仙鹤飞来,载着他们去往内门。 封铃坐上仙鹤,下意识低头,却见不远处一群人扎堆,似乎在吵闹些什么。 其中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拉扯,帽子掉了下来,露出封铃熟悉的脸。 封铃拍了拍仙鹤:“鹤兄,想看热闹不。” 仙鹤扭头顺着封铃指的方向看去,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眼瞬间发亮,长鸣一声就冲着吵闹地府身冲下。 第14章 chapter14 封铃落地,和仙鹤兄挤进人群,抻直了脑袋看去。 一个圆脸少年被另一个修士牢牢抓住,修士面红耳赤地闹:“你不是说喝了这药就能打赢对面吗?为什么没用?你个卖假药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苏青阳捂着脑袋想要抽身,奈何这货脑子忒直,比赛买禁药还敢嚷嚷,已经引来一大堆人围观。 从二人的对话封铃大概知道了,这人以为喝了苏青阳的药就能短时期内提升实力,打败敌人。 于是他傻乎乎斥巨资买了好几瓶回去,结果喝下去后无事发生,他还因太过狂妄从而被对手揍得很惨。 修士以为被骗了,于是缠上了苏青阳。 封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苏青阳抱着脑袋问:“我卖什么假药?我什么时候卖假药了!” 修士答:“那日在义诊堂,你亲手卖给我的!你还不认!” 苏青阳问:“我那日说的什么?原话!” 修士:“你说喝了这药保证我在比赛时‘神清气爽、祛火降躁!’” 苏青阳:“那不就得了,清心丹不就是祛火降躁的药吗?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是禁药了!” 修士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摆了一道,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奈何半天想不出措辞。直觉告诉他这不对,可苏青阳说得极为有理,他一时反驳不了。 苏青阳摊手道:“听见了吗?我何时卖禁药了,看热闹的可以散了!” 他反手从修士肘下一钻,溜走了。 修士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半晌,吼道:“不对!一瓶清心丹你还卖我那么贵!”苏青阳已经彻底钻出人群,跑没影了。 看完热闹,封铃拍拍鹤兄脑袋,道:“走吧,鹤兄。” 鹤兄心满意足看完戏,扇翅膀的力道都大了几分,封铃伸手往前抓,感受着冷风在指缝溜走。 阿姐的死,会是狐妖干的吗? 无欲天宗占地万万亩,说是宗门,更像是一个小国,随便一个堂院便占据几座山头,里面随处可见人烟,若路上遇见炊烟袅袅,饭香扑鼻,就知那是同心居。 同心居里住着弟子家属,每逢月初月中弟子都能与家人团聚两日。 像这样的同心居每处山脚下都有。 仙鹤飞了许久,掠过雾气腾腾的绿翠山川,终于停下。 它将封铃带到一处三面环山,瀑布奔腾的地方,一座翠郁的竹屋立于水潭旁。 竹屋下,一名身着墨袍,玉冠高束弟子静静矗立,已等候多时。 见封铃到来,江屿灯含着淡笑朝她抱拳鞠了一躬。 封铃道:“见过师兄。” 江屿灯道:“我姓江,桃师妹唤我江师兄就好。” 封铃冲他乖巧一笑,“江师兄。” 见新来的小师妹冲他笑得如此乖巧,江屿灯面部线条登时柔和下来,眼中不自觉染上些许慈爱,他递给封铃一个粉色手镜。 “此乃手镜,以后若有需求可通过它与我联络,唤醒它很简单,只需注入灵力即可。” 这么说来,这手镜是个联络工具,封铃不可避免地想到崂山的八卦镜。 弟子之间可凭借八卦镜联络,可靠文字联络也可通过画面传讯,只是崂山阵法只够支撑八卦镜在崂山范围内使用,出了崂山,八卦镜就成了普通镜子。 果不其然,听江屿灯道:“手镜仅限于在无欲天宗范围内使用,若出了无欲天宗,它就没用了。” 封铃低头一看,手镜有巴掌大,镜框呈粉色,最下面还刻了朵精致的桃花。 她试着注入一丝灵力,手镜立即亮了起来,她看到上面有个“八卦群”,下意识点了进去,一大堆文字滑过,看得封铃眼花缭乱。 其中“狐妖”、“封遥”等字眼快速闪过。 封铃心下一动,她强压下想要细看的冲动,冲江屿灯道:“我知道了,谢谢江师兄!” 江屿灯心软成一团,他温柔笑着摸了摸封铃脑袋,“好了,这几日大比你也累了,赶快去歇歇,明日师兄带你去参观明戒堂。” “嗯嗯。” 江屿灯骑着仙鹤走了,封铃走到竹屋内,发现竹屋虽小,却五脏俱全。 该有的东西都有,衣橱里准备了一大堆粉粉嫩嫩的衣物首饰,梳妆台前摆着当下流行的胭脂唇膏,每个盒子上都刻有一朵桃花,足以见得主人之用心。 手镜忽然闪了闪,封铃举起一看,顶着江屿灯名字的一条文字窜出来。 江屿灯:桃师妹,明戒堂没有弟子服,只有堂徽,以后随意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就好,你的衣服在衣橱内,若是不喜欢,师兄就给你换一批。 封铃觉得,明戒堂不似外界传闻那般寒冷森严,反而极有活人味儿。 她回道:多谢师兄,桃花很喜欢这些衣服。 江屿灯:喜欢就好,你尽快休息,师兄不打扰你了。 手镜光芒熄灭,封铃坐下,重新开启手镜,翻到先前的八卦群,里面正聊得如火如荼。 美丽的仙鹤:呱,呱。 封铃往上翻了翻,终于翻到最先挑起话题的人。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听说封遥前几日给宗主做东西吃,结果那东西有毒,害得宗主连夜跑上药王峰问诊,大半夜的把峰主吓得不轻。 蔡某:你怎么知道? 无情道毕业生: 1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当然因为我在场啊。宗主当时脸色黑的可怕,只记得峰主问他吃了什么东西,宗主好像说了什么,然后我就被赶出去了。 发财:?你又怎么知道宗主吃的是封遥做的东西?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这不有脑子就能猜到,宗主辟谷多年,从不吃任何东西,除了封遥能让他破例,还能有谁?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别说,这封遥厨艺也太可怕了,居然能给宗主吃中毒。 发财:同意。 无情道毕业生:. 后面一大串 1刷屏,封铃蹙眉,无欲天宗内部消息着实灵通了些,不过几日苏扶山中毒的消息就传出来。 只是,数条文字里没有一条怀疑是封遥亲自给苏扶山下的毒。 一堆刷屏的消息内,封铃送出一条消息。 剑道第一:所以,没人怀疑是封遥给苏扶山下毒么? 手镜消息突然停止,封铃发出的这条消息静静矗立在镜面上。 许久不曾有消息弹出,封铃以为是手镜坏了。 .:? 白:?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 成片的问号突然刷屏,表示对封铃的疑惑。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这位剑兄,名字起的这么狂,你是新来的? 剑道第一:惭愧,刚来不久。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难怪,原来是新人。 无情道毕业生: 1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我劝你改名,保不准这真正的剑道第一就在我们当中。 无情道毕业生: 1 剑道第一:劳驾,这剑道第一是谁?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嚯,兄弟,你这消息也忒闭塞了,九州大陆未来新星,最有望成为下一个正道魁首的剑道第一人,还能有谁?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当然是明戒堂那位啊!十五岁起一剑斩万州,年纪轻轻就担任明戒堂执掌,三年里雷厉风行,手下断罪无数,世人称其为屠戮君子的泽明君! 屠戮君子,谢玉京。 封铃眨眨眼。 剑道第一:哦,说来惭愧,一年后,剑道第一就要换人了。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难评。 无情道毕业生: 1 所有人都将剑道第一的话当作玩笑话,笑骂着揭过。 剑道第一:所以,为什么没人怀疑是封遥给宗主下毒?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兄弟,你知道封遥是谁吗? 腌黄瓜:仙骨持有者,天赋第一人。 .:顶级恋爱脑,甘做菟丝花。 白:恨铁不成钢,天赋可惜了。 众人一句接一句,拼凑出一个柔弱菟丝花的形象。 封铃越看脸越黑,心中对苏扶山的恨意多了几分,她强压下心中怒火。 剑道第一:所以这狐狸是怎么回事?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这不,宗主用封遥的神骨将那只狐妖救回来后,怕封遥吃醋,宗主将狐狸送去明戒堂养伤。 腌黄瓜:其实我感觉宗主有点渣。这么久了狐妖伤肯定好了,不放人走不说,还把她藏在明戒堂。啧。 .:听说狐妖一族最擅长魅惑。宗主该不会真变心了。那封遥怎么办?要知她为了宗主神骨都没了。 江屿灯:各位师弟师妹,天色不早,该休息了。 江屿灯:莫忘了,泽明君还有五日出关。 无欲天宗未来宗门考第一:呦,江师兄,哈哈,天色确实不早了哈。我不打扰,我先走了。 无情道毕业生: 1 仙草:上好的灵药,吃了灵台清明,修炼更上一层楼,要买的找我—— 手镜突然一片黑,封铃以为是手镜出了问题,拍了拍,却发现她退出了“八卦群”,八卦群成了一串乱咒,应当是被封了。 为何?是因为谈及封遥和狐妖? 封铃刚放下手镜,却见手镜突然闪了闪,她拿起手镜一瞧,有个人加她。 文字显示“无情道毕业生”。 封铃有点印象,这位兄台凑热闹时貌似很爱发“ 1”,其余时刻都是静静看着他们聊。 通过他的申请,对面简洁明了。 无情道毕业生:听说你是剑道第一? 第15章 chapter15 剑道第一:纠正一下,是未来一年剑道第一。 无情道毕业生:打一架。 剑道第一:现在? 对方沉默,似乎也觉得现在不妥,过了一会,他说:未来一年内。 封铃恍然大悟。 剑道第一:为什么不去找泽明君打? 无情道毕业生:. 剑道第一:我知道了,你欺软怕硬。 无情道毕业生:没有。 封铃笑了笑,脑中浮现出一群人方才说的话,她下意识想,这人会不会知道狐妖的具体位置? 剑道第一:算了,我和你打。 无情道毕业生:什么时候。 剑道第一:看你表现。 无情道毕业生:? 剑道第一:或许哪天我心情好就找来找你了。 无情道毕业生:可以。 许是坐着有点累,封铃趴到床上,翘起两只脚在空中晃悠,手中写字一刻也不停。 剑道第一:你觉得封遥如何? 封铃以为对面会同其余人一样,说出一些不好听的话,结果。 无情道毕业生: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封铃眸中一亮,总算遇见个正常人。 剑道第一:那狐妖又是怎么回事?我挺好奇的。 无情道毕业生:九尾尽断,非一朝一夕能好。在养伤。 剑道第一:明戒堂那么大,她又能在哪儿养伤?貌似我从未见过她。 无情道毕业生:见不到正常,因为她在—— 封铃心跳陡然加快,他知道狐妖具体位置! 可半晌都没等来他下一句话,封铃不禁着急。 剑道第一:在哪儿? 无情道毕业生突然不说话了,封铃戳了他半天都不理人,封铃又气又恼,这人就是在作弄她! 明戒堂占据好几个山头,院府处处都是,封铃只知狐妖在明戒堂,却不知具体方位,她好几次同他人打探,得到的都是不知道,不确定。 只有这人看起来知道得多些。 可他突然不说话了。 封铃懊恼地放下手镜,揉了揉枕头,开始后悔是不是自己问得太急,被对面察觉到什么了。 她一眨不眨盯着手镜许久,终于确定他不再回消息后,将手镜一扣,找了凉水简单洗漱上床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不好,封铃在梦里也等了一夜对方的消息。 第二日,她顶两个黑眼圈起床,江屿灯已经在竹屋外等她。 她穿上江屿灯准备的裙子,裙子是藕粉色灯笼袖裙,肩头绣有一道浅蓝色的六瓣雪,这是明戒堂的堂徽。 每走一步,裙角都极有质感在她脚下扩开,泛着极有质感的色泽。 封铃踢了踢裙角,看着裙摆如水浪炸开。 江屿灯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喜欢这些裙子吗?” 封铃诚心道:“很喜欢,谢谢江师兄!” 江屿灯说:“不用谢我,置办师妹生活物品的灵石都是从泽明君手下划出来的。” 封铃想到满柜子的衣裙首饰胭脂,其中一半裙子都附有护身咒,又或者裙子本身就是法器,要想美观与安全兼具,那可不便宜。 她问:“每个新来的弟子都是这般待遇?”明戒堂怕是不止数千人,若真是这样,那谢玉京得多有钱? 江屿灯羞涩一笑:“只有师妹有。” “毕竟,师妹是这些年唯一加入明戒堂的女弟子,我情不自禁就多置办了些胭脂首饰。” 封铃不解:“为什么我是唯一加入的女弟子?” 江屿灯:“……许是规矩多了些,明戒堂乃明法立身之首,规矩最为森严,譬如明戒堂夜里禁明火,禁私斗,禁止高声喧哗,禁止恋情……” 听到前面几个封铃能理解,可听到禁止恋情,封铃错愕道:“禁止恋情?”弟子之间找道侣也要管?这是什么古板堂? 江屿灯说:“因明戒堂弟子需得管戒断罪一些犯错弟子,为免落人口舌,也为防止徇私枉法的现象出现,对于明戒堂弟子的要求自然也高些。” “不过师妹放心,这些规矩,你只用在外人面前遵守,在明戒堂内,你只需当这里是你的家。”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封铃心道:我懂。 她提了提裙子,“那这些?” “说来惭愧,置办物资的灵石本应该从执事堂取,奈何灵石只有那些,都不够师妹买首饰胭脂,所以我就从泽明的小金库里掏了些出来。” 封铃弱弱问:“那他知道吗?” 江屿灯:“泽明在苦寒崖闭关,还有四日才出来。” 那就是不知道。 她大概了解他的性子,即便小金库真被人用了,谢玉京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仅限于他亲近之人才可如此。 封铃不放心似的问:“江师兄和泽明君关系应当很好?” 江屿灯道:“放心,我二人自幼相识长大。” 仙鹤:“呱!” 江屿灯:“诶,莫让鹤兄等急了,走吧师妹。” 封铃坐上仙鹤,扭头一看,江师兄一脸含蓄地掏出把半人高的铁锤,控制铁锤浮空,然后踩上去。 江屿灯扭头冲她害羞道:“忘说了,我的法器是这个,怕吓到你,因此昨日没带它。” 封铃:“不会,师兄御锤当真是……英姿飒爽。” 许是为了让封铃看得仔细些,也方便江屿灯讲解,仙鹤特地放慢了速度在低空飞行。 江屿灯的嗓音滔滔不绝在耳畔响起。 他指着一处露天广场说:“这里是属于明戒堂的演武校场,每日会有符术课和丹术课弟子在这里练习,当然,还有剑术课。” 今日是个阴天,从封铃的视角俯视,明戒堂演武校场是个巨大八卦图的模样。 放眼望去,天地一片灰白。 弟子身加墨袍,玉冠高束,聚在八卦图内,倒像墨入清水,几乎融于天地,唯独束腰金带与眉间一点朱砂格外醒目,叫万物黯然失色。 封铃呼吸一紧,仿佛重回当年拜入崂山时的心情。她抬手,按住胡乱跳动的心。 江屿灯道:“无欲天宗千百年来一直是仙盟之首,内里规格也同别家宗派不同。” 寻常宗门都是以丹、符、炼器、剑术等划分峰头或堂院,若是弟子要学丹术或者符术,就拜入哪一门,便是所谓的丹修、符修。通常只精一门。 无欲天宗便不同,无论你拜入哪处堂院,剑术是必修课,其次就是丹符阵炼器等课业。不分精一门还是精通两门,只有精或更精,全能培养。 封铃似乎看见一个绿色的背影,那抹绿色格外出挑,同周遭墨色格格不入。 “那是——” 江屿灯放眼望去,登时捂着脸道:“那是药王峰峰主,苏青阳。也是泽明的师兄,二人同出衡山君座下。” 苏青阳正在炼丹,不知是火候问题又或是别的,他刚炸了一炉丹药,眼下满脸焦黑,头发乱糟糟。 他同没事人般,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我知道哪儿出问题了!下一炉绝对能成!咳咳,听了这么久的课,想必各位一定是昏昏欲睡,不如来颗清明丹如何,一颗起效,价格……” 底下听他讲课的弟子很快被他哄得一愣一愣。 封铃听着底下隐隐传来的声音,不禁感叹这人实在强大,在哪儿都能推销起自己的药。 显然江屿灯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尴尬道:“啊,青阳有时看似不靠谱了些,实则还是有长处……” “还有筑基丹!可巩固境界——” 江屿灯闭嘴,拍了拍仙鹤脑袋。 仙鹤顿时载着封铃往上冲,耳畔苏青阳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回头,看见江师兄不知何时落了地,拎着半人高的锤子朝苏青阳身后走去。 封铃默默捂住眼睛。 不一会儿江屿灯御锤而来,他理了理发冠,朝封铃温和一笑,“抱歉师妹,久等了。我们继续逛。” 短短半日,江屿灯带着她逛遍了明戒堂,她也差不多记清了明戒堂地形,心中默默将最有可能藏狐妖的地方划分出来,决定抽空去探一探。 逛到最后,封铃看见一个院子。 这院子似凡人府邸大,院中种满桃树,即便如今是十一月,桃树上的桃花依旧开得旺盛。 微风吹拂,几片桃瓣飘落,落到院中的青石阶上。 封铃总觉得,此时应当有个浑身雪白,如琢如磨的少年君子坐于院中,煮茶赏花。身后,会有个小姑娘突然蹦出来,好奇问道:“仙长,这是什么茶?” “这里是泽明君的院落。” 封铃骤然回神。 封铃指着满院子的桃树问:“这是?” 江屿灯低笑道:“泽明喜欢桃花。” 封铃一眨眼,江屿灯似乎意识到说出的话不妥,急忙纠正道:“抱歉师妹,我是指泽明喜欢这些树。为此特地钻研阵法,保持着院中桃树四季繁盛。” “真美。”封铃说。 逛完明戒堂,已是晌午,封铃赖在床上,本想再睡个回笼觉,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练剑了。 每日午后挥剑一万次,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自从姐妹二人有机会修炼起,阿姐便勤奋刻苦,日日挥剑万次。 封铃也避无可避跟着阿姐挥剑,没有人教她们该如何握剑挥剑,她们便凭着直觉摸索。 日日挥剑万次,总能找到正确手法。 有阿姐在时,封铃每每挥到一千次就挥不动了,惯爱耍赖。到这时,她最爱躲在一棵桃树下,看着阿姐挥剑的模样。 后来拜入崂山,封铃再也不曾耍懒。 封铃立于瀑布之下,左手持桃木剑挥舞,桃木剑在她手中看似软绵绵,实则灵活婉转,浸湿的剑身隐隐约约映着飞瀑碎玉,漾起点点水波。 第一万次挥剑完毕,封铃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拖着湿答答的衣服走出瀑布,她换了身干净衣裳便瘫在床上。右手腕骨淋了太久冷水,又开始隐隐作痛。 想到明日还要去药王峰给手换药,她烦躁极了,随手拿起手镜翻了翻,却发现一条不知何时发来的文字。 无情道毕业生:在。 第16章 chapter16 封铃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剑道第一:我在,兄台,你昨天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无情道毕业生:有点事。 封铃犹豫片刻,想继续问狐妖的事儿,又怕目的太过明显,把人赶走,她还在纠结,对面就发话了。 无情道毕业生:无欲天宗严禁讨论宗主夫人与狐妖之事。你无需再好奇。 剑道第一:昨日那么多人讨论不也没事儿么? 无情道毕业生:那是因为明戒堂执掌被罚苦寒崖苦修,无人看管。 封铃想起昨日她貌似也问了一嘴,也算参与议论了? 剑道第一:那昨日参与议论的弟子会如何? 无情道毕业生:酌情而估,断罪省身。 剑道第一:包括我和你? 无情道毕业生:…… 他没说话,似乎被她问住了。 封铃觉得这人唬人有一手,说得好似谢玉京能顺着手镜找到自己似的。 她不知道的是,还真能。 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封铃有些无趣,逐渐不想同他聊。 无情道毕业生:什么时候和我切磋? 剑道第一:?你不是说未来一年内吗? 无情道毕业生:我需要具体时间,然后把这一天抽出来。 这人还真是个斗殴狂,这么想证明自己,怎么不去找真正的剑道第一打。封铃暗暗吐槽。 本着不想理会他,封铃将手镜熄灭,趴在枕头上,躺了半天,她满脑子都是狐妖该藏在哪里。想来想去,脑子里突然又钻出无情道毕业生这位兄台。 脑中突然生出个想法,封铃猛地睁眼,打开手镜一看,自己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她试探着发了一串文字。 剑道第一:你最近有空是什么时候? 对面立马回道:十日后。 剑道第一:最近不行么? 无情道毕业生:最近会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最快只有十日后。 剑道第一:那就十日后。 无情道毕业生:好。 封铃想了想,写了一大串话过去,也不管对面会不会同意。 剑道第一:先声明,我最近受了点伤,只能用左手同你切磋,为了确保公平,你也用左手。如果我赢了,你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 封铃补充:纯切磋剑法,不许用灵力。如果你要同我切磋灵力,等一年后,我必定打过你。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封铃以为对面被她一大堆规矩给吓跑了,他才回应。 无情道毕业生:好。 封铃有些诧异,他就这么答应自己? 剑道第一:你不问我要求你做什么事? 无情道毕业生:非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之事,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皆应。 封铃望着这串文字,只觉得心跳加速,心动不已。奈何她没什么心愿未了,血海深仇她也不会寄托于区区外人,她要亲自报。 她在意的,只有野狐狸的具体方位。 一想到野狐狸如今带着阿姐的神骨恣睢快意的活着,她就浑身难受,恨不得现在去宰了她,当然,等弄清楚阿姐死因,苏扶山也逃不掉。 剑道第一:说到做到。 她愤愤熄灭手镜,强行令自己入睡。 过了几日,封铃逐渐习惯了明戒堂巳时初起,酉时末归的生活,每日五堂课将她的一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练习挥剑也只能排到下学后。 封铃久违的体验到了重新回归学堂的感觉,虽枯燥,但对比崂山地狱般的作息,远远要好得多。 这日,上的是仙史课,封铃坐在最后一排,讲课的是江师兄。 他追溯到百年前,有一种特殊的言咒,叫真言咒,真言咒持有者是仙盟十府之一的封家。 听到封家,封铃悄悄困意顿时消散,她悄悄竖起耳朵。 江屿灯清润的嗓音将一桩陈年旧事缓缓道来,堂下弟子不禁凝神细听。 “封氏乃仙盟十府之首,凡封氏嫡系血脉皆有神骨,神骨持有者,修炼十年之内必飞升,可谓无限辉煌。” “封氏子弟不仅天赋上乘,还有一种自血脉传承的真言咒,持真言咒者,可号令天下灵物,可谓独树一帜。并且这种能力会随着修为的提升而增长。” “灵物是什么?” 江屿灯望着提问的那名弟子,露出一抹笑:“师弟昨日的仙史课想来是在梦中度过的。” 众人哄堂大笑。 “灵物,乃天地之魂,凝聚天地精华而生,一滴水、一片叶、一棵草、都有可能生灵,当然,也包括你们的剑灵。” 众人听前面觉得这个咒术很鸡肋,可当听到后面,他们感觉脊背一阵发寒。 若是在打架时,对手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控制你的剑,试问如何不惊悚。他们庆幸而愧疚的觉得:幸好封氏已是传说。 有人问:“江师兄,既然封氏如此厉害,又为何会被死危门害得满门倾覆,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江屿灯一怔,道:“这个问题倒是问住我了,据仙史书籍记载,关于封氏灭族一事只有寥寥几笔带过,无关乎是死危门与封氏的恩怨。” 他没说的是,书中记载死危门的行为可谓是恶劣之极,知晓百年来封氏是如何在死危门的迫害下从繁茂的大树到凋零的枯枝后,江屿灯心境险些不稳,他花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这些事自然不能同这些弟子详说。 江屿灯正要揭过话题,却听一道清脆的女声道:“死危门将封氏族人关在一处,喂下崔情蛊,无论男女,无论辈分关系,年龄大小,这些人交缠扭曲在一起,同只知□□的野兽没什么区别。” “最小的甚至只有八岁。” 学堂一片哗然。 封铃继续讲:“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源源不断让她们生产神骨血脉,以达到掌控神骨资源的命运。” 她笑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死危门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些事么?” 望着众人迫切寻求真相的神色,封铃毫不避讳吐露一个只有仙盟少数高层才知道的真相:“因为,神骨血脉,不仅天赋上佳,同时也是极好的炉鼎,用之,修为大涨,且无雷劫。” 无雷劫。要知宗主前些日子突破时都险些没能撑过雷劫。 如愿见到一众人沸腾,封铃加了把火:“我也好奇,那般厉害的封氏为何会被区区一个死危门迫害?这其中,是只有死危门受益,还是……整个仙盟受益?” “我记得封遥也姓封!她也有神骨!” 学堂彻底炸开了锅。 封铃挥完剑,趴在躺椅上,摇摇欲睡。 她在学堂内放出这个惊天秘密后,江师兄便维持不住秩序了,于是罪魁祸首封铃就被“遣送”回自己的竹屋。 看似遣送,实则白送她半日假期。 封铃趁此机会练完剑,稍作休息片刻,决定先去探探路。 学堂那边人来人往,不利于狐妖躲藏,鬼使神差的,封铃去到谢玉京的院子。 甫一落地,封铃大致扫了眼四周桃树,他喜净,封铃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容忍一只狐妖住在自己家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封铃咬唇踢了一脚石子,突然纠结一个问题。 苏青阳说谢玉京每月都会去天机院晨昏定省一次,既如此,说明他见过阿姐不少次,他……难道从来没有将阿姐认作她过,还是说,自从她走后,他就把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 越想心里突然越郁闷,封铃扭头,正准备骑着仙鹤离去,余光突然见院内青石桌上多了一盏茶具,一双极为漂亮的手正在煮茶。 她目光顺着往上,骤然撞进一双浅淡的眸子。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桃树下,正缓缓而有节奏的添水煮茶。 谢玉京依旧是一身雪白,浅色的发丝散在身后,被淡蓝色发带束去一半。 封铃脚下犹如生了根,半晌也动不了。 如今她不是他的师母,只是一个新入学的弟子。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闯入这里的意图?莫要被他当作不轨之人才好,封铃有些怯怯地想。 同他对视良久,听他道:“过来。” 他不问缘由,不问身份,只是叫她过去。 这反而更加反常,他该不会要给自己断罪罢?封铃想。 半晌,她才磨磨唧唧迈步走去。 谢玉京抬眼打量面色白净的少女,她生得最多算白净清秀,在挑剔一点的人眼里可能连清秀都算不上。 她穿着一身渐变粉,脑后绑着两个垂髻,垂髻搭下两缕柔顺丝滑的长发,两缕发随着她的动作被吹到背后。 其中一个垂髻上插着一截木簪似的桃枝,不显怪异,反而平添几分俏皮。 少女显然不想过来,一步分成三步走,两手揪着袖子,腮帮子鼓鼓。 这些小习惯他看在眼里。谢玉京垂眸,掩去眸中微动。 待到少女终于到了石桌前,谢玉京才开口:“坐。” 她照做,坐在他对面的青石櫈上。 封铃道:“仙长,其实我是迷路来到这里的,你信吗?” 她战战兢兢维持着新入门弟子的人设,此刻她应当不认识谢玉京,思来想去,她选择喊一个不会出错的称呼。 果然,对方听见她叫仙长,没什么反应。封铃暗暗松了口气。 她想:她是带着目的来到无欲天宗的,此事可能会涉及到他师尊,关系到立场问题,还是不要相认算了。 反正三年前他就以为自己死了。 他始终垂着眼,一言不发。 茶壶里的水开始咕噜咕噜响,氤氲升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封铃望着他,明明此刻的他眉眼间不见浓烈的悲戚,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她却总觉得一股悲伤将她淹没,封铃有一瞬间想哭。 她骤然醒神,望向一旁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