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铃失望垂眼,迟缓道:“是,桃枝,我喜欢用桃枝做点缀,怎么了?”
谢玉京原本微亮的眸子复又暗淡下去。
桃枝看似脆弱,在封铃手中却锋利无比,她轻轻一戳,紫玉竹上便出现一个孔洞,她依葫芦画瓢,连戳了几个齐整的洞,这才将桃枝送入发间。
她将初具雏形的笛子还给他,“这些洞你自己修圆。”
谢玉京接过笛子,哑声道:“多谢师娘。”
封铃摆摆手,正准备缩回去,余光撇过他腰间的旧竹笛。
他应当极为爱惜这根竹笛,竹笛是普通的竹子制作而成,似乎常常被人握在手中把玩,发黄的竹身圆润沁亮,丝毫不见任何损迹。
笛身端部还雕了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鬼使神差的,封铃问:“你有了新竹笛,那旧的呢?你准备扔了?”
少年道:“不丢。”
封铃一眨眼,望向他。
谢玉京重复道:“不丢。”
“此乃故人相赠,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十方坡鬼祟横生,易生意外,我自觉没有十分把握能在除祟时保法器不毁,故而只能另寻竹笛暂且护身。”
封铃趴在躺椅上,满脑子都是谢玉京口中那句:“意义非凡。”
良久,封铃沉沉睡去。
似乎是十方坡瘴气过于严重,如今她又是个凡躯,封铃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
眼皮子如坠了千斤,她像掉入了冰窟,冻得瑟瑟发抖,这时掌心忽然被人握住,一股暖意顺着掌心流入,她不再发抖,而是紧紧抱住热源。
谢玉京缓缓睁眼,挂在鸦睫上的冰霜随着动作簌簌凋落,化作晶莹的水痕滚过。
十方坡不知何时成了冰天雪地,放眼望去一片凝白。
谢玉京刚支完一个护身结界,身体灵力就消失不见。他试着运转灵力,怎奈丹田处死寂无波,只有一丝丝弱得可怜的灵力萦绕在指尖。
见封铃冻得厉害,谢玉京握住她的手,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送入她掌心。
他将腿放平,好让少女更加平稳的枕在他腿上,她睡得很不安稳,下意识抱紧他的手臂。
谢玉京试着将手抽出,却换来她眉心紧蹙,呓语连连,沉默片刻,他放弃了。
“谢玉京,那可是天生神骨,多好的炉鼎啊!你何必带着个累赘苦苦挣扎,不如打开结界,你我共享神骨如何?”雪地里,一个浑身上下被黑布包裹的男子冲着谢玉京道。
谢玉京:“没人告诉你,封遥神骨于半月前就被挖给了一只狐妖?”
结界外,男子神色一僵:“?”
“半月前,我师尊与封遥成亲前一日,封遥亲口同意我师尊取走神骨,以报狐妖对我师尊的救命之恩。”
那他千辛万苦混入无欲天宗,一边苦苦隐藏魔族身份,一边整日整日蹲守封遥的消息算什么?
听闻封遥出逃,又被谢玉京寻到,他一路尾随谢玉京至此,不惜耗费半身修为与精力布下此阵,又支走他身边一众人,只为找机会困住谢玉京,结果他告诉他,封遥神骨早就被挖走了?
“哈?哈哈?你在开玩笑?”
谢玉京:“此事凡非耳聋眼瞎者,人尽皆知。”
“你说谁眼聋耳瞎!”
谢玉京目光落到他脸上。
男子终于暴走:“老子杀了你!”
他怒极出手,甚至没有发现,原本坚固不已的结界如今在他的攻势下轻轻一敲就碎了,他透过结界直指靠坐在地上的人。
谢玉京不疾不徐抽出新削好的木笛,将一头对着男子。
见他有动作,男子下意识止住攻势,竖起防备,低头却见抵在他丹田处的只是根破笛子,甚至连法器也算不上。
他仰天大笑三声,嘲讽道:“谢玉京,你一个音修没了灵力,腿上还带着个累赘,你以为光凭一把破笛子能奈我何?”
谢玉京平静地道:“我是剑修。”
下一瞬,他拇指对着笛身一按,一柄拇指粗细的小长剑自竹笛尖端弹出,不偏不倚刺入男子丹田。
男子周身魔气骤然溃散,他瞪大了眼,愣愣望着贯穿丹田的小长剑。
“你……化魔散……”
他轰然倒下,眼中满是惊愕:“你明明、是剑修,为何整日拿着根破笛子?”
谢玉京:“涉猎音修是为了凑课业分。宗门年末大考要来了,你做卧底连这都不知道么?”
“你都是明戒堂执掌了还要参加宗门考?”
“长老也要。”谢玉京补充。
男子只差一口老血喷出,他的丹田开始被小长剑上的化魔散腐蚀融化,男子终于开始慌了。
他哭道:“我找神骨是为了提升实力,救我的家人出阎浮之地。真的,当初我们什么都没干就被你们莫名其妙给封印在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怀孕的妻子在家等我,等我带他们出去,泽明君您就饶我一条命吧!”
谢玉京无动于衷:“我修无情道。”
求饶的话对着他说没用。
他陡然变了副脸:“我不甘心!我魔族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你们驱赶圈禁至阎浮之地,你们仙门之人无恶不作,却受万人敬仰,高高在上!”
男子愤恨地看着清隽出尘的谢玉京,突然疯狂大笑道:
“谢玉京,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干的却是邪魔歪道之事,百年前有死危门圈养封氏一族,妄图掌控垄断神骨,今夕你师尊也干起了死危门的行径。”
谢玉京握着竹笛的手一紧,他说:“师尊与师娘是真心相爱,神骨也是师娘甘愿献出用于救人,此事怎能与死危门一事相提并论。”
昔日晨昏定省时,他见过的最多的,便是温柔小意的师娘黏在师尊身旁,温情脉脉的模样。
无论如何他都信不得“强迫”一说。
男子望着谢玉京坚定地模样,笑得近乎诡异,他说:“你们仙门百家对着我们魔族喊打喊杀,又有谁知道,你们这些仙人皮子底下有几分是黑的,又有几分是白的?”
“包括你!苏扶山的走狗,你手里头又有几分是干净的?”
“我早该想到,什么报恩,什么心甘情愿,都是假的!如果封遥当真爱苏扶山,又为何会在成婚当晚逃离他?”
在彻底化作一摊血水前,男子问:
“谢玉京,你当真以为你师尊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
谢玉京定定道:“师尊为人,容不得魔族诋毁。”
他看着沉沉睡去的封铃,脑中始终回响着魔族男子的话。
“如果封遥当真爱苏扶山,又为何会在成婚当晚逃离他?”
若当真愿意,她为何要出逃?
她背上那些鞭伤,又是从何而来?
曾有一日,谢玉京问封遥,当真愿意为了旁人舍去自身前途,那时少女一脸幸福地答:“我爱扶山,我当然愿意!”自此,他再也没有过问师尊与封遥之事。
魔族一死,阵法逐渐变弱,十方坡的冰雪缓缓退去,露出原本的模样。
谢玉京试着在掌心聚拢灵力,丹田终于不再死寂,波涛汹涌的灵力输送至全身经脉。
他盯着封铃微蹙的眉心。
她的变化,似乎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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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铃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无欲天宗。
天机院很安静,非常安静,侍从路过她的房门时几乎是飘着过去,一丝声音也无。
封铃刚下床,就见门口处贴着一道黑影,一只眼睛透过门缝直勾勾盯着她,属实将封铃吓了一跳。
见封铃醒来,那只眼睛弯了弯,黑影推开房门,端着衣服和水进来。
这是个半大的小丫头,干起活来手脚利索,她麻利地将水盆放好,又拿起衣裳过来。
“夫人醒了,小绿伺候夫人穿衣。”
小绿凑近了,封铃才发觉她身上丝毫没有活人气,她抓住小绿的手,掌心之下毫无脉搏跳动,反而是极为诡异的触感,像是……摸在树干粗糙突兀的皮表。
可肉眼望去,小绿的手腕细腻白皙,和摸上去的完全是两回事。
傀儡人?
小绿唇角弧度弯得恰到好度,她疑惑道:“夫人,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