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虽然心中早已有所预料,可当猜测真正得到确认时,仍不由得心头一跳,难掩雀跃。他伸手在床身上细细摸索,连角落也不放过,试图找到掀开床板的支点。
“天无绝人之路。”他指尖触到一处不平,从那里轻轻一撬,果然现出一个暗格。
“银针,毒药,袖箭,弹丸,判官笔……真是五毒俱全啊。”他把这些一样样地小心拿出来,露出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两本功法,沈钰没拿起它们,就只这样看着,四角皆破破烂烂,露出的卷角已经开始泛黄,一本书若是变成了这样,要么就是经常被使用,要么就是遭逢巨变——在野外风吹日晒所致,但沈钰看它这副样子,应该是二者兼得了。
他勉强能从破烂到发黑的封面上看到这本功法的名字,“隐曜……宗秘法,都不掩饰一下了吗?”沈大少爷的嫌弃呼之欲出,他平生以来,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手接触到任何一样脏东西,即使这件东西上只是有些灰尘,他也非常嫌弃,敬而远之。
更别说这还是隐曜宗的功法,沈钰也就是看在它是个证据的份上才会将它拿起。他探出两根手指,捏起了功法的一角,把它放在床板上,然后和它面面相觑,自言自语挣扎道:“这个东西一定要翻吗?翻吧,你不翻怎么知道这功法是不是假的呢?要是冤枉了人家,那多不好,你最多就是多洗几遍手而已!”
他闭了闭眼,试图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平心态,视死如归一般地伸出手。他勉强在这让他两眼一黑的页面上,找到一处下手之地,触碰到封面的那一刻,甚至还抖了一下。他捏着脆弱又轻薄的纸张,一页又一页地翻了过去。
“我靠……这不是我不帮你,我连这样的书都翻开了,也想证明你的清白,可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点吧。”但现在还不是抓他的时机,他们现在没有合法的流程,像这样搜查出来的证据自然没有说服力,为了不打草惊蛇,沈钰凭借着记忆中的样子,把这些拿出来的物品放了回去,将床板恢复成原样才离开。
——
不管什么工作,都是需要喘口气休息一下的,就算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也不能忘了吃饭。
何雨时这两日对美食格外亲切,毕竟谁也不知道某一家要查多久,要查到什么时候,虽然能吃上饭,但具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那就说不准了。他们一行人回到提刑司,二话不说先吃饭,何雨时拿过馒头咬了一口,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嘴里咀嚼着,还不忘惦记着接下来的进程,“下一家是哪……”
沈钰看他咽下去之后,才说道:“我觉得不用查了。”
何雨时刚要举起馒头吃第二口,骤然听到这话,差点被吓得噎住,好在已经咽下去了。他瞪大眼睛,失声道:“什么!不用查了?你找到证据了!?”
“嗯,可以申请搜查文书了。”
提刑司这个小破屋子本就不大,轻声说话都能听到回声,沈钰话音刚落,屋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周岩掀开门帘的手骤然一顿,猛地回头看向他,目光急切,不由脱口而出道:“你找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冷厉得像在审问犯人,沈钰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严肃地说话,这语气深深地刺痛到了他的心,不禁反驳道:“问就问,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周岩一时不知所措,他向来对沈钰极有耐心,语气虽然冰冷但却温和。可事实上,他做事一贯是这般严肃的,倒没什么恶意,只因经手的事务多半紧急,他的心神常年紧绷,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手下的所有兄弟从跟周岩做事的第一日起,周岩就一直如此,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无从误解。倒是沈钰,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周岩,难免心生错愕。
知错就改,周岩放缓语气又重新说了一遍:“好,跟我讲讲,你找到的证据。”
在一旁的卓月和立风有些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们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样的情况下那就不要说。
听到周岩这么问,沈钰才终于肯开口,说道:“我在高太守家里发现了隐曜宗秘法,这就是那套功法的名字,不需要质疑,我不知道那间屋子的主人是谁,但是他把这些功法存放在床板的夹层里,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暗器,具备充分的作案条件。而且那功法看样子是捡来的,我翻开看过,功法上记录的就是汲取精气的各个穴位,甚至还有新标注的痕迹,看得出来是个新手,符合我们之前对凶手的推测。”
“哦,所以你刚才出门之后洗了十三次手,就是因为这个吧。”
“你都不知道它有多脏!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么脏的东西放在床下面,他怎么睡得着觉的!?”
“……会不会只有你才觉得脏,这不重要,那你是怎么发现床板的隔层的?”
“啊……说到这个,实在惭愧,我当时搜了一圈之后有点累了,就顺势躺了上去。我看过那张床的材料,黄花梨木的床板不应该是这种质感,躺上去感觉非常不舒服,我觉得不对劲,就把被褥掀开了,然后就找到了这个夹层。”
“可以啊小钰!没想到你的少爷病竟然还有这种用途呢!”
“说什么呢……我哪有少爷病!我这最多是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比较高而已!”沈钰斜着瞥了他一眼,反驳道。
“申请搜查文书吧。”周岩平静地发出命令。
卓月和立风立刻领命前去,虽然他们二人平日里拌嘴时非常不靠谱,卓月与沈钰拌嘴时更甚。可一旦遇到正经的大事,他们就像换了个人,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样的将军什么样的兵,但仅限于做事这方面,他们的个性与周岩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自由生长。
“各位,这几日辛苦了,在文书批下来之前,大家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好!”这样的消息在这群捕快耳中等同于提前下班,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情了,寡淡无味的馒头也吃得津津有味起来,气氛一改方才的死寂沉默。周岩说的话很少见的,竟然达到了他理想的效果,这倒是令他觉得意外,可能语气真的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吃完饭之后,屋子里剩下零星几个人,悄声地交谈着。何雨时没走,与另一个人聊的正欢快,沈钰也就陪在这,无所事事地靠在墙壁上看着周围的人都成群地聚在一起,他一个人在这显得格格不入,“不行,我也要去骚/扰一个人。”
他这样想着,也这么做了。很难猜这个人是谁……
卓月看他悠哉游哉地走进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钰绕过他,来到周岩身后,手搭在周岩的肩膀上,把下巴垫在上面,歪着头说道:“我怎么不能来?何况我不是来找你的,你又没有多招人喜欢……”
“沈钰,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欠揍……”
“那你来打我啊。”
“……”
沈钰在周岩身边的位置坐下,顺手拉起周岩衣服上装饰的编绳放在手里把玩起来,扑扇着晶莹剔透的乌黑眼眸,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师兄嘱咐我让我少说话,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祸从口出,惹出什么事来。但我太孤单了,他们都一对一对地在一起,就我没有伴,我思来想去,唯一的熟人就是将军你了,你不会也要赶我走吧!那你可太狠心了!”
“不会,你想在哪都行。”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行,那你们继续聊吧,我就在这坐着就行。”
卓月就这么看着他像没有骨头一样把半个身子靠在了周岩的胳膊上,手指上还缠着编绳,发丝微微地遮住他如雪般凝润的脸,但大部分都落在了周岩的肩膀上。卓月嘴角抽搐了两下,深深地觉得这姓沈的手段了得,什么话都没说就把魅惑展现的淋漓尽致。
如果沈钰知道卓月现在的想法,定然要气得半死,说他想象力丰富真不是冤枉他。沈钰决然没有一点蛊惑的意图,他就是单纯地觉得这个椅子太硬了,坐着不舒服,找个支点靠一下而已,这个屋子里谁比周岩更合适呢?
在沈钰进来时,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因为现在多了一个人,立风也不知道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说多少,就望向周岩,寻求请示。
周岩对沈钰的了解比他们都深,他知道沈钰虽然偶尔调皮狡黠,带着一股子小聪明,还藏着几分捉弄人的心思,但不是一个不可靠,不稳重的人,他示意立风说:“继续说吧。”
得到周岩的准许,立风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们之前找到的那块布料,仵作得出了新的结论,虽然这块布料是上好的丝绸,但在尸首的嘴中,又是在河下这样的潮湿环境里,布料的新旧程度不应该如此,而是更腐烂一些。”
周岩把手指交叉在一起,平放在桌子上,沉着地分析道:“这块布料是另一个人放进去的。”
“对,仵作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这个人会是谁呢?如此费尽心思地留下证据让我们发现……他肯定先找到了凶手,而且与凶手有仇。”
卓月表情严肃,郑重地点头,补充道:“血海深仇。”
周岩沉声说道:“但就目前来说,此人至少不是敌人,不然他也没必要给我们提供线索。”
“对,将军说得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卓月说得激动,手抬起就要拍到桌子上,以此来表达他的激昂情绪,预想中清脆的击打声并没有传出,反而却落在了一个柔软之处,他看去,那是周岩的宽阔温热的掌心,卓月连手都没来得及收回,就疑惑地先望向周岩。
二人的眼神相对,周岩向旁边肩膀处示意了一下,沈钰正在他的肩膀上安静地睡着,呼吸绵长,神情安然。手指上缠绕着的编绳也没解开,与垂落下的发丝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