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与盘子里的菜大眼瞪小眼,看着手边的筷子迟迟下不去手,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认为吃饭可比习武难多了……人一旦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就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他终于鼓起勇气,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拿起筷子再吃两口,就在这时——彭!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倒了整个桌子,桌上的菜肴连带着瓷器都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粉身碎骨。周岩坐在桌子冲击力的正前方,几乎是同时,他迅速地离开自己的位置,转身到旁边一侧。原先坐着的位置上,现在已经被一片狼藉替代。
周围的几桌客人也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够呛,谈论声也戛然而止,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纷纷向这边看来。
沈钰和李清举着筷子的手愣在半空中,待一切声响平息之后,才缓缓放下筷子,李清一阵痛心疾首,心疼这一桌好菜。
正欲转头算账,发现有人比自己还着急,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对面一桌人抢先说道:“你个异族的杂种,怎么配给我上菜!让我怎么吃!看见你就恶心!你们店的掌柜呢,让他来见我!”
李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就是被殃及的池鱼!那个撞倒他们桌子的可怜少年就是被这个家伙打过来的!
沈钰扶起那个倒在桌旁站不起来的少年,他穿着店里统一的服饰,简陋粗糙的衣衫现在被茶水浸透,露在外面的手臂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断断续续地流着鲜红的血液。他被这一击撞得浑身疼痛,直到沈钰把他扶到椅子上才稍缓过来,抬起头,那双满含秋水的蓝色眼睛对上了沈钰的视线。
沈钰从来没见过异族,甚至都很少听说,苏陵远离久安城,消息传到苏陵的时间要更久,自然数量也就不多,像是短暂远离尘世的一方净土。当他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双眼睛真漂亮。
他坐在一旁,拿起桌上的桌布,撕开一条,一圈一圈,轻轻地缠在那人的手臂上,想要先把血止住。
少年纤细的胳膊被他握在手里,轻柔的嗓音说了一句谢谢,沈钰回以他一个微笑。
对面的人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话呢,你装没听见是吧!”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冲他们的方向扔了过来,茶杯在空中划过一条平滑的弧线,眼看就要砸向他们二人,沈钰轻微抬眼看了一下那个向这边飞来的凶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周不念徒手抓住了它,周围的一切仿佛褪去了嘈杂,只剩下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的清脆声音,沈钰这才又将目光移到手中的布条上。
周岩其实很少生气,他一向能控制住自己,让一切都井井有条,包括情绪。李清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周不念周围气场的变化。周岩生气与平时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但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压迫感,让人根本不敢靠近他,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话。
李清心道,你们几个完了……
沈钰系好那条布,做完简单的处理之后,起身看向那人,缎地制成的石青色外袍上,绣有朵朵蓝白相间的折枝牡丹纹,露在外的半臂衫通体呈黑色,但能在这黑色中看到上面花与叶交杂在一起的绣针痕迹,显得格外宁静。
这是云林谷的弟子,沈钰也是来了久安城之后才见识到形形色色的门派服饰,记他们几个门派的服饰简直小事一桩。
沈钰挡在那个少年前面,冲对面的人说道:“这位仁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吗?”
但跟流氓讲道理是讲不通的,那人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他点了菜,付了钱,既然不满意了,打他都算是轻的,反倒觉得沈钰胡搅蛮缠。
他不屑地说道:“你今天就非得管这个闲事吗?”
沈钰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眼睛里噼里啪啦地闪烁着火苗,“闲事?我真不明白了怎么在你们云林谷的人眼里,什么事都是闲事!你的杯子都要砸到本少爷头上来了,还说我多管闲事!那是不是我就应该站在这等着你来打我,才叫独善其身啊!”
李清在一旁也听不下去了,两个绝对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少爷,简直如出一辙,他也跟着说道:“就是!你毁了我们一桌菜还没叫你赔呢!你还先咬上我们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耻啊!”
周岩在一旁也不拦着他们俩,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站队非常明显。
这人应该在云林谷中的地位不低,身边跟着好几个小弟,趾高气昂,嚣张跋扈。凶神恶煞的样子与早几年的土匪竟有些相似之处。
为首的那人不耐烦地说道:“妈的,出来吃个饭,先是让一个异族的杂种搅乱了不说,还遇上你们这一群难缠的,我今天就把话放这。”
他指了指沈钰身后捂着伤口的少年,然后又指向了沈钰一行人,“他,我今天就打了。我不仅要打他,还要连你们一起打。”
周岩看向沈钰:“你上还是我上?”
沈钰:“我上。”
周岩:“好,下手轻点。”
沈钰:“我尽量。”话音刚落,剑就已经出鞘,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李清特别懂事地退到了一旁,拉过一个没有倒下的椅子,抱着双臂坐下,非常经典的看戏姿势,心里默念,你们彻底完了……
四个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冲向沈钰,沈钰打他们几个跟玩一样,都不用拆招,他们的基本功根本不过关,自身就带有破绽,而且漏洞百出。
挨个被打了一遍,竟然还不死心,四个人互通了一个眼神,一起攻向沈钰。四柄剑齐发,聚向同一个方向。当他们的剑靠的越来越近的时候,沈钰找准时机,原地跃起到他们剑的上方,随即身体一转,手上的剑像与他一体一样,横向抵过他们的剑,将这几柄剑击向右侧,其中有一柄则飞向了刚才周岩放在桌子上的茶杯,它把牢牢地钉在了墙上,转瞬裂开,粉碎,掉落在地上。
沈钰顺势在他们后方落下,一剑挥向四个人毫无防备的后背。
李清心里一紧!担心沈钰一个没控制好就把他们几个弄死了,急忙喊着周岩:“诶!你快拦他一下!”
谁知周岩却很淡定,毫无动作,稳如泰山,眼神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只见沈钰收起剑,那四个人背部的布料崩裂开来,但却只有外衣一层,里面的内衬完好无损。
四个人没了刚才的气焰,甚至已经魂不守舍了,感觉自己刚刚去了趟阴曹地府。手上还在颤抖着,但这就不是被吓得了,而是沈钰那一招力量极强,剑是硬生生从他们手里弹飞出去的,似是打在剑上,也像是打在了他们手上。
沈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又看向那个带头的人,“是你自己去道歉,还是我用剑抵着你的脖子去?”
那人渗出一阵冷汗,动了动喉结,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差点给沈钰磕头,他颤抖着说道:“我……我……我自己去……自己去。”
他清了清嗓子,来到那个少年面前,说:“对……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我向你道歉。”
那个少年握着伤口的手轻颤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道歉,一直以来别人对他拳打脚踢,早就已经习惯了,即使那人现在给他道了歉,他也依然觉得害怕,点头的瞬间,眼中的泪水也随着掉下几颗。
见那少年点头之后,沈钰也就不与他们计较了,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他们几个人见沈钰没有动作,随即就要走,谁知道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了回来,周岩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牵制住了他,动弹不得,也挣不脱,他根本没搞清楚状况,看到周岩阴森冷峻的脸,他又不敢骂出来,只能试探着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周岩冲沈钰的方向偏了偏头,冷冷地对他说:“去跟他道歉。”
“……”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在周岩面前却一句都说不出了,最终只汇成一句胆怯的好,然后认命地去给沈钰道歉。
沈钰正在那跟李清吹嘘说这些人没一个能打的,如果都是这样的,那再来十个,他也照样能把他们打趴下。
话中的主人公来到他身边向他低头道歉,沈钰先是一愣,他刚刚一心只想着让他去给那个少年道歉来着,都快忘了这人也差点打了自己。于是非常慷慨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并表示既往不咎。
那人看沈钰接受了道歉,也还是不敢走,他胆颤地瞥向周岩。沈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冲周岩笑了笑。
周岩这才不拦他们了,于是他们连忙拿起东西就往外撤,终于走出了醉云轩的大门,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来了,遇上他们几个,算是倒了大霉了。
饭也吃不成了,他们一行人也准备撤了,那个少年对沈钰又是鞠躬又是道谢,沈钰忙着扶起他,跟他解释说这都是小事,那个人也欺负到他头上了,所以并不是全为了他,让他别太放在心上。
这之余,周岩去付了饭钱,除此之外,还多给了五两银子,“这些算是我们的歉意,你们用去修复酒楼吧。”
那老板也是受宠若惊,这些年江湖的子弟横行霸道,肆无忌惮。酒楼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争吵,打斗,这打坏一点那打坏一点,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各路神仙们,祖宗们,只要能把饭钱结了他们就烧高香了,剩下的也就自认倒霉,从来不敢索要赔偿。
像周岩这样主动赔偿的,还赔偿这一笔不小数目的,还是头一次见,老板感动地差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