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生疾那句“审讯嫌疑人”如同冰锥,刺破了客厅里勉强维持的温馨假象。
尉去楚握着勺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汤勺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他盯着于生疾,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挑衅的坦然,仿佛在说:“对,我有秘密,你敢揭开吗?”
“我是在询问一个可能提供专业意见的人。”尉去楚最终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毕竟,你是我认识的,最顶尖的解剖学家。”
他刻意避开了“嫌疑人”这个词,将对话拉回专业范畴,这是一种防守,也是一种试探。
于生疾闻言,身体向后靠回椅背,那股无形的压力稍敛。他轻轻晃了晃汤勺,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顶尖谈不上,略懂皮毛。不过,按照你的描述——专业摘心,创口整齐,使用凝血剂,现场洁净……这听起来不像普通的仇杀或黑市器官掠夺。”
他顿了顿,眼神投向虚空,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现场:“黑市求的是效率和隐蔽,不会多此一举搞什么仪式摆放。仇杀更倾向于宣泄情绪,手段往往更粗暴。这个凶手……”
他看向尉去楚,目光锐利起来:“他在‘展示’。他不仅想要死者的命,更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某种信息,或者,满足某种内在的、强烈的仪式感需求。那些栀子花,就是他的签名。”
“传递什么信息?”尉去楚追问。
“那就需要你们去解读了。”于生疾摊了摊手,“惩罚?净化?还是……某种献祭?死者是个有前科的惯犯,这或许就是凶手选择他的理由——一个符合他扭曲正义观的‘祭品’。”
祭品…… 这个词让尉去楚心头再次一沉。于生疾的分析冷静、客观,逻辑清晰,完全符合一个犯罪心理侧写师的专业素养,甚至比他队里的顾问说得更一针见血。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一个能如此精准洞察变态杀手心理的人,他本身,又站在光谱的哪一端?
这顿晚餐在一种诡异而沉默的气氛中结束。于生疾起身收拾碗筷,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尉去楚则借口需要静一静,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他需要空间,需要理清思绪。于生疾的表现无懈可击,无论是情绪控制还是专业分析,都恰到好处。但正是这种“恰到好处”,让他觉得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人,模糊不清。
他打开电脑,调出礼拜堂现场的高清照片,放大,再放大。那簇在空洞胸腔里绽放的栀子花,每一片花瓣都清晰可见,洁白得刺眼。
第二天,法医中心和物证科传来了更详细的结果。
尉去楚站在法医办公室里,听着老法医面色凝重地汇报:
“尉队,确定是活着的时候摘除的心脏。凶手用了肌肉松弛剂和高效局部麻醉剂,死者可能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取出。”
“凶器是某种特制的、极其锋利的薄刃工具,类似但不同于常见的手术刀,创口平滑得不可思议。我们对创口微观形态做了建模分析,这是模拟图。”
屏幕上出现一个三维模拟的刀刃形态,窄、薄,带着一种优雅而危险的弧度。
“另外,那些栀子花。”法医推了推眼镜,“我们做了详细检验。花非常新鲜,采摘时间不超过案发前12小时。上面除了死者自身的生物信息,没有提取到任何有效的陌生指纹、皮屑。凶手戴了手套,而且非常小心。”
“还有,”法医补充道,“花茎的切割方式也很特别,是精准的斜角一刀切断,手法娴熟,像是……园丁或者经常插花的人干的。”
与此同时,物证科那边也有了发现。
程明拿着报告过来:“尉警,我们对礼拜堂内外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在祭坛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他递过一个密封的证据袋。里面是几颗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晶体碎屑,以及一小段不足一厘米长的、深蓝色丝线。
“晶体成分初步判断是特种工业陶瓷,硬度极高,常用于高端精密仪器或……某些特殊定制刀具。这根丝线,质地很像高级西装或者定制礼服的里衬用料。”
特种陶瓷刀具……高级西装丝线……
这些线索,指向了一个与废弃礼拜堂格格不入的、具有相当经济实力和专业工具的凶手。
尉去楚立刻下令:“排查全市所有能加工特种工业陶瓷的工厂、实验室,尤其是近期的定制订单!还有,重点调查死者赵强出狱后的社会关系,看他是否得罪过或者接触过符合这种身份特征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却似乎陷入了僵局。
陶瓷刀具的定制渠道非常隐秘,难以追查。赵强的社会关系网鱼龙混杂,但大多都是底层混混,与“高级西装”相去甚远。
那通打给于生疾的未知电话,号码经过多次加密跳转,最终指向海外一个无法追踪的虚拟服务器。
压力越来越大,媒体开始用“礼拜堂祭心魔”、“栀子花杀手”这样的标题渲染恐慌情绪。
尉去楚几乎住在了警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反复看着现场照片和物证报告,那簇栀子花在他脑中不断放大。
第三天晚上,尉去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于生疾似乎已经睡了。他松了口气,此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于生疾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他脱下外套,准备去浴室冲个澡,驱散一身疲惫。经过于生疾紧闭的房门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着栀子花香的清冽气息,从门缝底下飘了出来。
这味道……和案发现场那股诡异的混合气息,何其相似!
尉去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于生疾常用的那款小众香水,是纯粹的栀子花味,并没有消毒水成分。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于生疾房门的把手。
门,没有锁。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理智在尖叫着让他离开,但身体却先一步行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微弱的光。于生疾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用一块麂皮绒布,极其细致、缓慢地擦拭着。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尉去楚的目光凝固在于生疾手中的物体上——那是一个细长的、闪烁着特殊金属与陶瓷复合冷光的刀架。而在书桌的阴影里,隐约可见几片形状各异的、同样材质的薄刃刀片被妥善安置着。那些刀片的弧度……与他之前在法医中心看到的凶器模拟图,惊人地相似!
仿佛是感应到了背后的视线,于生疾擦拭的动作突然停下。
他没有回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尉警官,窥探别人的**,可不是好习惯。”
尉去楚猛地推开门,按亮了顶灯。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于生疾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他手中那套显然价值不菲、工艺精湛的专业解剖工具。
“这是什么?”尉去楚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他指着那套工具,“这就是你用来做‘心理疏导’的工具?!”
于生疾缓缓转过身,将手中的刀架轻轻放回桌上铺开的绒布上,动作依旧从容。他抬眼看向尉去楚,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或温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是我的职业工具,尉去楚。”他平静地陈述,“一个解剖师,拥有自己的工具,很奇怪吗?”
“职业工具?”尉去楚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放在你行李箱夹层里,需要深夜独自擦拭的职业工具?和礼拜堂凶案凶器材质相同的职业工具?!”
于生疾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但表情未变:“材质相同?尉警官,特种工业陶瓷的应用范围很广。至于我何时擦拭我的工具,这是我的自由。”
“那你解释一下,你房间里这股消毒水味是怎么回事?和案发现场一样!”
“我晚上调配了一些消毒液,清理旧物。这也要向警方报备吗?”于生疾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
对峙在空气中弥漫。证据链并不完整,一切都停留在情况证据的阶段。那套工具,那消毒水味,那通电话,于生疾的专业背景……所有线索都指向他,却又无法形成决定性的闭环。
尉去楚看着于生疾,这个他以为重逢后可以慢慢了解、甚至潜意识里想要保护的人,此刻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浓雾之中,危险而陌生。
“于生疾,”尉去楚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到底……还藏着多少事?”
于生疾站起身,走到尉去楚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比尉去楚略高一点,此刻微微垂眸,目光复杂地流淌在尉去楚因疲惫和激动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
“我藏着的事,很多。”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有些是为了自保,有些……是为了保护不该被牵连的人。”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似乎想触碰尉去楚紧蹙的眉心,但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但是尉去楚,”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冷冽,“在你用看罪犯的眼神审视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真正的凶手,可能正躲在暗处,欣赏着我们的互相猜忌?”
他绕过尉去楚,走向门口,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留下最后一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别忘了,他选择用栀子花……也许下一次,他的‘祭品’,会是你觉得更重要的人。”
说完,于生疾径直离开了房间,将尉去楚一个人留在一片狼藉的猜疑和那句充满不祥预感的话语之中。
尉去楚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套泛着冷光的工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于生疾是在警告他?还是在混淆视听?
而那句“更重要的人”……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仪式感杀人”借鉴了《心理罪4:城市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