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楚》 第1章 上演宿命的交响曲 江都的夜,是一杯斟满霓虹与秘密的毒酒。 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切割着天际线,巨幅广告屏流淌着炫目的光河,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不真实的繁华里。然而,在这片光海之下,暗巷与遗忘的角落依旧滋生着不为人知的污秽。今夜,一则插播新闻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城市的喧嚣表面漾开了恐慌的涟漪。 江都市中心大厦的巨幕上,女主播的面容冷峻,字正腔圆地播报: 【本台快讯】今日凌晨,于南宁街废弃‘永丰油漆工厂’内,发现一具成年男性尸体。死者死状极为奇特,据现场初步勘查,疑似遭人以专业手法连续解剖十一处。此案性质恶劣,警方已成立专案组全力侦查。市政府提醒广大市民,夜间出行务必注意人身安全…… 新闻画面谨慎地避开了血腥现场,只留下警戒线外围观的模糊人影,以及工厂那黑洞洞、如同巨兽残骸的入口。 霓虹灯无法照亮的阴影处,尉去楚停下了脚步。 他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黑色战术马甲,身形挺拔,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与周围流光溢彩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抬头,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车灯与人潮,落在远处那块播放着新闻的巨幕上,眼神锐利如鹰。 指尖夹着的烟卷猩红明灭,他缓缓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阴霾。他不是本地警察,而是来自一个更为隐秘的机构——QS(秩序□□)组织。被派遣至江都,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是这座城市的犯罪率,尤其是涉及专业手法的暴力案件,已引起了上面的警觉。 “解剖十一刀……”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城市的噪音里,“江都,看来是真要不太平了。” 他低头,用靴底碾熄烟蒂,动作干脆利落。随即,他汇入人流,朝着江都市警察局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仿佛正走向一场早已注定的风暴中心。 ——江都市警察局,重案组办公室—— 与门外的现代繁华不同,警局内部弥漫着咖啡、打印纸和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息混合的味道。灯光白得有些刺眼,照着一群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的警员。 “你好!请问是QS派来的尉去楚,尉警官吗?” 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打破了办公区的沉闷。尉去楚转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孩,抱着一摞几乎要遮住她视线的档案袋,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我是尉去楚。”他微微点头,环顾了一下略显拥挤但秩序井然的办公室,“环境不错。最近……很忙?” “何止是忙,简直是焦头烂额!”女孩,也就是季怡,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立刻打起精神,将怀里最上面那份贴着“急”字标签的档案递过来,“尉警官,我叫季怡,是负责跟你对接的。这是最新的案子,油漆工厂解剖案,资料都在这里了。” 尉去楚接过厚重的档案袋,指尖能感受到纸张冰冷的触感。他并没有急于翻开,而是先问道:“报案人怎么说?” 季怡立刻进入状态,语速清晰地复述:“报案的是一个拾荒老人,今天早上五点左右路过工厂,想进去找点废品,结果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说当时人已经死了,就在工厂最里面的旧车间。旁边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衣衫不整,眼神呆滞,一个中年妇女紧紧抱着她,哭得几乎晕厥。” 尉去楚一边听,一边快速翻阅着档案里的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照片拍摄于昏暗的工厂内部,闪光灯下,尸体仰面躺在布满灰尘和干涸油漆渍的地面上,周围是散乱的废弃化工桶。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最刺目的是他裸露的胸腹部,那十一道精准而狰狞的切口,如同某种邪恶的图腾,破坏了人体的自然轮廓。 “女孩和那位妇女,是第一发现者,也是目前最重要的关联人。”尉去楚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看向季怡,“她们有嫌疑,但可能性不大。我更倾向于,她们是受害者,或者……关键目击者。尤其是那个女孩。” 他的话音刚落,季怡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又从身后拿出另一份薄一点的个人档案,脸上带着点小得意:“给,尉警官,这是女孩张芊芊和她母亲曲小梅的基本资料。我猜你肯定需要这个。” 尉去楚有些讶异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季怡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其实我特别喜欢查案,跟着学了不少!我爸总说这行太危险,不让我碰,但我平时没事就自己整理这些资料。尉警官,你快看看!” 尉去楚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档案。资料显示:张芊芊,十七岁,江都某高职在校生。母亲曲小梅,四年前与丈夫离异后,独自抚养女儿,目前在清仁医院担任保洁员。 “单亲家庭,母亲做保洁供孩子上学……”季怡在一旁小声补充,脸上流露出同情。 尉去楚的指尖在纸面上滑动,最终停在“病史”一栏。他用笔圈出了上面的字: “抑郁症,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倾向,目前于清仁医院心理科定期接受治疗。” “抑郁症……”他沉吟道。 “是的,尉警官。”季怡点头,“张芊芊的病历显示她情况不太稳定。怎么了?” 尉去楚合上档案,眼神变得坚定:“如果存在第三人,那么张芊芊极有可能是唯一目睹了关键过程的目击者。她的抑郁症和可能的创伤,或许正与此有关。我们必须尽快见到她。”他抓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和外套,“走,我们去清仁医院。” ——前往医院途中—— 尉去楚的黑色重型摩托在车流中灵活穿行,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他将一个备用头盔递给后座的季怡。 季怡接过,戴在头上,明显有些宽松,她扶正头盔,忍不住好奇地问:“尉警官,这是男款头盔啊?你平时……经常载人吗?” 风掠过耳畔,尉去楚的声音夹杂在风噪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远:“或许吧。以前……有个玩伴很喜欢兜风,多准备了一个。”他顿了顿,语气染上些许落寞,“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要甩掉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坐稳,加速了。” ——清仁医院,住院部二楼—— 205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护士说张芊芊可能去做检查了,让我们稍等。”季怡看了看安静的走廊。 尉去楚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目光扫过洁净却冰冷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节奏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存在感,向他靠近。 尉去楚下意识地转身。 逆着走廊尽头的窗光,一个穿着洁白医生袍的身影站在那里。身形修长挺拔,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眸清亮如水,却又深不见底。他双手随意地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气质清冷卓然,与周遭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又疏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尉去楚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于生疾?!你怎么会在这里?!” 于生疾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他将手从口袋里抽出,微微颔首: “尉,好久不见。” 下一秒,尉去楚已经大步上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带着重逢的激动和一丝调侃:“好家伙!这么多年没见,你居然当上医生了!诶——这身材,没少练啊!”他的手甚至在于生疾线条分明的背肌上好奇地按了按。 季怡站在一旁,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场面,识趣地悄悄退开了一些距离。 于生疾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尉去楚过于热情的拥抱,整理了一下微皱的白大褂,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尉,去我的诊室聊吧。” 尉去楚不以为意地笑了:“害,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不经逗。” ——于生疾的诊室—— 诊室的布置极简,甚至有些冷清。深蓝色的厚重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将外界的光线隔绝大半,使得室内光线幽暗,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的栀子花香。 尉去楚的目光被窗台边的一盆植物吸引。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那盆栀子花依然顽强地生长着,叶片绿得深沉,几个洁白的花苞紧闭着。 “你这屋里这么暗,这花还能活?”他忍不住问。 于生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帘拉开了一道细窄的缝隙。一束阳光如同利剑般刺入昏暗,恰好投在那盆栀子花上,洁白的花瓣在光中仿佛半透明起来。 “它需要光,但不多。”于生疾的声音很轻,“一点就够了。” 他的视线掠过正坐在沙发上、好奇打量四周的尉去楚,停顿了片刻,然后收回的手再次拉住窗帘,“哗啦”一声,将窗帘拉开了大半。 顷刻间,温暖的午后阳光涌入,驱散了室内的阴郁,也照亮了尉去楚棕色的发梢,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于生疾注视着他,开口问道:“我喜欢栀子花。尉,你也还喜欢的,对吗?” “当然!”尉去楚毫不犹豫地回答,笑容爽朗,“我们小时候在门前种了好多,你还说过,等长大了,要把最香的栀子花送给最喜欢的人。”他眼神带着追忆,“你说的话,我可从来没忘。” 于生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移开,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嗯。你们来医院,是为了查案吧?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尽管开口。” 尉去楚这才想起张芊芊档案上主治医生那一栏的名字——于生疾,心理疾病科。 心底的喜悦稍稍冷却,职业的警觉悄然抬头。他没有立刻表明具体来意,只是顺着话题道:“是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不过,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于医生,改日我再正式来访。” 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于生疾将他送至诊室门口。 “再见,于医生。” “再见,尉警官。” 门轻轻合上。诊室内,于生疾站在原地,静默片刻,然后转身,再次走到窗边,将那些厚重的蓝色窗帘缓缓拉拢,直至最后一缕光线被吞噬。房间重新陷入那片他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昏暗之中。那盆栀子花,再次被遗留在阴影里,静默地等待着下一次微不足道的“救赎”。 回警局的路上,尉去楚将摩托车开得飞快。 风的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纷乱。与童年挚友的重逢带来的喜悦,正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覆盖——熟悉,却又陌生。于生疾那双清澈眼眸之下,似乎隐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那份从容不迫里,透着一种让他这个职业警察都感到心悸的神秘与……危险。 就像这座江都城,表面光华璀璨,内里却暗流汹涌,捉摸不透。 他猛地想起在于生疾诊室的细节:桌上堆叠的都是专业的心理学书籍,但在桌角不甚起眼的地方,却压着一本小说——东野圭吾的《恶意》。 一个心理医生,看推理小说很正常。但偏偏是《恶意》……那本将人性之恶刻画得入木三分的书。 尉去楚突然一拧车把,摩托车在路口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猛地调转了方向。 后座的季怡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尉警官?怎么了?我们不去局里了吗?看你从于医生那儿出来就心事重重的……” 尉去楚目视前方,声音在风中被扯得冷硬: “不去局里了。我们去案发现场,油漆工厂。”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确定发现了什么,但必须排除掉所有可能性……哪怕,是几率最小的那一种。” 轮胎碾过路面,带着一丝决绝,朝着城市边缘那座浸满血腥与谜团的废弃工厂疾驰而去。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第2章 救赎与挣扎 废弃的永丰油漆工厂像一头锈蚀的巨兽,匍匐在江都日渐模糊的边界线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试剂残留、铁锈和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尉去楚放好头盔,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荒芜之地。工厂临近郊区主干道,白日里车流不息,人员复杂,但到了夜晚,这里便是被文明遗忘的角落。墙壁上斑驳的“拆”字和层层覆盖的涂鸦,无声地诉说着它的颓败。最关键的是,由于废弃多年,整个区域没有任何监控探头。 “看来,想从电子眼里找线索是没戏了。”季怡跟在他身后,语气有些沮丧。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工厂深处,最终停在旧车间门口。那里,用明亮黄色警示带围出的区域,以及地上用粉笔勾勒出的、依稀可见暗褐色痕迹的人形轮廓,明显的地标示出死亡发生的确切位置。 季怡将一份档案递给尉去楚:“死者,陈方冬,三十九岁。资料显示,前几年因猥亵幼女入狱,刚释放不久。无妻无子,表面没有不良嗜好,但核心问题是……恋童癖未得到矫正。” “真不是个东西!”季怡忍不住低声咒骂,“这种人间渣滓,死了也是活该!” 尉去楚的视线从档案上抬起,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却带着重量:“愤怒是正常的,季怡。但记住,我们的职责是厘清真相,而不是执行私刑。监狱的作用不仅是惩罚,更在于改造。只可惜,现行的体系对某些根深蒂固的性癖,往往力有不逮。”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对制度局限性的无奈。 他接着打开手机,调出法医刚刚发来的初步电子报告。越往下看,他的眉头蹙得越紧。 “关键信息在这里,”他将屏幕转向季怡,“死者身上共计十一处刀伤,但真正的致命伤只有心脏部位的一击。其余十刀,全部避开主要脏器和动脉,精准地切割在肌肉和神经丛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法医判断,这十一刀的切割顺序、深度和角度,都显示出凶手对人体解剖结构有着极其精深的理解。尤其是前期的非致命切割,更像是一种……折磨和展示。这不是普通的仇杀,凶手必须具备专业的外科手术或系统解剖学知识。” 季怡倒吸一口凉气:“专业的解剖师?我的天……这案子越来越吓人了,但也越来越……刺激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捂住了嘴。 “如此看来,”尉去楚环顾阴森的车间,“张芊芊和曲小梅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她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和心理素质。那么,关键的‘第三人’……”他的目光在满地狼藉中逡巡,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些废墟中拼凑出那个幽灵般的影子。 他无意识地踢开脚边一团沾满油污的废纸,鞋底却意外地触到一个硬物,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尉去楚弯腰,小心翼翼地拨开杂物,一副断裂的金丝边框眼镜映入眼帘。镜片已经碎裂,但镜架却异常崭新,即便蒙着灰尘,也难掩其材质的光泽和考究的做工。在这污秽之地,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工厂里怎么会有这个?”他喃喃自语,用证物袋将其小心收起,“季怡,保管好。这很可能是一条重要线索。” 第二天清晨,清仁医院。 尉去楚提着一袋水果,敲开了205病房的门。张芊芊蜷缩在病床上,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更显单薄。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尉去楚的问候毫无反应,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娃娃。 她的母亲曲小梅接过水果,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歉意:“尉警官,实在对不起……芊芊从那天回来后就一直这样,不怎么说话,也不理人……” “没关系,曲阿姨,我能理解。创伤需要时间愈合。”尉去楚温和地说。 “那……你们聊,我去打点热水。”曲小梅提着水壶,忧心忡忡地掩上了门。 尉去楚轻轻将椅子挪近一些,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张芊芊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向后瑟缩,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尉去楚立刻停下,并将椅子向后拉开更大的距离,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别怕,芊芊。我是警察,我的职责是保护每一个公民,包括你,绝对不会伤害你。” 他看着她低垂的、不断颤抖的头顶,提出了一个简单的方案:“这样好不好,芊芊?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如果不想回答,就保持沉默。可以吗?” 女孩没有任何表示,但颤抖似乎微弱了一些。 尉去楚开始切入正题:“于生疾医生,他和你们家关系很近,对吗?” 沉默了几秒,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 “他不仅是你的主治医生,还在经济上资助你们,甚至……你妈妈能在清仁医院做保洁,也是他帮忙介绍的,对吗?” 这一次,张芊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指尖泛白。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尉去楚心中了然,不再逼迫。“好,那我今天就不多打扰了。芊芊,你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让妈妈联系我。”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传来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哽咽和巨大勇气的声音: “尉…尉警官……” 尉去楚回头。 张芊芊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水无声滑落,她用力地说:“于医生是……是好人!” 尉去楚看着她眼中近乎执拗的维护,心头复杂,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注意身体。” 他走出病房,带上门的瞬间,隐约听到走廊尽头几个小护士兴奋的窃窃私语: “看到没?于医生今天戴那副银框眼镜了!天啊,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是啊是啊!不过他好像只有特别专注工作时才戴,平时都收着的。” “比之前那副金丝边的更有气场,更禁欲了!简直了……” 金丝边……眼镜…… 尉去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工厂废墟中那副崭新的、断裂的金丝眼镜,在于生疾诊室桌上看到的旧眼镜盒……以及,于生疾与张芊芊一家超乎寻常的密切关系,他那深不可测的解剖学知识…… 所有线索,仿佛瞬间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最终矛头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人——那个他以为只是重逢故人的人。 嫌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重逢的喜悦。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拨通了季怡的电话,声音冷峻如铁:“季怡,立刻准备监听室!目标,于生疾!”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副冰冷的手铐,金属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他大步朝着心理科诊室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他从未想过,与童年挚友的重逢,竟会如此迅速地走向兵戎相见的局面。 当他走到诊室门口,手刚刚抬起,门却“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于生疾站在门后,依旧是那身洁白无瑕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他看着尉去楚,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尉,来了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比我预想的,要早很多。” 尉去楚握紧了口袋里的手铐,指节发白,声音因压抑而沙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原来……这么不了解你。” 于生疾向前一步,坦然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古井:“尉,你很聪明。不是你不了解我,而是我们都变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人,是我杀的。你不用再查了。” 如此直接,如此平静的承认,让尉去楚所有准备好的诘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于生疾自然地伸出双手,腕骨分明,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 “尉警官,逮捕我吧。” 尉去楚深吸一口气,取出那副闪着寒光的手铐,“咔”的一声,冰冷地扣上了那双曾经与他一同种下栀子花、如今却可能沾染鲜血的手腕。 “生疾,”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维护什么。正义,自有法律和我们来伸张。” 于生疾微微挑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嘲讽,低声反问:“你当真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维护正义?” 他忽然笑了笑,目光掠过尉去楚,投向诊室内窗台上那盆沐浴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缕阳光中的栀子花,语气变得轻柔: “记得,帮我照顾好它,去楚。” 尉去楚押着于生疾走出医院大楼,准备将他带上警车。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住院部大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于医生!于医生!”张芊芊哭喊着,脸上毫无血色,泪水纵横。 于生疾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根修长的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甚至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浅笑。 随即,他弯下腰,没有任何抗拒地坐进了警车后座。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警局监听室—— 尉去楚将一杯温水放在于生疾面前,水温恰到好处。 于生疾被铐着的双手捧起纸杯,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尉警官这么贴心?连我喜欢的温度都还记得。我很喜欢。” 尉去楚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坐下,打开记录本,语气公式化:“于生疾,请认真对待讯问。第一个问题,你从事解剖工作多少年了?” 于生疾歪着头,故作思考状,然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嗯……大概,二十五年吧。” 尉去楚猛地一拍桌子,压抑的怒火终于窜起:“胡说八道!你今年才二十五岁!请你端正态度!” 于生疾不再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用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静静地望着他,那笑容里似乎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又似乎空无一物。 尉去楚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霍然起身,摔门而出。 走出监听室,他烦躁地在警局走廊里来回踱步。于生疾自从被捕后,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那种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态度,像一只不断开屏、扰乱人心的孔雀,让他感到极度不安定。 这一晚,尉去楚彻夜未眠。 判罪书尚未下达,于生疾被临时拘留。接下来的几天,尉去楚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在医院和警局之间来回奔波。他鬼使神差地真的去于生疾的诊室给那盆栀子花浇了水,诊室里一切如旧,昏暗,整洁,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偶尔,他也会被于生疾以“了解案情”或“只是闲聊”为由叫去拘留室。于生疾绝口不提案件本身,只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者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 这天,尉去楚抱着那盆栀子花,准备带到医院小花园里晒晒太阳。刚走到楼下,就被躲在树后的张芊芊叫住了。 两人在医院僻静的小道公园里坐下。 “芊芊,最近感觉好些了吗?”尉去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张芊芊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轻轻点了点头。她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蚋地问:“尉…尉警官,于医生……他还好吗?” “判罪书还没下来,目前还在拘留中。”尉去楚如实相告。 “于医生对我们恩重如山!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张芊芊突然激动起来,抬起头,眼中噙满泪水,“尉警官,你会保护他的,对吧?你答应过我!” 尉去楚看着她眼中的哀求,郑重承诺:“当然!根据现有证据,他的行为很可能被认定为防卫过当甚至带有义警性质,绝不会判死刑。我会确保每一位合法公民得到公正的对待。” 他的话音刚落,张芊芊却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 “尉警官,我……我撒谎了!”她几乎是喊出来的,“那天……那个陈方冬,他……他其实什么都没来得及对我做!他只是跟踪我,骚扰过我……但那天在工厂,他……他并没有得逞!” 尉去楚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双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芊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意味着案件性质可能完全不同了!这非常严重!” 张芊芊的眼泪决堤而出:“对不起,尉警官!可是于医生对我们有恩……他之前找到我和妈妈,说需要我们在那天帮他一个忙,我们……我们就答应了。那些证明我被……被侵犯的身体检查报告,也是……也是他帮忙伪造的……” 尉去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让于生疾罪加一等,永远出不来吗?” “你答应过会保护他的!”张芊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泣不成声,“我知道,如果最后查出来是蓄意谋杀,他就真的完了!我害怕……尉警官,我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帮他……”说着,她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尉去楚连忙用力扶住她,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女孩绝望的无助。但同时,一股怒火也在他胸中升腾——于生疾!你竟然利用她们的感恩和脆弱,将她们卷入你的计划,不惜毁掉一个女孩的清誉来为你的行动作掩护!你真是……坏透了! “芊芊,你先回去休息。”他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沙哑,“我……答应你,会尽力。” 张芊芊在他的搀扶下缓缓站直,一步三回头地往病房楼走去。走出几步,尉去楚忽然又叫住了她: “芊芊,于医生他……有没有说过,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张芊芊停住脚步,茫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于医生没有说。他只告诉我们,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做,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 尉去楚独自坐在冰冷的石椅上,那盆栀子花静静地放在他身旁,在阳光下散发着孤独的香气。他只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怪不得案件侦破得如此顺利,仿佛所有线索都被人为地铺陈在眼前。于生疾利用他在医院的资源和地位,伪造证明,引导视线,甚至可能……自己就是那个执刀的“第三人”。他身上笼罩的迷雾越来越浓,他布下的局,究竟意欲何为? 而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不知不觉地踏入了这个由他亲手编织的、巨大的迷局之中……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第3章 救赎与挣扎(二) 南临街道的夜市人声鼎沸,霓虹闪烁,将每个人的孤独都映照得无所遁形。尉去楚拎着半空的啤酒瓶,步履虚浮地穿行在人群中。喧嚣是别人的,他只有满腔化不开的郁结,而那个人的名字,是这一切的症结——于生疾。 他竟就这样走到了拘留室门口,借着酒意,他拍打着铁门,声音嘶哑地低吼:“于生疾!你出来……于生疾!” 门开了,于生疾从容地走出,仿佛等候多时。尉去楚猛地将他推搡到墙角,动作因醉意而失了分寸,两人一同跌撞进拘留室内。 “你骗我……”尉去楚喘着粗气,滚烫的额头几乎抵上于生疾的,酒气混杂着愤怒,“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所有人!” 于生疾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尉去楚泛红的耳廓,声音带着蛊惑:“骗你什么了?尉警官,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你把张芊芊当棋子……你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人……你视法律为无物!”尉去楚揪住他的衣领,手臂因用力而颤抖,声音里却透着一丝无力,“你真是……坏透了……” “既然我都这么坏了,”于生疾任由他抓着,眼神在阴影里晦暗不明,“尉警官,是准备亲手给我定罪吗?” “我……”尉去楚语塞,酒精和理智在脑中激烈交战。他猛地松开手,身体晃了晃,“我不会……但你也没那么坏。你利用她们,可也护了她们周全……我……我必须公正……” 他像是耗尽所有力气,话音未落,身体便软软地滑向地面。在于生疾伸手扶住他之前,他已失去意识,只含糊地呓语:“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于生疾蹲下身,指尖极轻地拂过尉去楚紧蹙的眉心,沿着他挺拔的鼻梁,最终停留在微张的唇边。他的目光深沉如夜。 “我的目的……”他低声自语,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从来就只有你。” 他将尉去楚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为他盖好那床带着淡淡栀子花清香的被子。看着他在自己的气息中沉沉睡去,于生疾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次日清晨,尉去楚在熟悉的栀子花香中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方。他睁开眼,正对上于生疾玩味的目光。对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 “醒了?”于生疾挑眉,“昨晚某人可是很热情。” 尉去楚耳根一热,猛地坐起:“我……没做什么吧?” “你猜?”于生疾故意拉长语调,欣赏着他的窘迫。 尉去楚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没敢回头看一眼于生疾得逞的笑容。 于生疾的判决很快下达:五年有期徒刑。尉去楚站在警局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却依然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于生疾,这个他以为自己无比熟悉的人,如今成了他信念中那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一道无法归类、也无法掌控的灰色变量。 “尉警官!有新案件!”季怡清脆而急切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警局内,气氛瞬间紧绷。程明快速汇报:“死者韩晨茗,江淮大学新闻系学生。9月10日失踪,今晨在校内隐蔽草丛发现尸体。尸体腐烂程度不高,但心脏被完整取出,其他器官完好。” “挖心脏?”周序倒吸一口凉气,“心理变态?” “学校方面似乎在压消息,”季怡补充道,“调查阻力不小。” 尉去楚迅速整理思绪,下达指令:“季怡,保护报案人**,排查学校内外所有可能地点。周序,秘密调查死者的社交关系网。立刻行动!” ————— 监狱探视 ————— 尉去楚走进监室时,于生疾正悠闲地靠在床头,仿佛身处度假别墅。 “哟,尉警官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他语带戏谑。 尉去楚没接话,将一份煎饼放在桌上——有些焦糊,是他自己做的。 于生疾瞥了一眼:“你的小跟班呢?她带的东西可比这好吃。” “她去约会了。”尉去楚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语气平静,“别总使唤小孩子。” 于生疾立刻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神情微凝:“约会?和谁?” “一个叫林极的学长,脸上有道疤。”尉去楚揉了揉眉心,“我看那人不怎么样,但她喜欢。” “林极……”于生疾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眼神锐利起来,“认识不久?尉去楚,你最好查查这个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中尉去楚。他猛地起身,立刻拨打季怡的电话——无人接听。 “坏了!”他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外冲,“你给我老实待着!” 于生疾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拿起那块冷掉的煎饼,咬了一口,低声自语:“味道……还不坏。” ————— 全程搜救 ————— 监控室内,尉去楚双眼紧盯着屏幕。“二倍速!快!”他命令道。 终于在繁华街巷的监控画面中,捕捉到了那一抹鲜亮的红色身影——季怡的裙子。她身边跟着的,正是林极。 “兵分两路!”尉去楚抓起外套,与程明、周序立刻行动。 废弃海边小屋。 季怡的手腕被林极死死攥住,已泛起青紫。“学长,我们到底要去哪?”她强作镇定,声音却掩不住颤抖。 “别急,给你看个……惊喜。”林极的笑容变得诡异。 他粗暴地将她拽进一个满是腥腐气味的石屋。季怡踉跄着撞碎了一个玻璃罐,黏腻的液体洒了一地。她惊恐地回头,只见屋内密密麻麻摆满了玻璃罐,每一个里面都浸泡着一颗……人类的心脏! “林极!韩晨茗是你杀的!”季怡抓起一片碎玻璃指向他,勇气在绝望中迸发。 “她的心脏不完美,我扔了。”林极舔了舔嘴唇,眼神狂热地盯住季怡,“但你的……一定很美。” 寒光一闪,他掏出匕首刺来! “砰!”门被猛地撞开。尉去楚如猎豹般闯入,一脚踢飞林极手中的凶器,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将其制服。 “说了束手就擒,偏要反抗!”尉去楚将他铐住,回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季怡,“没事了,我们收队。” ————— 审讯室 ————— “说吧,”尉去楚将档案重重摔在桌上,“那些罐子里的心脏,都是怎么回事?!” 林极嗤笑一声:“做了就是做了,我认罪。” “认罪?这是认罪的态度?”尉去楚压下怒火,翻开档案,“林极,江淮大学毕业。三年前,母亲王芳莹因心脏病去世,父亲林其言随后跳海自尽。不久后,你被诊断出严重心理疾病,在清仁医院就诊。” “够了!”林极猛地抬头,双眼血红,“你们代表正义?那我母亲的死就活该吗?!我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没有一颗适配的心脏!这个社会没有正义!” “林极,”尉去楚的声音沉痛而有力,“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但这不是你剥夺他人生命的理由。你用别人的心脏宣泄你的痛苦,换不回你的母亲。她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为你感到骄傲。” 林极低下头,被铐住的双手紧握成拳,却没有一丝悔意。 尉去楚知道审讯已无意义。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在出门前,他停下脚步,最后一次对林极说: “杀人,从来不是实现正义的方式。江都,也绝不是你宣泄仇恨的垃圾场。” 走出审讯室,尉去楚望向窗外。夜空之上,云雾散开,露出一轮异常清朗明亮的月亮。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他在心中默念。 而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身处囹圄,却仿佛依旧在幕后凝视着一切的他。 ——未完待续—— 第4章 微光与暗涌 夜深了,微凉的晚风拂过江都的海面,泛起层层银鳞般的涟漪。远方的浪潮声若有若无,与都市不灭的霓虹交织,构成一幅平静之下暗流涌动的画卷。 江朗大桥上,尉去楚将一杯温热的橙汁递给倚着栏杆的季怡。 “喝点甜的,心情会好点。” 季怡接过,低声道谢。尉去楚双手撑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脚下这座他誓言守护的城市,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比夜风更轻:“季怡,事情过去了,但我知道,伤害已经造成。抱歉,我这个当上司的,不太会安慰人。” 季怡用力摇头,挤出一个笑容:“尉警,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在想什么?” “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季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轻易相信别人,差点连累大家……我是不是在拖后腿?” 尉去楚转过身,正视着她,目光坚定如磐石:“当然没有!不要有这种想法。季怡,是你提供的线索让我们锁定了林极,也是你的勇敢,在面对他时保持了冷静。抓到林极,你是功臣。”他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尉警,有你真好。”季怡的眼眶微红。 “不,”尉去楚纠正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是有我们‘所有人’,才好。季怡,我来江都的时间不算长,但这里让我觉得温暖。警局就像一个新的家庭,而家庭里,一个成员都不能少。” 季怡用力点头,将眼角的湿意逼了回去,挺直了背脊:“嗯!尉警,遵命!” 夜风渐凉,尉去楚直起身:“走吧。” “去哪?” 尉去楚望向远处黑暗中轮廓模糊的建筑群,轻声道:“去找于医生。有些心结,他或许比我在行。” ——江都监狱所—— 于生疾正借着铁窗透进的微弱月光翻阅一本旧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哟,尉警官!今日公务如此繁忙,还抽空来探视,真是令我……” 他的话语在看见尉去楚身后的季怡时顿住了。女孩虽然强打精神,但眼底的惊悸与低落难以完全掩饰。于生疾的目光在尉去楚脸上停留一瞬,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不是例行公事,而是带一个受了惊吓的“妹妹”,来找前心理医生进行一场非正式的心理疏导。 他放下书,站起身,走到栅栏前,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我听说了那天的事。”他看向季怡,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赞赏,“你很勇敢,季怡。不愧是能跟在尉警官身边独当一面的人。” “谢谢于医生,我会努力的。”季怡小声说。 “听着,”于生疾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魔力,“心脏是否完美,肉眼看不出来。同样,一个人的好坏,初见面时也常常无法判断。这需要时间,需要经历去验证。”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想说的是,不要因为一次遇人不淑,就否定所有的可能性。你一定会遇到那个与你灵魂契合的人,共振的频率,只有你们彼此能感知。” 接着,他忽然凑近栅栏,压低声音,用只有季怡能听到的音量戏谑道:“在那之前,跟着你尉警吃香喝辣,保你安全无忧!” 这突如其来的俏皮话让季怡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尉去楚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气氛缓和下来,季怡关切地问:“于医生,你是不是快出狱了?这段时间……辛苦了吧?” 尉去楚接过话头,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他有什么辛苦的?不过是减刑了两年,给其他罪犯做心理疏导攒了点表现分。” “哇!于医生你好厉害!说减刑就减了!”季怡由衷赞叹,然后促狭地看向尉去楚,“这不正是尉警你最想看到的结果吗?” 尉去楚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含糊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裤缝。 于生疾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轻笑:“嘴硬。心理疏导可是很费心神的活儿。不过,能让走错路的人有机会回归正途,也算是日行一善,利于社会安定。” “那于医生出来之后,打算住哪里?”季怡顺势问道。 于生疾立刻摆出一副愁苦的表情,眼神却飘向尉去楚,拖长了语调:“哎哟——我这个有前科的‘天才医师’,医院肯定是回不去咯~~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啊~真是……” 尉去楚被他唱作俱佳的表演弄得头皮发麻。 季怡心领神会,立刻助攻:“不如……去尉警家吧?尉警官,你看成吗?” 尉去楚:“这……” 于生疾立刻加大火力,扶着额头,语气更加夸张:“哎,孤苦无依,孑然一身,看来只能流落街头,与桥洞相伴了……” “得!得!得!”尉去楚终于招架不住,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事先说好!只是借住!等你找到工作安顿下来,立刻搬出去!” 就在这时,尉去楚的手机响起,他如蒙大赦,赶紧走到外面去接听。 探视室内只剩下季怡和于生疾。季怡凑近栅栏,眨着眼睛,用气声悄悄问:“所以于医生,你找到那个……与你灵魂共振的人了吗?” 于生疾的目光掠过窗外尉去楚讲电话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他笑了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快了吧。” ——几个星期后,出狱日—— 木棉花絮如雪般飘洒在江都的街头。尉去楚早早等在了监狱门口,看着于生疾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走出来。三年牢狱,似乎并未磨去他身上的清冷气质,阳光落在他身上,反而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尉去楚沉默地接过行李箱,于生疾则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出来的感觉真好啊……繁花相迎,美人……咳咳,”他瞥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尉去楚,及时改口,“……尉警官相伴。” 尉去楚懒得理他,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快点,别磨蹭。” 尉去楚的家在三楼,采光极好。他推开房门,温暖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出,照亮了简洁而温馨的客厅。 “这房子楼层刚好,朝南,三房一厅,两个阳台。”尉去楚一边介绍,一边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你住这间次卧。” 于生疾环顾四周,目光在客厅里那盆长势良好的栀子花上停留片刻,语气轻松:“都行,尉,我很随意的。” 尉去楚没说什么,帮他把行李箱推进房间。就在他准备将箱子提起来放到一边时,箱子的锁扣似乎没扣紧,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啪”地掉了出来,滚到尉去楚脚边。 他下意识弯腰捡起,待看清上面的字样和露骨的图案时,整个人如同被烫到一般,血液“轰”地涌上头顶,失声念了出来:“xx套?!还是……限定情侣款?!” 于生疾闻声快步走进来,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盒子,塞回行李箱深处,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戏谑:“尉警官,你怎么还偷看别人**啊?” “谁、谁偷看了!它自己掉出来的!”尉去楚面红耳赤,仿佛那盒子是块烧红的烙铁,他猛地直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外走,“你、你自己收拾!我出去透透气!” 看着尉去楚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于生疾靠在门框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得逞般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么经不起撩啊……”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狩猎般的光芒,“还以为你这块木头,心里只装得下案卷和警局呢,尉。” 客厅里,尉去楚灌了一大杯冷水,却依旧感觉脸上热度未消。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带这个干什么……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这是他的私事!跟我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于生疾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来。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灰色的冰丝长裤,衬得他身形修长。微风从阳台吹入,拂动他额前的碎发和柔软的衣料,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 “我饿了,”他十分自然地开口,“去外面吃吗,尉?” 尉去楚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回神,有些结巴:“啊?外、外面?我……我冰箱里还有不少菜,要不……我在家做吧。” 于生疾闻言,眼睛微微一亮,带着几分惊喜:“你会做饭?!好啊,那我等你。” 厨房里,尉去楚努力平复心情,专注于手中的食材。洗菜,切土豆丝,刀法娴熟,节奏稳定,很快食材就准备完毕。 于生疾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有条不紊的背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尉警官真是全能啊。这以后谁要是跟你在一起,可是捡到宝了。” 尉去楚切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会做饭是一项生存本领,不存在谁捡便宜。无论男女,能照顾好自己,都是应该的。” 于生疾从善如流地点头:“嗯,你说得对。是我用词不当。会做饭也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能做给自己吃,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明白就好。”尉去楚的语气缓和下来,开始热锅倒油,“我要下锅了,油烟大,你先去外面等会儿。” 于生疾应了一声,刚转身,尉去楚却又叫住他。 “等一等,”尉去楚依旧背对着他,手中的锅铲无意识地在空锅里刮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个……晚上天凉,你穿件外套。” 于生疾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天凉了吗?我怎么感觉不到。”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不过,既然是你担心我……那我就穿。” 直到听见于生疾的脚步声走进房间,尉去楚才停下手中无意义的动作,轻轻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夜晚,尉去楚因为第二天还有工作,早早便睡下了。于生疾却毫无睡意,拿着一罐啤酒,走到阳台上。微醺的晚风拂面,远处是江都永不熄灭的灯火。这样的夜晚,本该与故人畅谈,只可惜…… 他正想着,一个没有储存的未知号码突然在屏幕上闪烁起来,打破了夜的宁静。于生疾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而诡异的电子音: “在光里待久了……于生疾,你真以为自己能洗干净,变成好人了?” 于生疾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啤酒罐的手指猛地收紧。 那声音继续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别忘了……‘他’的死……你永远脱不了干系。” 话音未落,于生疾猛地掐断了电话,速度快得几乎要将屏幕捏碎。他靠在栏杆上,呼吸有瞬间的紊乱,眼神深处翻涌起被强行压制的黑暗浪潮。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啪”一声亮了。 尉去楚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疑惑地看着阳台上的他:“你怎么还没睡?站在那里吹风?” 于生疾迅速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只是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我……没事,只是睡不着,出来吹会儿风。这就去睡了。” 他快步从尉去楚身边走过,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尉去楚看着他那扇紧闭的房门,睡意醒了大半,心头掠过一丝疑虑。刚才于生疾转身的瞬间,他似乎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未来得及完全隐藏的……慌乱? 他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睡迷糊了,接了杯水,也回到了卧室。 然而,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某些潜藏已久的暗涌,已然悄然浮现。 ——未完待续—— 第5章 祭品与谎言 于生疾房间的门隔绝了客厅的光,也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尉去楚站在门外,手还维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最终缓缓垂下。于生疾刚才瞬间的反应绝非寻常,那不仅仅是被打扰的不悦,更像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警惕与慌乱。 那个电话,内容是什么? 他回到客厅,睡意早已荡然无存。茶几上,于生疾喝剩的啤酒罐凝着水珠,像一声无声的叹息。尉去楚拿起罐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想起于生疾出狱时那个轻描淡写的解释——“打错了”。 什么样的错电话,能让一个见惯生死、甚至亲手操纵过死亡的人,露出那种神情? 这一夜,尉去楚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于生疾在栀子花丛中对他微笑,一会儿是他手持解剖刀,站在血泊里,眼神冰冷。最后,所有画面都碎裂成一个无声震动的手机屏幕。 清晨,尖锐的警铃如同利刃,劈开了混沌的黎明。 尉去楚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职业本能压倒了一切私人情绪。他冲出卧室,正遇上同样被惊动、穿着睡袍走出房间的于生疾。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于生疾眼底带着一丝倦意,但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对尉去楚露出一个介于安抚和戏谑之间的浅笑:“尉警官,早。” 尉去楚没时间深究,只匆匆点头:“有案子,我马上要去现场。” 现场位于江都老城区一栋待拆迁的废弃礼拜堂内。 天色灰蒙,细雨如丝,给残破的哥特式建筑蒙上一层阴郁的滤镜。警戒线外,早起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好奇。 尉去楚戴上手套鞋套,弯腰钻进警戒线。季怡和程明早已到场,脸色都不太好看。 “尉警。”季怡迎上来,声音有些发紧,“里面……有点不对劲。” 礼拜堂内部更是破败,彩色玻璃残缺不全,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尉去楚皱了皱眉,循着痕迹勘察灯的光芒走向祭坛。 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祭坛之上,一具男性尸体被以一种近乎仪式化的姿态摆放着。他全身**,皮肤苍白得异常,仿佛被精心清洗过。尸体被摆成仰卧姿势,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如同中世纪骑士墓园的雕像。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他的胸腔被完整地打开,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创口边缘异常整齐,绝非暴力撕扯,而是被极其锋利和专业的手法切割取出。 但,这还不是全部。 在尸体空荡的胸腔内,并非一片血腥狼藉。取而代之的,是一大丛新鲜纯洁的栀子花。花朵被精心摆放,簇拥在一起,完美地填充了那个本应属于心脏的空洞。馥郁的芬芳与死亡的气息诡异交融,形成一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视觉与嗅觉冲击。 “法医初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昨晚10点到凌晨1点之间。致命伤是……”程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心脏被精准摘除,但过程……可能是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进行的。凶手用了高效凝血剂,所以现场几乎没有喷溅性血迹。” 季怡补充道:“我们查了死者身份,赵强,男,38岁,有多次抢劫、故意伤害前科,刚出狱三个月。社会关系复杂。” 尉去楚凝视着那丛栀子花,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太过专业的手法,太过刻意的仪式感,以及……这指向性明确到近乎挑衅的花。 “采集所有栀子花的样本,包括土壤和包装。查清楚它的来源。”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重点排查最近市内所有花卉市场、店铺,尤其是……大量购买栀子花的客户。” 他的命令清晰果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说出“栀子花”三个字时,他的心脏是如何沉重地一跳。 回到警局,气氛凝重。 案情分析会上,众人议论纷纷。 “仪式杀人?模仿犯?” “肯定是挑衅我们警方!” “心脏移植黑市?但这个摆放方式太奇怪了……” 尉去楚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于生疾的脸,他阳台上的背影,那个未知的来电,还有他行李箱里带有清仁医院标识的便签纸……所有线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图像。 他需要一个答案。他必须去验证。 傍晚,尉去楚带着一身疲惫和浓重的疑虑回到家中。 门打开,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于生疾系着围裙,正从厨房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暖黄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温和而无害,甚至有种居家的柔软。 “回来了?刚好。”于生疾抬眼看他,笑容自然,“我炖了汤,暖暖身子。” 这温馨的场景几乎要让尉去楚产生错觉。他深吸一口气,换下鞋子,走到餐桌旁,状似无意地开口,目光却紧锁在于生疾脸上: “今天有个案子,很棘手。” “哦?”于生疾摆碗筷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带着适度的好奇,“能让尉警官都觉得棘手的案子,看来不简单。” “嗯。”尉去楚坐下来,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在城西一个废弃礼拜堂。死者是个惯犯,心脏被专业手法取走。”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最关键的信息: “凶手在他的胸腔里,放满了栀子花。”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于生疾舀汤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是零点几秒的凝滞,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缓缓将汤碗放到尉去楚面前,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厌恶: “用死亡来装点艺术?真是……变态的品味。” 他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近乎完美。没有惊慌,没有质问,只有对犯罪手法的客观评价。 尉去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宁愿在于生疾脸上看到一丝破绽,哪怕只有一丝,也好过现在这种无懈可击的平静。 “是啊,很变态。”尉去楚附和着,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却没有喝,“手法非常专业,心脏摘取得干净利落,几乎可以媲美顶尖的外科医生……或者,解剖专家。”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对面那个优雅喝汤的男人身上。 于生疾闻言,轻轻放下勺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他迎上尉去楚的目光,眼神深邃,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里掺杂着些许自嘲,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尉警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你是在暗示我……具备这种能力,还是在对我说,”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几乎可闻, “你是在询问你的室友,还是在审讯你的嫌疑人?” 四目相对,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温馨的晚餐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猜疑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汹涌奔腾。 尉去楚握紧了手中的勺子,指节微微发白。 他不知道哪一个更可怕——是于生疾完美无缺的表演,还是自己内心深处,那个不断滋长、渴望为他开脱的声音。 而于生疾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只是维持着那个神秘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由自己亲手拉开帷幕的、注定无法回头的戏剧。 第6章 祭品与谎言(二) 于生疾那句“审讯嫌疑人”如同冰锥,刺破了客厅里勉强维持的温馨假象。 尉去楚握着勺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汤勺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他盯着于生疾,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挑衅的坦然,仿佛在说:“对,我有秘密,你敢揭开吗?” “我是在询问一个可能提供专业意见的人。”尉去楚最终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毕竟,你是我认识的,最顶尖的解剖学家。” 他刻意避开了“嫌疑人”这个词,将对话拉回专业范畴,这是一种防守,也是一种试探。 于生疾闻言,身体向后靠回椅背,那股无形的压力稍敛。他轻轻晃了晃汤勺,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顶尖谈不上,略懂皮毛。不过,按照你的描述——专业摘心,创口整齐,使用凝血剂,现场洁净……这听起来不像普通的仇杀或黑市器官掠夺。” 他顿了顿,眼神投向虚空,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现场:“黑市求的是效率和隐蔽,不会多此一举搞什么仪式摆放。仇杀更倾向于宣泄情绪,手段往往更粗暴。这个凶手……” 他看向尉去楚,目光锐利起来:“他在‘展示’。他不仅想要死者的命,更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某种信息,或者,满足某种内在的、强烈的仪式感需求。那些栀子花,就是他的签名。” “传递什么信息?”尉去楚追问。 “那就需要你们去解读了。”于生疾摊了摊手,“惩罚?净化?还是……某种献祭?死者是个有前科的惯犯,这或许就是凶手选择他的理由——一个符合他扭曲正义观的‘祭品’。” 祭品…… 这个词让尉去楚心头再次一沉。于生疾的分析冷静、客观,逻辑清晰,完全符合一个犯罪心理侧写师的专业素养,甚至比他队里的顾问说得更一针见血。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一个能如此精准洞察变态杀手心理的人,他本身,又站在光谱的哪一端? 这顿晚餐在一种诡异而沉默的气氛中结束。于生疾起身收拾碗筷,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尉去楚则借口需要静一静,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他需要空间,需要理清思绪。于生疾的表现无懈可击,无论是情绪控制还是专业分析,都恰到好处。但正是这种“恰到好处”,让他觉得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人,模糊不清。 他打开电脑,调出礼拜堂现场的高清照片,放大,再放大。那簇在空洞胸腔里绽放的栀子花,每一片花瓣都清晰可见,洁白得刺眼。 第二天,法医中心和物证科传来了更详细的结果。 尉去楚站在法医办公室里,听着老法医面色凝重地汇报: “尉队,确定是活着的时候摘除的心脏。凶手用了肌肉松弛剂和高效局部麻醉剂,死者可能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取出。” “凶器是某种特制的、极其锋利的薄刃工具,类似但不同于常见的手术刀,创口平滑得不可思议。我们对创口微观形态做了建模分析,这是模拟图。” 屏幕上出现一个三维模拟的刀刃形态,窄、薄,带着一种优雅而危险的弧度。 “另外,那些栀子花。”法医推了推眼镜,“我们做了详细检验。花非常新鲜,采摘时间不超过案发前12小时。上面除了死者自身的生物信息,没有提取到任何有效的陌生指纹、皮屑。凶手戴了手套,而且非常小心。” “还有,”法医补充道,“花茎的切割方式也很特别,是精准的斜角一刀切断,手法娴熟,像是……园丁或者经常插花的人干的。” 与此同时,物证科那边也有了发现。 程明拿着报告过来:“尉警,我们对礼拜堂内外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在祭坛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他递过一个密封的证据袋。里面是几颗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晶体碎屑,以及一小段不足一厘米长的、深蓝色丝线。 “晶体成分初步判断是特种工业陶瓷,硬度极高,常用于高端精密仪器或……某些特殊定制刀具。这根丝线,质地很像高级西装或者定制礼服的里衬用料。” 特种陶瓷刀具……高级西装丝线…… 这些线索,指向了一个与废弃礼拜堂格格不入的、具有相当经济实力和专业工具的凶手。 尉去楚立刻下令:“排查全市所有能加工特种工业陶瓷的工厂、实验室,尤其是近期的定制订单!还有,重点调查死者赵强出狱后的社会关系,看他是否得罪过或者接触过符合这种身份特征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却似乎陷入了僵局。 陶瓷刀具的定制渠道非常隐秘,难以追查。赵强的社会关系网鱼龙混杂,但大多都是底层混混,与“高级西装”相去甚远。 那通打给于生疾的未知电话,号码经过多次加密跳转,最终指向海外一个无法追踪的虚拟服务器。 压力越来越大,媒体开始用“礼拜堂祭心魔”、“栀子花杀手”这样的标题渲染恐慌情绪。 尉去楚几乎住在了警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反复看着现场照片和物证报告,那簇栀子花在他脑中不断放大。 第三天晚上,尉去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于生疾似乎已经睡了。他松了口气,此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于生疾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他脱下外套,准备去浴室冲个澡,驱散一身疲惫。经过于生疾紧闭的房门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着栀子花香的清冽气息,从门缝底下飘了出来。 这味道……和案发现场那股诡异的混合气息,何其相似! 尉去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于生疾常用的那款小众香水,是纯粹的栀子花味,并没有消毒水成分。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于生疾房门的把手。 门,没有锁。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理智在尖叫着让他离开,但身体却先一步行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微弱的光。于生疾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用一块麂皮绒布,极其细致、缓慢地擦拭着。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尉去楚的目光凝固在于生疾手中的物体上——那是一个细长的、闪烁着特殊金属与陶瓷复合冷光的刀架。而在书桌的阴影里,隐约可见几片形状各异的、同样材质的薄刃刀片被妥善安置着。那些刀片的弧度……与他之前在法医中心看到的凶器模拟图,惊人地相似! 仿佛是感应到了背后的视线,于生疾擦拭的动作突然停下。 他没有回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尉警官,窥探别人的**,可不是好习惯。” 尉去楚猛地推开门,按亮了顶灯。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于生疾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他手中那套显然价值不菲、工艺精湛的专业解剖工具。 “这是什么?”尉去楚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他指着那套工具,“这就是你用来做‘心理疏导’的工具?!” 于生疾缓缓转过身,将手中的刀架轻轻放回桌上铺开的绒布上,动作依旧从容。他抬眼看向尉去楚,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或温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是我的职业工具,尉去楚。”他平静地陈述,“一个解剖师,拥有自己的工具,很奇怪吗?” “职业工具?”尉去楚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放在你行李箱夹层里,需要深夜独自擦拭的职业工具?和礼拜堂凶案凶器材质相同的职业工具?!” 于生疾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但表情未变:“材质相同?尉警官,特种工业陶瓷的应用范围很广。至于我何时擦拭我的工具,这是我的自由。” “那你解释一下,你房间里这股消毒水味是怎么回事?和案发现场一样!” “我晚上调配了一些消毒液,清理旧物。这也要向警方报备吗?”于生疾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 对峙在空气中弥漫。证据链并不完整,一切都停留在情况证据的阶段。那套工具,那消毒水味,那通电话,于生疾的专业背景……所有线索都指向他,却又无法形成决定性的闭环。 尉去楚看着于生疾,这个他以为重逢后可以慢慢了解、甚至潜意识里想要保护的人,此刻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浓雾之中,危险而陌生。 “于生疾,”尉去楚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到底……还藏着多少事?” 于生疾站起身,走到尉去楚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比尉去楚略高一点,此刻微微垂眸,目光复杂地流淌在尉去楚因疲惫和激动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 “我藏着的事,很多。”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有些是为了自保,有些……是为了保护不该被牵连的人。”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似乎想触碰尉去楚紧蹙的眉心,但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但是尉去楚,”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冷冽,“在你用看罪犯的眼神审视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真正的凶手,可能正躲在暗处,欣赏着我们的互相猜忌?” 他绕过尉去楚,走向门口,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留下最后一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别忘了,他选择用栀子花……也许下一次,他的‘祭品’,会是你觉得更重要的人。” 说完,于生疾径直离开了房间,将尉去楚一个人留在一片狼藉的猜疑和那句充满不祥预感的话语之中。 尉去楚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套泛着冷光的工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于生疾是在警告他?还是在混淆视听? 而那句“更重要的人”……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仪式感杀人”借鉴了《心理罪4:城市之光》】 第7章 暗夜共犯 雨水在凌晨时分渐渐停歇,将江都洗刷成一座倒映着零星灯火的水城。尉去楚靠在客厅沙发上,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真的陷入沉睡。 当时针指向凌晨三点,于生疾房间的门再次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尉去楚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动,只是将呼吸维持在最深沉的节奏。他听着于生疾如同幽灵般穿过客厅,打开大门,再轻轻合上,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声响。 就在于生疾离开的下一秒,尉去楚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他迅速起身,抓起早已准备好的深色外套,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凌晨的街道空旷寂寥,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拉长昏黄的光晕。于生疾的身影在不远处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开车,也没有叫出租车,只是步行,步伐快而坚定,仿佛目的地明确。 尉去楚保持着安全距离,借助街角和停靠的车辆隐匿行踪。他心中疑窦丛生:于生疾要去哪里?见谁?与祭坛案有关,还是与他口中那个“必须完成的事”有关? 穿过几条街区,于生疾拐进了一条更为僻静的小路,最终停在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名为“长夜”的咖啡馆门前。咖啡馆的橱窗透着温暖的暖黄色灯光,在清冷的凌晨显得格外醒目。 尉去楚闪身躲进对面的巷口阴影里,看着于生疾推门而入。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选择在外围观察。 透过擦得明亮的玻璃窗,他看到于生疾径直走向最里面一个靠窗的卡座。那里,已经坐着一个身影。由于角度问题,尉去楚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能隐约看出对方穿着深色风衣,身形似乎有些瘦削。 于生疾在那人对面坐下,两人低声交谈起来。于生疾的背影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尉去楚只能看到于生疾偶尔做出的手势,以及对方在倾听时,放在桌面上、无意识敲击着的、带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指。 医用橡胶手套? 尉去楚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在咖啡馆里会面却戴着手套的人……这绝非常态。他立刻拿出手机,调整焦距,尽可能清晰地拍下那个戴着手套的、正在敲击桌面的手的照片,以及于生疾与对方会面的场景。 会面时间不长,大约十几分钟后,于生疾便站起身,似乎递给了对方一个小型U盘状的东西。随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尉去楚立刻缩回阴影深处,看着于生疾的身影消失在来的方向。他没有选择跟踪于生疾回家,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咖啡馆内。那个戴手套的人在原地又坐了几分钟,似乎在检查于生疾给的东西,然后才起身结账离开。 尉去楚果断地跟上了这个神秘人。 第二天,警局。 尉去楚眼下的乌青显示着他昨夜近乎未眠。他将那张拍到了“手套”的照片递给技术科的程明。 “程明,尽一切可能,放大,增强清晰度。重点看他敲击桌面的那只手,看能不能找到任何特征,比如疤痕、痣,或者……手套本身有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明白,尉警!” 等待技术处理的时间里,尉去楚再次翻开了祭坛案的全部卷宗。死者赵强,惯犯;专业摘心;栀子花;特种陶瓷刀具;高级西装丝线……还有于生疾那套同样材质的工具,他深夜与神秘人的会面。 所有这些,像散落的珠子,缺少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主线。 中午时分,程明带来了初步结果。 “尉警,照片清晰度有限,但我们做了最大程度的增强。”程明将处理后的图片投放到屏幕上,“你看这里,他戴的橡胶手套,在虎口位置,似乎有一个非常模糊的、暗红色的十字形标志。这种标志……很像某些高端私人实验室或者特定医疗研究机构定制的手套。” “私人实验室?”尉去楚眉头紧锁,“范围还是太大了。” “还有这个,”程明切换画面,是咖啡馆外的监控探头拍到的较远画面,虽然模糊,但能拍到那个神秘人的侧脸轮廓和大致穿着,“他离开咖啡馆后,在下一个路口乘坐了一辆黑色轿车离开。车牌……是套牌。”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私人实验室”和“定制手套”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尉去楚心中漾开了涟漪。他想起了于生疾的养父,那位同样精通解剖学、却离奇死亡的医学教授。他的研究领域是什么?是否与这些有关? 晚上,尉去楚回到家中。 于生疾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一盏落地灯阅读一本厚重的医学典籍。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沉静的侧脸,仿佛昨夜那个在雨夜中与神秘人接头的人只是尉去楚的幻觉。 “回来了?”于生疾头也没抬,声音平淡。 “嗯。”尉去楚应了一声,去厨房倒了杯水,状似随意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于生疾翻动书页的手没有丝毫停顿,语气自然:“还不错。一觉到天亮。” 谎言。如此自然而然的谎言。 尉去楚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走到沙发对面坐下,看着于生疾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浓密的睫毛,突然有一种想要撕破这一切平静伪装的冲动。 “我昨晚做了个噩梦。”尉去楚开口,声音有些哑。 于生疾终于从书页中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在灯影下显得有些深邃:“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尉去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在一个叫‘长夜’的咖啡馆里,和一个戴着手套的人见面。”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于生疾脸上的平静如同冰面般出现了一丝裂纹,但仅仅是一瞬,便恢复如常。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尉去楚,目光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仿佛在评估尉去楚知道了多少。 “你还看到了什么?”于生疾的声音低沉下来,没有了之前的随意。 “我看到你给了他一个U盘。”尉去楚步步紧逼,“那个人,是谁?你们在交易什么?和祭坛案有没有关系?和你……必须做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于生疾沉默了片刻。他合上手中的书,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尉去楚,”他叫了他的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安全?”尉去楚几乎要冷笑出声,“于生疾,我是警察!我的职责就是揭开真相,无论它有多危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再次滑向深渊,却连你为什么要往下跳都不知道!”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于生疾凝视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愤怒和挣扎。那目光像灼热的烙铁,烫得他心底某处微微蜷缩。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尉去楚面前,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不得不仰视坐在沙发上的尉去楚。 这个姿态,莫名地带上了一丝示弱和恳求的意味。 “尉去楚,”他仰着头,灯光照亮了他清澈眼眸里复杂的血丝和深藏的疲惫,“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我向你保证,我做的任何事,最终目的都不是为了破坏你现在守护的这一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撞击着尉去楚的心防。 “那个人,是我养父以前的学生,现在在一家私人生物科技机构工作。我找他,是为了拿到一些……我养父当年研究资料的备份和数据验证。这关系到他的死因,也关系到……一个可能隐藏在众多案件背后的巨大阴影。” 他给出了部分信息,真假掺半,却足以撼动尉去楚。 “祭坛案,与我无关。但凶手使用的手法,使用的工具……让我感觉到,那个阴影,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于生疾的手轻轻搭上尉去楚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指尖冰凉,“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掩护。不是作为警察,而是作为……尉去楚。” 手背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和他话语里近乎直白的请求,让尉去楚浑身一僵。他低头看着于生疾,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无比骄傲的人,此刻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蹲在他面前,请求他的信任和……庇护。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这是违规,是包庇,是玩火。但情感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狠心推开。 他反手握住于生疾冰凉的手指,用力攥紧,仿佛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他声音干涩地问: “于生疾,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次回来,卷入这些事,到底有没有……杀过人?” 于生疾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回答得清晰而肯定: “陈方冬之后,我没有再亲手结束过任何人的生命。我发誓。” 尉去楚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欺骗。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有痛苦,有决绝,甚至有隐约的恐惧,但唯独没有他熟悉的、属于凶手的残忍和麻木。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尉去楚终于松开了手,也像是松开了某种一直紧绷的枷锁。他疲惫地靠进沙发里,抬手遮住了眼睛。 “于生疾,”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无力感,“我可能……真的疯了。”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但这句近乎妥协的话,在于生疾听来,却无异于一种默许。 于生疾缓缓站起身,低头看着陷入沙发、显得格外脆弱的尉去楚,眼底翻涌着愧疚、感激和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他知道,自己正在将眼前这个代表着光明和秩序的男人,一点点拖入自己所在的灰色地带。 这很自私。但他别无选择。 “疯子……”于生疾低声重复着,唇角勾起一个苦涩又温柔的弧度,“……配疯子,刚好。”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说: “谢谢。还有……对不起。” 门轻轻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尉去楚一个人,和满室寂静。他放下手,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知道自己今晚,又注定无眠。 他刚刚,或许是在职业操守的边缘,迈出了危险的一步。而他甚至不清楚,这一步的前方,是救赎,还是万劫不复的共犯之路。 窗外的江都,夜色正浓,掩盖了无数的秘密,也吞噬了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8章 无声的证词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的平静,像拉满的弓弦,寂静中蓄势待发。 尉去楚将自己彻底投入案件的旋涡,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翻腾的思绪。他不再试图撬开于生疾的嘴,而是遵循着最传统的侦查路径——扩大搜索范围,像梳子一样反复梳理赵强污糟的社会关系网,命令程明不眠不休地追踪那辆幽灵般的黑色牌车。他把自己伪装成一台高效而冰冷的办案机器,只有在于生疾默不作声地将一杯温水推到他熬红的眼前时,或是在某个深夜归来,发现玄关那盏灯依旧固执地为他亮着时,他眼底坚硬的冰层才会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于生疾则像一只退回壳内的软体动物,变得更加沉寂。他大部分时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里面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响,或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安静。他不再用言语试探,也不再刻意营造暧昧,只是偶尔在尉去楚被卷宗淹没的深夜,留下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苦涩的香气如同他无声的陪伴。他们之间的对话精简到极致,空气里漂浮着未尽的言语和小心翼翼的界限,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这种刻意维持的平衡,被法医办公室一通急促的电话悍然打破。 “尉队!立刻过来!有重大发现!”老法医的声音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压抑不住的激动,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惊悚。 尉去楚抓起外套,视线在于生疾紧闭的房门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静默无声。他不再犹豫,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猎豹,冲入了渐沉的暮色里。 法医实验室,低温像是能冻结时间。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聚焦在解剖台上,赵强那具早已失去生命的躯壳静静地陈列着,像一件被暴力拆解的残破艺术品。老法医戴着放大镜,镊子精准地指向胸腔内部,靠近脊柱的一处极隐蔽的区域。在特殊试剂和强光照射下,那片原本与周围肌理无异的皮肤上,赫然显现出一个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烙印。 图案清晰起来——一只线条流畅、姿态舒展的飞鸟,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优雅,而它锐利的喙部,正衔着一枚造型古朴而奇特的钥匙。 “这……”尉去楚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头皮微微发麻。这个烙印的位置、手法以及所使用的特殊药水,都指向一个心思缜密、手段高超,并且拥有非常规资源的实施者。这绝非普通的仇杀或变态所能为。 “前所未见。”老法医摘下滑到鼻梁的眼镜,用力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那份不适感,“但这绝不是偶然。烙印在生前完成,图案具有强烈的象征性和标识性。这更像是一种……归属的印记,或者,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仪式的一部分。” “归属?”尉去楚死死盯着那只衔钥之鸟,美丽与诡异交织的图案让他胃部一阵紧缩,“你是说,赵强可能属于某个组织?一个会给成员打上烙印的秘密组织?” “可能性极高。而且,这个组织具备的医学知识、技术手段和……那种仪式化的偏执,都远超寻常犯罪集团。”老法医补充道,声音低沉,“另外,我们对现场那簇栀子花进行了更精细的检验。在它的根茎内部,发现了微量的特殊合成激素。这种激素能极大延缓植物离体后的衰败过程,使其在短时间内保持近乎完美的鲜活状态,但代价是……急速的、彻底的枯萎。” 尉去楚立刻回想起现场那簇在死亡气息中异常怒放、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栀子花。凶手不仅是一个精通解剖的艺术家,一个熟稔心理的操纵者,还可能是一个深谙植物化学的专家? “能查到激素来源吗?” “难如登天。”老法医摇头,“成分复杂,合成路径独特,像是高度定制化的产物。拥有这种技术和资源的,背景绝不简单。” 衔钥之鸟……定制激素……专业解剖……仪式感…… 这些碎片化的线索,在他脑中疯狂碰撞、组合,逐渐勾勒出一个庞大、严密、深不见底的黑暗轮廓。这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杀人案,他面对的,可能是一个盘根错节、有着自己独特规则和信仰的黑暗帝国。尉去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独自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脚下大地震颤。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将烙印图案精准拍摄,传回警局,下达了最高优先级的比对命令——动用所有数据库,协调网警进行全网深度扫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出这个图案的源头。 带着一身浸透骨髓的寒意和更加沉重的疑虑,尉去楚踏着浓重的夜色回到公寓。客厅里,依旧只有那盏落地灯散发着孤岛般的光晕,于生疾坐在光影边缘的沙发上,仿佛一尊等待了许久的雕塑。 尉去楚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回房,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于生疾对面,重重地坐下。他没有迂回,直接解锁手机,将那张衔钥之鸟的烙印照片,推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眼底的血丝。 “这个图案,”他的声音因过度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见过吗?” 于生疾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一瞬间,尉去楚捕捉到了他瞳孔剧烈的收缩,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虽然他几乎在下一秒就强行控制住了面部表情,恢复成古井无波的平静,但那刹那的本能惊骇,如同闪电划破夜空,已被尉去楚牢牢锁定。 “没见过。”于生疾移开视线,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但尉去楚听出了那平静之下,一丝极力掩饰的干涩。 又是谎言。**而坚决。 尉去楚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收回手机。他身体向后深陷进沙发靠背,抬起手,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要将那巨大的信息量和失望一同按回去。 “于生疾,”他望着天花板上被灯光切割出的模糊光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我今天看着那个烙印,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会把人,哪怕是赵强这样的渣滓,像对待牲畜一样打上标记?当他被烙上那个印记的时候,他的死,就不仅仅是一桩谋杀案了。他成了……某个藏在深渊里的怪物,留在世上的一个无声的证物。”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于生疾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我当警察,追凶缉恶,是因为我相信法律能划清是非,守护秩序。”尉去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某种信念被动摇时的脆弱,“可现在,我感觉我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具体的凶手,而是一个……无形的,庞大的,有着自己一套邪恶逻辑和仪式的……怪物。我在明,它在暗,我甚至不知道它有多少触角,藏在哪里。” 于生疾沉默地聆听着,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将他复杂的眼神隐藏其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尉去楚话语里那份沉重的无力感,那是习惯于在光明中行走的人,骤然窥见无边黑暗时,产生的本能战栗和自我怀疑。 “尉去楚,”于生疾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涟漪,“你有没有想过,你所信奉的法律,它的光,真的能照进每一个角落吗?能审判那些……本身就游走在规则之外,甚至可能……就是规则制定者的‘怪物’吗?” 尉去楚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射向于生疾:“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生疾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灯火,只映出他一个模糊而孤寂的剪影。 “有些黑暗,根深蒂固。正面强攻,只会被它的阴影吞噬。”他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有时候,你需要……先理解它的规则,甚至,不得不暂时走入那片阴影,才能看清它的全貌,找到它唯一的心脏。” 他转过身,面容完全隐没在背光的黑暗中,只有声音清晰地穿透过来: “那个图案,我确实没见过。但我或许……可以试着帮你查查看。”他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停顿了一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又字字千斤,“有时候,答案不一定储存在最新、最全的官方数据库里。一些被时间尘封的旧纸堆,某些……因不合规而被封存、被遗忘的私人医学记录或研究笔记里,反而可能藏着钥匙。” 私人收藏的,不合规的医学记录……研究笔记…… 这几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尉去楚的心上。于生疾的养父,于文柏教授!他那离奇死亡,他那不为人知的研究!于生疾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几乎无法作为证据的方式,向他传递信息!他是在引导自己,去触碰那个可能与他养父之死,与眼前这个庞大阴影相关的核心领域! 等于生疾的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尉去楚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季怡的号码,完全无视了此刻已是凌晨。 “季怡,听着!”他的语气急迫而不容置疑,“明天一早,动用所有权限,给我调取一切与非法人体实验、非正常死亡医学工作者相关的陈年旧案,所有边缘报告,无论是否结案,无论保密级别多高!还有,重点排查所有与于文柏教授生平、研究、社交往来相关的记录,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我都要!” 得到季怡肯定的答复后,尉去楚扔开手机,巨大的疲惫和更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独自深陷在沙发里,感觉四肢百骸都沉重不堪。于生疾就像一座布满迷雾的深渊,每一句看似坦诚的话语都可能藏着陷阱,每一个隐晦的指引都可能通向更危险的境地。而他,明明嗅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却因为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望,因为心底那份对眼前人无法彻底割舍、甚至日益复杂的羁绊,正一步一步,主动踏入这精心编织的迷局。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于生疾的房门外。里面寂静无声,连呼吸都听不见。他抬起手,指关节悬在冰冷的门板前,只需要轻轻落下,就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他能问什么?又能得到什么答案? 最终,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他对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近乎气声的音量,吐出沉重而绝望的低语: “于生疾……别让我后悔……今晚又一次,选择了走向你。” 门内,于生疾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清晰地听到了门外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叹息和话语。他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嘴角缓缓牵起一个饱含无尽苦涩与自嘲的弧度。 他在心里,对着门外的那个身影,无声地做出了回应。 对不起,尉去楚。 但棋盘已开,落子无悔。你我都已是局中人,谁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未完待续—— ——法医实验室的线索借鉴《沉默的羔羊》里面“收藏家”的犯罪美学。 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读者~小说如果有不合理的地方请大家见谅!我会看大家的建议~触碰到各位读者的雷区请轻喷~(作者很腼腆小心灵有点脆弱) 第9章 尘封的钥匙 季怡的效率惊人。 第二天下午,当尉去楚带着一身疲惫从又一个毫无进展的外勤现场回到警局时,就看到季怡抱着一摞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散发着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气味的档案盒,摇摇晃晃地放在他桌上。 “尉警!”季怡抹了把额角的汗,眼睛却亮晶晶的,“按你的要求,能调出来的、沾点边的陈年旧档都在这里了!保密级别高的原件动不了,但我把目录和摘要都打印出来了。”她拍了拍最上面一个明显是手工装订、封面已经泛黄脆化的笔记本复印件,“这个,是从医学院旧资料库角落里翻出来的,于文柏教授生前的工作札记的一部分,据说当时整理遗物时差点被当成废纸处理掉。” 尉去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挥手让季怡先去休息,自己则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又一场冬雨的来临。办公室里没有开顶灯,只有桌上一盏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在一小片孤寂的光明里,四周是沉沉的档案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线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札记的复印件。 字迹是沉稳有力的钢笔字,偶尔夹杂着流畅的解剖草图和一些化学分子式。一开始的内容大多是常规的解剖学观察、教学心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札记的语调逐渐发生了变化。于文柏开始记录一些他称之为“边缘案例”的发现——某些尸体上出现的、无法用常规创伤解释的微小痕迹,某些特定人群器官组织的异常变异,甚至提到了一些私下流传的、关于“生命形态优化”和“意识转移”的极端理论研讨会。 札记的后半部分,字里行间透出一种越来越明显的忧虑和急切。 【……三月十五日,与‘H’再次争论。他痴迷于那个‘衔钥之鸟’的象征,认为那是通往‘新世界’的图腾。我警告他,那只是‘彼岸’用来筛选和控制的标记,任何背离医学伦理的‘升华’都是堕落的开始。他听不进去,认为我保守、怯懦。道不同……】 “衔钥之鸟”!终于出现了!尉去楚精神大振,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于文柏果然知道这个图案!而且,“H”是谁?“彼岸”又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一个组织的名字? 他继续往下翻阅,心跳如鼓。 【……四月三日,意外获得一份‘彼岸’外围成员的体检数据备份。多项激素水平异常,尤其是松果体和肾上腺素的代谢产物,存在人为干预的痕迹。他们在进行生物激素标记实验?目的是什么?强化服从?还是……定位?细思极恐。必须留下证据……】 生物激素标记!这与法医在栀子花上发现的合成激素,以及在赵强体内可能存在的未知物质,形成了可怕的呼应! 【……五月二十日,我感觉被监视了。‘他们’知道我在调查。资料室有人动过我的抽屉。H 警告我停止,说我在玩火。但我不能……那些失踪的边缘人,那些被掩盖的‘实验事故’……真相必须被揭露。我把关键数据和推论藏在了……】 札记在这里突兀地中断了。下一页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像一个无声的呐喊,凝固在泛黄的纸页上。 尉去楚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台灯的光线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投下摇晃的影子。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于文柏教授不是因为意外去世的!他是因为触及了那个名为“彼岸”的组织的核心秘密而被灭口的!而“衔钥之鸟”,正是这个组织的标志!赵强身上的烙印,于文柏札记里的提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个组织,不仅在从事非法的生物实验,还可能涉及人口失踪,甚至……谋杀! 而于生疾……他知道多少?他回国,接近张芊芊案件,顶罪入狱,出狱后的一系列行动,包括他深夜与那个戴手套的神秘人会面,是否都与他养父的死,与这个“彼岸”组织有关?他是在复仇?还是在试图完成养父未竟的调查? 无数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尉去楚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想知道札记缺失的那页在哪里吗?今晚十点,旧港区三号码头,第七仓库。独自来。】 信息在显示五秒后自动销毁,不留任何痕迹。 冷汗瞬间浸湿了尉去楚的后背。对方不仅知道他拿到了札记,甚至知道他看到了哪里!他一直在被监视着!警局内部?还是他的手机被入侵了? 去,还是不去? 这明显是一个陷阱。但那个缺失的页面,可能是揭开“彼岸”面纱,理解于生疾行为动机,甚至为于文柏教授昭雪的关键! 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窗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于生疾。这太危险,他不能让任何人因他涉险。但独自前往……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黑暗中张开的网。 挣扎许久,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他快速检查了配枪,穿上防弹背心,在外套下藏好备用弹夹和战术手电。他给季怡留了一张含糊的纸条,只说有紧急线人约见,若明早未归则启动应急程序。 晚上九点四十分,尉去楚将车停在离旧港区还有一段距离的偏僻路边。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一般,能见度极低。他拉紧外套的帽子,如同一个幽灵,无声地潜入被废弃码头和巨大仓库阴影切割的黑暗地带。 三号码头早已废弃多年,锈蚀的龙门吊像巨人的骨骸矗立在雨幕中,破败的仓库墙壁上爬满了潮湿的苔藓。第七仓库位于最深处,大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仿佛怪兽张开的巨口。 尉去楚深吸一口冰凉的、带着浓重铁锈和海水腥味的空气,拔出手枪,侧身闪了进去。 仓库内部空旷而巨大,只有屋顶破漏处滴下的雨水敲打在地面积水上的声音,嗒…嗒…嗒…,规律得令人心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栀子花香气? 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借助承重柱隐蔽身形,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搜索。 突然,一束微弱的光线从仓库二楼的一个小平台亮起,照亮了一个被绑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的身影——是张芊芊的母亲,曲小梅!她的嘴巴被胶带封住,看到尉去楚,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尉警官,很准时。”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的电子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无法分辨来源。 “放开她!你们的目标是我!”尉去楚举枪警惕着四周,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产生回音。 “别急,游戏才刚刚开始。”电子音毫无感情,“你想知道于文柏札记的最后一页?可以。用你身上那副手铐,把自己铐在旁边的铁架上。然后,我就放了她,并把东西给你。” “我怎么相信你?” “你没得选。”电子音话音刚落,绑着曲小梅的椅子突然猛地一晃,一根绳索勒紧了她的脖颈,她瞬间因为窒息而剧烈挣扎起来,脸色涨红。 “住手!”尉去楚目眦欲裂。他看了一眼痛苦挣扎的曲小梅,又看了一眼手中冰冷的手铐。这是一个**裸的阳谋,对方算准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无辜者受害。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做出极端不理智决定的瞬间——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仓库内压抑的节奏!勒住曲小梅的绳索应声而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仓库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一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尉去楚猛地转头,只见一个黑影从那个方向敏捷地窜出,如同猎豹般扑向二楼平台!是于生疾!他怎么会在这里?! “尉去楚!救人!左边有埋伏!”于生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凌厉,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口径手枪,一边借助障碍物快速移动,一边朝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连续点射! 尉去楚瞬间反应过来,不再犹豫,立刻冲向曲小梅的方向,同时朝着于生疾示警的左侧阴影连开数枪进行压制。子弹打在生锈的金属上,溅起刺眼的火花。 仓库内顿时枪声大作,混乱不堪。尉去楚成功地解开了曲小梅,将她护在身后,且战且退。于生疾则像一道鬼影,在复杂的仓库环境中与至少两名埋伏者周旋,他的枪法精准得可怕,动作带着一种经过残酷训练的利落与狠辣,与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医生判若两人! “走!”于生疾解决了最近的威胁,冲到尉去楚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嘶哑,“快走!他们有备而来,不止这些人!” 三人狼狈地冲出仓库,扑入瓢泼大雨之中。身后传来了追兵的脚步声和零星的枪声。 于生疾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拉着尉去楚和惊魂未定的曲小梅,在迷宫般的废弃集装箱堆场里穿梭,很快甩掉了追兵。他们躲进一个空置的集装箱里,沉重的铁门被于生疾从里面死死扣住。 黑暗中,只有三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雨水敲打集装箱顶棚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尉去楚拧亮战术手电,光线照亮了于生疾苍白的脸,他额角有一道被流弹划破的血痕,鲜血混着雨水蜿蜒而下。他的白衬衫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也隐约透出肋下似乎有一片深色的淤痕。 “你跟踪我?”尉去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压抑的怒火。 于生疾靠在冰冷的箱壁上,微微喘着气,闻言扯出一个疲惫而嘲讽的笑:“我不跟踪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曲小梅,眼神复杂,“他们利用她引你出来,就没打算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 “他们是谁?‘彼岸’?”尉去楚逼近一步,手电光直射在于生疾脸上,“你到底还知道多少?那本札记,你养父的死,还有今晚这一切!” 于生疾闭上眼,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像是眼泪。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深沉的痛苦。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但也比他们以为的要少。”他声音低沉,“我回来,就是为了查清我养父死亡的真相,摧毁‘彼岸’。但这是一个庞然大物,它的触角……可能伸到你想象不到的地方。” 他看向尉去楚,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尉去楚,现在你已经踏进来了。回头路,已经断了。你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集装箱外,暴雨如注,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的污秽与秘密。而在这狭小、黑暗、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两个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的男人,隔着沉重的呼吸和无法言说的秘密,进行着决定未来命运的无声对峙。 尉去楚看着于生疾眼中的绝望与期待,感受着自己胸腔里尚未平息的、因危险和真相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不同。 他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潮湿空气,给出了他的答案。 “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集装箱内,时间仿佛被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拉长、凝固。 于生疾靠在冰冷的箱壁上,胸膛微微起伏,雨水和血迹在他苍白的脸上交织。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蜷缩在角落、依旧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曲小梅。 “曲阿姨,”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没事了,暂时安全了。你能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曲小梅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哆嗦了一下,浑浊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渍流下。她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我…我不知道……晚上我下班回家,刚…刚走到巷子口,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那个地方……他们……他们问我……芊芊在哪里……问于医生……还有尉警官的事情……我…我什么都没说……” 尉去楚和于生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尉去楚,还包括于生疾,甚至可能想通过控制曲小梅来威胁张芊芊!他们行动迅速,情报准确,显然对他们的动向有一定了解。 “他们提到了‘钥匙’……”曲小梅忽然想起什么,恐惧地说,“他们一直逼问我……知不知道‘钥匙’在哪里……说我丈夫……不,是芊芊的爸爸……可能留下过什么东西……” “钥匙?”尉去楚立刻联想到札记里提到的“衔钥之鸟”,“什么样的钥匙?” “我…我不知道啊……”曲小梅崩溃地摇头,“芊芊爸爸走得早,什么都没留下……他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于生疾沉默片刻,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曲小梅颤抖的肩膀。“阿姨,别怕,这件事和你,和芊芊,本来就没有关系。是他们搞错了。”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效果,“等下尉警官会安排人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和芊芊一起,暂时避一避。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安抚好曲小梅,于生疾才站起身,重新面对尉去楚。手电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之前的疲惫仿佛被危险强行驱散。 “他们动手比我想象的快,也更没有底线。”于生疾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这说明两件事:第一,你拿到札记并看到关键内容,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第二,他们可能内部也出现了某种紧迫性,促使他们不惜暴露风险,也要尽快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灭口。” “他们想要什么?札记缺失的那一页?还是……‘钥匙’?”尉去楚追问。 “都是,也可能都不是最终目标。”于生疾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看向某个未知的远方,“‘彼岸’的核心,是一个被称为‘升华之路’的疯狂计划。他们认为可以通过生物技术、基因编辑和某种……意识层面的干预,筛选并‘优化’人类,创造所谓的‘新人类’。而‘衔钥之鸟’,象征着开启这条道路的‘权限’或‘资格’。” 尉去楚倒吸一口凉气,这比他想象的更加疯狂和骇人。“所以,赵强身上的烙印……” “是他被选为‘实验品’或‘消耗品’的标记。他的死,可能是一次失败的‘升华’实验,也可能是一次对叛逃者或无用者的‘清理’。”于生疾的语气冰冷,“我养父,就是因为接近了他们的核心实验数据,并且试图阻止他们,才招致杀身之祸。札记最后一页,很可能记录了他藏匿关键证据的地点,或者……直接指向‘彼岸’某个高层身份的证据。” “那‘钥匙’呢?” “不清楚。”于生疾摇头,“这似乎是一个独立的线索,但肯定也与‘彼岸’脱不了干系。我怀疑,曲小梅的前夫,可能无意中卷入过什么,或者……他本身也是一个被掩盖的‘边缘案例’。” 信息量巨大,尉去楚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超负荷运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重点:“所以,我们现在有两条明确的线索:一,找到札记缺失页暗示的藏匿点。二,查清‘钥匙’到底指什么,以及为何会关联到曲小梅一家。” “没错。”于生疾点头,“但我们现在在明处,行动受限。对方既然能精准设伏,说明警局内部,或者你我的通讯,可能都不再安全。” “你有什么建议?” “分头行动,明暗结合。”于生疾思路清晰,“你利用官方身份,继续明面上调查赵强案和可能的关联失踪人口,但要有选择性地透露信息,甚至可以释放一些烟雾弹。同时,以保护证人的名义,将曲小梅和张芊芊秘密转移,确保她们绝对安全。” “那你呢?” “我转入地下。”于生疾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我去找我养父可能留下的其他线索,去接触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但可能知道‘彼岸’内情的人。比如,我上次在‘长夜’咖啡馆见面的那个人。” “太危险了!”尉去楚脱口而出,“你一个人……” “这是我必须走的路,尉去楚。”于生疾打断他,语气坚决,“我从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准备。而且,”他顿了顿,看向尉去楚,眼神复杂,“只有我在暗处活动,才能吸引一部分火力,让你在明处的调查有更多空间。我们里应外合,才有机会。” 尉去楚沉默了。他知道于生疾说的是目前最合理的策略,但让于生疾独自去面对那个庞大的黑暗组织,他无法不担心。那种即将再次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紧了他的心脏。 “保持联系。”良久,尉去楚才哑声说,这不是询问,是要求。“用最安全的方式。定期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于生疾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担忧,冰封般的眼底似乎融化了一瞬。他轻轻“嗯”了一声。 “还有,”尉去楚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小的、不起眼的黑色装置,塞进于生疾手里,“最新型号的紧急定位器,防水防干扰。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按下它。我会找到你。” 于生疾握紧了那个还带着尉去楚体温的小装置,指尖微微蜷缩。他没有说谢谢,只是深深看了尉去楚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行动迅速展开。 尉去楚联系了绝对可信的、来自QS组织的后勤小组,秘密将曲小梅接走,并与医院里的张芊芊汇合,送往一个连尉去楚都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安全屋。 随后,他带着一身狼狈和精心编造的故事回到了警局,声称遭遇不明身份匪徒袭击,线人曲小梅为保护他受伤,已秘密安置。他要求技术科彻查他的通讯设备,并以此为契机,在局里掀起了一场内部保密审查的风波,既是敲山震虎,也是为了掩护真正的调查方向。 而于生疾,则在雨停之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江都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他只带走了那盆栀子花中的一小截枝条,以及尉去楚给他的那个定位器。 几天后,尉去楚在于生疾之前居住的房间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这是于生疾离开前用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童年密码暗示的位置——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笔记本。 那是于生疾自己整理的,关于他养父于文柏社会关系的梳理,以及他回国后对“彼岸”零碎信息的收集。在其中一页,尉去楚看到了一个被反复圈出的名字——韩子栋,旁边标注着:“H”?“长夜”联系人?疑似“彼岸”中层,负责“素材”筛选与输送。危险。 而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于生疾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若我失联,查‘慈恩生物基金会’,其背后或为‘彼岸’洗钱与资源通道。切入点:基金会理事,杜如风。】 新的线索出现了,但尉去楚的心却沉了下去。于生疾留下这些,更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江都恢复了些许晴朗的天空,阳光刺眼,却照不透他心底的阴霾。于生疾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他独自一人,正面对怎样的危险?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那里没有任何新消息。他知道,漫长的、充满焦虑的等待,开始了。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利用好于生疾用风险换来的信息和空间,在明处,更快、更准地撕开“彼岸”的伪装。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季怡: “季怡,帮我整理一份关于‘慈恩生物基金会’及其理事杜如风的所有公开及非公开资料。要快,要全面。” 狩猎,从另一个方向,悄然展开。 —[未完待续]— 第10章 尘封的钥匙(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警局办公室的玻璃窗,模糊了城市的灯火。尉去楚站在窗前,指尖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他却浑然不觉。 七十二小时。于生疾已经失联整整七十二小时。 那个加密频道静默得可怕,每一次尝试呼叫都只得到冰冷的电子忙音。尉去楚闭上眼,就能看见于生疾最后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看见他苍白脸上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札记……最后一页……在……芊芊的……” 这句残缺的话像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芊芊的什么?他反复翻看于文柏的札记副本,纸张几乎要被他的目光灼穿。那些关于“彼岸”的片段记录,关于“衔钥之鸟”的警告,关于非法实验的推测……一切都指向一个庞大而危险的阴谋,而于生疾正孤身一人在其中周旋。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闪过脑海——于文柏在札记中曾提到,林其言不仅是个天才科学家,还是个手工爱好者,尤其喜欢为孩子们制作精致的八音盒。 八音盒! 尉去楚立刻接通了安全屋的专线,声音因急切而沙哑:“曲阿姨,请再仔细想想,芊芊有没有一个特别的八音盒?可能是别人送的礼物?” 视频那头的曲小梅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思索片刻后恍然道:“是有一个!还是芊芊很小的时候,于文柏教授说是朋友留下的旧物,送给芊芊玩的。就是个普通的木头盒子,早就不会响了,但芊芊很喜欢,一直收在她的宝贝箱子里。” 于文柏送的!朋友留下的旧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尉去楚几乎能想象出于文柏当时的处境——在察觉危险逼近时,他必须把挚友留下的最关键证据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还有什么比一个与所有当事人都看似无关的小女孩的玩具箱更不起眼的地方? “立刻派人去取那个八音盒!最高保密等级!”尉去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流淌,将窗外的霓虹灯扭曲成模糊的光斑。尉去楚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他不断地看着时间,既期盼着八音盒能带来突破,又深深担忧着于生疾的安危。 当那个桃木八音盒终于被送到证物室时,已经是深夜。在无影灯的冷光下,这个古朴的盒子显得格外神秘。 程明用仪器仔细扫描后报告:“外观没有异常,内部结构……等等,底部密度有细微差异。” 尉去楚戴上手套,轻轻拿起八音盒。入手微沉,桃木的表面已经被岁月摩挲得温润。他小心地将它翻转,在高倍放大镜下,终于发现了那个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机关。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某个尘封多年的秘密终于被唤醒。底部暗格开启的瞬间,尉去楚的手微微颤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油纸包。 当油纸包被层层展开,三样物品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证物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年轻的于文柏和另一个戴眼镜的学者并肩而立,背后是复杂的实验设备。照片背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与挚友林其言共勉,愿真理之光驱散迷雾。” “林其言……”尉去楚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突然瞳孔骤缩——他想起来了,在调查林极的背景时,他见过这个名字。林其言,林极的父亲,十五年前与妻子王芳莹在一次海难中失踪,官方认定死亡。 而那片被封存在树脂中的晶体,正散发着诡异的幽蓝色荧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旁边的手绘图纸上,复杂的分子结构图右下角标注着:“钥匙活性核心稳定剂构想图 - 林”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汇聚成一道惊雷: 林极执着于收集心脏,是因为他父母的研究与这种神秘晶体有关; 于文柏和林其言共同研究的,正是“彼岸”疯狂寻找的“钥匙”; 而这个八音盒,是林其言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警告。 “立刻分析晶体成分和结构图!”尉去楚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把所有发现整理成绝密报告,直接呈报QS总部!” 就在这时,技侦部门的紧急通讯切了进来:“尉队!发现于医生的信号!在城北翠湖庄园区域,生命体征微弱,正在移动!” 尉去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翠湖庄园——杜如风的别墅,于生疾最后提供的情报地点。 “行动组紧急集合!”尉去楚一把抓起战术背心,眼中的焦虑瞬间被决绝取代,“目标翠湖庄园D-7别墅,最高战备等级!” 雨幕中,车队如利剑般划破夜色。尉去楚坐在指挥车里,死死盯着战术平板上那个微弱闪烁的信号点。那是于生疾的生命信号,正在一点点变得微弱。 “再快一点!”他对着通讯器低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雨水疯狂地拍打着车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当车队逼近翠湖庄园时,尉去楚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一小队正面佯攻,二小队随我从西侧潜入。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于医生!” 别墅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尉去楚带领二小队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借助雷声的掩护靠近主建筑。 就在他们突破地下室安全门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夜空。 “暴露了!强攻!”尉去楚当机立断。 爆破声、枪声、警报声顿时响成一片。尉去楚一马当先冲进地下室,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于生疾被禁锢在一张医疗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脸色苍白如纸。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匆忙地操作着仪器,试图转移数据。 “放开他!”尉去楚举枪瞄准,声音冷得像冰。 那个身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尉去楚在资料上看过无数次的脸——杜如风。 “太晚了,尉警官。”杜如风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平静得可怕,“核心数据已经传输完毕。至于于医生……他很幸运,将成为‘钥匙’的第一个完美载体。” 尉去楚的视线与于生疾虚弱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一刻,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告,也看到了某种决然。 突然,于生疾用尽最后力气偏过头,对着手腕上的某个装置咬了下去。 整个地下室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所有显示屏瞬间黑屏,接着跳出大量乱码。 “他在反向入侵系统!”程明在通讯器里惊呼。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尉去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精准地击碎了于生疾身上的禁锢装置。行动队员迅速制服了杜如风和他的助手。 尉去楚冲到医疗床前,小心翼翼地拔掉于生疾身上的管线。触手所及,一片冰凉。 “生疾……”他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于生疾的眼睫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当他看清眼前的人时,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昏迷。 尉去楚将他打横抱起,感受着怀中人轻得过分的重量,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他低头在于生疾耳边轻声说:“我们找到‘钥匙’了……你坚持住……” 外面,QS组织的后续部队终于赶到,警笛声响彻云霄。尉去楚抱着于生疾走出地下室,雨点打在他们身上,洗刷着血迹与污浊。 怀中的于生疾忽然动了动,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像是寻求温暖的孩童。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尉去楚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坐进救护车时,于生疾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力道微弱,却执拗得不肯放开。尉去楚看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最终没有挣脱,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守在床边。 车顶的灯光在于生疾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那些平日里隐藏得很好的脆弱,此刻无所遁形。尉去楚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容干净的少年。 雨声渐歇,天光将明。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但尉去楚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他轻轻握住了于生疾冰凉的手,低声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消散在黎明的微光里。 第11章 深渊之影(一) 消毒水的气味像是渗入了墙壁的肌理,在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中,与生命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缠绕,构成了这间加护病房永恒的背景音。尉去楚靠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姿势却已经维持了数个小时未曾改变,像一尊凝固的、只为守护而存在的石像。 窗外,江都的夜色正在缓慢褪去,天际透出一种混杂着灰与蓝的、黎明前特有的冷调光晕,无声地漫进房间,柔和地勾勒出于生疾沉睡的侧脸轮廓,将他平日里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清冷尽数洗去,只留下一张因失血而过分苍白、显得格外脆弱的安静面容。 他睡得很沉。肩胛处厚厚的纱布下,掩盖着一枚子弹擦着心脏边缘掠过留下的狰狞创口。 每一次呼吸机有节奏的充气声,都让尉去楚悬在喉咙口的心脏稍微落下半分,又立刻因为下一次循环的到来而重新提起,周而复始,折磨着他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闪到十几个小时前,翠湖庄园地下室的枪林弹雨。 于生疾在通讯中断前的最后一句警告,他推开自己时那双决绝而清亮的眼睛,以及血色瞬间在他常穿的白色衬衫上洇开,刺目得如同雪地红梅……尉去楚下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一种陌生的、尖锐到几乎让他窒息的后怕感,像无数细密的冰锥,反复刺戳着他多年来在刑侦一线磨砺出的冷静与理智。 他见过太多生死,直面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淹没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尉警,”病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隙,季怡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粥和小菜,侧身闪了进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病床上的人,“你守了一整夜了,眼睛都没合一下。去休息会儿吧,吃点东西,我来看着于医生。” 尉去楚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揉了揉布满红血丝、干涩发胀的眼睛,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和缺乏睡眠而异常沙哑:“不用。我撑得住。”他顿了顿,视线依旧聚焦在于生疾脸上,问道:“杜如风那边怎么样?” “程明和周序在连夜突审,”季怡将食物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担忧地看着尉去楚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和眉宇间深刻的倦意,“那老狐狸嘴硬得很,一口咬定只是非法经营和胁迫医务人员,对‘彼岸’和‘心钥’的核心秘密一概推说不知,只承认是受人指使。不过,”她话锋一转,带来一丝振奋,“我们在他别墅书房那个伪造成保险箱的暗格里,找到了更多加密的硬盘和纸质文件,技术科的同事正在连轴转,全力破解。” 尉去楚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杜如风既然能被“彼岸”推出来作为白手套,必然有其价值和控制手段,没那么容易开口。他没再说话,疲惫却锐利的目光重新落回于生疾脸上,仿佛要将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里。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于生疾放在纯白色被子外的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食指指尖几不可察地、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生疾?”尉去楚几乎是瞬间就俯身过去,靠得极近,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合着急切与小心翼翼的颤抖。 那浓密如鸦羽的眼睫先是颤动了几下,仿佛挣扎着要掀开沉重的帷幕。随即,眉头因为意识回笼而牵动了伤口,微微蹙起,形成一个隐忍的弧度。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许只是十几秒钟,那双总是蕴藏着复杂情绪、时而清冷时而戏谑的眼眸,才极其缓慢地睁开。初时,瞳孔是涣散的,蒙着一层未散的麻药和生理性水汽,像迷失在迷雾中的旅人。 他花了几秒钟时间努力聚焦,视野里尉去楚写满担忧与疲惫的脸庞才逐渐清晰起来。 “……尉?”他的声音微弱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游丝,干裂起皮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是我。”尉去楚立刻应道,动作迅速地拿起旁边桌上备好的湿润棉签,俯下身,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替他湿润那干燥的唇瓣,那小心翼翼的姿态,是连跟了他许久的季怡都未曾见过的专注与温柔; “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他追问,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于生疾极其缓慢地、几乎看不出幅度地摇了摇头,目光在尉去楚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的胡茬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努力扯出一个惯有的、带着安抚或几分戏谑意味的浅笑,但最终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力竭而放弃。 “死不了……”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积蓄起全身的力气,胸腔微微起伏,才断断续续地吐出最关心的问题:“数据……杜如风……拿到了吗?” “拿到了。人也抓到了。”尉去楚言简意赅地肯定,不想让他多耗费一丝心神,“你做得足够好了,生疾。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温和命令。 于生疾顺从地闭了闭眼睛,长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似乎是得知任务完成后的短暂放松。但很快,他又重新睁开双眼,那眼底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属于那个游走于深渊边缘的“牧魂人”的锐利与清醒:“小心……墨渊……”他喘息了一下,才继续道,每个字都像是用气音挤出来的,“他……不会……善罢甘休……损失了杜如风……这条线……他一定会……报复……” 墨渊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尉去楚的脑海,让他眼神瞬间一凛,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冷硬起来。“我知道。”他沉声应道,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决心。他伸出手,轻轻按了按于生疾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这是一个带着安抚和沉重承诺意味的动作,“外面的事情都交给我。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把伤养好,其他的,不用多想。” 就在这时,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准备进行例行的生命体征检查和伤口换药。尉去楚和季怡对视一眼,默契地暂时退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走廊里,顶灯散发着冰冷而无情的光线,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与病房内那种朦胧的、带着生命挣扎的宁静感截然不同。 季怡看着尉去楚靠在墙壁上、依旧紧绷如弓弦的下颌线,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带着试探性的关切:“尉警,你……你对于医生……”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清澈眼睛里流露出的担忧和疑问已经足够明显。 昨晚,当尉去楚抱着浑身是血、意识模糊的于生疾,如同失控的困兽般冲出那栋别墅,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盛满了前所未有恐慌的眼睛,所有参与行动的队员都看得清清楚楚。 尉去楚沉默地望着走廊尽头那扇窗户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整座城市正在晨曦中缓慢苏醒,喧嚣即将重启。然而,他的世界仿佛有一部分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充斥着硝烟、血腥和冰冷仪器的地下室里。 “我不知道。”他罕见地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甚至是带着几分迷茫的答案,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季怡,我分不清……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是最重要的证人,也是揭开‘彼岸’之谜的关键。” 有些界限,一旦在生死关头被情绪冲垮,就如同堤坝决口,汹涌的洪流奔腾而出,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轨道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生根发芽。 就在于生疾的生命体征趋于稳定,转入设施更好的单人普通病房的第二天,一场无声的风暴开始在江都市警察局内部悄然酝酿、蔓延。 程明那边对从杜如风处缴获的加密资料的攻坚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其中一份经过数十次虚拟跳转、层层加密的海外服务器通讯记录,经过繁琐的逆向追踪和解密,最终指向了一个让专案组所有核心成员都脊背发凉、如坠冰窟的内部号码——这个号码,经过技术确认,隶属于警局内部某个后勤保障部门,更重要的是,技术还原的日志显示,它曾在礼拜堂祭坛案发生后不久,与一个未经登记备案的秘密通讯线路有过数次极其短暂、却目的明确的联系。 “内鬼……”尉去楚看着投影屏幕上那冰冷的IP地址追溯路径和清晰的号码关联信息,眼神瞬间冷得像西伯利亚荒原上万古不化的冻土,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办公室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达了最高保密级别的指令,让绝对信任的程明和周序秘密展开内部排查,所有动作必须在绝对隐蔽、确保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进行,每一个步骤都需要直接向他汇报。他们都很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走漏半点风声,惊动了藏在暗处的“蛇”,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时间,警局内部看似一切如常的运转之下,气氛变得诡异而紧张。曾经可以互相开玩笑、分享宵夜的同事之间,似乎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眼神交汇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距离。信任,在这种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变得像阳光下的薄冰,看似坚固稳定,实则内部早已布满细微的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然而,于生疾所在的病房,却仿佛成了这场席卷而来的风暴中,唯一一处尚存宁静的孤岛。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尉去楚带来的新鲜栀子花的清香。 于生疾的身体素质好得惊人,恢复速度连主治医生都私下表示意外。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他已经能够靠着摇起的床头,垫着柔软的枕头半坐起来,虽然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唇色也淡得近乎透明,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基本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冷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劫后余生者的疲惫,以及更深层的、无人能窥探的思虑。 尉去楚将内部调查的初步进展,选择性地告诉了他,略去了一些过于敏感的操作细节。于生疾安静地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有些晃眼的天空,声音很轻,却带着洞察世事的凉意:“墨渊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正面交锋……他就是一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最懂得如何利用人心的缝隙和体制的漏洞。他总能找到那最脆弱、最不设防的地方,精准地下口。” “放心,无论他藏得多深,我们都会把他揪出来。”尉去楚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他拿起果篮里一个红润的苹果,又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开始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削皮。他那双习惯于握枪、拆弹、格斗的、布满薄茧的手指,操控起这把小巧锋利的水果刀来,显得格外僵硬和不协调,甚至带着一种与他气质迥异的违和感。 于生疾侧头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全神贯注的侧脸模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真实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丝气弱的调侃:“真是难得……尉警官还会做这种精细活?” “不会可以学。”尉去楚头也不抬,硬邦邦地甩出四个字,耳根却似乎有些不易察觉地发热。他手下动作不停,虽然依旧显得生疏,但力道却放得更加轻柔缓慢,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颗普通的苹果,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稍有不慎就会碎裂的珍宝。薄薄的果皮在他手下断了好几次,最终削出来的苹果表面坑坑洼洼,实在算不上什么美观的作品。 他将那颗“饱经风霜”的苹果递过去,于生疾却没有伸手来接,只是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就着尉去楚的手,低头在那泛着水光、略显残缺的果肉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他温热的、带着微弱呼吸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扫过尉去楚持着苹果的指尖皮肤,带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如同电流窜过般的麻痒触感。 “甜吗?”尉去楚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道,问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多么不符合他平日的人设,带着一种傻气的关切。 于生疾抬起头,看向他。那一刻,窗外明媚的阳光恰好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像是将细碎的金色光点揉碎在了那两潭幽深的泉水中,清澈地映出尉去楚此刻带着些许局促和专注的倒影。“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稍微有了点力气,却莫名地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的喑哑,“很甜。”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凝结,变得粘稠而温热。阳光无声地在两人之间流淌,将他们的影子在光洁的地板上拉长,边缘模糊地交叠在一起,构成一幅静谧而亲密的画面。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清浅交织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那些弥漫在外界的硝烟、错综复杂的阴谋、无处不在的猜忌与潜在的危险,似乎都被这扇白色的房门暂时隔绝,这里成了一个短暂脱离现实的、脆弱的乌托邦。 尉去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安静顺从的眉眼,看着他因为重伤虚弱而敛去了所有锋芒、显得格外温润甚至有些易碎的脸庞,心脏左胸腔里某个常年被理智和责任冰封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撞了一下,酸涩、柔软,甚至带着一丝陌生的疼痛感交织蔓延开来。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去轻轻触碰对方脸颊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细小的玻璃划痕。 “叩、叩、叩——” 短促而克制的敲门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室内短暂升腾的、近乎旖旎的静谧。 季怡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凝重,步伐也比平时稍快。“尉警,于医生,”她的语速略快,显示出事情的紧急,“技术科那边有重大发现,关于那个内鬼的通讯模式……我们可能找到锁定他具体范围的线索了。另外,”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监测到墨渊控制的一个位于海外离岸地的加密账户,在大约半小时前,有一笔数额巨大、路径异常复杂的资金流动,他似乎在……加速清理某些痕迹,可能准备断尾求生,或者……是在筹划新的动作。” 短暂的宁静被彻底击碎,现实带着冰冷的触感,再次无情地涌入这间病房。深渊的阴影,从未远离,此刻正以更快的速度、更沉的态势,重新笼罩下来。 尉去楚眼神一凛,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如同一把瞬间出鞘的利剑,恢复了那个冷静、果决、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警官状态。他立刻站起身,将手中剩下的苹果自然地放在床头柜上,对于生疾快速说道:“你好好休息,别操心这些。我去处理。” 于生疾点了点头,目光与他短暂交汇,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彼此间在生死与共中建立的、无需言说的信任与沉甸甸的叮嘱,在空中无声传递。 尉去楚不再停留,与季怡一同快步离开了病房。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将内外两个世界再次分隔开来。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于生疾独自靠在枕头上,脸上因为尉去楚存在而流露出的那一点点温和色彩,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他转回头,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看似平静明媚的天空,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复杂,仿佛有无数暗流在那片深邃之下汹涌盘旋。 风暴,从未停歇,甚至才刚刚掀起它真正的序幕。而他,身陷在这巨大的、无形的漩涡最中心,既是被各方力量推着走的棋子,也必须在绝境中,逼迫自己成为那个能看清全局、落子关键的执棋之人。他垂下眼帘,苍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纯白色被子的边缘,那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尉去楚刚才靠近时带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与气息。这温度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真实,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成为了一缕让他不得不紧紧抓住的微光。 第12章 深渊之影(二) 江都市警察局的指挥中心,此刻像一口即将沸腾的高压锅。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数据流如同银色瀑布般不断刷新,技术人员敲击键盘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骤雨敲打着窗棂。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紧张情绪混合的奇特气味。 尉去楚站在屏幕前,双臂环抱,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程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显然被反复抓挠过的头发,指着屏幕上一段被高亮标记的代码轨迹,语速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头儿,你看这里!这个内鬼用的反追踪手段相当老辣,每次联系都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但是!”他用力敲了一下键盘,调出另一组数据对比图,“他犯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错误——或者说,是习惯。他在使用局里内部网络跳板时,总会无意识地在某个特定协议的校验码生成环节,留下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延迟,比标准算法慢了大约3毫秒!” “3毫秒?”周序抱着他那还没完全恢复、裹着绷带的胳膊,凑过来挑眉,“这能说明什么?网络波动吧?” “不!”程明眼睛发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对比了过去三个月所有经过这个节点的数万次访问记录,只有这个特定源IP地址发起的、指向外部那个秘密线路的通讯,每一次都稳定地存在这个3毫秒的延迟!这绝对不是巧合,这是他的个人操作习惯,就像签名一样独特!” 尉去楚的眼神锐利起来:“能锁定到这个源IP对应的具体终端或者人吗?” “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程明兴奋地操作着,“结合物理地址签和信息流分析,目标基本锁定在后勤保障处,负责内部通讯设备维护的那个小组!一共就七个人!” “七个人……”尉去楚低声重复,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七个附带着证件照和基本信息的名字,眼神冰冷,“给我盯死这七个人,查他们所有人的账户流水、近期行踪、通讯记录,包括他们家人的!注意,绝对保密,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在过去七十二小时里,每一分钟在哪里,和谁通过话!” “明白!”程明和周序齐声应道,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与此同时,医院的病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于生疾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背后垫着两个柔软的枕头,手上还挂着点滴。他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尉去楚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找来的、砖头一样厚的《神经介入放射学图谱》,神情专注,仿佛自己不是躺在病房,而是在某个安静的图书馆。 尉去楚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脸上还带着从外面带进来的、未曾完全散去的冷峻气息。他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吃饭。”他言简意赅,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下达命令。 于生疾从书页上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朴实无华甚至有点老土的保温桶,眉梢微挑:“尉警官,你这探病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他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带着点戏谑的调调已经回来了几分。 尉去楚没理他的调侃,自顾自地拧开保温桶盖子,一股浓郁的、带着药材清香的鸡汤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队里老陈他媳妇熬的,说是对伤口愈合好。”他一边说,一边手脚不算太麻利地盛出一小碗,金黄的汤面上漂浮着几颗红色的枸杞,“趁热喝。” 于生疾看着他这副笨拙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没伸手去接,反而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尉去楚,语气带着点故意的为难:“尉警官,我可是伤员,手上没力气。”他晃了晃还插着留置针的手背。 尉去楚动作一顿,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他瞪了于生疾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别得寸进尺”,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抿着唇,粗声粗气地说:“……事多。”然后,他极其别扭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用勺子舀起一勺汤,笨拙地吹了吹,递到于生疾嘴边。 整个过程,尉去楚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执行一项拆弹任务,眼神死死盯着那勺汤,仿佛它是什么需要高度戒备的危险品。 于生疾顺从地微微低头,喝下那勺汤。温热鲜美的汤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他抬眼,看着尉去楚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廓,忽然觉得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味道不错。”他轻声评价,带着点揶揄,“就是尉警官这服务态度,还有待加强。表情太凶,容易影响病人食欲。” 尉去楚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差点把勺子怼到他鼻子上,没好气地低吼:“……爱喝不喝!”话虽这么说,手上舀第二勺的动作却没停,只是吹气的力道更重了些,像是在跟那勺汤较劲。 就在于生疾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尉去楚别别扭扭地喂着,气氛微妙地朝着某种缓和甚至略带暧昧的方向发展时,尉去楚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震动了起来。 他动作一顿,脸上的那点不自在瞬间被凝重取代。他放下碗,快速走到窗边,背对着于生疾接通了通讯。 “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那头传来程明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头儿!有重大发现!我们监控到目标小组里的一个人——档案科的李斌,他老婆名下的一张卡,在昨天下午,也就是杜如风落网后不到六小时,收到了一笔来自海外、经过多层皮包公司洗白的二十万汇款!汇款方追踪到最后,指向一个和墨渊已知的某个空壳公司有关联的账户!” 尉去楚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确定吗?” “资金流向链条很清晰,虽然对方做了伪装,但我们反向还原了路径,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程明语气肯定,“而且,技术回溯发现,祭坛案发生前后,李斌有数次非工作时间的内部网络访问记录,路径和他那个‘签名’高度吻合!” “好!盯死他!暂时不要动,看看他接下来会和谁联系。”尉去楚快速下达指令,“把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尤其是近期异常接触,全部给我挖出来!” 挂了电话,尉去楚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眼底翻涌的暗流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于生疾一直安静地看着他,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找到老鼠尾巴了?” 尉去楚走到床边,重新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于生疾:“后勤档案科,一个叫李斌的。你对他有印象吗?” 于生疾微微蹙眉,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直接接触。一个档案管理员……位置不算核心,但确实能接触到内部通讯日志和部分人员流动记录,是个传递消息、窥探动向的好位置。墨渊选人的眼光,一向很‘精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用这种小角色来传递关键信息,既不容易引起注意,抛弃起来也毫不心疼。” “他跑不了。”尉去楚语气森然。 于生疾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打算怎么做?直接抓人?” 尉去楚摇头:“不,放长线。墨渊突然给他打钱,很可能是在安抚,或者是在布置新的任务。我要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和谁接头。” “很冒险。”于生疾评价道,眼神深邃,“墨渊生性多疑,一旦他发现任何风吹草动,会立刻切断所有联系。” “我知道。”尉去楚看向他,眼神坚定,“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他的目光在于生疾依旧苍白的脸上停留,“而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好起来。后面……可能还需要你。” 这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于生疾与墨渊交过手,更了解“彼岸”的行事风格。于生疾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夕阳正在西沉,将天际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但病房内的光线,却随之渐渐暗淡下来。 “我这条命,是你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于生疾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窗外渐起的晚风中,“尉去楚,你想怎么用,随你。” 这话说得平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猛地投入尉去楚的心湖,激起千层浪。他想怎么用?他只想眼前这个人能好好的,活着,远离那些血腥和阴谋。可命运的漩涡,早已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尉去楚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有些粗鲁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带着点笨拙的僵硬。“……别胡说八道。先把汤喝完,凉了。”他重新端起那碗已经温凉的鸡汤,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硬邦邦的调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汹涌的情感只是错觉。 于生疾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没再说什么,顺从地就着他的手,继续喝那碗意义非凡的鸡汤。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了整座城市。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在于生疾安静的睡颜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尉去楚坐在阴影里,看着屏幕上程明传来的、关于李斌的实时监控画面,眼神冰冷而专注。 深渊的阴影愈发浓重,但猎手,也已经张开了网。而在这张网的中央,是他必须守护的人。他轻轻握了握拳,感觉到内心深处某种柔软与坚硬正在激烈地碰撞、融合。 第13章 深渊之影(三) 夜色下的江都,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表面依旧繁华喧嚣。但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动。 警局临时指挥中心,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屏显示着数个监控画面——档案科管理员李斌略显焦躁的家、他常去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以及他通勤必经的几个路口。技术台的指示灯像不安的眼睛般明明灭灭。 “目标人物李斌,下班后直接回家,没有异常接触。手机通讯干净得像被水洗过,网络活动也仅限于浏览新闻和看视频。”周序盯着屏幕,语气带着一丝烦躁,“对方太谨慎了,那笔钱打过来之后,就像石沉大海。” 尉去楚站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未点燃的烟。他刚从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过来,身上似乎还带着那里特有的、混合着栀子花淡香的宁静气息,与指挥中心的紧绷格格不入。 “他在等。”尉去楚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墨渊不会平白无故给他二十万。这笔钱要么是封口费,要么是预付款。他在等指令,或者……在观察风声。”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李斌那张看似老实巴交的脸,“把他最近三个月经手的所有档案调阅记录,尤其是涉及内部人员信息、外围行动记录、甚至是设备采购清单的,全部交叉比对。墨渊需要的不只是消息,他可能需要某些‘实物’。” 病房里,于生疾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他已经能自己下床进行短时间的活动,虽然动作依旧缓慢,牵动伤口时会让他微微蹙眉,但那股子属于“牧魂人”的锐气,正一点点重新回到他身上。尉去楚推门进来时,他正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花园里散步的病人,夕阳的金辉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看来尉警官今天收获不大。”于生疾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平静,像是能穿透墙壁,感知到指挥中心那边的凝滞气氛。 尉去楚把手里拎着的新鲜果切放在桌上,哼了一声:“你倒是会猜。”他走到于生疾身边,与他并肩看向窗外,眉头不自觉又拧了起来,“李斌安静得像冬眠的蛇。” “蛇在攻击前,总是安静的。”于生疾转过身,靠在窗沿上,这个动作让他微微吸了口凉气,尉去楚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胳膊。于生疾抬眼看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尉警官,紧张我?” 尉去楚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手,表情瞬间恢复成惯有的冷硬:“……少自作多情。你要是再躺回去,麻烦的是我。”他语气硬邦邦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在于生疾肩胛处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瞬。 于生疾低笑了一声,没继续逗他,转而问道:“查过他经手的非核心物资了吗?比如……报废的通讯器材,或者库存里不起眼的小零件?” 尉去楚眼神微动:“你怀疑他利用职务之便,偷运东西?” “墨渊擅长利用各种渠道。一个档案管理员,能接触到的东西,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有时候,关键信息不一定在文件里,也可能藏在某个被替换下来的、看似报废的芯片中。”于生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尉去楚立刻拿出通讯器,压低声音对程明下达了新的指令。 等他结束通话,于生疾已经慢悠悠地坐回了床上,拿起一块哈密瓜吃着。他看着尉去楚依旧紧锁的眉头,忽然开口:“尉去楚。” “嗯?”尉去楚抬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于生疾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需要我再次去面对墨渊,你会怎么做?”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尉去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再次面对墨渊?以于生疾现在的情况,和墨渊那只老狐狸周旋?他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没有这种如果。”尉去楚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坚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想都别想。”他上前一步,逼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于生疾,眼神里翻滚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准去,尤其是不能再靠近那个疯子!” 他的反应激烈得有些超出寻常,胸口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起伏。 于生疾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担忧与恐惧,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细微的动容,也有一丝了然的无奈。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看来,我这条命,现在是尉警官的私有物品了?” “是又怎么样?”尉去楚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霸道。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红色,但眼神依旧执拗地盯着于生疾,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于生疾与他对视着,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妥协:“好,听你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你的私有物品,会好好珍惜自己。” 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尉去楚的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上脸颊,他猛地别开视线,有些狼狈地低吼:“……胡说什么!吃你的水果!”他抓起一块苹果,几乎是塞到了于生疾手里,动作粗鲁,眼神却飘忽着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于去楚被于生疾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心绪纷乱之际,他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打破了室内这微妙得近乎粘稠的氛围。 尉去楚如蒙大赦,立刻后退两步,快速接通。 “头儿!有发现了!”程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按于医生的思路,我们交叉比对了李斌近三个月的物资报废申请和库存记录,发现他上个月分批申请报废了一批老旧的警用对讲机,按照规定,这批设备应该统一销毁。但是!我们调取了当时的监控录像,发现他在运送这批报废设备去仓库的途中,有一个监控死角停留了超出常规时间!而且,同期仓库外围的一个民用监控拍到,有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面包车在那个时间段出现过!” “能看清车上的人或者后续去向吗?”尉去楚急问,眼神锐利如刀。 “面包车很狡猾,避开了大部分主干道探头,最后消失在城西的老工业区。但是!”程明语气更加振奋,“我们追踪了李斌老婆那张卡后续的资金流向,发现她在收到那二十万后,第二天就去了一家高端珠宝店,刷了一笔不小的金额,买了一条钻石项链!而她刷卡的时候,柜台旁边的监控,清晰地拍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墨渊的副手,那个代号‘蝮蛇’的男人,就在同一家店里,像是在……监视她?” 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 李斌利用报废设备夹带私货(很可能是含有内部信息的芯片或其他物品),“蝮蛇”接货,并用一笔“奢侈品消费”来间接完成报酬支付,同时亲自到场确认和控制。整个过程隐蔽,链条清晰,几乎不留直接证据。 “好!盯死李斌和‘蝮蛇’!他们一定还会有下一次联系!”尉去楚声音冰冷,“准备好收网!” 挂了电话,尉去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他转过身,看向于生疾。 于生疾已经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他迎上尉去楚的目光,淡淡开口:“找到蛇洞了?” “嗯。”尉去楚点头,走到床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于生疾的点拨,他们可能还在李斌的通讯记录里打转。 于生疾无所谓地笑了笑:“举手之劳。”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声音低沉下去,“尉去楚,行动的时候……小心‘蝮蛇’,他比墨渊更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是真正了解对手危险程度的人才会有的担忧。 尉去楚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柔和侧影,心头那股刚被案情压下去的、混合着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复杂情感再次涌动。他上前一步,伸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在于生疾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按了按。 “放心。”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背影决绝,重新融入了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夜色之中。 于生疾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修长、却曾沾染过无数黑暗的手,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尉去楚那句近乎霸道的“私有物品”。他闭上眼,唇角牵起一个极其苦涩又复杂的弧度。 尉去楚,你可知道,靠近我,本身就是踏入最深沉的黑暗。这条通往深渊的路,你真的……决定要一起走吗? 第14章 镜像迷局(一) 江都市的秋雨,带着一股缠绵又阴冷的劲儿,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两天,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湿漉漉的灰蒙色调里。雨水敲打着警局指挥中心的窗户,模糊了外面世界的轮廓,也让室内本就凝滞的空气,更添了几分粘稠的压抑。 对李斌和“蝮蛇”的布控已经持续了四十八小时,两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任何异常动静。那辆黑色无牌面包车也彻底失去了踪迹,仿佛之前的线索只是海市蜃楼。这种暴风雨前的死寂,往往最是熬人。 “头儿,他们会不会已经察觉了?”周序有些焦躁地耙了耙头发,受伤的手臂让他动作有些不便,更添了几分火气,“还是说,那二十万和钻石项链,真的就只是一次性的封口费?” 尉去楚站在电子屏幕前,目光沉静地扫过各个监控画面。李斌家客厅的灯还亮着,能隐约看到他妻子在客厅走动的身影,一切如常。他摇了摇头,声音因为连续熬夜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稳定:“墨渊不是慈善家。二十万加上一条钻石项链,只为买一个档案管理员短暂的沉默?代价太高了。他在等,等一个他认为绝对安全的时机,或者……在准备别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墨渊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必然致命。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的内部紧急通讯频道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沉闷。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这里是西城区分局!刚刚接到报警,城西‘永夜’酒吧后巷发现一具男尸!初步勘查……死者情况异常!非常异常!请求总局技术支持,重复,请求立刻支援!” 通讯兵急促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遍整个指挥中心,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紧。城西,“永夜”酒吧——那片区域鱼龙混杂,是各种灰色交易的温床。 尉去楚眼神一凛,立刻抓起外套:“周序,你留下继续盯着!程明,带上现场勘察箱,跟我走!通知法医老陈,直接去现场汇合!” 雨夜的城西,霓虹灯在湿滑的柏油路上拉扯出光怪陆离的倒影。 “永夜”酒吧后巷早已被拉起了警戒线,红蓝警灯旋转的光芒切割着浓重的夜色和雨丝,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明暗不定。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雨水的土腥,以及一股……若有若无、却让人极不舒服的甜腻香气。 死者是一名年轻男性,穿着廉价的紧身T恤和破洞牛仔裤,看起来像是常混迹于这片区域的青年。他仰面倒在肮脏的积水里,双眼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惊恐与某种诡异愉悦交织的扭曲表情。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双手——它们被他自己反剪到身后,用一种极其专业、甚至称得上“优雅”的绳结,牢牢捆缚在一起。而在他**的、布满陈旧针孔的胸膛上,被人用锐器清晰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图案—— 一只线条流畅、展翅欲飞的鸟,鸟喙处衔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钥匙。 衔钥之鸟! 与祭坛案死者赵强身上那个淡化烙印,一模一样的图案! “妈的!”饶是见多识广的法医老陈,在看到这个图案时,也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这是挑衅!**裸的挑衅!” 尉去楚蹲在尸体旁,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眼神冷得像是结了冰。他仔细检查着那个被刻上去的图案,边缘整齐,深度均匀,显示出施害者稳定的手法和冷静到可怕的心态。这不是仓促之作,而是一件……“作品”。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死因……”老陈戴上手套,初步检查后,眉头拧得更紧,“很奇怪,没有明显致命外伤,除了胸口的刻痕。等回去做毒理和病理切片才能确定。但他这表情……像是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又像是……嗨过头了。” 程明带着技术队员对现场进行地毯式搜索,很快在一个垃圾桶的深处,找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小玻璃瓶,里面残留着少量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 “头儿,你看这个。”程明将证物袋递给尉去楚,“瓶子很干净,没有指纹。但这液体的气味……和现场那股甜腻味很像。” 尉去楚接过证物袋,凑近闻了闻,那股甜腻的气息直冲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立刻将其密封好。“带回去,做最全面的成分分析!” 回到警局,已经是后半夜。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是无数只手在焦急地叩问。 尉去楚连湿透的外套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去了于生疾的病房。推开门,里面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于生疾似乎已经睡了,呼吸平稳悠长。 尉去楚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于生疾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头那股因血腥现场而翻涌的戾气,奇异地平复了几分。他伸手,想替他掖一下被角。 手刚碰到被子,于生疾的眼睛就睁开了。那双眸子在昏暗中清亮得惊人,没有丝毫睡意,仿佛一直醒着,在等待什么。 “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很平静,“看你这一身湿气和……血腥味。又有案子?” 尉去楚动作一顿,收回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嗯。城西酒吧后巷,又一个。胸口刻着衔钥之鸟。” 他将现场的情况,包括死者诡异的姿态、表情,以及那个可疑的小玻璃瓶,都简要说了一遍。 于生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尉去楚提到那个小玻璃瓶和甜腻气味时,他的眼神才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甜腻气味……无色透明粘稠液体……”于生疾低声重复着,目光投向虚空,像是在回忆什么,“墨渊手下,有一个绰号‘药师’的家伙,擅长调配各种……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物。有一种他引以为傲的‘杰作’,就叫‘极乐鸟’,吸入或注射后,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欣快感和幻觉,但药效过后,伴随而来的是极度的恐惧和生理崩溃……很符合你描述的死者状态。” “‘极乐鸟’……衔钥之鸟……”尉去楚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神越来越冷,“他在模仿!模仿祭坛案的仪式感,但用了完全不同的药物和杀人手法!他到底想干什么?” “混淆视听,扰乱你们的调查方向。”于生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冷静,“或者,是在传递某种信息。模仿,是最低成本的挑衅和宣告——他在告诉你们,他能做到,而且能用不同的方式做到。他在炫耀,也在试探你们的反应。” 他看向尉去楚,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得让人心惊:“尉去楚,镜像已经开始了。墨渊不会只满足于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混混。这……可能只是开胃菜。” 尉去楚对上他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他当然明白于生疾的意思。墨渊这是在宣战,用这种残忍而戏剧化的方式,将警方的视线重新拉回到“彼岸”和“衔钥之鸟”上,同时也在观察警方的能力和反应速度。 “不管他有多少花招,”尉去楚站起身,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都会把他揪出来。”他的目光落在于生疾苍白的脸上,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于生疾看着他眼底不容错辨的坚决和那丝潜藏的担忧,唇角微微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清醒对话只是尉去楚的错觉。 尉去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于生疾重新变得平稳的呼吸,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病房门合上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于生疾的眼睫再次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他望着天花板,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海般的沉静。 镜像迷局……墨渊,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落子了。 那么,我也该……做点什么了。 他微微侧头,看向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光芒。 第15章 镜像迷局(二) 警局法医实验室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将不锈钢操作台和各类仪器照得反射出冷硬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杏仁的苦味,那是从解剖台方向飘来的。 老陈戴着放大镜,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毒理分析数据较劲。尉去楚站在他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脸色比实验室的墙壁好看不了多少。 “奇怪,太奇怪了……”老陈喃喃自语,手指在鼠标上焦躁地点着,“死者血液和胃内容物里确实检测出了多种致幻剂和神经兴奋剂的成分,混合得非常……精妙。这种组合,确实能解释他死前那种又嗨又怕的诡异状态。但是——” 他拖长了语调,转过转椅,看向尉去楚,眼神里充满了困惑:“这些成分的比例和代谢产物,跟我已知的任何一种非法合成毒品都对不上!像是……一种全新的、定制化的玩意儿。而且,最要命的是,我们在他的肺部组织和鼻腔黏膜里,发现了极高浓度的、那种甜腻气味的挥发物残留,可我们对那个小玻璃瓶里液体的初步分析,却显示它成分相对简单,更像是……某种载体或者引剂?” “载体?”尉去楚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意思是,真正起作用的,可能不是瓶子里的液体本身?” “很有可能!”老陈用力点头,“瓶子里的液体,可能只是一种高挥发性的、带有特殊标记气味的溶剂。真正的‘药’,可能通过其他途径进入他体内,或者……是在他体内通过某种方式被‘激活’的。这技术,太邪门了!” 一种全新的、定制化的、作用机制不明的神经毒素……墨渊手下的“药师”,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也更疯狂。 尉去楚的心沉了下去。这已不仅仅是模仿,这是在炫耀武力,展示“彼岸”所掌握的、超越常规认知的技术能力。 他离开法医实验室,没有回指挥中心,而是鬼使神差地又走向了医院。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股涤荡不尽的寒意。 推开病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还算整齐,但于生疾不见了。 尉去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护士站。 “310病房的病人呢?”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值班的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于医生啊?他说躺久了闷得慌,去楼下小花园透透气,刚下去没多久。” 尉去楚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向电梯。 医院后面的小花园,在雨后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新,草木挂着水珠,空气里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尉去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长椅上的熟悉身影。 于生疾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披着尉去楚留在这里的一件深色外套,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像是在感受雨后难得的、穿过云层缝隙洒下来的微弱阳光。细碎的光点落在他浓密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上,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 尉去楚放慢脚步,走到他身边坐下,长椅因为他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乱跑?”尉去楚开口,语气带着刻意装出来的不满,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在于生疾略显单薄的身形上扫过,“嫌自己恢复得太快了?” 于生疾缓缓睁开眼,侧头看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揶揄的弧度:“尉警官这是……在查我的岗?”他顿了顿,语气轻飘飘的,“放心,你的‘私有物品’有自知之明,不会跑远,更不会……轻易坏掉。” 又来了。尉去楚被他这话噎得耳根一热,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粗声粗气地转移话题:“毒理报告出来了,情况比想的复杂。”他把老陈的发现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于生疾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药师’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他评价道,声音平静,“他痴迷于探索人类神经的边界,制造各种‘艺术品’。墨渊能笼络到他,并不奇怪。”他看向尉去楚,眼神深邃,“这种定制化的药物,意味着他们有自己独立的研发和生产能力,规模可能不大,但足够精尖。找到这个‘药坊’,或许比找到墨渊本人更能打击他们。” “药坊……”尉去楚沉吟着,“范围太大了,江都地下制毒窝点不少,但这种级别的……” “未必在地下。”于生疾打断他,目光投向远处医院高耸的科研楼,“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藏在最光明正大的地方。废弃的工厂、有资质的小型生物公司、甚至是某个私人实验室……‘彼岸’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合法的外壳。” 他的话像是一道灵光,劈开了尉去楚脑中的迷雾。对啊,一直盯着地下世界,或许方向本身就错了! “我让程明调整排查方向!”尉去楚立刻拿出通讯器,走到一边低声布置任务。 等他回来,发现于生疾正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按着肋下的伤口位置,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外面坐久了,他到底还是有点撑不住了。 “逞能。”尉去楚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责备,动作却快于思考,已经俯身,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另一手揽住他的后背,作势要将他打横抱起。 “喂!”于生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低呼一声,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极淡的红晕,手抵在他胸前,“尉去楚!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他挣扎了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尉去楚低喝,手臂收得更紧,将他稳稳地抱在怀里。于生疾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这让尉去楚心头那股无名火夹杂着心疼,烧得更旺了。“伤没好透就敢出来吹风,谁给你的胆子?”他一边抱着他往住院部大楼走,一边咬牙切齿地数落,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下属,又像是在心疼不懂事的孩子。 于生疾起初还僵硬着身体,但挣了几下发现完全是徒劳,反而更疼,索性放弃了。他把头微微偏向尉去楚的胸膛,避开对方灼人的视线,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尉警官,你这算不算……滥用职权,骚扰伤员?” 他的呼吸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和外套,温热地拂在尉去楚的胸口,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尉去楚抱着他的手臂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脚下步伐更快,嘴上却毫不示弱:“闭嘴!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回翠湖庄园那个地下室去回味一下!” 这威胁毫无力度,甚至带着点幼稚的赌气成分。 于生疾在他怀里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尉去楚抱着他,走在雨后清净的花园小径上,周围偶尔有病人或家属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全然不顾。怀里的人的重量和温度如此真实,驱散了他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和暴戾。 直到走进电梯,尉去楚才将于生疾小心地放下来,但手依旧虚扶着他的胳膊。于生疾靠着冰冷的电梯壁,微微喘息,脸上那点不正常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尉去楚,”他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忽然轻声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墨渊搞出这个‘镜像案’,绝不会只为了杀一个人。他在试探,也在布局。下一个目标……可能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人。” 尉去楚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明白于生疾的潜台词。墨渊的下一个目标,可能会更接近他们,可能是警局的人,也可能是……于生疾自己。 “他敢动你试试。”尉去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于生疾转头看他,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守护欲,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啊……”他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认命。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尉去楚扶着他,一步步走向病房。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镜像迷局已然布下,黑暗中的对手正在步步紧逼。但这一刻,在这条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某种更加坚固的东西,正在无声地凝聚。 第16章 镜像迷局(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着试探性的暖意,穿透病房窗户上尚未完全拉开的百叶窗缝隙,在于生疾沉睡的脸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光带。尉去楚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头微微后仰,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悠长。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几乎一整夜,像是某种忠诚的守护兽,连睡梦中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于生疾先醒了过来。麻药效力彻底过去后,伤口处传来阵阵钝痛,让他不适地微微蹙眉。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尉去楚近在咫尺的、写满疲惫的睡颜。阳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即使是睡着,那眉宇间也仿佛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重。 于生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试图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却不小心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一声极轻的抽气声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唇边逸出。 几乎是同时,尉去楚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丝毫刚醒时的迷茫,只有一片清明的锐利,瞬间就锁定了于生疾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 “怎么了?伤口疼?”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透着急切,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前倾,手也抬了起来,似乎想查看,又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没事。”于生疾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低,“只是……有点麻。”他不想承认那难以忽视的痛感,尤其是在尉去楚面前。 尉去楚却不信,眉头拧得更紧,站起身按响了呼叫铃:“让护士来看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式。 护士很快进来,检查了伤口,重新上了药,表示恢复情况良好,疼痛是正常现象。尉去楚紧绷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饿不饿?”尉去楚打破沉默,走到桌边拿起保温桶,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口气,“老陈家的鸡汤,还有。” 于生疾看着他动作略显笨拙地倒汤,热气氤氲中,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也柔和了几分。于生疾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让罪犯闻风丧胆的尉警官,在病房里却总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尉警官,”于生疾靠在枕头上,语气带着点故意的虚弱和调侃,“你这伺候人的业务,好像没什么长进啊。下次是不是得报个培训班?” 尉去楚盛汤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瞪他,耳根却悄悄红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他把碗递过来,这次于生疾没再让他喂,自己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暖的汤汁下肚,确实舒服了不少。于生疾放下碗,看向窗外明媚的天空,状似随意地开口:“墨渊那边……有动静了吗?” 提到正事,尉去楚的神色立刻恢复了严肃。他在床边坐下,将程明最新的发现告诉了他:“我们调整了方向,重点排查有合法资质、但规模不大,或者近期有异常设备采购、人员变动的小型生物科技公司和私人实验室。目前锁定了几个可疑目标,正在外围摸排。”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凝重:“另外,我们对李斌的社会关系进行了深度挖掘,发现他一个远房表弟,就在我们锁定的其中一家‘康源生物试剂公司’做仓库管理员。时间点,和那批报废对讲机被动手脚的时间,高度吻合。” 线索越来越清晰了。墨渊利用李斌在警局内部的位置获取信息和偷运物品,再利用其表弟在生物公司的职务,很可能为“药师”提供了场地或原材料。一条隐藏在合法外衣下的黑色产业链,若隐若现。 “康源生物……”于生疾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微闪,“我知道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但几年前曾经申请过几项关于神经递质增效剂的专利,后来因为没有通过伦理审查被搁置了。他们的创始人,是个有点偏执的老学究……看来,是被墨渊‘招安’了。” 他的情报再次起到了关键作用。尉去楚看着他苍白却冷静的侧脸,心中那股混合着感激、担忧和某种更深沉情感的情绪再次涌动。这个人,即使身陷囹圄、重伤未愈,其头脑和价值,依旧无人能及。 “我们会重点查这家公司。”尉去楚沉声道,“如果‘药坊’真的在那里,这次一定要人赃并获。” 于生疾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接下来的半天,相对平静。尉去楚大部分时间待在病房里,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偶尔接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于生疾则时而看书,时而闭目养神,两人之间没有太多交流,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流淌。 午后,阳光正好。尉去楚看着于生疾被阳光照得几乎有些透明的脸颊,忽然开口:“要不要下去走走?今天天气不错。” 于生疾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好。” 这次尉去楚学乖了,直接找护士站借了轮椅。于生疾看着那辆轮椅,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觉得我还能走。” “我觉得你不能。”尉去楚不容分说,直接上前,这次动作熟练了不少,小心地扶着他坐进轮椅,还顺手拿了条薄毯盖在他腿上,“伤员就要有伤员的自觉。” 于生疾:“……”他认命地靠在轮椅上,看着尉去楚推着他走进电梯,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医院的小花园里,阳光和煦,微风拂面。尉去楚推着于生疾在石子小路上慢慢走着,周围是出来放风的病人和家属,偶尔有小孩子跑过,带来一阵欢快的笑声。这平凡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与他们正在面对的黑暗漩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时候觉得,”于生疾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能这样晒晒太阳,吹吹风,也挺好。” 尉去楚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他低头,只能看到于生疾柔软的发顶和一小截白皙的后颈。这句话里,透着一股与他平日形象极不相符的、淡淡的疲惫和……向往。 “等事情结束了,”尉去楚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承诺意味,“天天推你出来晒。” 于生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薄毯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起来。 就在这时,尉去楚口袋里的通讯器再次震动起来。他停下脚步,走到一边接通。 “头儿!”程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愤怒,“我们监控‘康源生物’的人汇报,发现‘蝮蛇’的车在附近出现过!但很快又离开了!另外……另外刚刚接到报案,西区分局的一名外勤警员,昨晚下班后失踪,今早被发现……死在自家公寓里!死状……和酒吧后巷那个一模一样!胸口刻着鸟!初步判断,也是中了那种神经毒素!” 尉去楚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墨渊!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的目标,果然不再是无名小卒,而是直接指向了警方!这是一种**裸的挑衅和宣战!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尉去楚,他能杀掉他身边的任何人! “立刻加派人手,保护所有可能被盯上的同事!尤其是参与此案的核心人员!”尉去楚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通知技术组,我要‘康源生物’及其周边所有监控,过去二十四小时内,一帧一帧地给我查!一定要找到‘蝮蛇’和那辆车的去向!” 挂了电话,尉去楚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 于生疾操控着轮椅,缓缓转过来,面对着他。他看着尉去楚铁青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不用问,也猜到了七八分。 “他动手了。”于生疾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早已预料。 尉去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杀意,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他看着于生疾清澈却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这是在找死。” 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的杀气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这一次,不仅仅是出于警察的职责,更掺杂了某种私人的、不容触碰的底线。 于生疾与他对视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中的重量和温度。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轻轻覆在尉去楚紧握的拳头上。他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知道。”于生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他虚弱身体不符的坚定,“所以,我们得更快。” 他的手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便收了回去。但那一瞬间的触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尉去楚手背的皮肤,直抵心脏。 尉去楚看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决然,猛地站起身:“我回局里。你……”他顿了顿,语气强硬,“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哪里也不准去!我会加派人手守在外面。” 于生疾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小心。” 尉去楚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花园的入口处。 于生疾独自坐在轮椅上,看着尉去楚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尉去楚拳头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收拢。 阳光依旧明媚,花园里依旧安宁。但他知道,表面的平静已经被彻底打破。墨渊的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镜像迷局,已然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猎杀游戏。 他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暖意,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尉去楚,这一次,我不会再只是等待。 第17章 镜像迷局(四) 警局内部的气氛,因为一名同僚的遇害,瞬间降到了冰点。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悲伤,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凝重。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表情肃穆,交谈声也压低了许多,仿佛生怕惊扰了逝者的英灵,又或者,是害怕下一个目标会是自己。 指挥中心里,烟雾缭绕——尽管明令禁止,但此刻没人会去计较这个。尉去楚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屏幕上分列着遇害警员生前的照片、公寓现场惨烈的照片,以及“康源生物”公司及其周边的监控截图。他的眼神冷硬如铁,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头儿,‘蝮蛇’的车最后消失在城北老工业区边缘,那边监控覆盖率低,跟丢了。”周序的声音带着挫败感和愤怒,他受伤的手臂让他无法参与一线行动,这让他更加焦躁。 “查!就是把那片地方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尉去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让周围的人都打了个寒颤,“通知下去,所有外勤人员,两人一组,禁止单独行动,配枪等级提升!发现任何可疑情况,允许使用必要武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名遇害年轻警员灿烂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安排人去慰问家属,抚恤金按最高标准,以后他的父母,局里负责到底。”这句话,他说得异常沉重。 医院病房里,于生疾明显感觉到门外的守卫增加了。 脚步声更密集,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偶尔能看到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身形挺拔的陌生面孔经过。他知道,这是尉去楚的手笔。这种被严密保护起来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心底却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暖流。 尉去楚再出现时,已经是傍晚。他带着一身外面的冷风和挥之不去的烟味,眼底的红血丝更多了,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却又不得不强行压抑的困兽。 他手里依旧拎着保温桶,这次换成了排骨汤。他把桶往床头柜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撑住额头,肩膀微微塌陷,流露出罕见的疲惫。 于生疾放下手里的书,静静地看着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尉去楚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却照不亮他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喝点汤。”良久,尉去楚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动手盛汤,动作比之前更加僵硬,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于生疾接过碗,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感受着那点温热的熨帖。“压力很大?”他轻声问,语气平静,不像询问,更像陈述。 尉去楚猛地看向他,眼神里翻涌着痛苦、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那是我的兵!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昨天还活蹦乱跳地叫我头儿,今天就……”他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泛白,“墨渊……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他的情绪罕见地外露,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暴戾。 于生疾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空话。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静静地陪着他,让那压抑的喘息声在病房里回荡。 直到尉去楚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于生疾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尉去楚。墨渊要的就是你乱,要的就是你被情绪支配。他杀你的人,不仅仅是为了挑衅,更是为了让你方寸大乱,从而露出破绽。” 尉去楚抬起猩红的眼睛看着他。 “你现在是他们的主心骨,”于生疾与他对视,眼神清冽而坚定,“你乱了,下面的人会更乱。想想酒吧后巷那个死者,想想你那个兄弟,他们等着你找出真凶,而不是看着你被愤怒吞噬。”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尉去楚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杀意,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拿起另一只碗,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仿佛要靠那点温热来压住内心的冰冷。 “康源生物那边,有什么发现?”于生疾问。 “外围监控显示,‘蝮蛇’的车在附近出现过三次,但都很短暂,没有进入厂区。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怕打草惊蛇。”尉去楚揉了揉眉心,“李斌那个表弟,我们也秘密监控起来了,暂时没有异常。我怀疑,‘药坊’可能不在厂区内部,或者,他们有更隐蔽的入口。” 于生疾沉吟片刻,道:“墨渊生性多疑,他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康源生物’可能只是一个幌子,或者只是一个原料供应点。真正的‘药坊’,或许在更不起眼的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别忘了,‘药师’是个追求‘完美’的疯子,他需要安静、无菌、设备齐全的环境。废弃的医院、私人诊所、甚至是……某个隔音效果极好的高档公寓,都有可能。” 他的思路再次为尉去楚打开了新的方向。 “我让程明扩大排查范围,重点查符合这些特征的场所,尤其是近期有异常水电消耗或者设备噪音投诉的地方。”尉去楚立刻拿出通讯器布置任务。 看着他雷厉风行的样子,于生疾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这个男人,或许冲动,或许会被情绪影响,但他调整和行动的速度,快得惊人。 布置完任务,尉去楚放下通讯器,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于生疾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脸色还是不好。晚上让护士再给你测次体温。” “尉警官,”于生疾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失血过多,不是瓷娃娃。”他晃了晃手里的汤碗,“而且,我觉得这汤比护士的体温计有用。” 尉去楚被他这话噎了一下,看着他小口喝汤的样子,那点因为同僚牺牲而带来的暴戾情绪,奇异地又被压下去几分。他哼了一声,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知道就好。好好把身体养好,别给我添乱。” “添乱?”于生疾挑眉,放下空碗,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在高级餐厅,“我以为,我至少算是个……有用的顾问?” “有用的顾问也不会差点把自己作成烈士。”尉去楚没好气地回怼,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于生疾被汤水润泽过的、恢复了一点血色的唇瓣上扫过,心头莫名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于生疾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耳根微红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个遇害警员的遗体,做过更详细的尸检了吗?除了胸口的刻痕和神经毒素,有没有其他发现?比如……束缚的痕迹,或者抵抗伤?” 尉去楚神色一正,摇了摇头:“没有。现场很‘干净’,除了那个刻痕和毒素,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控制了,然后……被当成了‘作品’。”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又沉了下去。 “毫无防备……”于生疾若有所思,“熟人作案?或者,对方有某种能让他放下戒备的身份?” “不排除这种可能。”尉去楚眼神锐利起来,“我们正在排查他近期的所有社会关系和接触人员。” 两人就案件细节又讨论了一会儿,大部分时间是尉去楚在说,于生疾在听,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或者方向性的建议。阳光彻底沉入地平线,病房里亮起了柔和的灯光。 看着时间不早,尉去楚站起身:“我回局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早点休息。”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靠在床头、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单薄的于生疾,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生硬地挤出一句:“……门锁好,有事……叫我。” 于生疾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尉去楚这才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于生疾没有立刻躺下,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落在窗外渐浓的夜色上,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锐利。 墨渊的刀已经挥出,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尉去楚?还是他自己? 他不能永远被这样保护在病房里。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微微闭上眼,脑中飞快地闪过所有关于墨渊、“药师”、“蝮蛇”以及“彼岸”的信息碎片。一条模糊的、冒险的路线,逐渐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镜像迷局,该轮到执棋者,落子了。 第18章 镜像迷局(五) 夜雨不知何时又悄然而至,细密地敲打着病房的窗户,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蚕在啃噬着桑叶,也像是在啃噬着人们紧绷的神经。城市在雨幕中变得朦胧,霓虹灯的光晕被氤氲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彩。 指挥中心里,气氛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沉重。对“康源生物”及周边区域的秘密排查一无所获,那个代号“蝮蛇”的男人和他的车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老工业区的迷宫之中。遇害警员的社交关系排查也陷入了僵局,他的人际网络干净得如同他的履历,找不到任何可能与“彼岸”产生交集的蛛丝马迹。 墨渊就像个高明的棋手,落下一子,掀起腥风血雨,然后便再次隐入黑暗,耐心地等待着对手出错。 尉去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续的熬夜、同僚牺牲的悲痛、案件停滞不前的焦灼,像三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牙龈因为上火而传来的隐隐肿痛。 “头儿,你先回去休息会儿吧。”程明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凌乱的胡茬,忍不住劝道,“这边有我们盯着,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尉去楚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他睁开眼,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那些令人窒息的案件信息,“墨渊在跟我们比耐心。我们耗不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冰凉的玻璃映出他疲惫而冷硬的倒影。他知道,于生疾说得对,愤怒和焦虑解决不了问题。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每当闭上眼,那名年轻警员牺牲前的画面和于生疾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就会交替出现,像噩梦般缠绕着他。 他需要冷静,需要突破口。 再次来到医院时,已是深夜。雨势稍歇,但空气依旧湿冷。尉去楚推开病房门,动作很轻,以为于生疾已经睡了。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于生疾却醒着。他没有看书,也没有躺着,而是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薄毯,正望着窗外雨夜下空荡荡的花园出神。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来。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白天更加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孤寂感。看到尉去楚,他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飞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还没睡?”尉去楚反手关上门,脱下带着湿气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睡不着。”于生疾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外面……情况怎么样?” 尉去楚走到他旁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目前的困境简单说了一遍。“……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他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 于生疾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薄毯的边缘。等尉去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有时候,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不妨回头看看最初的地方。” 尉去楚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 “祭坛案。”于生疾提示道,“赵强身上的烙印,酒吧后巷的模仿,再到……你们那位同事。墨渊一直在强调‘衔钥之鸟’这个符号。这个符号,对于‘彼岸’,对于墨渊,究竟意味着什么?仅仅是挑衅和模仿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还是说,这个符号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规则或者流程?赵强是被选中的‘祭品’,酒吧那个是‘模仿品’,而你们的同事……会不会是某种‘宣告’或者‘净化’?” “规则?流程?”尉去楚皱眉思索着,“你的意思是,墨渊杀人,不仅仅是灭口或挑衅,而是在执行某种……扭曲的仪式?” “不无可能。”于生疾微微颔首,“‘彼岸’这个组织,从它追求‘意识上传’、‘生命升华’的疯狂目标来看,其内部很可能形成了一套自成逻辑的、带有强烈象征意义的行为体系。理解这套体系,或许比盲目追踪‘蝮蛇’的踪迹更重要。” 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被忽略的门。尉去楚脑中飞快地回放着三个案件的细节,试图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超越表面杀戮的潜在联系。 “还有,”于生疾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墨渊如此大张旗鼓地针对警方,除了挑衅,会不会也是在掩饰别的什么?比如,‘药坊’的最终成品可能即将完成,他需要吸引所有的注意力,为最终的交易或实验创造条件?” 这个推测让尉去楚背脊一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时间就更加紧迫了! “我会让程明重新梳理三个案件的所有物证和细节,寻找可能的符号学或行为模式联系。同时,加大对所有可能用于非法实验的高端医疗设备、特殊化学试剂流通渠道的监控!”尉去楚立刻有了决断,拿出通讯器就要布置。 “等等。”于生疾忽然叫住他。 尉去楚动作一顿,看向他。 于生疾的目光落在窗外,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尉去楚,”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如果……我是说如果,需要有人去接近墨渊,去确认‘药坊’的位置和他们的最终目的……” “没有如果!”尉去楚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怒气,“你想都别想!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养伤!”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于生疾,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恳求,“于生疾,你听清楚,我不会再让你去冒任何险!一次就够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翠湖庄园地下室那刺目的血色仿佛又在他眼前弥漫开来。 于生疾仰头看着他激烈的反应,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沉默了。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半晌,他才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尉警官,你反应过度了。” “我有没有反应过度,你心里清楚。”尉去楚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身走向门口,“很晚了,你休息吧。我回局里。” 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手,于生疾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尉去楚。” 尉去楚动作停住,没有回头。 “保护好你自己。”于生疾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过尉去楚的心尖,“你的命……现在也很金贵。” 尉去楚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下。他没有回应,拧开门把手,大步走了出去,并反手轻轻带上了门,将那抹令人心绪不宁的身影和话语,隔绝在了门后。 走廊里冰冷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复杂难言的神情。于生疾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病房内,于生疾依旧坐在沙发上,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他缓缓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因为刚才不自觉的用力而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指甲印。 他知道尉去楚不会同意。但他更知道,有些路,注定要有人去走。被动等待,只会让更多人牺牲。 雨声淅沥,夜色浓稠。于生疾的眼中,逐渐凝聚起一种冷静而决绝的光芒。他轻轻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的肩胛,感受着身体正在缓慢恢复的力量。镜像迷局,是时候,由他来打破这面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