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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容郁那小子快把天捅破了

作者:木人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容郁一人。


    他颓然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眉心紧蹙。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叫嚣着疲惫与痛苦,但更痛的,是那颗仿佛悬在深渊之上的心。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身上那件玄色披风的一角,将冰凉的脸颊埋入其中,深深地呼吸,试图捕捉那几乎已经淡不可闻的、属于楚倾珞的冷冽气息。


    “珞姐姐……”他如同濒死之人发出最后的呓语,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与依赖,“求你……一定要活着……”


    窗外,乌云压城,山雨欲来。


    复仇的大幕尚未完全拉开,而守护他、也是他唯一依附的那棵大树,却可能先行倒下。


    这只精心算计的笼中雀,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灭顶之灾,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楚倾珞于他,早已不仅仅是复仇的利器,更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他不能失去她。


    绝不。


    北境,断魂崖一带,风雪比上京凛冽百倍,裹挟着冰粒,砸在脸上如同刀割。


    楚倾珞率领的孤军,已被围困在此整整十五日。


    原本的突袭计划因一份被刻意泄露的假军情,变成了自投罗网。


    敌军如潮水般从三面合围,凭借地势,将他们死死压在崖底这片狭小的区域内。


    箭矢早已用尽,粮草所剩无几,连战马都被宰杀充饥。


    将士们依偎在临时挖掘的雪坑和岩石缝隙里,靠着一点残存的意志和对主将的信任,苦苦支撑。


    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冻霜,嘴唇干裂,眼神却依旧带着狼一般的凶悍,望向那个始终挺立在最前方的身影。


    楚倾珞的情况并不比任何士兵好。


    她的玄甲上布满了刀剑划痕和凝固的血迹,左肩有一处深可见骨的箭伤,只是用从战袍上撕下的布条紧紧捆扎着,动作间依旧会渗出血水。


    连日苦战和严寒消耗了她大量体力,脸色苍白如雪,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冰冷的计算。


    她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任凭风雪吹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敌军的调动。地形图在她脑海中飞速旋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破绽。


    “将军,东面的敌人似乎又在增兵!”副将王智拖着一条重伤的腿,踉跄着过来汇报,声音嘶哑。


    楚倾珞抿紧唇,东面是敌军主力,持续增兵,是想将他们最后的生路也彻底堵死。


    她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身后那些虽然疲惫却依旧紧握兵刃的将士,心沉了下去。


    不能再等了。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在风雪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稳定军心的力量,


    “把所有能动的弟兄集合起来,清点剩余所有武器,哪怕是断刀残矛,也给我握在手里!”


    她跳下岩石,走到士兵中间,目光如同最温柔的刻刀,细致地扫过每一张年轻却坚毅、写满风霜与故事的脸庞。


    这些人,不仅仅是她的兵,更是与她同生共死的兄弟。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脸上带着刀疤、左臂吊着的老兵身上——前锋营队正,赵铁柱。


    她记得,出征前,这个寡言的汉子难得喝醉了,拉着同袍念叨,说他家乡未过门的媳妇还在等他,等他回去就办喜酒,请全营兄弟喝个痛快。


    此刻,赵铁柱迎上她的目光,重重捶了一下胸膛,虽无言,却已表明一切。


    她又看向旁边一个嘴唇干裂、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年轻士兵——辎重营的李大虎。


    她记得,突围前最后一次收到家书时,这小虎子拿着信又哭又笑,说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还没见过一面,天天揣着那封皱巴巴的信,说回去要教儿子骑马射箭,还要和儿子吹嘘一下自己在战场英勇杀敌的伟绩。


    此刻,李大虎死死攥着那封已被血浸透的信,眼中是为人父的牵挂与决绝。


    她的视线掠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那个总说打完仗就回去伺候老娘、给娘买个大宅子的憨厚汉子王福贵;


    那个才十七岁、偷偷告诉她最大愿望就是活着去看看江南杏花烟雨的娃娃兵孙小意,看到孙小意,楚倾珞想到了十七岁的自己,想到了自己也想去的江南;


    还有那个箭法超群、梦想着回去开个武馆娶个漂亮媳妇的弓箭手钱小六……


    “弟兄们,”她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斤重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们被围困于此,粮尽援绝。害怕吗?”


    人群中一片死寂,只有风雪的呼啸,和压抑的呼吸声。


    害怕,怎能不怕?


    他们还有那么多未竟的心愿,那么多放不下的牵挂。


    楚倾珞缓缓拔出腰间那柄已经砍出数个缺口、甚至微微卷刃的长剑,剑锋直指敌军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对这些兄弟最深沉的理解:


    “我不怕吗?!


    我也怕!


    我怕喝不到赵铁柱的喜酒!


    我怕小虎的儿子问起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怕王福贵的老娘等不到儿子尽孝!


    我怕孙小意永远看不到江南的风景!


    我怕钱小六的武馆开不成,媳妇娶不着!”


    她每说一句,被点到名字的士兵身体就微微一震,眼圈瞬间泛红。


    将军……


    将军她竟然都记得!


    “但我更怕像猪狗一样被他们困死在这里!


    怕我们所有人的念想,都变成这悬崖底下的孤魂野鬼!


    怕我们的血白流,怕我们的家人永远等不到一个交代!”


    “我楚倾珞的兵,可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绝不能窝囊地冻死、饿死在这悬崖底下!”


    “看看我们脚下的血,那不只是敌人流下的,那还是我们的忠烈同伴们淌下的!


    想想为了给我们报信,孤身引开追兵、被万箭穿心的斥候营兄弟小石头!


    想想为了省下口粮给我们、自己活活饿死的辎重队少年阿禾!


    想想为了保护军旗、被马蹄踏碎胸膛却至死不肯倒下的掌旗官老周!”


    “我们能走到现在,是各个兵营的团结守卫!


    是斥候营的兄弟用命换来的情报!


    是辎重营的兄弟省下的每一粒粮!


    是前锋营的兄弟用血肉撕开的口子!


    是弓箭营的兄弟射尽的最后一支箭!”


    “是大家的浴血奋战!


    我们绝不能让那些牺牲的弟兄们的血白流!


    也绝不能让我们自己心里的那点念想,就这么断了!”


    她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与每一双燃烧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对视:


    “敌军以为我们已是瓮中之鳖,但他们忘了,困兽犹斗!


    忘了我们心里还揣着要回去见的人,要完成的愿!”


    “今夜子时,我们将从西侧那条被积雪覆盖的险峻小路突围!那是一条死路,也可能是一条生路!一条能让我们回家,能让我们实现那些狗屁倒灶却又比天还大的愿望的生路!”


    “愿意跟我楚倾珞,为了心里那点念想,再搏一次,杀出一条血路的,拿起你们的武器!”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左臂用布条吊着的老兵猛地举起手中卷刃的战刀,他是前锋营的队正,赵铁柱,声音嘶哑却如同洪钟:


    “将军!我赵铁柱和前锋营剩下的十二个兄弟,愿为将军开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我赵铁柱!要回去成亲!愿为将军开路!”


    刀疤老兵赵铁柱第一个嘶吼出声,战刀高举!


    紧接着,又一个眼神凶狠的士兵举起了一柄断矛,他是阿禾生前最好的朋友,辎重营的李大虎,他红着眼睛吼道:


    “为了给阿禾报仇!为了将军!为了回去看我儿子!辎重营还能动的,跟我上!”


    “弓箭营,虽已无箭,但还有短刃!还有牙齿!我孙小意!要去看江南!愿随将军死战!”手指因连续拉弓而血肉模糊的弓箭手孙小意,咬着牙喊道。


    “斥候营就剩俺一个了!但俺认得路!俺给将军带路!” 一个身材瘦小、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年轻斥候王狗儿挤到前面,他正是小石头的同乡。


    “我王福贵!要回去给老娘买大宅子!”


    “我钱小六!要开武馆娶媳妇!”


    “愿随将军死战!”


    “誓死追随将军!”


    一声声带着家乡口音、带着最朴素愿望的怒吼,接连爆发出来,汇聚成一股悲壮而不可阻挡的洪流!


    “愿随将军死战!”


    “杀出去!回家!”


    残存的将士,无论来自哪个营,无论伤势轻重,此刻都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他们举起手中一切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眼中燃烧着对生的渴望、对承诺的坚守,以及破釜沉舟的决绝!


    楚倾珞看着这群被她记住了每一个故事的兄弟,胸腔中被一股滚烫的热流和巨大的责任感填满。


    她重重颔首,剑指西方,声音穿透风雪:


    “好!都是我楚倾珞的好兄弟!今夜,我们为了回家,同生共死!杀——!”


    楚倾珞那番掷地有声的呼喊还在风雪中回荡,靠近岩壁的一个角落,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忍着痛楚,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稳。


    是副将王智。


    他的左大腿外侧包裹着厚厚的、被血污和泥泞浸染的绷带,伤口深可见骨,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而行。


    就在他咬牙试图站稳时,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画面——那是数日前,他被敌军骑兵重创,倒在尸山血海之中,眼睁睁看着敌刀朝着自己脖颈砍下,自忖必死无疑的瞬间。


    那时,他心头甚至掠过一丝荒谬的念头,若是就此战死,或许也好过被那个……


    被朝廷派来的、据说靠未婚夫裴琰才坐上镇北将军位置的“女流之辈”指挥,憋屈地死在北境。


    他王智从军十几年,靠的是真刀真枪的军功,内心深处,对这位空降的楚将军,并非没有过质疑和隐隐的轻视。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格开了致命的敌刀。


    他艰难地抬头,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位同僚猛将,而是那个他曾经暗自腹诽的“一介女子”——楚倾珞!


    她一身银甲染血,脸上沾着灰烬,眼神却冷静得骇人。


    在乱军冲杀、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刻,她竟冒着极大的风险,亲自带着两个亲兵,硬生生将他这个沉重的伤号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那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臂,牢牢架住了他,一路躲避着流矢和刀剑,将他带回了相对安全的临时阵地。


    那时他的左大腿血流如注,让他失去了战斗力。


    在混乱的战场上,这样的重伤员往往意味着被放弃,尤其是在这种突围无望的绝境。


    但楚倾珞没有。


    在缺乏药物的情况下,她亲自用雪水为他清洗伤口,将自己珍藏的、本就不多的、用于危急时刻的伤药几乎全数用在了他身上。


    她用烧红的匕首谨慎地处理碎骨和腐肉,甚至撕下自己内衫最干净的布料为他包扎固定。


    在断粮最艰难的时候,是她亲手宰了自己的战马,将最能补气血的马心汤强喂给他,将烤熟的马肉一点点撕碎,确保他这位重伤员能维持住生机。


    正因为她这般不惜代价的照料,王智的腿保住了,没有恶化至残废。


    但重伤未愈,失血过多,加上严寒侵袭,他此刻极其虚弱,左腿只要稍稍承重,便是钻心的疼痛,走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而行,速度缓慢,在需要急速行军或激烈战斗时,无疑是个明显的拖累。


    此刻,他依靠着岩壁和手中那杆紧紧握着的、破损的“楚”字军旗旗杆,努力支撑着身体,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腿上的伤处。


    他尝试迈出一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一晃,但他咬紧牙关,硬是踉跄着,站稳了身形,尽管姿态狼狈,却带着一股不肯倒下的倔强。


    他举起那根无刃的旗杆,旗杆下端插入雪地,成为他额外的支撑。


    他的声音因虚弱和疼痛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将军!”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敬佩与担忧。


    王智环视周围兄弟,最后看向楚倾珞,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获救的感激,有成为拖累的愧疚,更有拼死报答的决绝:


    “我王智这条腿,差点就交代在战场上了!是将军您,没有嫌我累赘,硬是把我从死人堆里捞出来,这十日来,我喝的是您战马的心头血!用的是您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保命药!没有将军,我王智早就成了一堆烂肉,哪还能站在这里喘气!”


    他知道自己现在走路都晃荡,是个拖累。


    但正是这份“拖累”的经历,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位女将军是何等人物!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随即化为更坚定的力量:


    “我王智不怕死!


    但更怕辜负了将军这番救命之恩,像个废物一样窝囊地躺在这里等死!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走路都晃荡,真打起来就是个活靶子,只会拖累大家……”


    他话锋一转,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双手死死握住旗杆,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但我王智不是孬种!将军您不弃我,我这条命就是您的!我挥不动刀了,但我还有这双手,还能为将军您,为咱们镇北军——挥起这面旗!”


    他拼尽全力,双手死死握住旗杆,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出咯咯声响,手臂上肌肉绷紧,拼尽所有力气,将手中那面残破却依旧带着凛然之气的“楚”字军旗,高高地、尽管因为身体的摇晃而显得有些飘忽地,举过了头顶!


    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顽强地展开,发出猎猎声响,旗帜在风雪中顽强飘扬,那被鲜血模糊的“楚”字,此刻,如同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只要这面旗还在飘!只要我王智还有一口气在!镇北军的魂就散不了!”


    “将军!王智请命!让我为兄弟们指引方向!旗在,人在!魂就在!”


    他踉跄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巍然,在风雪中铸成一座不朽的丰碑。


    那杆无刃的旗,比千军万马更令人心潮澎湃!


    那面残破的旗帜,是绝境中不灭的信仰!


    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点燃热血!


    刹那间,所有士兵,包括那些曾经或许也对女性主帅心存疑虑的人,此刻都被深深震撼。


    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鼻尖发酸,喉咙哽咽,胸腔里却仿佛有团火在烧!


    他们看着王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缩影,看到了被楚将军的人格与行为彻底折服的过程。


    楚倾珞看着王智,看着这个跟随她多年、总是与他作对却无比可靠的副将,看着他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决绝,明白这不仅仅是对于救命之恩的报答,更是一个骄傲的老兵对她这个主帅的彻底认同。


    她重重颔首,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托付:


    “好!王智!我的军旗,交给你了!”


    “让你的旗,告诉所有人,我们镇北军,万众一心!指引我们杀出去!回家!”


    “愿随将军死战!!”


    “誓死追随将军!!”


    怒吼声再次震天响起,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无畏!


    王智那踉跄却坚定的身影,那面高高飘扬的残旗,成了所有人心中最耀眼、最不容摧毁的灯塔!


    楚倾珞剑指西方,凤眸含煞,声震四野:


    “全军听令!以王智将军的旗帜为号!今夜子时,突围!杀——!”


    楚倾珞一马当先,亲自率领一支精锐死士,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摸向西侧那条几乎垂直的峭壁小路。


    下面是万丈深渊,上面是敌军巡逻的火把光亮。


    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冰冷的岩石,湿滑的积雪,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伤口在攀爬中崩裂,鲜血染红了身后的雪径,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咬着牙,向上,再向上。


    就在他们即将被山顶巡逻队发现的关键时刻——


    “杀——!”


    震天的喊杀声突然从敌军侧后方响起!


    火光骤然亮起,映照出无数奔腾的黑影,如同神兵天降,狠狠撞入了毫无防备的敌军阵营!


    是裴琰的私兵!


    他们穿着与北境守军截然不同的轻甲,打法悍勇刁钻,如同一把尖刀,瞬间将敌军的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混乱中,楚倾珞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厉声喝道:“就是现在!冲出去!”


    绝境中的将士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撕开的口子奋勇冲杀。


    楚倾珞冲在最前方,长剑挥舞,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地。


    她看到了那个在乱军中同样奋力向她靠拢的熟悉身影——裴琰。


    他一身风尘,脸上带着血污,眼神却亮得灼人,隔着混乱的战场,与她的目光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里应外合,血战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残存的部队终于成功突围,与裴琰的援军汇合,撤向了相对安全的区域。


    临时营地里,楚倾珞几乎脱力,靠在一块岩石上喘息。


    裴琰大步走来,将水囊递给她,看着她苍白脸上那道新增的伤痕和肩膀上渗血的绷带,眉头紧锁,最终只化作一句低骂:


    “……你就不能小心点!”


    楚倾珞接过水囊,灌了一口冰冷的清水,感受着喉咙被滋润的刺痛,这才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却真实的弧度:


    “你怎么来了?”


    “京城收到军报断绝的消息,容郁那小子快把天捅破了。”


    裴琰语气复杂,“我再不来,怕你真成了这断魂崖的孤魂野鬼。”


    听到“容郁”的名字,楚倾珞眼神微动,随即归于平静。


    她望着来路的方向,那里,留下了太多忠魂。


    “他还好吗?”她轻声问。


    裴琰哼了一声:“好的很,正摩拳擦掌准备跟萧老狗拼命呢。”他顿了顿,看着楚倾珞,“你这边……到底怎么回事?”


    楚倾珞眼神骤然冷冽如冰:“有内鬼,泄露了我们的行军路线和计划。这次围困,是冲着全歼我楚字旗主力来的。”


    她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场死里逃生,仅仅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京城和这片雪原之上,悄然酝酿。


    而那块被她遗落在战场、染血的玄铁令牌,此刻正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成为压垮容郁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烛火在容郁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面前依旧铺着北境的舆图,只是那朱笔圈画的动作已然停滞。


    指尖无意识地在“断魂崖”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几乎要将那处的纸张磨破。


    没有新的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影卫带回的染血令牌和“未能找到”的回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脏上,越收越紧。


    他试图维持冷静,分析局势,调动资源,可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片被大量敌军围困的绝地,浮现出她可能血染雪原、孤身奋战直至力竭的画面……


    “一切安好,勿念。”


    那封信上的字迹,此刻更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她总是这样,将最凶险的境况轻描淡写,独自承受。


    可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全然庇护在羽翼下的病弱少年了,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份噬骨的担忧,以及……一种比仇恨更让他恐慌的、即将失去什么的空虚。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气。


    不能乱,他告诉自己,他必须成为她在京中最稳固的后方,在她归来之前,守住这里的一切。


    可那紧握到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风暴。


    北境,临时军营。


    篝火噼啪。


    简陋的军帐内,楚倾珞卸下了染血的玄甲,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


    左肩的箭伤暴露在空气中,皮肉外翻,周围是一片骇人的青紫。


    她坐在简易的行军榻上,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却依旧挺直着脊梁。


    裴琰半跪在她身前,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他手里拿着干净的布巾和金疮药,动作看似粗鲁,手下却放得极轻。


    他用烈酒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伤口周围的血污,每一下擦拭,都能感受到她身体瞬间的紧绷,但她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忍着点。”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看着那白色的粉末迅速被渗出的血水染红,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在那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念头——以楚倾珞的脾性,若他再来迟一步……


    这念头如同冰锥,刺得他心口一窒,被他立刻强行挥散。


    包扎好伤口,他又拿起另一块湿润的布巾,目光落在她沾满尘土和干涸血渍的脸颊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用布巾一角,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拭去那些征战留下的痕迹。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与战场上悍勇形象截然不同的专注。


    指尖偶尔擦过她脸颊的皮肤,触感冰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楚倾珞能感觉到他指腹粗粝的茧子,以及那动作里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


    这感觉陌生而突兀,让她心头泛起一丝极微弱的涟漪。


    楚倾珞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接触,但终究没有避开,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动作。


    连日征战积累的疲惫,在这一刻似乎稍稍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歇的支点。


    在他轻柔的擦拭下,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刹那的松懈,仿佛漂泊已久的船只,短暂地靠了一下岸。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重伤后的错觉。


    帐内很安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容郁在京中……很担心你。”


    裴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复杂。


    他看着她闭目隐忍的侧脸,心中那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心疼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为了那个小子,她几乎把命都搭上。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心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深思的、晦暗不明的涩意。


    楚倾珞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我知道。”


    她低声道,“所以他更不能有事。”


    她的回答迅速而坚定,将那片刻的松懈与陌生涟漪彻底压下,重新锚定在责任与承诺之上。


    裴琰看着她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坚定,所有想说的话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收起布巾,站起身,恢复了往常的语气:“好了,这几天别乱动,小心伤口崩裂。我去巡查营防。”


    他转身走向帐外,在掀开帐帘的刹那,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


    “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这句话,似乎不仅仅是战友之间的嘱托,更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超越界限的牵挂。


    但它消散得太快,如同帐外呼啸而过的北风,瞬间了无痕迹。


    楚倾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肩膀上被妥善包扎好的伤口,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他擦拭过的脸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同于北境风雪的、短暂的暖意。


    但那暖意如同冰雪上的呵气,存在过,却也飞快地消融在现实的严寒与责任之中。


    她知道京中那人此刻定然忧心如焚,她也知道身边这人沉默下的关切。


    肩上的伤很痛,前路依旧未卜,但至少在此刻,她还活着,她的将士们大部分也还活着,并且,等到了援军。


    这就够了。


    足够她积蓄力量,去面对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也足够她……去兑现对京城那个人的承诺。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尽快肃清内鬼,然后,回去。


    回到那座同样暗流汹涌的城池,回到那个将她视作唯一依靠的少年身边。


    那片刻间悄然滋生又迅速湮灭的微妙情愫,未曾言明,也无需言明。


    它只是这残酷战争与冰冷权谋中,一道短暂划过、不足以照亮前路的星火,很快便沉寂于两人各自更为沉重的背负之下。


    作者含泪完成,有灵魂的配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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