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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闻香

作者:与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老者巴掌没拍几下,听见背后有人慢慢踱步进了里间,立马收手,神色正经起来。


    “这背上的伤全都是皮肉伤,只要照顾得当,不恶化,慢慢都能好,但是其余地方就说不准了。”


    “别的地方还有伤?”


    “还不少呢。”


    老者招呼来人,“老婆子,你来看看他的右手。”


    陆成君闻言神色微动,一位老妪走近了给他把脉,她满头银发被简单挽起,但梳得一丝不乱,面上也是冷冰冰的。


    很快,老妪眉头微蹙,朝老者递去一眼,对方会意,眉间顿显一抹了然之色。


    “我家老婆子医术比我好,我方才还不敢认,现在倒是确定了,”他颇有兴味,询问陆成君,“你得罪了什么人,被下了这么厉害的毒?”


    “什么毒?”薛时依连忙追问。


    “一种先废他武功,再废他右臂的毒。别看现在他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等过了三四年,右手想要握笔都难。”


    陆成君眼里古水无波,平静地回答:“得罪的人太多,不记得了。”


    看起来对此事并不意外。


    他是知情的,且已接受了事实。


    他越平静,反叫人越不忍。


    “既然知道是什么毒,那一定会有解法吧?”


    “解毒的针法失传了,”一直没开口的老妪出了声,语调很淡,“多年前就没有传人了,如今只有延缓毒发一条路可走。”


    薛时依听得心焦,老者却开起玩笑,“你们不是夫妻么,你怎么对他的事一点也不知情?”


    他的目光在陆成君和薛时依两人间梭巡几遍,恍然大悟,随后大声指责起俊秀青年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大的事情怎能瞒着?害得别人不明不白地与你成了婚,对得起人家吗?”


    大景女子地位高,民风也开放,和离不少见。


    但薛时依暂时不可能和离,也别说少一只手,有圣旨在,陆成君只剩一只手她也得嫁。


    她不欲与老者提这些事,只是摇头,“他对得起我的。”


    对不起她的那个如今在宫里坐着。


    老者讶然,“你一点都不嫌弃他?”


    陆成君也抬眼过来,鸦睫轻颤。


    “望您莫要再说这种话,”薛时依攒眉,语气严肃了些,“他的伤不是因为咎由自取,而出于有志无时。他是被牵连的,如果你还要继续说风凉话,我们就另寻医师了。”


    高门大户的贵女正色起来,纵然生得面慈心善,气势也是唬人的。


    薛时依背上没有纵横的伤痕,手臂也好好的,她将自己与陆成君比较,觉得还是他惨得多。


    默然旁观的老妪面上冰霜化开一些,微笑,她赶走老者,“去抓药。”


    老妪一手为陆成君把脉,一手写着方子,薛时依在他身旁坐下,看不懂方子上的药,但是仍然专注地瞧着。


    静静的相伴也是一种慰藉。


    陆成君侧头,能看到烛照下她姣好的脸庞,粉面含春,华如桃李,连带周遭光晕都显得恬静。


    他语调带着不自觉的轻,“右手不能用,还有左手。用左手写字,习惯了也与右手无异。”


    这是陆成君私下的打算,和其他事一样,不欲与旁人道。但不知为何,此刻自然而然地向身边的人儿托出了。


    薛时依缓缓眨了眼,谨慎地回答:“我也这般想,都是手嘛,而且还听说有人的左手比右手更灵活好用。”


    她还在顾及他,心肠也太软了。


    陆成君莞尔,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好,只要夫人不嫌弃我,我就安心了。”


    她嫌弃……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他也说。薛时依猜想他在逗她呢,望进他目若悬珠的眸却又迟疑了。


    面前的郎君随着她流转的目光,歪了歪头,展露几分无措与清白。


    他好像是认真的,认真地将自己托付于她。


    薛时依心里一震,肩上担子立刻沉了几分,只好郑重道:“你安心吧,不嫌弃。”


    陆成君眼睫颤动几下,闭目不语,心里扬起奇怪的酥麻。


    但他没能忍住,很快,清朗的笑意从上扬的唇角,肩背上被扯动的伤口里流淌到薛时依眼睛里。


    果然是逗她的。


    薛时依料想自己脸肯定红了,恼羞成怒那种。


    “并非取笑,是真心欣喜。”如玉郎君讨好道。


    但这回她才不相信了,抿起唇,一句好听的话也不肯送他了。


    拉拉扯扯间,抓完药的老者溜达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盒药膏,马不停蹄地开口介绍:


    “这白色药膏药性更烈,见效快。你连续用上一月,背上的伤就能好,还不会留疤。”


    “另一盒见效慢一些,但温和许多。俊后生,你要上哪一种药?”


    他刚说完,两道声音便响起。


    “哪盒上着更疼就要哪一盒。”这是气话。


    “不留疤痕的都可。”这是实话。


    同时开口的薛时依与陆成君相视一眼,老者在一旁乐开了花,“哟,才半天就吵架了?”


    于是,陆成君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听我夫人的。”


    老者一口答应下来,“那好,就用这盒白色药膏,反正你是个不怕疼的。”


    药膏如初冬雪,抹在皮肤上便化作薄薄一层水,渗入伤口。薛时依隐约感觉到,陆成君绷直了背。


    真的很疼么?


    “要不让我来替他上药吧?”


    先前的事就不计较了,她可以动作轻点。


    “不必,你有别的事要做,”老妪出声,“去拿纸笔,把我说的要点记下来。”


    老妪将所开药方的忌讳一一告诉薛时依,她一字不漏地记好,工整隽秀,筋骨天成的小楷洋洋洒洒铺满半张纸,赏心悦目。


    待到薛时依放下笔,肩上却忽然一重。


    陆成君无意识地靠在了她肩头,疲累地闭着眼,他用发簪束好的长发已然散开,如今懒懒地落入她怀中。


    “他怎么了?”薛时依扶着人问道。


    “痛昏了吧。”老头合上药膏盒子。


    “痛昏了?!”


    老妪摇摇头,无奈,“是药性起了,睡一觉便好。”


    薛时依提起的心放下来,感激地点了点头。她唤来在外间候着的侍从,命他们回林家跟外祖说一声要晚些归家,不要提去了药坊,只说游船去了。


    诊金付了后,陆成君还沉沉未醒,薛时依替他换了枕膝的姿势,活泛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肩。


    今晚够折腾,她也有几分累了。


    于是,他枕着她的膝,她也枕着江南夜里潺潺的落花流水声,满足地打了一个盹。


    *


    所以到头来,那两盏鲤鱼河灯还是没有放成。


    满街华彩下,薛时依看着前面抱着猫儿的人,一身白衣俊逸出尘,引来不少注目。


    她已经在他身上找了许多次前世的影子,可他终究不是前世那个落魄过的贵公子。


    她想问的事情也无人能答了。


    接下来是该告辞,还是继续与他同游?


    薛时依想不好。


    “时依。”


    陆成君转身,喊她。侍从已经付了银钱,铺子老板正将河灯递过来。


    如玉郎君笑意浅浅,“你在想什么?”


    薛时依摇头,欲随便说点什么,却听他道:


    “你似乎总在我面前出神,有时候不禁让人觉得你在透过我,看着其他人。”


    可我就在你身前。


    你在想着谁?


    玉珠跳出陆成君的怀,他接过侍从拿来的河灯,“我们去放河灯罢。”


    是两盏惟妙惟肖的鲤鱼河灯。


    追灯节前,他久违地又做了梦。


    *


    锦湖旁一座雅致小亭外,暗卫藏在阴影里,密不透风地守着。


    亭中有一对檀郎谢女正亲昵细语。


    其中那位气度不凡的郎君轻笑一声,抬手露出腕上乖巧的小蛇,展示给身旁贵女瞧。


    “殿下养蛇了?”陈若遥目光果然被吸引。


    “是下属的,被我没收半月,”太子指尖摸了摸蛇头,低笑,“养肥了些,明日就还回去。”


    陈若遥弯了弯唇,颔首。


    远远地,安静寂寥的亭外出现人影,未闻其人,先见其声。


    “想不到你们今年出宫过节了。”


    周观意拉着自家胞弟,阔步而来,“真是好巧。”


    周行之神色淡淡,没多少情绪,略微抬眼,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陈若遥与太子微讶。往年这段时日,这人一贯是在长公主府里闭门不出地养病的。


    周观意解释起来,“他今年难得有兴致。”


    “本来只打算简单逛逛就回去,回府路走到一半,他说闻到一股淡雅独特的香味,有几分心悦。我们折返回来寻了好一会儿,正巧碰见你们。”


    陈若遥沉吟片刻,“最近京城的确以香为尚,可能是谁身上香露的味道。”


    周行之摇头,“不像。”


    因身体需要,他常年用香,对这些事物很了解。但从未有这样一种若有若无的淡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连带着体内彻骨的疼痛都缓和几分。


    “这样找下去难见成效,还是命人将京中香品都送一份到长公主府罢。”


    太子下了提议,其余人也并不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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