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重归寂静。
那场充满了光与影、剑与枪的激烈决斗,仿佛只是一场幻梦。三个孩子,都已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因为剧烈的运动而上下起伏。西里斯的斗篷上,被罗蕾塔那狂暴的枪风划出了好几道口子;雷古勒斯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因为强行施展“卡利亚式奉还”而被魔力反噬后,渗出的血迹;艾歌的脸,则因为过度使用感知能力而显得苍白如纸。
但他们的眼睛,却都在发光。
他们看着眼前那位缓缓收起了长枪的、白色的骑士幻影。他们赢了。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赢得了这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
罗蕾塔的幻影,在用那代表着最高敬意的礼节,承认了他们的“骑士之心”后,她的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
那身由月光与辉石魔力构成的、半透明的苍白色盔甲,开始从边缘处,缓缓地、无声地剥离、分解,化作亿万颗闪烁着银蓝色光辉的、如同星尘般的魔法颗粒。她那高大的、属于骑士的轮廓,正在这片凄美的光雨中,逐渐变得稀薄、透明。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一个充满了敬意、忠诚,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的、古老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三个孩子的脑海深处,庄严地响起:
“——我的主君……在前方,等待着你们。”
话音落下,罗蕾塔的幻影,便彻底地、完全地,消散在了这片古老的月光之下。
然而,那亿万颗由她分解而成的魔法光点,并没有立刻消失。它们如同受到了无形的指引,在半空中汇集、盘旋、交织,像一群正在纺织星光的、看不见的仙子。
它们在用罗蕾塔那残留的、最后的意志与魔力,为这场决斗的胜利者,编织一份独一无二的“战利品”。
最终,所有的光点,都凝聚成了一卷古老的、散发着柔和月光的羊皮纸卷轴。它没有坠落,只是轻盈地、缓缓地漂浮下来,最终,无声地、停在了三个孩子的面前。
雷古勒斯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它。
这卷羊皮纸,与他们在庭院里找到的那两卷,截然不同。
它的质感,不像羊皮,更像是一张被抚摸了千年、变得无比柔韧的、凝固的月光。入手冰凉,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属于灵魂的温度。上面的“墨水”,也并非真正的墨水,而是一道道由纯粹的、被压缩的星光构成的、不断流淌的轨迹线。卷轴的两端,被两根由骑士枪枪杆削成的、打磨光滑的黑檀木轴固定着,上面还残留着罗蕾塔那充满了荣耀与孤独的、战斗的气息。
而卷轴的封口处,没有使用火漆,而是用一滴如同眼泪般晶莹的、被永久固化的“月光晶尘”,凝结成了一枚属于卡利亚王室的、完美的满月徽记。
“哇哦!”第一个凑过来的,是西里斯。他那颗充满了冒险**的心,在看到一份全新的、强大的“战利品”时,瞬间就将所有的疲惫都抛在了脑后。
“‘罗蕾塔的大弓’!又一个卡利亚王室魔法!”他兴奋地搓着手,试图从雷古勒斯手中把那卷古老的羊皮纸抢过来看一看,“快给我看看!是不是有很多复杂的星星图案?学会了能一箭射穿一堵墙吗?这下我们也有远程必杀技了!”
说完,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
“哦,对了!她最后还‘说’了什么来着……‘我的主君’?”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属于英雄故事主角的表情。
“她还有个老板?那还等什么!打败了守门的骑士,当然要去见城堡里真正的国王了!这可是所有英雄故事里的标准流程!”
“西里斯,冷静点。”雷古勒斯也缓缓地站起身,他那张总是表情淡淡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谨慎,“我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险些丧命的战斗。我们所有的魔药效果都快要结束了,体力也几乎耗尽。罗蕾塔只是‘幻影’,是这座废墟的‘防卫装置’。她所说的‘主君’,只可能是远比她更古老、也更强大的存在。”
他看了一眼露台尽头,那片在罗蕾塔消失后,才重新显现出来的、通往古堡更深处的、漆黑的拱门。
“最理智的选择,”他做出了属于战略家的最正确的判断,“是立刻撤退,将这份卷轴和情报,都带回去,向罗文先生汇报,然后,再制定一个更周密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可是……”
这一次,开口的,是艾歌。
她也站了起来,那双总是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眸,正凝视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雷古勒斯,你说得对,前面可能更危险。”她轻声说,“但是……我感觉,罗蕾塔女士最后留下的话,不是陷阱,也不是挑战。那更像是一种……指引。一种……几乎是在‘请求’的指引。”
她那份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从那句“我的主君……在前方,等待着你们”的意念中,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那里面,有忠诚,有敬畏,有守护,但更多的,是一种希望他们能去“看一看”、甚至去“帮助”她那位主君的、深切的“托付”。
“她好像……在请求我们,去见一见她所守护的那个人。”艾歌用一种充满了笃定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西里斯那份属于英雄主义的“冲动”,与艾歌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在这片充满了敬意的露台上,形成了完美的共鸣。
雷古勒斯沉默了。他看着自己的哥哥,又看了看艾歌。他知道,在这场关于“理性”与“感性”的投票中,自己,已经输了。
“好吧。”他最终,无奈地、却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叹了口气。
“但是,”他那属于规划师的本能,让他立刻为接下来的、这场计划外的冒险,制定了最基本的安全准则,“我们必须万分小心。艾歌,用你的‘感知’探路,我们需要避开不必要的战斗。西里斯,收起你那副要去参加派对的表情,戒备四周。我们接下来要进入的,是这座废墟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承载着骑士荣耀的、沉甸甸的卷轴,郑重地、交给了艾歌。
“艾歌,这个,也放在你那里。你的包,最安全。”
艾歌点了点头。
三个孩子,在短暂地休整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们不再回头,而是并肩,一同走向了那片代表着更深邃的未知与秘密的、漆黑的拱门。
穿过拱门,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由白色石头铺成的小径。道路的两旁,是更多早已坍塌的塔楼和回廊的残骸。这里比之前的庭院和露台,显得更加荒凉和静谧。城墙和塔的残骸的倒塌在各处。那里散落着更多、也更明亮的辉石结晶的碎片,它们如同洒在地上的星星,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蓝色光芒,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不真实的苍白光晕之中。
天空,在这里显得格外开阔。远处,三座被薄雾笼罩的、高耸入云的魔法塔,如同三位沉默的姐妹,正静静地矗立在夜幕之下。那里,就是通往‘三姉妹’魔法塔的道路。
他们正走在一片宽阔的、如同广场般的区域。这里或许曾是卡利亚王室举行盛大典礼的地方,但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石板和永恒的死寂。
就在这时,艾歌突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空气里的……‘声音’,变了。”
她那被辉石烙印强化过的感知力,让她能清晰地“听”到,这片废墟中,那股由辉石魔力构成的、永不休止的背景嗡鸣声,正在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却又极其不祥的变化。
那声音,正在变得……整齐划一。
就好像一个由无数个混乱的、各自为政的乐手组成的交响乐队,突然被一个强大无比的指挥家所接管。所有散乱的音符,都在向着同一个、充满了威严与压迫感的、宏大的旋律,飞速地汇集!
她试图在那片越来越响亮的“合唱”中,找出那个“指挥家”的位置,但她惊恐地发现,那股意志,无处不在。它与周围的每一块辉石、每一缕薄雾、甚至连月光本身,都几乎融为了一体!
“艾歌?”雷古勒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下一秒,艾歌猛地抬起头!她看到,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满月,被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正在急速下坠的阴影,瞬间遮蔽了!
那股庞大的、如同山峦般沉重的意志,已经近在咫尺!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叫他们去寻找掩体了!
“——趴下!!”
艾歌发出一声几乎破了音的尖叫。在那一瞬间,她将自己所有的恐惧,都转化成了一股最原始的本能!她将那颗攥在手心、作为最后底牌的“铁木盾瓣花”的种子,狠狠地按入了脚下石板的缝隙之中!
“轰——!!!!!”
伴随着一声如同陨石撞击般的、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庞大的身躯,重重地降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广场中央!恐怖的冲击波,混合着如同刀刃般锋利的狂风,向四周席卷而来!
就在那毁灭性的风暴即将将他们撕碎的前一刻,一朵巨大的、由数十片如同黑铁铸就的、闪烁着坚硬光泽的巨大花瓣,以一种充满了暴力美感的姿态,拔地而起,瞬间绽放。它在最后一刻,将三个孩子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当狂风散去,尘埃落定。那面巨大的铁木盾瓣花,也因为承受了过于巨大的冲击,而布满了裂痕,最终缓缓地枯萎、消散。
三个孩子,毫发无伤地,从那片黑色的灰烬之后,抬起了头。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头只存在于最古老**中的、传说的具象化——辉石龙亚杜拉(Glintstone Dragon Adula)。
它比任何他们在画卷上见过的龙,都要更巨大、也更……诡异。它的身体,大部分都被青白色的、如同水晶般的辉石所覆盖,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它的眼窝与口中,不断地泄露出幽蓝色的魔力光芒。它那对如同刀刃般锐利的、半结晶化的龙翼,每一次微小的扇动,都会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由辉石尘埃构成的轨迹。
它不像一个生物,更像一座由星辰的残骸与巨龙的骸骨,共同构筑而成的、会呼吸的灾厄雕像。
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股静谧而又冰冷的威压,却比之前罗蕾塔那充满了战意的气势,要恐怖一万倍。
趴在艾歌肩上的菲兹,浑身都在颤抖。但那并非纯粹的恐惧。它那身紫水晶般的鳞片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一阵愤怒的、充满了被冒犯的骄傲的嘶嘶声!在它那属于仙女龙的、纯粹的血脉感知中,眼前这个生物,是对“龙”这个高贵种族的、最彻底的亵渎!
艾歌也“听”到了。她将自己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她感受到,在这头巨龙那庞大的、如同冰山般的身体里,那份属于龙本身的、骄傲的灵魂之火,早已被辉石的疯狂侵蚀得只剩下一缕小小的、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它,是一个被囚禁在自己身体里的、可怜的囚徒。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中,西里斯那充满了嘲弄的、却又因为恐惧而有些变调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雷尔,快看!”他用胳膊肘,狠狠地撞了一下身旁早已僵住的弟弟,“我记得,书上说,调配‘龙息药水’,需要一根‘新鲜的、还在跳动的火龙心弦’……我们这儿,正好就有一个新鲜的!”
雷古勒斯根本笑不出来。他死死地盯着那头巨兽,那颗总是冷静的、能计算出一切的大脑,在这一刻,只给出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结论——
跑。
然而,他们谁也动不了。
那头辉石龙,缓缓地、将它那颗由辉石和骸骨构成的、巨大的头颅,低了下来。
它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瞳,开始凝视他们。
它似乎,在用那仅存的、最后一丝属于巨龙的古老智慧,审视着眼前这三个闯入它领地的、渺小的人类幼崽。
它的目光,扫过了西里斯和雷古勒斯身上,那份与此地格格不入、却又同根同源的“观星者”血脉气息。
又扫过了菲兹身上,那份属于同类的、纯粹的“龙”的气息。
最终,它的目光,定格在了艾歌紧紧攥着的左手上。
它仿佛穿透了那层皮肤和骨骼、直接“看”到了她掌心那枚,由辉石的核心碎片,所留下的、独一无二的……星辰烙印。
良久,良久。
辉石龙亚杜拉,似乎终于完成了它的“审视”。
它没有喷吐那足以将大地都结晶化的辉石吐息,也没有挥动那足以粉碎城墙的龙爪。
它只是缓缓地、仰起了头,对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满月,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充满了无尽的孤独与悲伤的……嘶吼。
“——嗷!!!!!”
那声嘶吼,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一场混合了龙威与辉石魔力的、巨大的精神风暴!三个孩子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几乎要窒息!
嘶吼过后,亚杜拉展开它那对巨大的、如同水晶刀刃般的翅行,猛地一振!
在一阵足以将地面都刮起一层石屑的狂风中,它那庞大的、如同山峦般的身影,拔地而起,最终,消失在了那片被薄雾与月光笼罩的、深邃的夜空之中。
露台上,重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三个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的孩子,以及那面被冲击波震得布满了裂痕的、枯萎凋零的铁木花墙。
“好吧……”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西里斯。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那沾满了灰尘与黑色花粉斗篷。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无法掩饰的后怕。
但紧接着,那份后怕,就被一种更强大的、通过“将危险转化为机遇”来消解恐惧的、疯狂的兴奋感,所彻底取代了。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他根本没有去安慰同样吓得不轻的艾歌,而是用一种充满了巨大遗憾和一丝责备的语气,对着那个还在注视着敌人离去轨迹的弟弟,大声说道:
“——雷尔,你看到了吗?!”
雷古勒斯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
“我们……我们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搞到‘龙息药水(Draught of Dragon''s Breath)’最关键的、也是最稀有的材料了!”西里斯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刚刚错过了数百万金加隆的寻宝猎人,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懊恼,“一根‘新鲜的、还在跳动的辉石龙心弦’!那绝对能让你的那些宝贝药剂,全都升级成传说级别的!”
他说着,甚至还用一种“都是你的错”的眼神,看了一眼雷古勒斯。
“唉,可惜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都怪我们刚才趴得太快了。不然,我肯定有机会冲上去,给它来个‘伟哉卡利亚’,趁机拔一根下来!”
这番充满了荒谬逻辑、将他们的“幸存”定义为“错失良机”的暴论,让雷古勒斯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根清晰可见的、正在突突直跳的青筋。
他张了张嘴,那颗总是充满了缜密逻辑的大脑,在这一刻,竟然被哥哥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冲击得有些短路,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反驳的、足够冰冷的词汇。
然而,这一次,没等雷古勒斯开口,艾歌那轻柔的、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可是,西里斯,”她看着那个还在为错失“宝藏”而痛心疾首的朋友,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提出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如果你冲上去了……我们又要去哪里,找一根‘新鲜的、还在跳动的西里斯的心弦’,来把你重新拼起来呢?”
这句话,像一道最柔和、也最无法被格挡的“卡利亚贯刺”,瞬间击穿了西里斯所有的豪言壮语。
他彻底愣住了。他看着艾歌那双清澈的、写满了“你是个笨蛋吗”的、担忧的湖绿色眼眸,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正用“你终于说出我想说的话了”的眼神看着艾歌的弟弟。他那颗因为肾上腺素而过度亢奋的大脑,终于冷却了下来。
“……好吧,”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嘟囔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雷古勒斯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他看着那个还在嘴硬的哥哥,决定用最冰冷的逻辑,将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碾得粉碎。
“是吗?”他平静地开口,“那么,让我们来推演一下你那个‘天才’的玩笑。”
他伸出手指,开始如同在沙盘上推演般,冷静地、一步步地,为西里斯描绘那幅壮丽的“自杀图景”。
“首先,你,一个药剂效果刚过、身高还不到那头龙脚趾甲的九岁男孩,要冲向一头全身覆盖着辉石结晶、体重至少有五十吨的古龙亚种。”
“然后,你要用你那柄刚刚才学会怎么用的光剑,去刺穿它那身坚硬得足以免疫任何魔法的龙鳞。”
“再然后,你需要在它那如同熔岩般滚烫的胸腔里,精准地找到那根比你的胳膊还粗的心弦,并在它把你烧成一缕青烟之前,把它拔下来。”
他每说一句,西里斯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最后,雷古勒斯看着自己那已经哑口无言的哥哥,用一种充满了嘲弄的、冰冷的语气,做出了总结:
“听起来……确实是个天才的计划。成功率几乎和克利切当上魔法部部长一样高。”
他顿了顿,那总是隐藏在冷静面具下的、属于“弟弟”的后怕与怒火,在这一刻,终于压抑不住地爆发了出来。
“你以为我们是在错失良机?西里斯,我们刚才,是在‘幸存’!幸存,你懂吗?!”
西里斯彻底没话说了。他看着弟弟那双因为愤怒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自己的愚蠢。
“好吧,好吧……我错了,行了吧。”他嘟囔着,将头转向了一边。
废墟上,再次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那份劫后余生的轻松感,被这场小小的争吵,冲得一干二净。
“那个……”艾歌的声音,再一次,轻柔地打破了僵局,“我们……还要继续向前走吗?”
这个问题,将他们从刚才那场关于“作死”与否的争论中,拉回到了更现实的困境里。
雷古勒斯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凝重的神情。“最理智的选择,是立刻撤退。我们的状态,已经经不起任何一场战斗了。”
“开什么玩笑?我们都打到这里了!”西里斯立刻反驳,试图用新的冒险,来掩盖自己刚才的理亏,“而且那个骑士小姐不是说了吗?她的‘主君’在等我们!我们现在回去,不就是胆小鬼了吗?!”
眼看着一场新的争吵,又要开始。艾歌却走到了他们两人中间。
“雷古勒斯说得对,西里斯。”她首先,安抚了那个总是充满了责任感的、更理智的朋友,“我们……我们刚才很危险。现在也很危险。”
然后,她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因为急于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而显得有些焦躁的、另一个朋友。
“但是……西里斯说的,或许也有一点点道理。”她的声音,像一股温暖的溪流,缓缓地,流过他们二人那因为立场不同而变得有些尖锐的心田,“我们不能总是趴下和逃跑。”
她抬起头,望向那条通往三姐妹塔的、幽静的小径。
“罗蕾塔女士,她在拜托我们。而那头龙,它也‘允许’了我们继续前进。”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觉得……我们不该辜负她们的‘期待’。无论是……骑士的托付,还是巨龙的审判。”
她这番话,巧妙地,将西里斯那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冒险”,和雷古勒斯那充满了风险评估的“任务”,都升华到了一个全新的、他们二人都无法反驳的、名为“使命”的高度。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被说服的平静。
“好吧。”雷古勒斯最终,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充满了风险、却又无法拒绝的方案,“但是,我们必须万分小心。”
他没有给西里斯任何反驳的机会,便立刻下达了清晰的、不容置喙的指令。“艾歌,将你的‘感知’ 都集中在‘索敌’上。我需要你提前感知到任何有敌意的存在,无论它藏在石头后面,还是地下。”
接着,他转向了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的哥哥。
“西里斯,你的位置,在艾歌前面半步。你是‘剑’,也是她的‘第一道盾牌’。你的任务,是处理任何可能出现的、突然的正面威胁,为艾歌和我后续的施法,争取到最关键的反应时间。”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
“我,断后。同时,负责监控侧翼和我们唯一的退路。”
他看着两个因为他这番话而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的同伴,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警告。
“都明白了吗?我们接下来要进入的,是这座废墟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区域。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雷古勒斯这番充满了决绝意味的警告,让空气都为之凝固。艾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向他身边靠了靠。
然而,打破这份寂静的,却是西里斯那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响亮的口哨声。
“好吧,好吧,听到了,我亲爱的‘指挥官’阁下。”他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行了一个滑稽的、毫无敬意的军礼。
他先是转向艾歌,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得近乎夸张的、属于“骑士”的笑容。“没问题!‘引路人小姐’!你那脆弱的、需要正面迎敌的前方,就由我来守护!”
紧接着,他又转过头,对着雷古勒斯挤了挤眼。“也请放心,‘后卫大人’!你那同样脆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后背,也交给我了!”
最后,他骄傲地一拍胸脯,用一种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咏叹调般的腔调,宣布道:
“我,伟大的西里斯·布莱克,就是你们最可靠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移动堡垒!”
雷古勒斯无力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毫不客气地,给了他那个得意忘形的哥哥一个大大的白眼。
艾歌看着他们,看着西里斯那副故作潇洒的滑稽模样,又看了看雷古勒斯那写满了“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蠢货哥哥”的、无奈的表情,那份因为刚刚直面巨龙而产生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与紧张,突然就消失了。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清脆的、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在这片死寂的、充满了悲伤历史的废墟中,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充满了奇妙的、治愈人心的力量。
他们重新以这个全新的侦察阵型,继续向着那三座高塔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探路。那份刚刚因为直面巨龙而产生的、几乎要将他们压垮的恐惧,被一种全新的、轻快而又充满了警惕的、属于“团队冒险”的紧张感,彻底取代了。
通往那三座高塔的,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由白色石头铺成的、古老的道路。周围的景象,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之前那片充满了战斗痕迹的、荒凉的庭院,被一片更具神圣气息的高原所取代。低矮的灌木丛和早已风化的残垣断壁,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静谧而又庄严的美感。
空气中,那股属于辉石的、令人不安的狂躁气息,在这里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更沉静的、属于月亮与星辰的魔力。
他们能看到,在那三座高塔中,位于中央的那一座——菈妮魔法塔——最高、也最宏伟。它由一种青白色的、仿佛会自己发光的石头砌成,塔顶,正散发着如同月晕般柔和的光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神秘。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塔下那片最后的广场时,艾歌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伸出手,拦住了身后的两个男孩,将一根食指,轻轻地竖在了自己的唇边。
“嘘……”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前面有东西。它们……很警惕,也很悲伤。”
三人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面早已坍塌的石墙后面,向前望去。
只见,在那座高塔的入口前,正有几只巨大的、如同幽灵般的狼,在悄无声息地来回踱步。
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月光般的苍白色,身形比普通的狼要大上好几圈。它们的四肢矫健,肌肉充满了爆发力,但它们的脚步,落在坚硬的石板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它们不是活物,也不是普通的怨灵,它们更像是……被此地强大的魔力所束缚的、属于“忠诚”的记忆本身。
“它们在守护这座塔,”艾歌轻声说,“它们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它们的主人。”
雷古勒斯望向前方的威胁,冷静地评估,“我们的状态,经不起任何一场战斗了。而且……”他看着那些充满了警惕的、无声的守护者,“……它们看起来,不像是能被‘沟通’的对手。”
“没事,交给我。”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西里斯。
雷古勒斯和艾歌都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西里斯看着他们那副不信任的表情,不满地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和一丝狡黠的、独属于他的笑容。
“别忘了我的名字叫什么。”他指了指自己,“天狼星(Sirius)——大犬座最亮的那一颗!如果连几只长得像狗的幽灵都搞不定,那我岂不是白叫这个名字了?”
他说着,做出了一个让雷古勒斯和艾歌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没有拿出任何武器。他只是缓缓地、将自己那件厚厚的斗篷解开,扔在地上,露出里面那身早已伤痕累累的便行装,以示自己毫无敌意。然后,他高高地举起双手,掌心向外,一步一步地,从石墙的阴影里,走了出去。
那几只正在巡逻的、幽灵般的巨狼,瞬间就发现了他!它们同时停下脚步,转过头,那几双同样是幽蓝色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眸,齐刷刷地锁定在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为首的那只、体型也最庞大的阿尔法狼,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咆哮。
西里斯没有停下。他只是将自己的步伐,放得更慢,更轻。他没有直视那只阿尔法狼的眼睛,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它身侧的地面上,以示自己没有挑战的意图。
然后,他缓缓地、在离那群狼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身体,放到了一个更低、更不具威胁性的姿态。
“嘿,大个子。”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时的那种跳脱和嘲弄,而是变得异常的、连雷古勒斯都从未听过的柔和与真诚,“我们不是来惹麻烦的。我们只是……想去见一见你们的主人。”
那只阿尔法狼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它喉咙里的咆哮声,小了一些。
西里斯看着它,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
那是一个邀请。一个平等的、充满了善意的邀请。
阿尔法狼沉默了。它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任何敌意的人类幼崽。它从他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属于同类的、不羁而又忠诚的灵魂气息。
它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它无声地、优雅地,走到了西里斯的面前。它低下那颗巨大的、幽灵般的头颅,用它那冰冷的、半透明的鼻子,轻轻地、嗅了嗅西里斯伸出的手掌。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它伸出巨大的、同样是半透明的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西里斯的手心。
它那充满了警惕的、低沉的咆哮,在这一刻,变成了一阵发自喉底的、充满了满足感的、如同风声般的呼噜声。
西里斯笑了。他那总是挂着不羁笑容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如同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他大胆地,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轻轻地、挠了挠那只巨狼的下巴。
那只阿尔法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它身后那几只同样巨大的幽灵狼,在看到首领的反应后,也纷纷放下了戒备,有的甚至懒洋洋地,趴在了地上。
通往高塔的道路,在这一刻,为他们敞开了。
雷古勒斯和艾歌,从石墙后面,走了出来。他们看着那个正和一群传说中的幽灵巨狼,玩得不亦乐乎的哥哥(朋友),脸上,都露出了同样是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敬畏与一丝好笑的复杂神情。
“看吧?”西里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并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充满了炫耀的、得意的语气,对他们说,“我就说了我最在行了。它们只是几只缺人挠痒痒的、有点孤单的、长得比较大的狗狗而已。”
他们穿过那群已经变得温顺无比的幽灵狼,终于,站在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充满了神秘气息的菈妮魔法塔的、那扇紧闭的、雕刻着卡利亚王室满月徽记的巨大石门前。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守卫,能阻拦他们的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