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托纳利那道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异次元之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时,罗文庄园书房里那股混杂着古籍与松木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被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空气所取代。
一股夹杂着泥炭燃烧的烟火味、新鲜出炉的黄油饼干的香甜、以及远处高地湖泊吹来的、冰冷而湿润的清风,扑面而来。
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古朴的、由鹅卵石铺成的小镇广场上。周围的建筑,都是由厚重的、深色的石头砌成,屋顶陡峭,上面覆盖着一层混合了苔藓与魔法荧光的茅草,在阴沉的天空下散发着柔和的绿光。悠扬的风笛声,从不远处一家挂着“跳舞的独角兽”招牌的酒馆里传来,那调子活泼而又带着一丝古老的忧伤。
这里是蓟风镇(Thistlewick),爱丁堡近郊唯一的、纯粹的巫师小镇。远处,那座屹立在悬崖之上的、早已残破的爱丁堡城堡,如同一个沉默的、饱经风霜的巨人,正静静地俯瞰着山脚下这个热闹的小镇。
“哇哦!”西里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那颗总是渴望新奇与刺激的心,立刻就被这个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小镇点燃了。“快看!雷尔!那家店卖的是会自动寻找主人的苏格兰飞石(Self-Propelling Curling Stones)!还有那边,那是什么味道?是会自己从盘子里跳起来的哈吉斯布丁吗?”
艾歌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与伦敦那喧嚣、冷漠的麻瓜世界不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小镇的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温暖的、充满了社群气息的情感。人们虽然行色匆匆,但彼此之间会热情地用带着浓重苏格兰口音的英语打招呼,连镇中心喷泉里的那只被驯养的、正在喷水的凯尔派宝宝(Baby Kelpie),都散发着一种满足而快乐的情绪。
这里……是一个充满“温度”的地方。
她将兜帽戴好,让菲兹能更暖和地窝在她的衣领里,脸上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雷古勒斯则没有像他们一样东张西望。他只是站在原地,用他那双冷静的灰色眼眸,迅速地、如同绘制地图般,将整个小镇的布局——商店的分布、街道的走向、以及远处那座作为最终目标的古堡的地势——都尽收眼底。
“我们应该先找一家酒馆。”他开口了, “那是信息最集中的地方。关于‘罗蕾塔的幻影’的传言,一定在那里流传最广。”
“酒馆?太无聊了!”西里斯立刻反驳,“我们才刚到!我得先去那家恶作剧商店看看,他们卖的‘会唱反调的风笛’是不是真的!”
“我们可以……先买点吃的,然后边走边看?”艾歌适时地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走!”西里斯立刻抓住了这个完美的借口。他不由分说,一手拉着一个,就兴高采烈地冲向了那家名为“石楠花蜜(Heatherbloom Sweets)”的店铺。
“叮铃——”
店门上挂着的一串由苏格兰飞石串成的风铃,在他们进入时发出了悦耳的、如同冰块碰撞般的声响。一股混合了黄油、焦糖、肉桂和某种奇异的、带着泥炭气息的魔法香料的暖风,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一位胖乎乎的、一头浓密红发的老板娘,用热情的苏格兰口音招呼道。
西里斯像一只发现了宝藏的嗅嗅,立刻被那些会自己动的、充满了想象力的糖果吸引了。他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玻璃罐里,那些被做成哈吉斯(Haggis)形状的、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太妃糖。
“我要那个!‘会自动爆炸的哈吉斯糖’!”他宣布道,眼睛里闪烁着对混乱的渴望。
他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大包,甚至不等走出店门,就撕开包装,将一颗扔进了嘴里。他用力地嚼了两下,脸上先是露出了因为浓郁的肉馅和燕麦味而产生的、古怪的表情,紧接着,他的双颊突然像河豚一样鼓了起来!
“唔——!”
一声沉闷的、如同在水下放了个屁的“噗”声,从他的胃里传来。紧接着,一小股带着燕麦香气的、无害的白色烟雾,从他的嘴巴和鼻孔里同时冒了出来。
“哈哈哈哈!”他被自己这副滑稽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酷!雷尔,你快尝尝!这简直是能吃的粪蛋!”
雷古勒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明智地选择了远离。他那颗讲究效率和功能的大脑,对这种纯粹的、毫无意义的混乱不感兴趣。他的目光,落在了柜台另一边,一种被做成风笛形状的、半透明的硬糖上。
“‘风笛手糖’?”他轻声念出标签上的名字,然后向老板娘询问道,“请问,它的原理是暂时性地改变喉部的魔力共鸣频率,还是直接将曲调的记忆烙印在使用者的大脑皮层?”
老板娘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大笑道:“哦,亲爱的小先生,我只知道,吃了它,你就能像整个苏格兰最好的风笛手一样,吹上一整天!”
雷古勒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买了两根。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像收藏一件珍贵的魔法物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
艾歌则被那些用真正的石楠花蜜制成的、会发出柔和暖光的蜂蜜硬糖吸引了。她买了一小袋,捧在手心,像捧着一掬温暖的、会发光的星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糖果里,蕴含着石楠花在阳光下盛开时,那种纯粹的、满足的快乐情绪。
他们一边吃着糖,一边在小镇里闲逛。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充满了新奇。
他们走进了一家名为“闪光古董店”的铺子,里面堆满了各种积满灰尘的、散发着古老魔力波动的杂物。
西里斯立刻就被一副挂在墙上的、由海草和某种发光的鱼皮鞣制成的、古老的缰绳吸引了。标签上写着——“凯尔派(Kelpie)的缰绳(已失效)”。
“哇哦!”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副缰绳,眼中充满了对冒险的幻想,“老板!这东西真的能驯服凯尔派吗?借我用一个星期,我保证能骑着一头凯尔派,从尼斯湖一路跑到霍格沃茨!”
雷古勒斯则完全无视了那些在他看来只是“冒险家吹牛的道具”的物品。他在一堆旧羊皮纸里,翻出了一张手绘的、极其详尽的苏格兰高地魔法生物巢穴分布图。他专注地研究着地图上那些关于八眼巨蛛活动范围和火龙栖息地的标注,眉头紧锁,仿佛在分析一张至关重要的军用地图。
紧接着,西里斯一头扎进了恶作剧商店,对那些会自动给绵羊染色的魔法颜料和能模仿尼斯湖水怪叫声的哨子流连忘返,发出一阵阵快乐的大呼小叫。
那份喧闹,让艾歌感到有些不适。她下意识地,被隔壁那家安静的、充满了温暖气息的魔法宠物店吸引了。她隔着橱窗,看到一只毛茸茸的、通体姜黄色的“苏格兰蒲绒绒(Scottish Puffskein)”,正抱着自己长长的舌头,睡得正香,发出满足的、轻微的呼噜声。
艾歌几乎要把脸贴在了玻璃上,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喜爱与怜惜。她能感受到那只小生物梦境中,那种纯粹的、温暖的、如同被阳光包裹般的安全感。她肩上的菲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移情别恋”,不满地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了一声带有抗议意味的“唧唧”声。
而雷古勒斯,则早已对那两家在他看来“极度浪费时间”的店铺失去了兴趣。他独自一人,走进了街角那家最古老的魔药店。店里那股混杂着干燥的石楠花、蓟草和上百种他不认识的、只在苏格兰高地生长的魔法植物的气息,让他那颗总是充满了求知欲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当他们最终在“微醺的蓟花(The Tipsy Thistle)”酒馆那温暖的壁炉边汇合时,天色已经开始向午后倾斜。这段短暂的、充满了新奇与欢乐的“假期”,让他们那因为之前的冒险和秘密而紧绷的神经,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酒馆里温暖而嘈杂,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啤酒和烤肉的香气。一个大胡子的、穿着苏格兰格子呢袍的酒保,正在擦拭着一个不断抱怨着自己“头疼”的、被施了魔法的麋鹿头标本。
他们幸运地在壁炉边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份会自己游泳的“魔法烤鲑鱼”和一份浇着浓郁肉汁的“火焰威士忌肉馅饼”。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着周围那些巫师们的交谈。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他们想要的情报。
“……老天,亚历克,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魔法部的两个实习傲罗,又跑去城堡那边逞英雄了。”一个正在喝着火焰威士忌的络腮胡男巫,对他同伴说。
“结果呢?”
“还能怎么样?”男巫嗤笑一声,“一个被自己的魔咒反弹回来,头发变成了水草;另一个,则被连人带扫帚,挂在了城堡最高的旗杆上,直到今天早上才被巡逻队发现。要我说,他们就是自找的。‘她’根本就不会主动攻击人。”
“是啊,”酒保也插嘴道,“‘骑士’的幻影,只对那些手持武器、带着敌意闯入她‘王厅’的人,才会发起挑战。她更像一个尽忠职守的守卫,而不是一个徘徊不去的怨灵。”
“我爷爷的爷爷说,”另一个年老的巫师,用一种充满了敬畏的、梦呓般的语气说,“她是卡利亚最后的骑士,至今,仍在那里守护着她那早已逝去的女王的荣耀。只有真正具备‘骑士之心’的挑战者,才能获得与她公平一战的资格。”
这些零碎的、充满了本地色彩的传言,在雷古勒斯的大脑中,迅速地被拼接、分析,最终,形成了一份清晰的、关于他们今晚对手的“人物侧写”——
强大,高傲,遵循着古老的骑士法则,并且,只接受“堂堂正正”的挑战。
这份侧写,瞬间改变了这场“实战演练”的性质。
西里斯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燃烧起了与之前纯粹的好奇截然不同的、一种更为明亮的火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脸上那份属于恶作剧玩家的轻佻,被一种属于战士的、肃穆的兴奋所取代。
“一个真正的骑士!”他压低声音,对雷古勒斯说,语气里充满了敬佩和一种棋逢对手的渴望,“雷尔,你听到了吗?她不是怪物,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们今晚,要去进行一场真正的‘决斗’!”
对他来说,这不再是一场单纯的、以胜利为目的的训练。这变成了一场关乎“资格”与“荣耀”的、神圣的骑士试炼。他必须证明,自己也拥有那颗“骑士之心”。
艾歌则感受到了那些老巫师话语背后,那份传承了数代人的、对那位孤独守护者的、混杂着敬畏、骄傲甚至是一丝同情的复杂情感。
她忽然更深地明白了莫托纳利那句话的含义——“一个合格的战士,首先要学会感知他所要守护的世界的温度。”
这个小镇的“温度”,并非对废墟的恐惧,而是一种与传说共存的、微妙的和谐。罗蕾塔的幻影,对他们来说,不是“噩梦”,而是历史的一部分,是这座山峰上一道永恒的、值得尊敬的风景。
他们今晚要做的,不是去“驱除”一个怨灵,更不是像那些实习傲罗一样,去鲁莽地“征服”一个奇观。
她心中的使命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具体:他们必须以同样值得尊敬的方式,去进行这场挑战。这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骑士之心”,更是为了守护这份脆弱的、存在了数百年的、人与魂之间的默契与平衡。
而雷古勒斯,则没有像哥哥那样流露出任何兴奋。他像一个冷静的情报分析师,将酒馆里嘈杂的谈话声、酒杯的碰撞声、以及风笛的悠扬乐声全部过滤掉,从那些混杂着“事实”、“规则”和“传说”的言语中,精准地、高效地提取着有用的战术情报——
“事实:近期有两名傲罗挑战失败,非致命伤,证明对手并非以杀戮为目的。”
“规则:不会主动攻击,只在‘王厅’内,挑战‘手持武器’的‘闯入者’。” “传说:需要‘骑士之心’。这或许是一种魔法层面的‘资格认证’,也可能……只是一种无法量化的精神标准。”
他正在为夜晚的战斗,进行着最后的、关键的风险评估与战术推演。
下午,他们离开了喧闹的酒馆,走到了小镇边缘一处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安静的悬崖边。远处,爱丁堡城堡的废墟,如同一个沉默的、匍匐在山巅的巨人,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愈发庄严肃穆。
那份从酒馆里带来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在这里,被高地凛冽的、夹杂着雪粒的寒风吹得一干二净。一种大战将至的、肃穆的氛围,重新笼罩了他们。
“情报已经足够了。”雷古勒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将兜帽拉得更低,以抵御寒风,那双冷静的灰色眼眸,正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审视着远处那座古堡的地势。
“距离月亮升起还有至少四个小时。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制定作战计划的口吻说道,“是找一家旅店,恢复体力和魔力,为晚上的战斗养精蓄锐。”
这是一个绝对理性的、无可指摘的最优解。
“休息?!”西里斯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叫了起来,“雷尔,你听起来就像妈妈!我们才刚刚从那个发霉的老宅子里逃出来,你现在就想找另一个房间把自己关起来吗?”
他显然对这个“无聊”的提议嗤之以鼻。
“听着!”他跑到艾歌面前,脸上带着一种神秘而又兴奋的神情,像一个发现了宝藏的探险家,“刚才在‘石楠花蜜’糖果店,我听到老板跟一个老顾客说,今天晚上日落时分,是蓟风镇一年一度的‘游灯节’!”
“他们会在山谷下面的‘迷雾溪谷’,放出上百只被驯养的‘引路光灵(Will-o''-the-Wisp)’!”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那些光灵会像星星的碎片一样,在整个山谷里飞舞!据说,能亲眼看到那片光景的人,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气!我们不能错过!”
雷古勒斯的眉头,因为哥哥这番不着边际的提议,而拧得更紧了。“西里斯,我们是来‘实战演练’的,不是来参加什么愚蠢的庆典。‘运气’是一种不可控的变量,而‘充足的准备’,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那‘好心情’呢?”西里斯立刻反驳,“难道‘好心情’就不是关键了吗?!”
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如同两柄无形的剑,在冰冷的空气中交锋。最终,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唯一的、能做出最终裁决的人。
艾歌。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却同样在乎着她的朋友。
以下是《分歧路线》:
☆寂静的华尔兹(选择西里斯路线) ←
★被埋藏的脆弱(选择雷古勒斯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