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陷入了一种因巨大牺牲和悲壮誓言而产生的、几乎凝固的寂静。
西里斯那番充满了疯狂火焰的宣言,和雷古勒斯那如同淬火之钢般冰冷的决意,仍在空气中无声地回响。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微微张着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那份过于悲壮的决意堵住了喉咙。他知道,当一个人为了守护至爱而决定不择手段时,那条路的终点,等待着他的,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莫托纳利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他没有立刻转移话题,而是首先,郑重地、承认了他们刚刚立下的誓言。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西里斯身上,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战士之间的严肃:“西里斯,我听到了你的誓言。成为一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改写结局的‘剑’……那需要无比的勇气,以及……足以驾驭那份疯狂的力量。”
他又将目光转向雷古勒斯,语气变得同样凝重:“而你,雷古勒斯。选择成为一面守护灵魂的‘盾’,去直面布莱克家族最深沉的黑暗……那需要的,是比勇气更罕见的、坚韧的意志。”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他的认可而挺直了脊背的男孩,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但剑与盾,都需要千锤百炼才能成型。而你们今天……已经承受了太多信息,见证了太多本不该在这个年纪看到的东西。”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们的意志,我已经看到了。但意志需要清醒的大脑和强大的身体来承载。再高明的战术,如果由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士兵来执行,也只会导向灾难。”
西里斯身上那刚刚因为激动而燃烧起来、正想追问更多细节的念头,被这番话轻轻地、却又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
莫托纳利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那只由无数黄铜齿轮和蓝色水晶构成的、正在无声运转的星盘挂钟。那挂钟的指针并非时针与分针,而是代表着太阳与月亮的、由魔法光辉构成的符号。此刻,月亮的符号,正缓缓地滑向代表着“地平线”的刻度。
“艾歌快要回来了。”
莫托纳利开口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颠覆了孩子们世界观的、关于半神与世界存亡的谈话从未发生过。这句看似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话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结束这场沉重“会议”的意味。
他站起身,走到壁炉前,为自己那杯早已冷却的冬火蜜酿添上热水。
“在书房里待了太久,空气都变得沉闷了。”他转过身,脸上重新带上了那种属于长辈的、温和的微笑,“外面的雪刚刚停下。我想,在艾歌回来前,出去呼吸一下雪后新鲜的空气,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但说得无比巧妙和体面。雷古勒斯立刻就听懂了其中的深意——这场属于“决策者”的密谈已经结束,接下来,他们需要重新扮演好“艾歌的朋友”这个角色。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而西里斯,则完全没有听出那份言外之意。他的大脑,将“出去”这个词,自动重组演变成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令人兴奋的全新概念!
“太好了!”他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所有的沉重与悲壮,都被一种旺盛的乐观主义一扫而空,“我们现在就开始练习吗?先从那个‘翻滚’开始怎么样?还是你准备先教我们一个新咒语?放心,我学得很快!”
莫托纳利看着他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的灰色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者的悲悯的复杂笑容。
他笑而不答,只是对着两个男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莫托纳利推开通往后院的、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时,一股夹杂着雪的冰冷与松木清香的、无比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白。
厚厚的、松软的积雪,覆盖了罗文庄园的每一寸土地。远处,那座巨大的玻璃温室,像一顶沉睡在雪国中的、巨大的水晶王冠,在阴沉的天空下,折射着柔和的光芒。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有雪被从树枝上压落时,那“簌簌”的声响。
这片宁静而纯洁的雪景,仿佛一道天然的“净化咒”,瞬间洗去了他们身上、心中,所有沾染自冥想盆和那场阴谋谈话的、沉重的尘埃。
西里斯那颗总是充满了活力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他发出一声欢呼,第一个冲进了及膝深的雪地里。他抓起一把雪,迅速地、用一种极其熟练的手法,捏成一个结结实实的雪球,然后转身,用尽全力,精准地砸在了不远处一座骑士雕像的头盔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雷古勒斯则没有像他一样胡闹。他只是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小心地、一步一步地走在松软的雪地上,感受着靴子踩进雪中那独特的、令人满足的触感。他抬起头,看着那些被白雪压弯了枝条的古老白蜡树,那颗因为承载了过多信息而几乎要爆炸的大脑,终于得到了一丝宝贵的、宁静的喘息。
莫托纳利就站在他们身后,安静地看着他们。
他看着那个正不知疲倦地,用雪球攻击着那尊无辜雕像的、如同火焰般的男孩。也看着那个正仰望着天空、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如同冰雪般的男孩。
他知道,刚才在书房里,他为这两支刚刚被淬火的“箭”,指明了淬火的方向。
但淬火之后,利刃需要入鞘。紧绷的弓弦,需要适时的放松。
战争,是一场漫长的、充满了等待与忍耐的艺术。在下一次挥剑之前,他们首先要学会的,是如何在和平的假象中,积蓄自己的力量,并享受这暴风雨来临前,每一刻短暂的、却无比珍贵的……宁静。
西里斯的欢呼声和雪球砸在雕像上的“啪啪”声,为这片寂静的庭院带来了久违的、属于孩子们的活力。雷古勒斯虽然没有加入,但他那总是紧绷的嘴角,也因为哥哥那傻气的、幼稚的快乐,而微微放松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妙玖·罗文正牵着艾歌的手,笑意盈盈地从屋里走出来。她们的身上都披着厚厚的、带着兜帽的羊毛斗篷,显然是被西里斯的欢呼声吸引过来的。
“看来你们的精神不错嘛。”妙玖看着两个男孩,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艾歌的‘冬火蜜酿’,效果是不是立竿见影?”
“何止是立竿见影!简直是棒极了!”西里斯一听到这个,立刻来了兴致,他停下了手中的雪球大战,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我感觉自己的肚子里都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还有那个蛋糕,那个叫‘余烬坚果’的东西,又脆又香,比蜜蜂公爵卖的所有糖果加起来都好吃!”
雷古勒斯的反应则要内敛得多。他走到艾歌面前,微微颔首,用一种真诚的、不带任何夸张的语气,轻声说道:“那杯茶,很特别。它不仅温暖,而且……能让人头脑变得很清醒。配方很精妙。”
听到朋友们的称赞,艾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腼腆而又开心的笑容。“你们喜欢就好。那些都是我温室里的宝贝,妈妈教我怎么搭配的。”
当看到艾歌的笑容时,布莱克兄弟二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西里斯在对上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时,心中那份总是充满了混乱与快乐的冲动,不自觉地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敬畏与守护欲的、更为深沉的情绪。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易碎的、需要被小心对待的珍宝。
而雷古勒斯,则在她那清澈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身为“根系”的责任。那不再是一个冰冷的、逻辑上的定义,而是一个具体的、温暖的、让他心甘情愿扎根于黑暗的理由。
艾歌也同样感受到了。
她不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记忆之旅。她只是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那里面,多了一些她读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仿佛他们之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缔结了一个远比“朋友”更深刻的、无声的盟约。
“好了,孩子们,”就在他们观察着彼此的时候,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莫托纳利,突然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茶歇时间结束。现在,开始我们今天的‘学术实践’。”
他指向了那尊被西里斯当成靶子的、倒霉的骑士雕像。
“今天的课题,很简单。”莫托纳利说道,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你们三人,不依靠魔杖,仅凭你们圣诞节收到的‘礼物’,去制服它。”
他话音刚落,那尊石像的眼眶中,突然亮起了两点幽蓝色的魔法光芒。它发出一阵如同岩石摩擦般的、沉闷的声响,缓缓地、从基座上“活”了过来,手中那柄石制的大剑,在雪地里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艾歌,”莫托纳利说,“去拿你的‘箭矢’。”
艾歌点了点头。她跑到温室的边缘,从一个恒温的培育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株奇特的、如同玉石般翠绿的植物。它看起来像一棵白菜(甘蓝),但叶片的边缘,却带着锋利的、如同捕兽夹般的锯齿。
——中国咬人甘蓝(Chinese Biting Cabbage)。一种艾歌自己培育的、具有强攻击性、腐蚀性和束缚性的魔法植物。
莫托纳利看着三个已经各就各位的孩子,下达了最后的指令:“规则只有一条。你们是一个整体。开始吧。”
“看我的!”西里斯第一个按捺不住。他戴上那只“星石护手”,战意高昂地冲了上去。他挥动手臂,一道凌厉的、由蓝色星石能量构成的“卡利亚迅剑”,呼啸着斩向石像骑士!
“铛——!”
光剑砍在石像厚重的盾牌上,爆出一阵火花,却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被激怒的石像骑士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手中那柄沉重的石制巨剑,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西里斯的腰间横扫而来!
躲不开!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过西里斯的大脑。他那总是转得飞快的大脑,第一次,感到了因为绝对的力量差距而产生的、短暂的空白。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幅画面,却更加清晰地、不由分说地,覆盖了他的恐惧——冥想盆中,莫托纳利·罗文面对致命的迅剑剑网时,那个压低身体、如同猎豹般流畅闪避的矫健身影!
就是那个!
他没有时间思考,甚至没有时间去模仿。西里斯的身体,完全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和一种对“酷毙了”的动作的原始向往,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狼狈地、被自己的左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借着这股势头,向后一倒,在厚厚的雪地里,滚成了一个不成样子的、沾满了雪和草屑的雪球。
“呼——”
沉重的石剑,带着风压,从他刚刚所在的位置上方一扫而过,激起一片雪雾。
西里斯躺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但他那张沾满了雪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种混杂着后怕与巨大兴奋的、灿烂到近乎疯狂的笑容。
“我……我做到了!”他喃喃自语,为自己第一次就成功复刻了那招“战争”中的技巧而感到无比骄傲,完全无视了自己那笨拙得像只翻滚的刺猬的姿势。他的攻击速度虽快,却暂时还无法突破对方的重甲防御。
雷古勒斯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后方,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台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哥哥的攻击轨迹、光剑擦过空气的声音、石像的护甲材质、盾牌的角度、挥剑的速度、转身时关节处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所有的数据,都在他脑中被迅速地分解、分析、重构。
他得出了结论:单纯的强攻无法奏效。
在西里斯再一次翻滚躲开攻击,与石像拉开距离的瞬间,雷古勒斯终于出手了。
他没有喊叫,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五颗“深海星石”悄无声息地滑入他的掌心,随着他那冰冷而集中的魔力注入,瞬间悬浮而起,组成完美的“辉剑圆阵”。
他的目标,不是坚固的胸甲或盾牌,而是他早已计算好的、石像最脆弱的两个承重关节——持剑的手肘,与踏前的膝盖!
五枚星石,如同五支精准的、执行着冰冷意志的箭矢,同时命中了目标!
石像的攻击动作瞬间一滞,发出一声充满了金属摩擦感的痛苦哀鸣。驱动着它的魔法力量虽然依旧强大,但行动的流畅性已被彻底破坏。它放弃了西里斯,缓缓地、用一种更加危险的、审视的目光,将目标锁定在了这个让它第一次感到“痛楚”的、安静的男孩身上。
“嘿!大块头!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对手!”
西里斯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响起,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他抖落沾在身上的雪,重新加入了战局。他没有再进行徒劳的正面攻击,而是发挥出了他那充满了创造性与骚扰性的战斗天赋。
他像一头敏捷的、不知疲倦的猎犬,围绕着笨重的石像骑士高速游走。他手中的蓝色光剑,不再追求一击制敌,而是化作了一道道刁钻的、无法预测的弧光,时而敲击在石像的头盔上,发出“锵!”的脆响,吸引它的注意;时而又划向它持剑的手腕,逼迫它不得不回防。
“你的动作比打瞌睡的树懒还慢!”他一边闪避着石像那势大力沉的挥砍,一边大声地嘲讽着,他踢起阵阵雪花,把惊心动魄的训练变成了令人兴奋的游乐场。.
就在这短暂的、由西里斯拼尽全力创造出的混乱僵持中,雷古勒斯已经分析出了战局的唯一胜机。
他的眼中,没有西里斯的狂热,也没有石像的愤怒。只有冰冷的、如同几何线条般的运动轨迹。石像的每一步跨度,每一次转身的角度,每一次抬起右脚时、左腿作为支撑轴心的、那零点几秒的重心不稳……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脑中汇成了一副动态的、可以被预测的战术。
左腿为轴,右腿抬起的高度……惯性……三秒后的落点……就是那里!
“艾歌!”他没有回头,却用一种充满了绝对信任的、清晰的指令喊道,“就是现在!把它扔到它前进的路线上!它右脚要落下的地方!”
艾歌早已准备就绪。她的心因为紧张而狂跳,但雷古勒斯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挡住了所有恐慌。她信任他,就像信任温室里的植物永远会向着太阳生长一样。
她不再犹豫,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双臂上。她怀中那颗沉甸甸的、甚至还在微微蠕动的咬人甘蓝,此刻仿佛成了世界上最重的炮弹。她用一个并不标准、却充满了决心的姿势,将它奋力地、像一颗翠绿色的、充满了危险生命力的炮弹般,扔向了石像骑士前进的路径上!
石像骑士正被西里斯的骚扰弄得不胜其烦,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咬人甘蓝。它沉重的石脚,重重地踏了下去!
“咔嚓——!”
咬人甘蓝那如同捕兽夹般的叶片,瞬间合拢,死死地咬住了石像的脚踝!一股股带着强腐蚀性的绿色汁液,从叶片中喷射而出,在石像的腿上,发出了“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驱动着它的魔法符文,在这腐蚀下,开始变得明灭不定!
石像的行动,被彻底束缚住了!
“西里斯!”雷古勒斯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的盾牌为了挣脱而举起来了!攻击它的胸甲,符文核心!”
他话音未落,自己早已先行出手!那五颗环绕在他掌心的深海星石,瞬间爆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如同五支离弦的、漆黑如深渊的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声,以与之前完全相同的、分毫不差的轨迹,再一次,射向了石像胸甲正中央的同一个点!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五道凝练的魔力光束,如同最精准的钻头,在那坚硬的石制胸甲上,瞬间钻出了五个正在向内塌陷的、闪烁着光芒的同心圆。
西里斯心领神会。他那双灰色的眼眸中,爆发出一种纯粹的、属于战士的狂喜。他双脚在雪地里重重一踏,身体下沉,摆出了一个完美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剑士姿态。他将自己所有的魔力、所有的意志、所有那份属于“树冠”的、向往天空与光明的渴望,都毫无保留地灌注进了右臂那只星石护手之中!
那只护手内部的流体星石,开始疯狂地、如同沸腾的星云般旋转!一道前所未有的、凝实而璀璨的蓝色光剑,从护手的前端猛地延伸出来!光剑的剑刃上,甚至能看到因为魔力过度压缩而产生的、细微的电弧在噼啪作响!
“喝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充满了少年意气的、酣畅淋漓的怒吼,他用尽全力,将那道凝聚了自己全部力量的光剑,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被雷古勒斯的攻击所打出的、那五个同心圆的正中央!
“轰——!!!!”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撞击声。
在三种力量的完美配合——艾歌的“陷阱”所创造的束缚、雷古勒斯的“控制”所打开的破绽、以及西里斯的“主攻”所施加的致命一击——之下,石像骑士的胸甲,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岩石被活生生撕裂的悲鸣!
以光剑的落点为中心,无数道蛛网般的、闪烁着蓝色与黑色魔力光芒的裂痕,瞬间爬满了石像的整个上半身!
其内部那颗作为核心的、发光的符文石,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
失去了所有魔力支撑的石像骑士,轰然跪倒。它那巨大的身体,在接触到雪地的一瞬间,便如同风化的砂岩般,彻底崩解、垮塌,最终化作了一堆普通的、伤痕累累的碎石,被厚厚的白雪所吞没。
莫托纳利缓步上前,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但他没有像孩子们预期的那样,立刻开口表扬。
他走到旁边一棵被白雪覆盖的白蜡树下,伸手,折下了一根粗细适中的、坚固的树枝。然后,在三个孩子困惑的注视下,他双手用力,“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将那根树枝折成了两段。
他拿着那两截断枝,走回到三个正气喘吁吁的孩子面前。
“记住这种感觉。”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导师的威严,“记住你们刚刚一同获得胜利时的、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还处于兴奋状态的西里斯身上。
“西里斯,”他说,“你纯粹的自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能让你像风暴一样发起攻击。但它缺乏方向,只会像刚才那样,被坚固的盾牌轻易地弹开。”
他又将目光,转向那个正陷入沉思的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你纯粹的理性,能洞悉万物的弱点。但它缺乏足够的能量,无法在坚固的现实面前,造成真正的突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正紧张地看着他的女儿身上,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
“而你,艾歌,你纯粹的善意,能与万物沟通,获得它们的信任。但它缺乏锋芒,无法对那些从一开始就不想被‘说服’的敌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他将那两截断枝,分别放到三个孩子的手中,让他们感受到那粗糙的、脆弱的断口。
“你们每一个人,单独来看,都像一根看似坚固、实则充满致命缺陷的箭矢,轻易就会被折断。”
在指出了他们各自的“缺陷”后,莫托纳利的话锋一转,重新指向了那尊被制服的雕像。他的声音里,带上了那种属于“谋神”的、洞悉全局的智慧。
“但是,当自由不再是蛮力,而是变成了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最灵活的‘剑’;” “当理性不再是空谈,而是变成了精准破防、创造机会的‘盾’;” “当善意不再是软弱,而是变成了设下陷阱、限制行动的‘心’时……”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孩子的脸庞,声音变得庄重而有力。
“……你们,就是那捆在一起的、任何人都无法折断的三支箭。你们将无坚不摧。”
在这一刻,暖阁里的那番关于“树冠与根系”的谈话,终于在这场身体力行的试炼中,得到了最终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证。
三个孩子看着彼此,看着他们那紧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他们不再仅仅是朋友,他们是一个真正的、了解彼此天赋与缺陷、并且缺一不可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