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011年1月1日阴
新年第一天,整个世界都是铅灰色的。我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看着地上还没撤走的草垫,恍惚间还能闻到草药和衰老混合的气味。外婆的遗像摆在供桌上,相框里的她笑得慈祥,仿佛随时会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凌晨五点半,她还在灶前忙活,说要给我和贺兰包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六点十分,我发现她靠在厨房门框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擀面杖。六点十五分,我意识到那不是睡着。
贺兰是七点到的。她拎着面粉和肉馅站在院门口,看见屋里情形时,手里的布袋"啪"地掉在地上,面粉撒了一地,像突如其来的雪。
"外婆..."她轻声唤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沉默地并排坐在门槛上,看着来帮忙的亲戚邻居们进进出出。张婶红着眼眶给外婆擦洗换衣,李叔忙着搭灵棚。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脚步声。
我给父母打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我们在国外,暂时回不去。"她的声音隔着大洋传来,冷静得可怕,"你先处理,需要多少钱跟我说。"
挂掉电话,贺兰轻轻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却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
"你还有我。"她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在这儿。"
守灵的三天里,贺兰一直陪在我身边。她替我接待前来吊唁的邻居,替我安排葬礼的琐事,替我应付那些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夜里我们并排坐在草垫上,她握着我的手,听我讲外婆的往事——讲她怎么在我发烧时整夜不睡,怎么在冬天把我的脚捂在怀里取暖,怎么在每个生日清早给我煮长寿面。
"她前几天还在说,要看着你考上大学。"贺兰轻声说,"她说你一定能去很远的地方。"
葬礼很简单,就像外婆的一生。黄土掩上棺木时,我终于哭了出来。贺兰站在我身边,没有劝我,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外婆常做的那样。
回到空荡荡的家,贺兰帮我收拾外婆的遗物。在枕头底下,我们发现了一个存折和一张字条。存折上是她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字条上只有一句话:"给淮安上大学用。"
我握着那张字条,在炕沿坐了很久。贺兰默默地去厨房下了两碗面,就像外婆常做的那样。热汽氤氲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灶前忙碌的身影。
"以后你一个人..."贺兰欲言又止轻声说。
"你搬来住吧。"我打断她,"这里离你的店近,而且..."而且我害怕一个人面对这满屋的回忆。
她看着我,眼睛湿润:"好。"
夜幕降临,我们并排睡在我房间的小床上。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贺兰的呼吸很轻,偶尔会因为咳嗽微微颤动。
"贺兰,"我在黑暗里轻声说,"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在这个失去至亲的夜晚,两个少女的手紧紧交握,像寒冬里相互依偎的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