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的三月》 第1章 我拒绝乘车,谢谢 2009年8月9日晴 夜深了,行李箱在黑暗中突兀地立着,像个沉默的共犯。我蜷在床上,被褥间还残留着昨日的气息,可房间已经空了。现在是凌晨两点,我醒了,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惊醒——差点被这只横在床边的行李箱绊倒。也罢,既然醒了,就记一记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为什么要回老家?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旋了一整天。 天还没亮透,父母就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母亲的手很凉,父亲沉默地拉开衣柜。我看着他们把我的衣服一件件塞进行李箱,动作快得近乎粗暴。 “我和乔简约好了要组乐队的。”我试图抗议,声音还带着睡意,“开学就分班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母亲别开脸,继续叠着我的校服。父亲点燃一支烟,烟雾在晨光中缭绕:“我们不会回来了。这是搬家,不是度假。”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把我彻底浇醒。搬家?所以那些欲言又止的夜晚,那些压低嗓音的谈话,都是为了今天?我看着熟悉的书桌、墙上乔简送我的海报、窗台上养了三年的多肉,它们都将被留在这个清晨里。 乔简。想到她,我的心就揪紧了。我们说过要一起学吉他,要在校庆上演出,要在放学后的天台分享所有秘密。可现在,我连当面告别都做不到。 五点,行李收拾妥当。原来我十六年的人生,只需要两个纸箱就能装下。大巴七点发车,我争分夺秒地写了封信,塞进乔简家的信柜。信很短,短得装不下我的歉意和思念。 没有当面告别,不只是怕她的眼泪,更怕自己会动摇。如果看见她睡眼惺忪地来开门,如果听见她带着鼻音说“别走”,我怕我会任性地留下来。 大巴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五个小时。我靠着车窗,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点点退去,变成陌生的田野和山峦。空气里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泡面的气味,搅得胃里翻江倒海。 下车时,腿已经麻得不听使唤。脚踩在陌生的土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还没走出车站,我就吐了,在离公厕只有五米远的垃圾桶边。吐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一天的委屈都吐出来。 母亲无奈地看着我:“还要坐一段车才能到外婆家。” 我看着那五大箱行李,突然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耍赖坐在地上。但最终只是擦了擦嘴,默默跟上父母的脚步。 外婆家还是老样子,青砖小院,葡萄架投下斑驳的影。我强撑着和外婆说了几句话,又冲进厕所吐了一场。吐完之后,累得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深夜醒来,黑暗中那些未拆的行李像蛰伏的怪兽。我忽然明白,从今天起,我要在陌生的土地上,开始新的人生了。而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不由分说。 第2章 提前打探敌情 2009年8月13日晴间多云 晨光透过老式木格窗,在外婆家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今天要去新学校办理转学手续,我特意起了个早。行李箱还立在墙角,像座沉默的纪念碑,纪念着我猝不及防改变的人生轨迹。 外婆早已备好早饭,小米粥在锅里温着。她住在县委大院的老宿舍楼里,自从外公去世后,就一直一个人守着这间充满岁月痕迹的老屋。去学校的路上,外婆逢人便停下脚步,用带着当地方言的语调介绍我:“这是我外孙女,以后就在这儿读书了。” 我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重复着自我介绍。那些布满皱纹的脸庞上绽放出善意的笑容,每一句“都长这么大了”都让我无所适从——他们记忆中的我,还停留在童年某个模糊的片段里。 假期的校园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教学楼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他的形象确实令人过目难忘:高大的身躯微微发福,络腮胡修剪得略显潦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脱皮泛红的鼻头,在晨光下格外醒目。后来才知道,这是分管教务的李主任。 手续办理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我站在陌生的办公室里,看着印章起落,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悄然转向。外婆和李主任寒暄时,我望向窗外——这里的操场比原来学校的小,教学楼也更旧些,梧桐树却格外茂盛。 办完手续时间尚早,外婆提议在校园里走走。她虽已年过七旬,步伐却依然稳健。我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踱步,她的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新环境总要适应一阵子。”外婆的声音温和而笃实,“多交朋友是好事,但功课也不能落下。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外婆说。” 我点头应着,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些天压在心头的问题:“爸妈为什么走得那么急?连好好道别都没有。” 外婆停下脚步,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他们工作调动得突然,新环境还不稳定,带着你不方便。电话费管够,想他们了就打。”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真相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摊开在我面前。原来我不是回来暂住,而是被安置在了这里。愤怒和委屈在胸腔里翻涌,却又在看见外婆花白的鬓角时悄然消散。 穿过两条马路,拐进熟悉的巷道。外婆耐心地指着路边的标志物——那家开了几十年的杂货铺,那棵歪脖子的老槐树,还有巷口总是飘着香味的烧饼摊。“记住了吗?”她问。我茫然地摇头,发现自己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 夕阳西斜,我们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外婆突然说:“等安顿好了,外婆带你到处转转。这县城看着小,可藏着不少好去处呢。” 她的眼睛里闪着温暖的光,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带我逛庙会时的神情。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县城里,至少还有外婆的陪伴值得期待。 暮色渐浓,老屋里飘出晚饭的香气。我看着外婆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第一次认真思考:或许这里,也会成为我的另一个家。 第3章 早市 2009年8月19日阴 清晨六点,我在外婆的轻唤中醒来。窗外天色灰蒙,早市的喧闹声隐约可闻。今天是去早市的日子,我揉着惺忪睡眼,想起昨日外婆说要带我"见见世面"。 "这世面非见不可吗?"我裹着薄被,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外婆利落地拉开窗帘,"早市的菜最新鲜,你也该熟悉熟悉这里了。" 洗漱时,镜中的自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凉水扑在脸上,我才彻底清醒过来。跟着外婆穿过晨雾弥漫的街道,早市的喧嚣渐渐清晰。 人群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就在这片嘈杂中,我看见了那个梨摊后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绿色外套,粉色头巾下露出一绺黑发。最让我移不开眼的是她的笑容——她正弯腰逗弄着邻摊的小狗,眼角眉梢都漾着暖意。 那一刻,我莫名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歌词:"And hope my dreams will take me there, Where the skies are blue to see you once again, my love." 外婆注意到我的失神,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想吃梨?"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已被外婆拉着往那个方向走去。越靠近,心跳得越快。她的摊位前顾客寥寥,这让我莫名有些气闷——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没有人来买她的梨? "来点梨吗?"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望向我。那双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亮得惊人。 我一时语塞,目光掠过她尖俏的下巴,挺翘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带笑的眼睛上。粉色头巾与绿色外套的搭配本该土气,在她身上却意外地和谐。 "我......"我刚要开口,却发现外婆早已被旁边的菜摊吸引走了。慌乱之下,我指了指摊上的梨,"来三斤。" 称重时,我的目光始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称梨的动作很熟练,指尖却冻得发红。我想问她叫什么名字,想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想问她的一切。可最后,我只是默默接过梨袋,付了钱,落荒而逃。 找到外婆时,她正熟练地挑着青菜。"那丫头的梨不错,"外婆随口说道,"就是命苦。" 我的心猛地一紧。 回到家,我把梨洗净放在桌上,却一个也舍不得吃。整个下午,我都在房间里踱步,把行李拆了又装,擦了四遍地,换了床单,支了书架。可那些纷乱的思绪,就像窗外渐密的雨丝,理不清,剪不断。 傍晚,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外婆:"您认识那个卖梨的姑娘?" 外婆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闻言顿了顿,"那孩子叫贺兰,比你大一岁。她家里......不容易。"她叹了口气,"下次遇上,多帮衬着点。" 我还想再问,外婆却摆摆手,"快去休息,别想这些了。" 可这个夜晚,我注定要失眠了。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极了我的心事。我想起远方的父母,想起未完成的告别,想起贺兰那双带笑的眼睛。 直到这一刻,离别的实感才如潮水般涌来。而那个叫贺兰的卖梨少女,就像这阴雨天里偶然透进的一缕光,让我在这陌生的小城里,第一次感到了些许暖意。 第4章 又见面了 2009年8月25日晴 天空是那种洗过的湛蓝,我特意起了个大早。镜子里,眼下淡淡的青黑昭示着连日来的失眠。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外婆惊讶地看着已经收拾妥当的我。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攥着衣角往早市走去。 贺兰的摊位还在老地方。今天她系着淡紫色的头巾,正弯腰整理筐里的梨。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侧影,每一个梨都被她小心地摆放整齐。 "又来看梨?"她抬头时眼睛弯成月牙,"上次的酸吧?这批是新到的,甜很多。" 我局促地站在摊前,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我就是...随便逛逛。" "我叫贺兰。"她忽然说,"贺兰山的贺兰。" "许淮安。"我低头踢着石子,"淮南的淮,平安的安。" 她笑了,笑声清凌凌的:"这名字真好听。" 我们聊了十分钟,也许更久。她说她比我大一岁,本来该上高二了。我问为什么是"本来",她眼神黯了黯,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 那一刻,我敏锐地察觉到她笑容背后的苦涩。这个发现让我的心微微揪紧。 临走时,她往我手里塞了个梨:"这个送你,不酸。" 我握着那个梨走回家,一路都没舍得吃。梨子的清香隐隐传来,就像她给人的感觉,清甜中带着距离。 外婆在门口择菜,看了眼我手里的梨:"遇到那丫头了?" 我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她好像没上学了?" 外婆叹了口气:"她妈病着,家里离不开人。以后你多帮衬点,但别问太多。"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心里,漾开层层涟漪。我忽然明白,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小城里,每个人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贺兰,你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换了写法,可能会比较简短的结束[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又见面了 第5章 友谊升温 2009年9月3日晴 新学校的树叶开始泛黄了。开学一周,我渐渐习惯了这里的节奏。只是课间时,依然会不自觉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才想起,乔简在很远的地方。 放学铃声刚落,我就随着人流走出校门。然后,我愣住了。 路边树下,贺兰安静地站着。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手里拎着个布袋子,正仰头看着树梢间跳跃的阳光。 "外婆说你在一中上学。"她看见我,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顺路过来看看。" 我知道她家在南边,完全不顺路。但这句话还是让我的心轻轻飘了起来。她是专门来看我的吧,她也想和我做朋友吧。 我们沿着围墙慢慢走。青苔在砖缝间蔓延,像悄悄生长的情愫。 "新学校怎么样?"她问。 我抱怨数学太难,物理听不懂。她轻轻笑:"需要帮忙的话,我数学还不错。" "你成绩很好?" "以前是。"她简短地说,然后转移了话题,"县城秋天很美,等树上叶子都黄了,我带你去老教堂那边看看。"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长,挨得很近。我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走到分岔路口,她停下脚步:"明天还去早市吗?" "不去。"我笑着说“我明天要上课!” “那我给你当补习老师好不好?” 她的笑容在夕阳里格外温暖。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这座小城也没有那么陌生了。 “好……”此时我的脑子已经顾不上什么老师学生了,在这样美好的笑容下她说什么我也许都会说好。 第6章 补习 2009年9月15日雨 秋雨从清晨就开始下,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雨水顺着老旧的瓦片流淌,在屋檐下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外婆熬了小米粥,稠厚的米油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去给贺兰家送些。"外婆把保温桶递给我,又往布袋里塞了两个刚烙好的饼,"那丫头肯定又顾不上吃饭。" 我撑着黑色的旧伞,小心翼翼地护着保温桶,按着贺兰上次说的地址寻去。雨水在黄土路上汇成细流,带着落叶打着旋儿。那片低矮的平房区在雨幕中显得更加破败,土坯墙被雨水浸成深褐色,像浸泡过的馒头。 院门虚掩着,我推开时看见贺兰正坐在屋檐下煎药。她蜷坐在小凳上,膝上摊着一本旧课本,小扇子轻轻扇着炉火。药香混着雨水的湿气在空气中弥漫,形成一种苦涩而潮湿的味道。 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贺兰立即放下扇子快步走进去。门开合的瞬间,我瞥见床上躺着个消瘦的妇人,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头发稀疏地贴在额头上。 等她再出来时,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忧虑。看见我,她勉强笑了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下雨天怎么还过来?" "外婆让送的小米粥。"我把保温桶递过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冻得发红的手指,指节处已经生了冻疮。 我们并肩坐在门槛上,看着雨丝在院子的积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她小口喝着粥,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雨水偶尔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浑然不觉。 "我妈病了有几年了。"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肺病,听说治不好的那种。"她顿了顿,勺子轻轻搅动着粥,"不过我觉得会好的,医生说坚持吃药可能会有好转。" 我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忽然很想替她拂去那些水珠。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的手指微微颤动。"以后我常来帮你补习吧。"我说,"你帮我,我也帮你,互相帮助。" 她转头看我,眼睛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湿润,像被雨水洗过的葡萄。"好。"她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雨声渐密,我们安静地分食着那桶小米粥。这一刻,屋檐下的方寸之地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安宁的角落。药罐还在咕嘟作响,雨水还在不停敲打,但坐在她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临走时,她执意要把伞塞给我。"我习惯了,"她说,"你家远。"推辞间,她的手指擦过我的手背,冰凉的温度让我心头一颤。 走在回家的路上,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回头望去,贺兰还站在屋檐下,瘦削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这个雨天,这个坐在门槛上喝粥的少女,这个弥漫着药香的小院,都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外婆见我回来,接过空了的保温桶,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太苦了。"我默默点头,心里却想着明天该找什么理由再去见她。 依旧仙家对话[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补习 第7章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2009年10月8日晴 深秋的晴空湛蓝如洗,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却已然带不走空气中的寒意。放学后我径直去了贺兰家,肩上书包沉甸甸的,除了课本还装着母亲昨日寄来的糕点——用精致的铁盒装着,与这黄土漫天的县城格格不入。 贺兰正在院子里晾晒最后一批梨干。梨片被仔细地串在麻绳上,像一串串褪色的风铃在秋风中轻轻摇晃。看见我来,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眼睛在阳光下微微眯起:“今天发数学卷子了?” 我们并肩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石面冰凉透过薄薄的校服裤传来。摊开试卷,鲜红的78分显得格外刺眼。贺兰接过试卷细细查看,眉头渐渐蹙起。 “这里,”她俯身过来,铅笔在错题旁轻轻圈点,“辅助线应该这么做。”她的发梢扫过我的手臂,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与院子里弥漫的梨子甜香交织在一起。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的手指因常年劳作略显粗糙,握笔的姿势却依然优雅,依稀可见曾经优等生的影子。 “懂了吗?”她抬头问,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清澈见底。 我慌乱地点头,实则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心跳如擂鼓,生怕她听见这不该有的悸动。为了掩饰,我慌忙打开铁盒:“尝尝这个,我妈寄来的。” 她捏起一块杏仁酥,小口品尝着,眼神却渐渐飘远。“你妈妈……经常给你寄东西?” “偶尔。”我含糊其辞,不想多谈那个遥远的家。 她沉默片刻,忽然轻声说:“真好。”两个字里藏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 临走时,她往我书包里塞了一小包梨干:“路上吃。”又递来一本泛黄的笔记本,“这是我以前的数学笔记,或许对你有用。” 夕阳西下,我抱着笔记本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翻开内页,清秀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铺满纸页,每一处重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仔细标注。可以想见当年的她是多么认真地对待学业。笔记本的扉页上,还贴着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干净的校服,笑得明媚张扬。 我的心突然揪痛起来。那个本该在教室里挥洒青春的女孩,如今却困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与药罐、梨筐为伴。 外婆正在厨房烙饼,看见我手里的笔记本,轻轻叹了口气:“贺兰啊?以前成绩可好了,听说每次考试都是前几。”锅里的饼滋滋作响,她的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要不是她妈妈这病……唉,造化弄人啊。” 夜晚,我在台灯下仔细翻阅那本笔记。字里行间能感受到贺兰对学习的热爱,每一道题的解法都写得详尽透彻,仿佛在倾注全部心血。最后一页的角落,用铅笔淡淡写着一行小字:“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我轻轻摩挲着那行字,眼前浮现出她伏案苦读的身影。窗外的月亮很圆,清辉洒在笔记本上,那行字迹仿佛在发光。或许,我该做些什么,不能让这样的才华被埋没在这黄土高原的小城里。 可我又无法可怜她,怜悯她,我只是心疼,但也许这样的情感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伤害。她已经在用自己全部的自尊撑起这个家了,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裂开]咋这么难写,我是小学生流水账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第8章 这梨其实根本不甜 2009年10月28日大风 西北的狂风像一头发怒的野兽,裹挟着沙土席卷了整个县城。天空变成了浑浊的黄色,远处的山峦隐没在风沙之中。学校提前放学,我顶着狂风艰难地朝贺兰家走去,细小的沙粒打在脸上生疼,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院门在狂风中吱呀作响,我看见贺兰正奋力地用麻绳固定梨筐,单薄的身子几乎要被风吹倒。她的头巾被风掀起一角,凌乱的发丝粘在满是沙尘的脸上。 “这样的天气怎么还在外面?”我赶紧上前帮她压住被风掀起的油布。 “明天集市要停三天,”她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这些梨再不卖掉就要烂了...” 我们合力把最后一筐梨搬进屋内。狭小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贺兰母亲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比往日更加急促。贺兰擦了把脸上的沙尘,给我倒了碗热水,手指冻得通红,新长的冻疮已经开裂。 “你的手...”我忍不住开口。 她迅速把手缩回袖子里,勉强笑了笑:“没事,开春就好了。” 屋外的风依然在咆哮,像要把这间摇摇欲坠的土房连根拔起。我们并肩坐在门槛上,望着院子里打着旋儿的黄土。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像是被困在沙暴中的两株小草,在命运的狂风中无力地摇摆。 “其实...”她忽然轻声说,“我以前特别想去内地城里上学。”她的目光穿过漫天黄沙,投向远方,“听说那里的图书馆有十层楼高,书多得一辈子都读不完。” 我有些愣神,那个埋在沙尘下的梦想,像一颗被遗忘的种子,依然在她心底悄悄发芽。 “现在还来得及,”我鼓起勇气,“我可以帮你补习,等你母亲病好了...” 她摇摇头,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医生的药方越来越贵,昨天又换了一味药,一帖就要二十块。”她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有时候我在想,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不要认命!”我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我心头一颤,“贺兰,你比我们学校任何一个学生都聪明,你不该被困在这里...”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淮安,你不明白,”她轻轻抽回手,“有些担子,一旦扛上了就放不下了。” 狂风渐渐平息,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黄沙。临走时,她又往我书包里塞了几个梨:“挑的都是甜的,不酸。” 走在回家的路上,风沙已经散去,天空露出一抹凄凉的蓝。我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那个在风沙中固守梨摊的身影,那双冻裂却依然灵巧的手,那个关于十层楼图书馆的梦想...这一切都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 外婆看见我满身的沙尘,一边帮我拍打一边叹气:“又去看那丫头了?”我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那孩子性子倔,”外婆摇摇头,“她娘这病是个无底洞,街坊邻居想帮衬,她总是不肯多受。” 夜晚,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残余的风声,久久不能入睡。贺兰那双带着梦想与无奈的眼睛,始终在我眼前晃动。我忽然想起笔记本上那行清秀的字迹:“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可是如今,长风已起,她的船又在哪里? 第9章 你想继续读书吗 2009年11月12日初雪 清晨推开门,世界一片素白。细碎的雪花还在飘洒,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青灰色的屋瓦和泥泞的土路。这是今冬第一场雪,比我记忆中任何一场雪都要来得早。 外婆往我手里塞了个热水袋:“路上当心,雪天路滑。”用毛巾包裹着的热水袋发着温热的暖意,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去学校的路上,我在贺兰家巷口驻足。小院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梨树枝条被雪压得微微弯曲。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放学时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远远就看见校门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深蓝色的棉袄上落满了雪花,像个雪人似的。 是贺兰。 她不停地踩着脚取暖,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你怎么来了?”我快步跑过去,发现她的睫毛上都结了霜。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包裹下是两个还温热的烤红薯。 “今天下雪,想着你放学该饿了。”她的声音带着鼻音,脸颊冻得通红。 我们沿着覆雪的小路慢慢走,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痕迹。她走路时微微发抖,我这才发现她的棉袄已经很旧,袖口露出了发黄的棉絮。 “你冷不冷?”我忍不住问。 她摇摇头,却打了个喷嚏。“不冷。”说着又把围巾裹紧了些。那条围巾已经洗得发白,边缘都起了毛球。 走到岔路口,她突然停下脚步:“淮安,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借初三的物理课本。”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旁人听见,“我...我想自己复习看看。”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打算继续读书?” “只是看看。”她低下头,用鞋尖碾着地上的积雪,“万一...万一以后有机会呢?” 夕阳把雪地染成淡淡的金色,她的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柔和。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笔记本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 回到家,我翻箱倒柜地找出所有初中课本,仔细擦去封面的灰尘。外婆看见我这番举动,了然地笑了笑:“她终于想通了?” “她想自己复习。”我把课本整齐地装进布袋里。 外婆往布袋里塞了件厚棉衣:“顺道把这个给她,就说你穿不下的。”那是件崭新的红色棉衣,显然比我穿的要大一号,标签都还没拆。 再出门时,天已经黑了。雪地上的脚印大多已被新雪覆盖,只有那行通往贺兰家的小路还清晰可见。我抱着沉重的布袋,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轻快。 贺兰开门时很是惊讶,屋内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疲惫的脸。“这些是...”她看着满满一布袋的书,声音有些哽咽。 “还有这个。”我把棉衣递过去,“外婆说你穿得单薄。” 她摩挲着棉衣柔软的布料,眼眶微微发红。“谢谢...”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 回去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雪花在路灯下飞舞,像无数只振翅的飞蛾。我想起贺兰接过课本时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也许不会太冷。 第10章 你不算是负担 2009年11月28日阴 寒风卷起最后几片枯叶,在院墙上打着旋儿。我把厚厚一摞课本放在石桌上,贺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暗夜里突然点起的烛火。 “这么多?”她小心翼翼地抚过书脊,指尖在《高中物理精讲》的封面上流连。 我们并排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冰冷的石面透过棉裤传来寒意。她翻开课本,神情专注得像个虔诚的信徒。当讲到电磁感应时,她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着久违的光彩:“这个知识点,我参加过省里的竞赛。” 她的解题思路清晰得令人惊叹,连最复杂的力学分析都能化繁为简。可讲到一半,里屋又传来咳嗽声。她放下笔快步进屋,再出来时,眼角带着未拭净的泪痕。 “我妈今天又咳血了。”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医生说需要换一种进口药。” 我看着她冻裂的手背,突然想起书包里那个信封——母亲刚寄来的生活费。 我几乎是冲动地掏出来塞到她手里:“先拿去用。”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像被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不行!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当是借的...”我急切地解释。 “淮安,你不明白吗?”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不能再欠你更多了。”她把信封推回来,力道大得惊人。 可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亏欠…… 我们之间陷入难堪的沉默。风穿过梨树枝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对不起。”她最终轻声说,手指慢慢松开我的衣袖,“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也只是个学生……” 她没说完,但我却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成为负担。 这句话像钝刀一样,扎在我心上。我这才意识到,我那自以为是的帮助,在她看来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施舍。 “那...让我帮你卖梨吧。”我换了个方式,“就当是付补课费。” 她怔了怔,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意:“你连秤都认不全。” “可以学啊。”我执拗地说。 夕阳西沉,我们在渐暗的天光里继续做题。她讲题的声音很轻,像在诉说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偶尔有邻居经过,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对奇怪的组合——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一个系着头巾的卖梨姑娘,头挨着头坐在堆满梨筐的院子里。 临走时,她偷偷往我书包里塞了张字条。我假装没发现,回到家展开,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谢谢你。” 没有其他多余的字,但我还是高兴的像个傻子。 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瘦,像她倔强的背影。我把字条夹进日记本里,忽然明白有些尊严,比温饱更珍贵。 窗外,最后一盏灯火也熄灭了。我知道明天的早市上,她依然会系着那条粉色的头巾,在寒风中守着她的梨摊。但至少今夜,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里,她短暂地找回了属于十七岁少女的梦。 第11章 平安夜 2009年12月24日雪 平安夜的雪悄然而至,细密的雪粒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像是撒落的碎银。我提前和外婆说了一声,揣着精心包装的苹果,踩着新积的薄雪往贺兰家走去。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推开院门,贺兰正坐在屋檐下织毛衣。电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针脚在指尖飞快地穿梭,毛线团在篮子里轻轻滚动。看见我,她略显慌乱地把手里的活计往身后藏了藏。 “平安夜快乐。”我把苹果递过去,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触到她的手腕。 她接过苹果,眼中闪过惊喜:“你还记得这些洋节?”说着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我也有东西给你。” 纸包里是一条手织的毛线手绳,白色的细毛线编织成精致的花纹,中间串着一颗小巧的木刻梨子。“生日礼物是肯定赶不上了,”她轻声说,“就当是新年礼物。” 我伸出手,让她帮我系在腕上。她的手指灵活地打着结,呼吸轻轻拂过我的皮肤。电灯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这一刻的温暖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帮你把苹果削了。”她拿出小刀,专注地削着苹果皮。果皮呈螺旋状垂落,一次都没有断。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两半,递给我大的那一半。 我们并肩坐在门槛上,分食着这个平安夜的苹果。雪花偶尔飘进来,落在我们交叠的衣摆上。里屋传来她母亲平稳的呼吸声,今晚的咳嗽似乎暂时止住了。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平静就好了。”她望着飘雪的天空,眼神有些迷离。 我看着她被灯光柔化的侧脸,突然很想告诉她,这一刻的平静对我来说多么珍贵。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心情,就像这雪夜的静谧,说破了反而会打破这份美好。 临走时,她往我口袋里塞了几个烤栗子:“路上吃。”又仔细替我系好围巾,“雪天路滑,当心些。” 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手腕上的毛线手绳贴着皮肤,传来细微的痒意。我轻轻摩挲着那颗小木梨,忽然想起她藏到身后的毛衣——那抹深沉的蓝色,分明不是她喜欢的款式。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轻轻揪了一下。也许,她也和我一样,藏着些说不出口的心事。我不知道少女心事的主角是谁,但一定不会是我…… 推开家门,外婆还在等我。看见我腕上的手绳,她了然地笑笑:“那丫头手真巧。”桌上的小台灯噼啪作响,映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梦里没有离别的车站,没有陌生的教室,只有两个少女并肩坐在门槛上,分食一个苹果,看雪落无声。 第12章 期待春天 2010年1月20日酷寒 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清晨推开窗,窗棂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我呵着白气搓了搓手,想起贺兰那双生满冻疮的手,心里一阵发酸。 外婆往我怀里塞了个暖水袋:“今天气温零下好几度呢,那丫头肯定还在早市上。”她的语气里带着心疼,“你把这个给她送去。” 我抱着暖水袋匆匆赶到早市,果然看见贺兰正在寒风中搓着手跺脚。她的摊位前冷冷清清,梨筐上结了一层薄霜。看见我,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被冻得嘴唇发紫。 “这个给你。”我把暖水袋塞进她手里,触到她指尖时,那冰凉的触感让我心惊。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推辞。暖水袋的温度让她轻轻舒了口气,睫毛上的冰霜渐渐融化。“今天太冷了,”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怕是卖不出几个梨了。” 我们并肩站在寒风中,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我注意到她手上的冻疮又严重了些,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 她把手缩进袖子里,表现得轻描淡写,可我分明看见她疼得微微蹙眉。想起她还要在寒风中削梨、称重、找零,我的心就隐隐泛着酸涩。 中午收摊时,她只卖出不到十斤梨。收拾摊位时,一个梨从筐里滚落,在结冰的地面上磕破了皮。她默默捡起来,小心地用手帕包好放进口袋。 “那个...”她犹豫着开口,“能不能再借我几本课本?我想趁着冬天多看看书。” 她的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像寒夜里最后一点星火。我忽然明白,那些课本对她来说不仅是知识的载体,更是一种精神寄托——在艰难的现实里,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梦想。 傍晚我去送课本时,特意绕道药店买了冻疮膏。她开门时很是惊讶,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药罐还在炉子上咕嘟作响。 “这个给你。”我把冻疮膏和课本一起递过去。 她看着冻疮膏,眼眶微微发红。“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坐在炉边看书,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她读得很专注,偶尔遇到不懂的地方会轻声问我。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那些被生活磨出的棱角在光影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临走时,她执意往我书包里塞了几个梨和一件熟悉的蓝色毛衣:“最近天冷,注意保暖。”又轻声补充,“路上当心,天黑得早。” 这是特意给我准备的惊喜吗? 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依然刺骨,可我的心却是暖的。想起她接过冻疮膏时泛红的眼眶,想起她强塞给我的蓝色毛衣,我突然觉得这个冬天也许并没有那么难熬。 推开家门,外婆正在炉边做针线活。看见我冻得通红的鼻子,她叹了口气:“那丫头今天怎么样?” “还在坚持看书。”我说。 外婆点点头,手里的针线不停:“有念想就好,人活着就是靠个念想。”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久久不能入睡。手腕上的毛线手绳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我轻轻摩挲着那颗小木梨,忽然很想告诉贺兰:无论多冷的冬天,春天总会来的。 [裂开][好运莲莲]点击量000000[摊手][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期待春天 第13章 住院 2010年2月18日阴 春节的爆竹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县城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寂。推开贺兰家的院门,药味比往日更浓了些,混着初春潮湿的泥土气息,在院子里弥漫不散。 贺兰正蹲在炉前煎药,火光映着她消瘦的侧脸。看见我来,她匆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可那泛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她。“你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轻快。 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比往常都要虚弱。我放下书包,在她身旁的小凳上坐下。 “阿姨今天怎么样?” 她轻轻摇头,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昨晚又没睡,还在咳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前几天去了趟医院,医生说...最好住院。” 炉火噼啪作响,映着她紧抿的嘴唇。我知道“住院”两个字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是个她承担不起的数字。 “我...”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这些年攒下的压岁钱,“这个你先拿去用。” 她的目光在信封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猛地别开脸:“不行。” “就当是借的。”我急切地往前递了递,“等你以后...” “没有以后!”她突然提高声音,药罐被碰得晃了晃,深褐色的药汁溅出来,在泥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又低下来,“淮安,你不明白吗?这些钱,我还不起的。” 她说的很无力 我们之间陷入长久的沉默。远处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一声接一声,敲得人心头发闷。 最终,她轻轻推开我的手,力道却不容拒绝。“你的心意我领了。”她站起身,继续扇着火,“但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 药煎好了,她仔细滤掉药渣,把浓黑的药汁倒进碗里。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我看着她端着药碗走进里屋,背影单薄得像张纸,却硬要撑起整个家的重量。 临走时,她执意往我书包里塞了本笔记。“这是我整理的高二重点,”她勉强笑了笑,“你开学应该用得上。” 翻开笔记,清秀的字迹密密麻麻,重点都用红笔仔细标出。最后一页的角落,淡淡写着一行小字:“愿君此去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原来即便在这样的境地里,她依然在为我着想。 走在回家的路上,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我把那个信封紧紧攥在手里,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如果我再大一些,再强一些,是不是就能帮她撑起这片即将倾塌的天空? 推开家门,外婆正在包饺子。看见我通红的眼眶,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往我手里塞了块刚烙好的饼。 夜晚,我对着那个信封发呆。里面的钱仿佛在嘲笑我的天真。有些困境,不是靠一点积蓄就能解决的。就像这场看似无望的战斗,贺兰已经独自坚持了太久太久。 像小学生写的考试作文[裂开][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住院 第14章 会好起来的 2010年3月28日晴 春日的阳光透过梨树新发的嫩叶,在院子里洒下细碎的光斑。我抱着新发的物理练习册推开院门时,贺兰正踮着脚晾晒刚洗好的被单。水珠从湿漉漉的床单边缘滴落,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医生说要经常晾晒。"她回头对我笑了笑,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气色比冬日里好了许多。 我注意到她晾晒的被单格外多,里屋的窗户也大开着通风。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与梨花的清香交织在一起。 "阿姨最近怎么样?"我一边帮她拧干最后一条床单,一边轻声问道。 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展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前天做了检查,医生说病情稳定了些。"说着指了指墙角新添的制氧机,"多亏了街坊们帮忙。" 我们并排坐在门槛上整理习题册。春风拂过,几片梨花瓣轻轻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她专注地讲解着电路图,手指在图纸上流畅地划过。阳光透过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在习题册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这里要特别注意电流方向。"她抬起头,正好接住一片飘落的梨花。那一刻,她眼里的光芒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明亮。 里屋传来轻微的响动,她立即起身去查看。我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她的步子比前些日子轻快了许多。窗台上的药罐依旧摆着,但旁边多了一盆新栽的牵牛花,嫩绿的藤蔓正悄悄爬上窗棂。 "妈妈说要看看花。"她回来时轻声解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个午后,连空气都变得柔软。我们并排坐在院子里,任由春日的阳光洒满全身。她偶尔会停下来,侧耳倾听里屋的动静,但眉宇间的忧虑明显淡去了许多。 临走时,她照旧往我书包里塞了一袋果干:"新晒的,比冬天的甜。"又递来几本厚厚的笔记,"这些是我以前的物理错题本,你做题时应该用得上。" 走在回家的路上,梨花的清香一直萦绕在身旁。我想起她今天轻快的脚步,想起窗台上那盆牵牛花,想起她讲解习题时发亮的眼睛。也许这个春天,真的会带来不一样的希望。 第15章 我们的未来 2010年4月12日晴 今天是属于我的日子。清晨推开窗,梨花开得正盛,密密匝匝地缀满枝头,像一场不会融化的春雪。 贺兰一早就等在巷口,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纸盒。"生日快乐。"她的脸颊被晨光染成淡淡的粉色,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纸盒里是个手工做的"蛋糕",其实是用蒸糕叠成,上面插着几朵新鲜的梨花。"可能不太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们在梨树下铺开旧报纸,并肩坐在落满花瓣的树根上。她小心地点燃插在蒸糕上的蜡烛,火苗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许个愿吧。"她说。 我闭上眼睛,闻着梨花的清香,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读书声。愿望很简单,希望明年的今天,我们还能这样并肩坐在梨花树下。 我将蛋糕分给她一半,蒸糕带着梨花的淡香,甜得恰到好处。她看着我吃蛋糕的样子,忽然轻声说:"真好啊,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幸福就好了。" 阳光透过花枝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几片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是最自然的装饰。我忽然很想告诉她,这一刻的平静对我来说多么珍贵。 "等日子好起来了,"我轻声说,"我们一起去海边。"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真美啊。"她喃喃自语,眼神有些迷离。 我以为她没有听见,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午后,她执意要帮我补习落下的功课。我们趴在院里的石桌上,习题册上不时落下几片花瓣。她讲解得很仔细,偶尔会因为里屋的动静停下来侧耳倾听,但很快又会继续。 "妈妈今天精神很好。"她说着,眼角泛起温柔的笑意,"早上还多喝了半碗粥。" 夕阳西下时,她送我到巷口。梨花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洁白,像是凝固的月光。她站在花雨中,轻声说:"明年的生日,我给你做个真正的蛋糕。"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了我的心底。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还能闻到身上沾染的梨花香气。这个生日,虽然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乔简的礼物,却有梨花如雪,还有一个承诺,在春风中轻轻许下。 夜晚,我在台灯下翻开她送的笔记本。扉页上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愿你的十七岁,如梨花般纯净美好。"字迹的墨香混着梨花的清香,在这个春夜里轻轻飘散。 第16章 弟弟 2010年5月20日阴 天空阴沉得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连日的燥热终于酝酿成一场蓄势待发的雨。放学铃声刚响,我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背景里微弱的婴儿啼哭。 “淮安,”她顿了顿,“你有个弟弟了。”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听筒里持续的嗡鸣声盖过了教室的喧嚣,我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公用电话。 弟弟。 这个词如此陌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他们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命,而我,仿佛成了被留在旧时光里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门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去年八月他们匆忙送我离开的场景,想起这段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简短的电话,想起他们总是说“忙”、“不方便”。原来所有看似不合理的安排,此刻都有了答案。 我想去找外婆问个明白,想会城里找乔简哭诉,我不明白…… 等我回过神时,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贺兰家那条熟悉的巷口。她正在院门口收晾晒的草药,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放下手中的竹筛走了过来。 “怎么了?”她轻声问,眉头微微蹙起。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我站着,直到天空终于落下第一滴雨。 我们躲进屋里。她给我倒了杯温水,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里屋传来她母亲平稳的呼吸声,窗外的雨声渐渐密集,敲打着瓦片,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爸妈……”我终于艰难地开口,“他们生了个儿子。” 贺兰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眼,目光里没有惊讶,只有深深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她放下杯子,轻轻握住我冰凉的手。 “所以……他们不会再接我回去了,是不是?”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被隐瞒的愤怒、以及被抛弃的恐惧,在这一刻决堤。 贺兰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我擦去眼泪。她的指尖有草药的清苦气息,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淮安,”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你还有外婆,还有,我。” 雨越下越大,在屋檐下汇成水帘。我们并肩坐在门槛上,看着雨水在院子里溅起一朵朵水花。 她告诉我,生命中的离别总是猝不及防,但总会有新的羁绊将我们留住。 “就像你突然来到这座小城,”她说,“我们才会相遇。” 傍晚时分,雨渐渐停了。西边的天空透出一抹残阳,将湿润的院子染成温暖的金色。贺兰起身去准备晚饭,我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那股尖锐的疼痛渐渐平息了。 也许家人并不总是由血缘决定。在这个飘着草药香的小院里,在这个下过雨的黄昏,我找到了新的归属。 临走时,她往我书包里塞了把伞:“明天可能还要下雨。”又轻声补充,“任何时候想来,我都在这儿。” 走在雨后湿润的街道上,空气格外清新。我回头望去,贺兰还站在门口,身后是亮起温暖灯光的屋子。那一刻我明白,无论远方发生了什么,这里永远会有一盏灯为我而亮。 第17章 我用不到这些了 2010年7月15日酷热 七月的日头毒辣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午后的县城静得出奇,连狗都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我刚从学校补课回来,汗水已经浸透了校服的后背。 说起来,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期末考,似乎已经很久没去看过贺兰了,她只找过我一次,让我好好考试,不要老去找她,而后匆匆离开。 我推开贺兰家的院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梨树在烈日下耷拉着叶子,几只麻雀在枝桠间有气无力地啾鸣。 贺兰独自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机械地扇着风。她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眼神空洞,眼里充斥着红血丝,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贺兰?”我轻声唤她。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聚焦。“你来了。”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衬衫,袖子上别着一小块黑布。心里猛地一沉,我明白了。那个缠绵病榻许久的妇人,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酷暑。 “什么时候的事?”我在她身边坐下,门槛被晒得发烫。 “前天夜里。”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刚开始精神好起来我就知道了,走得时候没那么痛苦。” 我们沉默地坐着,热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在院子里打着旋儿。屋檐下的药罐还在,只是不再冒着热气;晾晒的草药已经收起来了,院子里空了一大片。生活的痕迹还在,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却不在了。 “后事......”我迟疑着开口,有些欲言又止。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面对失去母亲这样的悲痛?难道我在她心里连朋友都不算吗? 我很内疚,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呢?我应该早些察觉她的不对劲的…… 可是想来想去只是因为心疼,我不能怪她,也没有立场,她有自己的选择。 “都办完了。”她打断我,目光依然空洞地望着前方,“张婶她们帮忙操持的,很简单。” 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任何“节哀顺变”的客套话,对这个十七岁就失去至亲的少女来说,都显得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我给你倒碗水。”她终于站起身,动作有些蹒跚。 我跟着她走进屋里。原本堆满药瓶的桌子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一个相框,里面是她和母亲的合影。照片上的贺兰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扎着马尾辫,笑得一脸灿烂,依偎在母亲身边。那时的她,眼里还没有这么多沉重。 她端来一碗凉白开,手指在碗沿微微发抖。“医生说,妈妈最后这段时间其实很痛苦。”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现在她不用再受苦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接过碗,小口喝着。水很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解不了心里的燥热。 “这些课本,”她指了指墙角堆放整齐的书籍,“你拿回去吧,我用不上了。” “你可以继续......”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想再劝劝她,也许在人家母亲刚刚离世时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但我不忍心看她放弃。 “许淮安。”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里透着疲惫,“让我静一静,好吗?” 我放下碗,默默收拾起那些课本。书页间还夹着她工整的笔记,页脚因为反复翻阅已经起了毛边。那个在石桌前认真学习的少女,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她。她依然坐在门槛上,背影在灼热的空气中微微晃动,单薄得像随时会消散。 “我明天再来。”我说。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走出院子,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抱着那摞课本,心里沉甸甸的。在这个酷热的七月下午,一个少女永远地告别了她的少女时代。而我能做的,只是抱着一摞再也用不上的课本,走在滚烫的黄土路上。 远处传来卖西瓜的吆喝声,悠长而慵懒。生活还在继续,只是对有些人来说,已经永远地改变了模样。 那天晚上,我梦见贺兰还是早市上那个系着粉色头巾的卖梨姑娘,眼睛弯成月牙,正在和邻摊的小狗玩耍。醒来时,枕头上湿了一片。 为什么命运会这样待她。 第18章 兰记杂货 2010年9月1日晴 夏末的暑气还未完全散去,但早晚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推开贺兰家的院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微微一怔。 院子里堆着几个崭新的货架,贺兰正蹲在地上清点货物。她的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段时间我隔几天就会来看看她,前两天刚和她提议说找点事干,没想到今天她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你来了。”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比起两个月前,她的气色好了许多,虽然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眼睛重新有了神采。 我帮她一起拆开纸箱,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日用品——肥皂、火柴、针线,还有用油纸包着的红糖。“这是?” “我盘下了巷口那个小铺面。”她轻声说,手里利索地将商品摆上货架,“总不能一直靠卖梨过活。” 阳光透过梨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发现这两个月里,她似乎又瘦了些,但脊背挺得很直,像是经历过风雨的竹子,反而更加坚韧。 “这些货......”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堆积如山的纸箱。 “用妈妈留下的钱,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她平静地说,手指轻轻抚过货架的边缘,“总要开始新的生活。” 我们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整理货物。她仔细地在每个商品上贴上价签,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偶尔会有邻居探头进来,热情地打招呼:“兰丫头开店啦?以后买东西可就方便了!” 她总是笑着回应,声音轻快,仿佛已经走出了阴霾。但我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份失去至亲的痛楚依然会如影随形。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把最后一个纸箱拆完。小店已经初具规模,货架上整齐地陈列着商品,门口挂着一块手写的招牌——“兰记杂货”。 “等我攒够了钱,”她突然开口,目光望向远处学校的围墙,“也许还能回去上学。”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许下一个遥远的愿望。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明白,有些伤痛不会消失,但生活总要继续。就像院子里的那棵梨树,经历了一个夏天的酷热,依然在秋风中挺立,等待着来年春天再次开花结果。 临走时,她往我手里塞了一包新进的糖果:“带给外婆尝尝。”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拆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化开。远处,贺兰的小店已经亮起了灯,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在这渐凉的秋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也许这就是生活——在经历过最深的黑暗之后,依然能找到继续前行的勇气。而贺兰,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地重建被命运打碎的生活。 第19章 秋雨 2010年10月15日阴雨连绵 秋雨已经持续了三天,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雨水顺着杂货店的屋檐流淌,在门前汇成一条浑浊的小溪。我推开门时,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贺兰正站在柜台后整理账本。 “下雨天还过来?”她抬起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店铺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着红糖和肥皂的香气。 我把伞放在门边的桶里,雨水顺着伞尖在地面晕开深色的水渍。“来看看你。”我说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手指上。 她合上账本,转身去整理货架。动作比往常慢了些,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货架最上层放着几本高中课本,封面已经落了薄灰。 “最近生意还好吗?”我帮她清点着所剩不多的火柴。 “勉强维持。”她轻声说,话尾带着压抑的咳嗽声。这咳嗽从入秋起就断断续续,始终没有好利索。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衬得店铺里格外安静。我们并肩坐在柜台后的长凳上,看着雨水在玻璃窗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她偶尔会抬手揉揉太阳穴,像是要驱散某种不适。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忍不住问。 她摇摇头,嘴角勉强扬起一个弧度:“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着凉。” 可是她额角的虚汗,和比平时苍白几分的脸色,都在诉说着另一个事实。我想起外婆前几天无意中提起,说在县医院门口看见过贺兰的身影。 “你最近...有没有去看医生?”我试探着问。 她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着柜台上的糖果:“去拿了点感冒药。”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刻意的回避。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铁皮屋顶,发出沉闷的声响。店铺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这片昏暗中,她的侧脸显得格外脆弱,像是随时会融进阴影里。 “等雨停了,”她突然说,“我想去进些新货。听说现在年轻人喜欢那种带香味的信纸。” 我看着她强打精神规划着未来的样子,心里泛起细密的疼痛。明明已经不堪重负,却还要装作一切如常。 傍晚时分,雨势稍缓。我起身告辞时,她往我手里塞了包姜糖:“祛祛寒。”手指相触的瞬间,我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高得不正常。 “你发烧了?”我握紧她的手。 她轻轻抽回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可能有点低烧,睡一觉就好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雨水打湿了我的裤脚。手中的姜糖散发着辛辣的甜香,我却尝不出丝毫滋味。脑海里反复浮现她强撑的笑容,和那双藏着太多秘密的眼睛。 推开家门,外婆正在灯下缝补衣物。看见我凝重的神色,她放下针线:“那丫头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把姜糖放在桌上。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像是永远不会停歇。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都要漫长。 第20章 大海,我们和未来 2010年11月28日初冬微寒 清晨的霜花凝结在杂货店的窗玻璃上,我推开门时,贺兰正在柜台后整理一堆新到的毛线。各色毛线团堆成小山,她手里拿着深蓝色的线团,针脚飞快地穿梭。 "这么早?"她抬头笑了笑,将手里的织物往柜台下藏了藏。 我把热腾腾的豆浆推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边的毛线上:"要入冬了,准备织毛衣?" 她点点头,小口喝着豆浆:"闲着也是闲着。"阳光透过结霜的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注意到她今天的气色似乎好了些,眼底的青黑淡去不少。 "今天要去县城进货,"她放下豆浆,"要不要一起去?" 我们搭着邻村张叔的拖拉机往县城去。贺兰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路上颠簸,她紧紧抓着车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最近咳嗽好些了吗?"我凑近她耳边问道。 风太大,她似乎没听清,只是对我笑了笑。拖拉机驶过黄土路,扬起漫天尘土。 县城比我们的小镇热闹许多。贺兰熟门熟路地带着我穿过拥挤的市场,在各个摊位前仔细比对着价格。她在布匹摊前停留许久,手指轻轻抚过一块海蓝色的布料。 "真像大海的颜色。"她轻声说。 我怔了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谈及大海了。 "你想去看海?"我问,心里隐隐有着一丝期待。 她收回手,眼神有些飘忽:"前两天在书上看见了。等以后..."话未说完,她转身走向下一个摊位。 但这也足够让我高兴了,她在考虑未来,有我的未来。 进货的过程很繁琐,贺兰却显得游刃有余。她和摊主讨价还价,仔细检查每件商品的质量。只是在搬运货物时,她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让我来。"我接过她手中的箱子。 回程的路上,她靠在货物上小憩。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拖拉机颠簸时,她的头轻轻靠在我肩上,呼吸平稳而绵长。 那一刻,我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快到镇子时,她醒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我睡了多久?" "不久。"我看着夕阳下她朦胧的轮廓,"等你身体好了,我们真的去看海。"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暮色中,她的眼睛像藏着星辰。 回到杂货店,我们借着月光卸货。她执意要请我吃街口的羊肉面,说是感谢我今天的帮忙。热气腾腾的面馆里,她小口喝着汤,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 "其实,"她突然说,"我攒了些钱。等明年开春,或许真的可以去看看海。"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层层涟漪。我看着她被热气模糊的眉眼,第一次觉得未来似乎触手可及。 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很凉,心里却暖暖的。我想象着明年春天,两个少女站在海边的样子。这个念头像暗夜里的灯火,照亮了前路。 推开家门,外婆还在等我。看见我脸上的笑意,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往我手里塞了个暖手炉。 这一夜,我梦见了一片从未见过的蓝。海风吹起贺兰的长发,她的笑声和海浪声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 第21章 外婆 2010年12月31日严寒 岁末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县城,气温已降至零下二十度。我推开外婆家的院门,发现她正站在凳子上擦拭外公的遗像。看见我进来,她缓缓下来,手指轻轻抚过相框边缘。 “你外公最爱吃我做的臊子面。”外婆的声音有些缥缈,“他走的那天早上,还说除夕要吃两碗。” 我接过她手中的抹布,发现相框一尘不染。外婆今天格外沉默,只是坐在炕沿,望着窗外出神。炉子上的水壶咕嘟作响,蒸汽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水珠。 “外婆,贺兰说除夕来帮我们包饺子。”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她点点头,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那孩子...性子像你外公,要强。”她慢慢起身,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布包,“这些毛线,本来要给你织件毛衣的。” 布包里是崭新的毛线,颜色是温暖的驼色。外婆的手指在毛线上摩挲,动作比往常迟缓。 “我帮您绕线。”我在她身边坐下。 她摇摇头,把毛线推到我面前:“给你和贺兰吧。我老了,眼睛不中用了。”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我心里莫名一紧。外婆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即使已经七十六岁,她依然能穿针引线,能在早市上和小贩讨价还价。 傍晚时分,她突然说要整理旧物。我们翻出她珍藏的铁盒,里面装着外公年轻时写的信,父母结婚时的照片,还有我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画。 “这些都要收好。”她把铁盒递给我,语气郑重,“以后...你会想看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外婆靠在炕头,慢慢睡着了。我给她盖好被子,发现她的呼吸比平时浅。煤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跳动,那些皱纹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刻。 深夜,我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外婆坐在窗前,望着满天繁星。月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落了一层霜。 “淮安,”她轻声说,“要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她说得那么轻,却重重地落在我心上。我想问她怎么了,却见她已经起身,慢慢走回炕边。 这一夜,我睡得不安稳。梦里,外婆站在梨树下,花瓣落满她的肩头。她朝我挥手,笑容渐渐模糊。醒来时,天还没亮,枕边放着那个装着毛线的布包。 清晨,外婆像往常一样早起做饭。小米粥在锅里咕嘟作响,她动作利索地切着咸菜,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注意到,她系围裙的手微微发抖,盛粥时洒了一些在灶台上。这些细微的变化,像冬日的阴云,悄悄笼罩在心头。 第22章 贺兰,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第二十二章 2011年1月1日阴 新年第一天,整个世界都是铅灰色的。我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看着地上还没撤走的草垫,恍惚间还能闻到草药和衰老混合的气味。外婆的遗像摆在供桌上,相框里的她笑得慈祥,仿佛随时会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凌晨五点半,她还在灶前忙活,说要给我和贺兰包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六点十分,我发现她靠在厨房门框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擀面杖。六点十五分,我意识到那不是睡着。 贺兰是七点到的。她拎着面粉和肉馅站在院门口,看见屋里情形时,手里的布袋"啪"地掉在地上,面粉撒了一地,像突如其来的雪。 "外婆..."她轻声唤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沉默地并排坐在门槛上,看着来帮忙的亲戚邻居们进进出出。张婶红着眼眶给外婆擦洗换衣,李叔忙着搭灵棚。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脚步声。 我给父母打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我们在国外,暂时回不去。"她的声音隔着大洋传来,冷静得可怕,"你先处理,需要多少钱跟我说。" 挂掉电话,贺兰轻轻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却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 "你还有我。"她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在这儿。" 守灵的三天里,贺兰一直陪在我身边。她替我接待前来吊唁的邻居,替我安排葬礼的琐事,替我应付那些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夜里我们并排坐在草垫上,她握着我的手,听我讲外婆的往事——讲她怎么在我发烧时整夜不睡,怎么在冬天把我的脚捂在怀里取暖,怎么在每个生日清早给我煮长寿面。 "她前几天还在说,要看着你考上大学。"贺兰轻声说,"她说你一定能去很远的地方。" 葬礼很简单,就像外婆的一生。黄土掩上棺木时,我终于哭了出来。贺兰站在我身边,没有劝我,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外婆常做的那样。 回到空荡荡的家,贺兰帮我收拾外婆的遗物。在枕头底下,我们发现了一个存折和一张字条。存折上是她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字条上只有一句话:"给淮安上大学用。" 我握着那张字条,在炕沿坐了很久。贺兰默默地去厨房下了两碗面,就像外婆常做的那样。热汽氤氲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灶前忙碌的身影。 "以后你一个人..."贺兰欲言又止轻声说。 "你搬来住吧。"我打断她,"这里离你的店近,而且..."而且我害怕一个人面对这满屋的回忆。 她看着我,眼睛湿润:"好。" 夜幕降临,我们并排睡在我房间的小床上。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贺兰的呼吸很轻,偶尔会因为咳嗽微微颤动。 "贺兰,"我在黑暗里轻声说,"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在这个失去至亲的夜晚,两个少女的手紧紧交握,像寒冬里相互依偎的幼苗。 第23章 用不着那么着急 2011年1月15日酷寒 腊月的寒风在屋外呼啸,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贺兰搬来已经半个月了,我把隔壁房间打扫出来给她住,可屋子里依然冷清得让人心慌。每天清晨醒来,我还会下意识地等着听外婆在厨房忙碌的声响。 贺兰的咳嗽越来越频繁了。夜里常能听见她压抑的咳声从隔壁传来,像是怕吵醒我。今天清晨,我发现她在厨房煎药,药罐里翻滚着深褐色的汁液,满屋子都是苦涩的气味。 “只是预防感冒。”她说着,迅速把药渣倒进垃圾桶,但我还是看见了她藏在袖口下的医院缴费单。 我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继续经营杂货店,我准备期末考,仿佛生活还能回到从前的轨道。只是有时深夜醒来,我会听见她在院子里低声啜泣,那声音很快就被寒风吞没。 今天放学回来,看见她在整理外婆的针线筐。那些五颜六色的线团被她仔细地按颜色分类,装进不同的纸盒。 “这些毛线,”她轻声说,“够织好几件毛衣了。” 她的手指在外婆常用的那副毛衣针上流连,眼神飘得很远。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外婆答应过要教我织毛衣,却永远没机会了。 “等你身体好些,”我说,“教我织毛衣吧。” 她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好。” 可是她的手指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灵活了。我注意到她织毛衣时总是织织停停,时不时要揉揉手腕。那些毛线团在她手中似乎变得格外沉重。 晚饭后,我们围坐在煤炉边复习功课。她给我讲解物理题,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会突然停下来,闭上眼睛缓一缓。 “是不是不舒服?”我问。 她摇摇头,继续在草稿纸上画着电路图。煤炉的光映在她脸上,我看见她额角细密的汗珠。 临睡前,她抱来一床新被子:“天冷,多加一床。”那是她从杂货店拿来的,标签还没拆。 “你自己呢?” “我还有。”她说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说我们一起睡却被她拒绝了。 深夜,我起床喝水,看见她房间的灯还亮着。推开门,她正坐在灯下织毛衣,海蓝色的毛线在她指间流动,已经快要完成了。 “怎么还不睡?” 她抬起头,眼睛因为疲惫而泛红:“马上就睡。” 我看着她手边那件即将完工的毛衣,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冬天还很长,可她已经在为我看不见的远方做准备。 “贺兰,”我轻声说,“不用这么着急。”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手指依然飞快地舞动着。电灯昏黄的光晕在她脸上跳跃,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外婆坐在同一个位置织毛衣的样子。 这个冬天,屋子里少了外婆的身影,多了药香,多了深夜的灯光,多了心照不宣的沉默。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填补那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缺。 第24章 牵牛花 2011年2月3日微雪 立春前的雪下得小心翼翼,细碎的雪粒在窗外飘洒,还未触地就化成了水汽。贺兰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膝上摊着那件即将完工的海蓝色毛衣。毛衣针在她指间穿梭,发出细密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还剩最后几针。”她抬起头,对我浅浅一笑。 阳光透过微雪的天空照进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 我放下手中的课本,走到她身边。毛衣针在她指尖微微发颤,有一针险些织错,她及时稳住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让我来吧。”我伸手想接过毛衣针。 她轻轻挡开我的手:“马上就好。”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这些天,她的咳嗽越来越频繁,却总是借口天气寒冷,或是呛了风。 但我知道不是。 夜里路过她房门时,能听见里面压抑的咳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清晨总能看见她偷偷倒掉的药渣,颜色一天比一天深。 毛衣终于织完了。 她仔细地收好最后一针,用牙齿咬断线头,然后把毛衣举到窗前端详。海蓝色在微雪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针脚细密均匀,只有袖口处有几行不太平整的纹路——那是她昨夜咳得厉害时织的。 “试试看。”她把毛衣递给我。 我穿上毛衣,羊毛柔软温暖,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尺寸正好,像是量过一般。 “真好看。”她轻声说,眼神有些恍惚,“像大海的颜色。” 窗外,细雪还在飘着。邻居家的孩子在巷子里追逐嬉戏,欢笑声隔着窗户传来。贺兰望着那些奔跑的身影,目光悠远。 “我小时候,”她突然开口,“最喜欢在雪地里跑。妈妈总说我会摔跤,可我从来不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的扶手,那里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这是外婆常坐的椅子,现在换成了她。 午后,她坚持要整理杂货店的账本。我们并排坐在柜台后,她一笔一笔地核对账目,时不时停下来揉揉太阳穴。账本上的字迹依然工整,但有几处的墨迹晕开了,像是写字时手抖导致的。 “等开春,”她合上账本,望向窗外,“我想在店门口种些花。” 我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账本封面上轻轻划动,忽然想起外婆曾经说过,贺兰的母亲最会种花,家里的院子总是开满各色花朵。 “种什么花?”我问。 “牵牛花吧。”她笑了笑,“好养活,开得也热闹。” 可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牵牛花盛开的那天了。 傍晚时分,雪停了。西边的天空露出一角残阳,把雪地染成淡淡的金色。 贺兰靠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夕阳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暖色,那一刻,她美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淮安,”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记得给牵牛花浇水。” 我的心猛地一沉,想要说什么,却被她制止。 “只是如果。”她转过身,重新拿起毛衣针,“我再给你织条围巾吧,配这件毛衣。” 小煤油灯被她点燃,温暖的光晕在暮色中扩散开来。她低着头专注地起针,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这一刻的平静,像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美好得让人心慌。 我知道,有些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就像我知道,她的病情远比她承认的要严重。但我们都在维持着这个脆弱的平衡,仿佛不说破,悲剧就不会发生。 夜深了,雪又开始下。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织毛衣声,一声接一声,像计时沙漏里不断流逝的沙。 写牵牛花是因为西北这边花不好种,很多娇贵一点的养不活,牵牛花好养活不用怎么管也能活,一朵枯萎留下种子还会长出新的。 呃呃,没人看,想每章写长一些但又舍不得把几章并到一起,打算快点完结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牵牛花 第25章 梨花 2011年3月2日阴雨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贺兰躺在床上,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医生说她的肝脏已经严重衰竭,剩下的时间要用周来计算。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沉睡的侧脸。雨声淅沥,像极了我们初遇的那个早晨。那时她系着粉色头巾,在早市的梨摊前对我微笑。而现在,她的嘴唇干裂发白,脸颊凹陷下去,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还能看出生命的痕迹。 “淮安...”她忽然睁开眼,声音微弱得像叹息。 我凑近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梨香。“我在。” 她的手指动了动,我立刻握住她的手。曾经灵巧织毛衣的手指,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衣柜里...”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停下来喘口气,“那件粉色开衫...只织好了一半...” 我的心像被什么揪紧了。那件淡粉色的开衫,她说是要配那件海蓝色毛衣的。上周她还坐在窗前织着,针脚却越来越乱,最后不得不停下来。 我有些憋不住哭腔“别织了……” “等你好了再织。”我轻声补充。 我还是抱有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她摇摇头,眼角渗出泪珠:“对不起...答应过要给你织齐四季的衣裳...” 雨水敲打着窗户,房间里昏暗得像傍晚。我们沉默地对视着,都知道“好了”已经是个奢望。 “帮我...把毛衣拿来...”她说。 我从衣柜里取出那件海蓝色的毛衣,还有织了一半的粉色开衫。她把脸埋在毛衣里,深深吸了口气。 “真好啊...”她轻声说,“像大海的味道...” 可是我们都知道,她从未见过海。那片蔚蓝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存在于我拙劣的描述里。 我刚开学就请了假,和贺兰在医院住下。 护士来给她打针时,她疼得浑身发抖,却紧紧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针头拔出的瞬间,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疼...”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喊疼,声音里带着哭腔。 绝望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病房,我强忍着泪,我不能哭。 我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在我怀里颤抖。这一刻,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 雨渐渐小了,一缕微光从云层中透出来。她靠在我肩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淮安,”她突然说,“我想去看看梨树开花。” 梨花,贺兰妈妈生前种过的花。 我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梨树才刚刚冒出花苞,距离盛开还有大半个月。她等不到了。 “等你再好些...” “就今天。”她打断我,眼神固执得像从前那个早市上卖梨的姑娘,“带我去看看。” 我只好扶她坐到轮椅上,给她盖厚厚的毯子。推开院门,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梨树静静地立在院子里,枝头缀着细小的花苞,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她仰起头,深深呼吸着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真美啊...”她伸出手,仿佛想要触摸那些尚未绽放的花苞。 一滴雨水从枝头滑落,正好落在她的掌心。她看着那滴水珠,轻轻笑了。 “替我...看看梨花盛开的样子...”她轻声说,“也替我...去看看海...” 我跪坐在她身边,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上。毯子被我的泪水浸湿,她却只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这一刻,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碎。我们终于不得不面对那个一直逃避的真相——离别,已经近在眼前。 第26章 离别 2011年3月16日阴 贺兰走了。 就在今天凌晨,她最后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梨花瓣落地的声响。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看着她的胸口不再起伏,看着她的眼睛永远地合上。 我独自为她擦洗身体,换上她最爱的浅蓝色衣裳。 这段时间在医院她受了不少苦,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身上密密麻麻的针眼,青紫色的瘀斑布满了她瘦骨嶙峋的手臂。原来她一直忍着这样的痛苦,却还要为我织毛衣,还要对我微笑。 殡仪馆的人来时,我坚持要亲自把她抱上灵车。 比我还高的大高个,此时却轻得像个孩子,在我怀里安静地睡着。我仔细梳理她的头发,叠好那条洗得发白的粉色头巾放在她身边——那是我们初遇时她戴的头巾。 没有葬礼,也没有其他人来探望。我按照她的心愿,把她葬在她的母亲坟旁。就在外婆的坟边儿上,同一个山头上。 下葬时,我往棺木里放了她没织完的粉色开衫,还有我们珍藏的所有课本笔记。 "现在你可以安心读书了。"我对着墓碑说,声音在空旷的山间破碎不堪。 回到空荡荡的家,她的药还摆在桌上,织到一半的毛衣还放在床头,仿佛她只是出门进货,很快就会回来。我抱着她枕过的枕头,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梨香和药味。 夜里,我翻看她留下的铁盒。里面除了织针毛线,还有一束梨花干和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是她工整的字迹: "淮安,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还是没能陪你过十七岁生日。那件粉色开衫,我本想在你生日前织好的......" "不要难过。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被珍惜,被疼爱。" "替我好好活着,替我去看海,替我去上大学。" “淮安,到了大学就好好谈场恋爱吧,找个能陪你去看海的人——我这么个死人,不值得你一直耽搁在回忆里。” 信纸被我的泪水浸湿,墨迹晕开成一片。 我蜷缩在墙角,终于放声痛哭。哭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却再也得不到那个温柔的回应。 原来最痛的离别,不是撕心裂肺的争吵,而是明明约好了明天,却再也没有明天。 窗外的梨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花苞还未绽放。贺兰终究没能看到这个春天。 第27章 头七 2011年3月23日阴雨 头七。雨水从清晨就开始下,把新坟的黄土浸成深褐色。我提着三个祭篮,挨个走过外婆、贺兰和她母亲的墓碑。纸钱在雨水中迟迟烧不着,浓烟呛得人直流眼泪。 最后停在贺兰的墓前。新立的石碑上,我执意要刻"爱女"二字——虽然她父亲始终没有出现。 照片是她十六岁那年拍的,扎着马尾,笑得眉眼弯弯,那是她母亲病重前最后一张照片。 "我现在挺好的,别担心我。去了那边也是去享福了。"我对着墓碑说,雨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外婆应该已经找到你了。" 山风很大,把未烧尽的纸钱卷到空中,像灰色的蝴蝶。我想起贺兰说过,她最喜欢蝴蝶,因为它们能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回到家,我开始整理她的遗物。杂货店已经转手,新店主保留了"兰记"的招牌。 她的衣物很少,除了那几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就是正在织的毛衣。淡粉色的开衫只完成了一半,针还插在毛线里,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继续的手。 在衣柜最深处,我找到她藏起来的病历。 从去年十月开始,诊断结果就从"肺部感染"变成"肝硬化",最后是"肝癌晚期"。每一页都记录着她独自承受的疼痛,而她在那些日子里,还在早市卖梨,还在熬夜织毛衣,还在对我微笑。 我抱着那本病历在墙角坐了很久。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我又打开她留下的铁盒,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我将铁盒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摆好,试图拼凑出她还在时的场景。 包梨花干的报纸里掉出来了一张纸…… "淮安,当你读到这些字时,春天应该已经到了吧。院子里的梨树开花了吗?我一直想象着你坐在树下看书的样子,梨花落在你的肩头,一定很美。" "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早晨。你站在我的梨摊前,局促地说要买三斤梨。那时我就想,这个女孩的眼睛真亮,像装着星星。" "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担心。对不起,让你看见我最后狼狈的样子。但请你相信,遇见你的这一年多,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时光。" "答应我,要按时吃饭,天冷记得加衣。你总是照顾别人,却常常忘记照顾自己。" 字迹在这里开始颤抖,最后一行几乎难以辨认: "若你某日经过梨树下,听见风声,那就是我在对你微笑。" 我终于崩溃大哭。 哭声混着雨声,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凄凉。窗外的梨树在雨中静默伫立,花苞在枝头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这一夜,我抱着她未织完的毛衣入睡,梦见她系着那条粉色头巾,在梨树下对我挥手。她说:"淮安,花开了。"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月光照在未织完的毛衣上。我知道,从今往后,所有的春天都带着离别的味道。 第28章 高考前夕 2011年5月12日阴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已经变成"23",粉笔灰在午后的光线里飞舞。 我低头做着理综卷子,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勾勒着一个梨子的轮廓——这是贺兰走后我养成的习惯。 班主任在讲台上强调着考前注意事项,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我望着窗外那棵梧桐树,新生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忽然想起贺兰说过,等梧桐叶长到巴掌大,就是高考的时候了。 放学后,我独自去了墓地。 暮春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动着新坟上的青草。 我把刚发的模拟试卷摊在贺兰墓前,物理卷上的"92分"格外醒目——这是她最擅长的科目。 "你看到了吗?"我轻声说,"最后一道大题,就是你教过我的那种类型。" 墓碑上的照片里,她笑得眉眼弯弯。我仔细擦拭着石碑,指尖触到冰凉的刻字。 我又去看了外婆,在外婆的墓碑前,我放了一束野菊花——那是她生前最爱的花。 回到家,我开始整理这三年的笔记。 贺兰的字迹和我的交错在一起,她的批注总是比老师讲解得更细致。在一本笔记的扉页,我发现她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愿君此去前程似锦。" 窗外的梨树已经谢了花,长出嫩绿的新叶。我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站在梨树下,仰头看着满树繁花,轻声说真想看看大学校园里的花是什么模样。 深夜,我做着最后一套英语试卷,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听力材料。 恍惚间,仿佛又听见她整理货架时轻哼的歌谣,抬起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她的毛衣还整齐地叠在床头,海蓝色的毛线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妈妈打来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关切。"志愿想好了吗?要不要报京市的学校?我们这边......" 我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海风大学的招生简章——那是贺兰曾经在旧书摊上发现的,偷偷珍藏了好久。电话那头传来婴儿的啼哭,她匆匆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继续对着志愿表发呆。 海风大学在遥远的南方海滨,那是贺兰心心念念却永远到不了的远方。我记得她总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海是什么颜色。 倒计时牌一页页地翻过,同学们都在讨论着考后的旅行计划。我默默整理着课本,把贺兰留下的那几本旧课本仔细收进箱子最底层。那些清秀的字迹,那些细致的批注,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的见证。 离高考还有三天。我站在梨树下,看着新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如果她在,现在应该会从店里拿两个最甜的梨给我,叮嘱我别紧张,就像每次考试前那样。 可是现在,只有我独自站在这里,对着满树新绿,轻声说出那句练习过无数次的话: "我会替你去看海的。" 第29章 597 2011年6月28日晴 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一字一顿地报出各科分数。 当听到总分"597"时,我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挂掉电话后,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六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 这个分数足够上海风大学了。 可是当我转身想告诉谁时,才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梨树在夏日的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替谁回应。 我骑着自行车去了镇上最好的打印店,把成绩单打印了三份。纸张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墨迹很新。老板笑着说了句"考得不错",我勉强笑了笑,把成绩单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去墓地的路上,我买了三束花。给外婆的是白菊,给贺兰母亲的是康乃馨,给贺兰的是是一束百合。卖花的大娘认得我,轻声说:"去看她们啊。" 山上的风很大,吹得纸页哗哗作响。我先把成绩单在外婆墓前烧了,看着灰烬被风卷起。"外婆,我考上了。"说完这句,喉咙就哽住了。 在贺兰母亲墓前,我仔细拔掉周围的杂草,将成绩单端正地摆好。 "阿姨,"我轻声说,"贺兰以前总说,等我考上大学要好好庆祝。现在...我替她把这份喜悦也带来了。" 最后走到贺兰墓前。新立的石碑已经被风雨打磨得温润了些。我把成绩单展开,铺在墓碑前。 "597分。"我说,"够上海风大学了。" 风吹过墓旁的松树,发出呜呜的声响。我靠在墓碑旁坐下,就像从前和她一起坐在她家小院门槛上那样。 "你记得吗?你说过要是我考上海风大学,你就..."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麻雀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阳光把墓碑晒得发烫。 我从书包里拿出那件海蓝色的毛衣,轻轻抚摸着。"我会带着它去海边。"我说,"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在墓地待了整个下午,直到夕阳西斜。临走时,我把第三份成绩单埋在贺兰墓旁的土里,上面压了一颗我们从河边捡来的最好看的鹅卵石。 "等我从海边回来,再来看你。" 下山的路很长,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我知道,这个分数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也是贺兰的。那些深夜她强撑着病体陪我复习的场景,那些在杂货店柜台上一遍遍演算的习题,都融进了这个数字里。 回到家,我给海风大学招生办打了电话,确认了志愿。 挂掉电话后,我看着窗外,暮色四合,梨树的影子渐渐模糊。 这个夏天,我终于要去看海了。带着两个人的梦想,去那个我们只在梦里到过的地方。 第30章 再见乔简 2011年7月15日晴 父母来接我的那天,天空蓝得刺眼。 父亲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时,母亲一直在说京市的大学有多好,埋怨我为什么非要报那个"听都没听过的海风大学"。 "597分,去京大也够了。"母亲反复说着,手指不耐烦地敲着车窗。 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梨树,没有回答。那个海蓝色的梦想,他们永远不会明白。 回到城里已经三天了。 这里的天空被高楼切割成小块,空气中再没有梨香和草药的味道。我的房间还保持着三年前离开时的样子,连床头那只毛绒熊都原封不动地摆着,仿佛时光在这里停滞了。 乔简来找我时,我正在整理从县城带回来的箱子。 她敲门的声音很轻,像从前每次来我家写作业时那样。 "淮安?"她推开门,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 我抬起头,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她的头发长了很多,化了淡妆,穿着时髦的连衣裙,和记忆里那个总爱黏着我的女孩判若两人。 "听说你回来了,我..."她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眼睛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那是贺兰没织完的粉色开衫,针还插在毛线里。我下意识地把毛衣往身后藏了藏。 "你还好吗?"乔简走近几步,声音更轻了,"听说你外婆...还有那个卖梨的姑娘..." "她叫贺兰。"我打断她,声音有些生硬。 房间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乔简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移,最后落在那件海蓝色的毛衣上——我把它整整齐齐叠放在枕头边。 "我们去吃冰吧?"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就学校旁边那家,你以前最爱吃的。" 我摇摇头:"不想去。" 她又说了几个同学的名字,说大家要约着聚会。我听着,却觉得那些名字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淮安,"乔简终于忍不住了,"你变得好沉默。" 我望着窗外,城市的夜晚太亮了,看不见星星。这里没有早市的喧闹,没有药材的苦涩,没有梨花的清香。一切都太干净,太整齐,整齐得让人窒息。 "抱歉,我累了。"我说。 乔简离开时,回头看了我很久。我知道她眼里的担忧,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像从前那样对她笑了。 深夜,我抱着贺兰的毛衣躺在床上。城市的声音透过窗户传来,车流声,霓虹灯的电流声,邻居的电视声...每一种声音都在提醒我,那个有梨香的小城已经远去了。 母亲在门外轻声说:"明天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我没有回应,只是把脸埋进毛衣里。 我明明没有什么问题,我答应过她好好活着。 海蓝色的毛线已经有些褪色,但还留着贺兰的气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这是我唯一的浮木。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我想起贺兰说过,月光照着的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 可是她永远不知道,没有她的月光,照得人心里发凉。 第31章 海 2011年9月18日晴 海风大学的新生报到日,空气里弥漫着咸涩的海水味。 我抱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宿舍楼下,看着棕榈树在风中摇曳,树影婆娑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植物。 宿舍是四人间,三个南方姑娘用软糯的方言热情地招呼我。 她们讨论着食堂的菠萝饭,讨论着哪家的椰子冰最正宗,讨论着周末要去哪片海滩拍照。 我安静地整理着行李,把海蓝色的毛衣仔细叠放在枕头边。 "许淮安,你要不要一起去海边?"短发室友林晓凑过来,"听说今晚有蓝眼泪!"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衣的纹理。 傍晚时分,我们骑着租来的自行车穿过椰林大道。越靠近海边,空气中的咸味越重,风里开始带着潮湿的凉意。当那片蔚蓝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我刹住了车。 海比想象中更辽阔。浪花一遍遍拍打着沙滩,发出沉闷的轰鸣。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远处有海鸥在盘旋。 "太美了!"室友们欢呼着奔向沙滩。 我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片深蓝让我想起贺兰织毛衣时的眼睛,想起她说"真想去看看海"时憧憬的神情。如果她还活着,现在该是二十岁了。海风很大,吹得眼睛发涩。 林晓跑回来拉我:"发什么呆呀!快来!" 沙滩很软,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深深的脚印。我在潮水线附近停下,看着浪花在脚边进退。海水比想象中凉,像那个三月清晨贺兰指尖的温度。 "帮我拍张照吧!"林晓把手机塞给我,和其他两个姑娘在浪花里嬉笑打闹。 透过手机屏幕,我看着她们青春洋溢的脸庞。 这本该也是贺兰的二十岁——在大学里交朋友,在海边奔跑,为一场蓝眼泪尖叫。 而不是永远停留在十八岁,停留在一个从没见过海的小城。 夜幕降临时,海面上果然泛起幽幽的蓝光。浪花拍岸的瞬间,像是把星星揉碎在了海里。室友们兴奋地踩着浪,让蓝色的光点在脚边绽放。 我独自走到礁石边,从背包里取出那件海蓝色毛衣。海浪声很大,大得可以盖住所有呜咽。 "贺兰,"我对着大海轻声说,"你看,海真的是蓝色的。" 就像你织的毛衣一样的蓝。如果你还在,现在应该站在我身边,用手指着远方的海平线,眼睛亮得像此时的星光。 一个浪头打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毛衣。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把这片海装进去,带回那个西北小城,带给那个永远停留在梨树下的姑娘。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林晓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望向车窗外。路灯下的海面漆黑如墨,只有远处灯塔的光柱偶尔扫过。 那天夜里,我梦见贺兰穿着那件海蓝色的毛衣,赤脚在沙滩上奔跑。她回头对我笑,说这里的海风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说她终于看到了十八岁那年没能见到的海。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下铺传来室友平稳的呼吸声,窗外,潮声依旧。 第32章 你迟到了 2012年3月16日阴 海风很大,我穿着那件海蓝色毛衣,在沙滩上量着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不对不对...一,二,三……正好三十七步走到礁石边。 贺兰离开三百六十五天了,这个数字真整齐。 我小心地铺开塑料袋,坐下,从背包里取出未织完的粉色开衫。毛线针还保持着去年的角度,一丝不差。我用指尖抚过每一针,检查有没有松脱的线头。 "你看,"我对着空气说,"我都记得。你教我的平针,我一点都没忘。" 海浪有规律地拍打着,像某种计时器。我数着节拍,一、二、三、四...数到第十九下时突然忘记数字,只好重头开始。 远处有个小女孩在捡贝壳,她穿着粉色外套。我站起身想看清楚,但眼睛发花。 是贺兰吗? 不,贺兰从没来过海边。她只在杂货店的旧杂志上见过海。 我重新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成绩单。"597分,"我念出声,"你帮我算过的,这个分数够上海风大学。" 海鸥在头顶盘旋,我数了数,七只。这是个好数字。因为她生日在八月,八减一等于七。 "我每天都吃药,"我告诉海浪,"白色的,蓝色的,还有黄色的。医生说要按时吃。" 但药片让我手抖,没法继续织那件开衫。 我试过三次,针总是掉。这不行,贺兰会生气的。 海水漫到脚边时,我低头看了看。毛衣下摆湿了,颜色变深了。这样不好,会着凉的。 贺兰最讨厌我不爱惜身体。 "可是你在哪里呢?"我四处张望,"说好要一起看海的。" 我站起身,向海里走去。水很凉,正好可以清醒一下。一步,两步...数到第十八步时,水没过膝盖。这个数字不错,贺兰永远十八岁。 远处好像有人在喊什么,但听不清。 也许是贺兰在早市叫卖的声音。 我得去帮她收摊,也不知道今天生意好不好? 水到胸口时,我摸了摸毛衣口袋。成绩单还在,很好。 等见到贺兰,要第一个给她看。 一个浪头打来,我呛了口水。咸的,和眼泪一样。不对,贺兰的眼泪是苦的,带着药味。 意识开始模糊时,我听见她在唱那首早市上常哼的小调。这次终于听清了歌词,是关于梨树开花的歌。 海水彻底淹没头顶前,我看见她站在梨树下,系着粉色头巾,手里拿着两个最大的梨。 "你这次迟到了哦。"她笑着说。 ——全文完—— 第33章 【平行时空^小甜饼】[番外] 2013年9月20日晴 海风大学的图书馆四楼,贺兰正对着微观经济学课本蹙眉,忽然觉得肩头一沉。 许淮安毛茸茸的脑袋靠了过来,带着刚洗过的草莓洗发水香气。 “这道题不会...” 许淮安用笔帽轻轻戳贺兰的手背,指尖顺着她的指缝滑进去,十指相扣的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回。 贺兰低头看了眼交握的手,唇角微扬:“哪题?” “都不会。” 许淮安理直气壮地把整个笔记本推过来,另一只手自然地环住贺兰的腰,像只找到暖炉的猫般蹭了蹭。 这是她们心照不宣的日常——自从三个月前许淮安抱着枕头敲开贺兰的宿舍门,理直气壮地说“宿舍空调坏了”之后,某种暧昧的界限就彻底模糊了。 但今天有些反常。 当许淮安第无数次把草莓味棒棒糖递到贺兰唇边时,贺兰轻轻偏头避开:“快期末了,专心复习。” 许淮安举着糖愣在原地。直到夕阳把书页染成蜜色,贺兰收拾书包起身,那个习惯性的额间吻也没有落下。 回宿舍的林荫道上,许淮安第三次假装系鞋带蹲下,偷瞄贺兰被晚风吹起的白衬衫下摆。以往这种时候,贺兰会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笑着把她拉起来。 可今天贺兰只是站在原地看手机,睫毛在夕阳里镀着金边。 “兰兰...”许淮安蹭到身边,故意把冰奶茶贴在她手腕上。往常贺兰会握住她恶作剧的手,把奶茶转个方向再塞回她掌心。 但贺兰只是接过奶茶道谢,连指尖都没相触。 深夜的宿舍床上,许淮安盯着微信对话框反复输入又删除。最后发出去的是条语音,带着刻意放软的尾音:“今天忘记说晚安了。” 三十秒后,手机亮起。不是语音,只有文字:「晚安」 许淮安抱着枕头翻来覆去,鼻尖萦绕着隔壁床传来的雪松香气——那是贺兰的沐浴露味道,往常都会沾满她的睡衣。今天却干干净净,仿佛那些依偎着看剧到天明的夜晚都是幻觉。 “为什么今天没有贴贴...”她在黑暗中小声嘟囔,指尖无意识抚过自己的唇角。那里还残留着昨天吃冰淇淋时,贺兰用拇指帮她擦掉的触感。 此时隔壁床,贺兰正对着手机屏保上的梨树照片微笑。对话框里还有句没发送的话:「明天补回来」 窗外飘来桂花香,她忽然想起那个早市的清晨,穿校服的少女局促地说要买三斤梨。如果当时知道未来会这样值得期待,她一定会多塞两个最甜的梨进那个书包。 第34章 【生日礼物^舌钉】[番外] 2016年8月3日夜 生日蜡烛的余烬在奶油蛋糕上袅袅飘散,许淮安被贺兰按在沙发上,指尖还沾着草莓酱。暖黄落地灯勾勒着交叠的身影,窗外城市霓虹化作模糊的光斑。 “二十三岁的礼物...”贺兰轻咬许淮安的耳尖,声音带着危险的温柔,“我要开动了?” 回应她的是许淮安泛红的眼尾和微颤的指尖。 当贺兰托住她的后颈加深这个吻时,许淮安顺从地仰起头,却在捧住她脸的瞬间僵住——湿热的触感掠过舌尖,带着细微的金属凉意。 她倏然睁眼。二人分开。 贺兰正歪头蹭着她僵住的手,舌尖试探性地舔过许淮安的掌心。银光在灯下一闪而过,是枚极细的舌钉。 “你...”许淮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向来清冷的人此刻眼波流转,舌尖故意抵着银珠给她看:“上个月去穿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买了新梨子,“...喜欢吗?” 许淮安耳尖瞬间烧得通红,想抽回手却被牢牢扣住。贺兰低笑着用舌钉轻轻刮搔她敏感的掌心,成功激起一阵战栗。 “什么时候...”许淮安的声音带着羞恼的颤音,“什么时候计划的?” “你去年看演唱会盯着主唱舌钉发呆的时候。”贺兰的唇沿着她锁骨下滑,银珠在肌肤上留下湿痕,“现在我要拆礼物了...” 缠斗间碰倒了茶几上的红酒瓶,暗红液体浸透地毯也无人理会。许淮安在晃动的光影里仰起脖颈,听见贺兰在耳边哑声说: “今晚可要好好验收我的宝贝礼物...” 窗外掠过晚归的鸟群,鸣叫融进夜风。许淮安在眩晕中咬住贺兰的肩带——早该知道的,这人清冷外表下藏着多么恶劣的因子。 (次日清晨) 许淮安打着哈欠瞪向餐桌对面,贺兰正从容地舀着粥,舌尖银光若隐若现。 “再看的话...”贺兰抬眼轻笑,“今天也别想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