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曲江池宴会,只剩两日。
七皇子府内一派平静,下人们各司其职,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比往日轻了三分,生怕惊扰了那位喜怒无常的王妃。
可惊鸿院内,柳惊鸿的心却远不如这府邸表面看来那般平静。
她没有看书,也没有摆弄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只是独自一人坐在窗边,面前的石桌上摊着一张舆图。那不是什么行军布阵的军用图,而是一张极为详尽的京畿水利民生图,上面用细密的朱笔,标注着每一条河流的走向,每一处村庄的位置。
她的指尖,停在“龙王口”三个字上,然后顺着那条代表着江河的墨线,缓缓下滑。
指尖之下,是密密麻麻的村落标记:下溪村、麦庄、渔儿渡……这些名字充满了朴拙的、属于尘世的烟火气息。
她能想象得到,那里的人们此刻正在做什么。或许有农夫在田间劳作,期盼着一个丰年;或许有妇人在河边浣衣,与邻里笑谈家常;或许有垂髫小儿在巷口追逐嬉戏,为了一颗糖人而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都不知道,一场足以吞噬他们所有生活与希望的灾祸,正在悄然逼近。
“桐油石”、“决堤”、“流寇”……
这些冰冷的词汇在柳惊鸿的脑中组合成一幅完整的、高效的行动蓝图。从一个特工的角度来看,萧景辰的计划虽然恶毒,却直指要害。一场天灾人祸,足以让南国朝堂焦头烂额,民怨沸腾,完美地达成了北国组织“搅乱南国”的战略意图。
她应该感到满意。这是她亲手递出的刀,如今正要刺向敌人的心脏。
可她的心脏,却传来一阵陌生的、细微的抽搐。
那是一种不该属于代号“幽灵”的情绪。
她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浑浊的洪水冲垮屋舍,卷走挣扎的人群,哭喊声、哀嚎声混杂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最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柳惊鸿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她蹙起眉,试图将这多余的、毫无意义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她告诉自己,这是任务,是立场。她是北国的利刃,南国的伤口越深,她的任务就完成得越漂亮。妇人之仁,是特工的第一大忌。
可那种沉甸甸的、压在胸口的感觉,却并未消散,反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缓缓地、固执地晕染开来。
“王妃。”
绿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贯的小心翼翼。她端着一碗新沏的六安瓜片,见柳惊鸿没有反应,便不敢再上前,只安静地站在几步开外。
“何事?”柳惊鸿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情绪。
“管家方才派人来传话,说宫里派了教习嬷嬷过来,要为三日后的宴会教习礼仪。管家问,您要不要见?”绿萼低声回道。
往常听到这种事,柳惊鸿多半会嗤笑一声,然后让管家把人打发走。可今天,她只是沉默着。
绿萼等了半晌,也不见王妃发话,心中愈发忐忑。她壮着胆子,又向前凑了半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舆图上。
“呀,王妃,这图上画的是麦庄么?”绿萼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奴婢的小姨一家就住在那儿呢。前几日还托人捎信来,说庄稼长得好,等秋收了,要给奴婢送新磨的麦粉做糕吃。”
她的话语里,满是对未来最质朴的期盼。
柳惊鸿的指尖,在“麦庄”那两个字上猛地一顿,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新磨的麦粉……
秋收……
这些温暖而鲜活的词汇,像一把把小锤,敲在她心头那层坚冰上,发出细碎的裂响。
她突然觉得那碗六安瓜片的茶香,变得有些刺鼻。
“王妃?”绿萼察觉到气氛不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东西放下,人出去。”柳惊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意。
“是。”绿萼吓了一跳,不敢多问,连忙将茶碗放在石桌一角,躬身退了出去,连院门都替她轻轻掩好。
院内,又只剩下柳惊鸿一人。
她看着舆图上那个小小的“麦庄”,仿佛能看到绿萼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姨,正在灶台前忙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为什么要在意?
她反复问自己。
一个不相干的、敌国的平民,她的死活,与自己何干?就算是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也不过是任务报告里一个冰冷的数字。她曾经在世界各地执行任务,见过比这更残酷的场面,从未有过半分动摇。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那个温柔女人的模糊面容,和那枚冰凉的玉佩。
“鸿儿,记住,这是娘留给你最重要的东西……”
那女人的声音,那身上温和的皂角香,都属于这片土地。这具身体里流淌的血,有一半,也源自于这片土地。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抽离的“幽灵”。她被困在了“柳惊鸿”这个身份里,继承了她的血脉、她的记忆,也继承了她与这片土地无法割裂的联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灵魂深处某个被尘封已久的角落,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漏进了一丝不该有的人性之光。
这光芒很微弱,却足以让她感到灼痛。
她缓缓闭上眼。
一边是北国的任务,是她作为特工的忠诚与信仰。
另一边,是无数无辜的生命,是这具身体里残存的血脉亲情,是绿萼那双清澈眼眸里的期盼。
她第一次,在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看到了灰色地带。
而她,正站在这个地带的中央,无处可逃。
柳惊鸿猛地睁开眼,起身走到院中。她抬头看向天空,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将庭院里的柳树影子拉得斜长。
她忽然想起了萧夜澜。
那个男人让她“看戏”。
他是否知道,这场“戏”的代价,是龙王口下游数万人的性命?
在他眼中,那些平民的生死,是否也只是棋盘上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还是说,他与萧景辰,本质上并无不同,区别只在于手段的高下?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她的脑海,让她心头一凛。
她一直将萧夜澜视为可以博弈的对手,一个智商在线的盟友。可她从未真正探究过,在他那副深不可测的面具之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价值观。
如果,连他也默许了这场屠杀……
那她在这南国,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与整个世界为敌了。
柳惊鸿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那支藏在暗袋里的冰冷竹管,硌着她的掌心。
凤鸾宫里的那枚玉佩,似乎成了唯一的线索。
或许,只有找到它,解开原身母亲留下的谜团,她才能明白,自己这莫名的挣扎究竟从何而来,也才能最终决定,脚下的路,该往何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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