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当天下了雨，住宿的学生由学校统一大巴接送，宋微霜凌晨五点钟就醒了过来，打开手机，微信里躺着几条信息，其中是颜恬愉发过来的。
【加油。】
凌晨0：00。
信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凭空之中，宋微霜无端地产生很多力量。
因为是高考日，宋微霜把东西整理好下楼，底下早已通明，阿姨早早地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宋微霜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厨房里除了阿姨忙碌的背影，再也不见其他人影，餐桌上摆放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其中有他最喜欢的红糖蛋花粥。
阿姨边洗着东西边说，“阿霜这么早就醒了啊，快来喝粥，就是有点烫，别烫着了，等你喝完粥，到时候你王叔来接你过去。”
宋微霜盯着这一碗蛋花粥，忽然说，“妈呢？”
“太太啊？太太可能这会还在楼上睡觉，怎么了吗？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微霜盯着面前的粥，调羹搅拌了一会儿，热气腾腾，蒸得他双目都水汽濛濛，半晌之后，他平静地说，“没。”
“阿霜你别说，其实太太是记挂着你的，前两天还问我你的学业情况，问我你学习成绩怎么样，你呀，多多体谅一下太太吧，她也不容易……”
宋微霜笑了一下，一勺一勺地把粥全部吃完，这时，王叔也从门外进来，收了伞。
阿姨听见声音，忙招呼着他一块儿进来吃早餐，王叔和宋微霜打了个招呼，就坐下来一块儿先吃早餐，吃完早餐，王叔再一次跟宋微霜确认各项东西都带齐了，就提前把宋微霜带去考场。
这几天高考，虽然车多，但都有条不紊，没有造成过度堵塞。
宋微霜下了车，王叔摇下车窗，在雨幕之中冲着他说，“阿霜，好好考！考完王叔请你吃麦当劳！”
宋微霜原本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涌现一丝笑意，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转头就扎进了考场之中。
高考三天，宋微霜考完没有打开手机软件，也没有和人聊天，全心全意心无旁骛地看错题本和考试，在雪白的试卷发下来的一瞬间，世界仿佛在他的耳边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滑过纸张的声音。
时间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长到他反复把试卷检查了好几遍都没有结束，短到这三年的一切心血，仿佛都融入笔尖，写在纸上。
总算在高考第三天的下午，海城暴雨停歇，整个城市的植物都被洗涤得翠意浓浓，湿湿透透的。
雨过天晴，夕阳刺破玻璃窗，映在黄色的课桌上，映在雪白的试卷上，渡了层金灿灿的光。
宋微霜停笔。
他的高中时期画上了一个句号。
……
微信的聊天群里一片热火朝天，语文的一篇古诗词竟然让物理老师押中了，以至于大家都在刷屏。
因为物理老师的话而随意一瞥记在心上的同学十分开心，而忽略了老师这句话的同学们则在呜呼哀哉，不断弹动的消息一直到了后半夜都没有停止。
陈书翰倒是不太关心，他比起高考成绩，更在意的是自己出国念大学要怎么维系自己在国内的人际关系。
他先是给凌菲发了消息，凌菲没有回，又给宋微霜发了消息，大概过了好几分钟，宋微霜才发了一个：【？】
【霜哥霜哥，我有点舍不得你。】
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书翰以为霜哥已经睡着了，久到陈书翰抱着手机也要睡着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书翰睁开迷糊的眼睛，困得他打着哈欠，他打开手机屏幕，屏幕的光强得晃眼，一片模糊之中，他看见宋微霜那边发过来——
【一切顺利，到时候我去找你。】
陈书翰的脑子懵了一下，怀疑自己太困了不清醒，愣是把这条信息看了十几遍，才反应过来，他激动得从床上蹦起来，手指迅速打字，【真的吗霜哥？！！！！！！！！】
那边回的很快。
【嗯。】
陈书翰迅速把聊天记录截屏，美滋滋地发在朋友圈，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虽然，他很快就要离开这片土地，虽然，他未来几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大洋彼岸，虽然，隔着十来个小时的时差，但！霜哥答应了会来找他，霜哥说出口的话就没有食言过！
霜哥都愿意这么大老远来找他，还不够证明他跟霜哥的关系铁吗？
……
高考完了的大伙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肆意奔跑着，从前学校家长不许的东西，统统报复性地玩了个遍。染五颜六色的头发，做闪亮耀眼的美甲，玩游戏通宵达旦再也没有负罪感，挥霍着珍贵又大把的时间。
宋微霜手机里有不少人给他发信息，约着一块儿出去玩聚餐，但都被他拒绝了。
他这天回家的时候，梁京施正从湖省回来，坐在沙发上跟友人喝茶，口红有一部分被茶杯印去，露出浅白的一部分，但她仍然仰着头，连看到宋微霜回来，也没什么表情。
反倒是宋微霜相当意外，和梁京施四目相对的一刻，脊背悄悄挺直，有些涩哑地喊了一声：“妈。”
友人倒是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个刚进门的少年，啧啧称赞，“不得了，这么多年没见，小霜越长越帅了，几岁了？”
宋微霜没见过这位阿姨，只觉得眼熟，但仍乖巧说：“十七岁。”
梁京施慢慢啜饮着茶。
友人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是念高二还是高三？”
“高考完。”
“那这好啊，终于解脱了，有的时候啊，我看着我女儿一天到晚背着那么重的书包，六点多就得起床，七点就得从家里出发，晚上十点多才能回来，一天都睡不到几个小时的嘞！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宋微霜点头，应付着这千古不变的话题。
一通询问下来，茶已经凉了，宋微霜只好替这位阿姨换茶，等他手刚要碰到茶杯的那一瞬间，梁京施忽然开口，“不用你做，你去休息吧。”
宋微霜的手顿住，手指停在半空中尴尬地瑟缩了一下，旁边的阿姨一会盯着梁京施，一会盯着宋微霜，察觉到了什么后，识趣地不语。
宋微霜很快地收了手，他对这位阿姨礼貌点头，离开了待客厅，回到二楼的卧室。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难过也难过了这么多年。
他洗完澡，在床上静静地躺了几分钟，正准备起来收拾行李，手机嗡地响了一声，是颜恬愉。
【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紧接着是一个小人从墙的一侧探头出来的表情包。
宋微霜简直能想象到颜恬愉发出这个表情包的状态，压抑痛苦的情绪缓解了很多，他手指在键盘打了一串字。
打完，他盯着自己这段绿色的聊天框，忽然愣住。
果不其然，对面发来一句话，【嗯，听起来很有意义，还可以加入吗？】
宋微霜盯着这几个字，好像要把这几个字看穿，他没由来地感到心悸，又有点雀跃，但却没有立即回复，而是过了一会之后才慢慢打字说：【不知道。】
【好吧。】
【你要我帮你问问吗？你真的很想来？】
这句话发出去，宋微霜感到嗓子眼里有东西提着。
偏偏对面仿佛无知无觉，无意或有意地模仿着刚才宋微霜故意的停顿。
过了一会儿后——
那边发来信息。
【真的。】
宋微霜的呼吸都乱了，打了一个好字发出去。
他联系了一直以来跟他有联系的相关工作人员，其实这一个组织是得到官方授权认证的民间组织，最初由一些失去孩子的爸爸妈妈们自发创办，时至今日，已经发展了二十年，组织人员里也加入了很多的爱心志愿者，这些年来，总计找回走失幼童上万名，拯救了无数濒临破碎的家庭。
对面估计在忙，并没有很快回复。
宋微霜不愿意拿着手机干等，他把这些天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好，装进行李箱里。
等一切都完毕后，他走出房间，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后，确认待客厅已经没有谈话声之后，走到梁京施的房门口，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
梁京施的声音，她在里面。
宋微霜抿唇，走了进去，一进去就看见梁京施卸了妆，在梳妆台细细地抹着护肤品，纵然二人相隔数米之遥，但梁京施那锐利的眼神刺来的一瞬，依旧让宋微霜有些喘不过气。
可这一件事情，不管她关不关心，宋微霜都必须要让她知道。
“妈。”
梁京施虽然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但也没有出声打断。
宋微霜朝着房间内走近了几步，靠近了他的母亲。
“高考完了，我想花个十几天去一个地方，在填志愿那几天再回来。”
梁京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薄薄的一层皮贴在骨头上，说得好听是骨相美，说得难听是形销骨立，这么多年，她把这个国家的南方城市都跑遍了，一个月也就几天待在家里休息，周而复始，像一支蜡烛，不断地燃烧自己。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燃烧干净。
她转过头，冷笑了一声，“去吧，过你的潇洒人生去吧！”
“是‘阖家团圆’海城分部。”
宋微霜的声音平静。
梁京施脸上的冷笑遽然凝固，她轻哼了一声，再度看向梳妆镜，可眼睛却没有聚焦在镜面上。
“妈，你不同意，我也会去的。”
“要不是你……”
“妈！”
宋微霜用力打断梁京施的话，激得梁京施侧过头，那双尖锐现实的视线再度射向面前的宋微霜。
宋微霜闭上眼睛，呼吸紊乱：
“别说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