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关山月撑着微微晃动的门板,出声提醒。
“好嘞。”
刚进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因为入目的全是书,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堆砌成墙。
两人穿过书墙走到拐角,那里有一幅装裱起来的字画。
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我扑到书籍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高尔基"
再往里看,总算见着些不寻常的痕迹:地上散落着几滩半干的绿色粘液,正是那些流体怪物的残躯。
蒋正延缓缓抬头,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书脊,只见偌大的书屋中央,一只庞大的流体怪物半埋在书堆里,几乎占据了整个VIP室的空间,那团颤动的“肚子”里,塞满了厚厚的精装书页。
他摸出望远镜,调好焦距放大——那被流体包裹、端坐在书丛中的人影,竟然是——
“等一下——”蒋正延猛地伸手,拦住正转着刀、准备上前的关山月。
“这人我认识。”蒋正延盯着望远镜里的身影,神色古怪地顿了顿。
关山月转刀的动作一顿,刀刃 “咔哒” 轻响着停在指间。
“你知道咱们学校那个十五岁的越级天才吗?”他没等关山月回答,自顾自接了下去:“他是我们奥班的班长,徐慕尧。”
“哎,你今天要是没请假,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了。咱学校蝉联好几届的第一,成绩好到每次考试都能甩开程沅十几分。”
他顿了顿,补充道,“程沅一般是第二。”
“你呢?”关山月抬眼,淡淡瞥了他一下。
“五六名吧。”蒋正延的声音不自觉降了半分,“你不看期末考试的年级排名吗?”
“噢,我忘了,这排名是咱们班的内部消息。”
蒋正延突然想起学校好像不会公布学生成绩排名,“反正他是真的非常厉害。”
关山月视线扫过那个坐在昏黄灯光下正拼命啃书的怪物,鸦长的睫毛垂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问:“开心吗?”
“开心?”蒋正延嚼了一下这个词,声音沉了几分,“上学哪有开心的,但是他应该特别不开心吧。”
意识到自己说的太直白,他又补充道:“我猜的,和他不熟。”
见关山月好奇,蒋正延咳了一声,摸着鼻子,凑近:“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是初中,和他交流不多,因为他下课要写题,放学要补习,假期忙竞赛。总是见他眼底乌青着,一直在写题,不怎么说话,不怎么笑,挺木讷的。”
这世界就是这样,没天赋的人努力,有天赋的人被逼着努力。
大家卷而卷之,重复着清明的八股文。
大大小小的考试更像刑具,人们用分数定义着人的好坏,让更努力的人更努力的人更痛苦,更认真的人更焦虑。
内卷、再陷入虚无,被分为三六九等,它还要标榜“最公平的路”。
“你呢?”关山月随意地问了一嘴。
蒋正延一愣,低声笑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脸上扯出个不怎么明晰的笑:“我啊,我还好,没人管我,爱怎么样怎么样。”
看,在这种环境里,不被要求也算不上自由。
关山月好像并不关心这个答案,她抬手,指腹在刀脊上一抹,刃口立刻卷起细密的锯齿;再一抖腕,刀背“咔哒”弹出暗扣,整柄短刀竟分节折叠、倒旋,金属片层层套合,三息间化作一支乌沉沉的手枪——枪管仍带着刚被电弧灼出的幽蓝,枪身两侧残留着刀锋的血槽。
原来是一件武器。蒋正延惊奇。
关山月侧身,悄无声息地滑向书屋深处。
越往里,书架越高,灯越暗,尽头是一面环形书墙,像竖井般直上三层,中间留出圆形空地。
月光从玻璃穹顶漏下,被钢架切割成惨白的网格。
她单膝蹲下,枪口顺着月光网格缓缓移动,最终锁定书堆的正中央。
她扣下扳机——“嘭!”
枪焰被消音器压成一朵幽蓝小花,墨绿结晶弹划出极细电弧,像一粒逆行的流星,穿过月光网格,精准钻进那道缝隙。
刹那间,书井里所有书架同时一震,纸页“哗”地齐声翻响——接着,是死寂。
随后,一声闷雷般的“噗——”从怪物体内滚出,薄膜鼓胀到极限,幽绿心脏裂成八瓣,巨量绿浆混合未消化的书页,逆着重力向上喷涌,撞上玻璃穹顶,又暴雨般回落。
整座书井顿时下起一场燃烧的字雨:纸页在半空被电弧点燃,火焰顺着文字蜿蜒,像无数着火的引号坠落。
关山月仍维持跪射姿势,枪口袅袅升着青烟。她抬眼,看火光在钢架间折射,仿佛给每一道月光镀上一层锋刃。
字雨落在她脚边,火舌舔上鞋面,她轻轻碾灭,起身,反手把枪折叠回刀。
看来让梦结束的方法就是被她杀死,他不例外,徐慕尧也不例外。蒋正延想。
女生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梦境里白雾四起,似要散去。
蒋正延眨了下眼睛,正想着下一秒自己从床上醒来,忽然雾气里有一道黑影闪过。
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只是鞋尖还没沾到地面,旁边人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
受力不均,他向关山月那里跌了一步。
“怎么了?”他问。
关山月没说话,只是朝那雾里抬了抬下巴。
蒋正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雾气在缓慢消散,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肩宽、身高,甚至走路的姿势,这人的身影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也是玩家吗?” 蒋正延盯住那人,他至今没找到合适的词称呼像他们这样能穿梭在梦里的人。
雾气彻底散开的瞬间,蒋正延的呼吸顿住了 —— 来人竟然是徐慕尧。
可刚才徐慕尧不是被杀死了吗?
蒋正延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见那个平日里总埋在习题册里,说话都带着几分怯懦,连体育课跑步都落在最后的文弱书生,此刻正单手提着半截生锈的铁管。
他步子不快,每一步都踩得沉稳,目光像淬了冰的钉子,死死锁在蒋正延和关山月身上,半分都没移开。
那眼神太陌生了。
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不加掩饰的狠厉和决绝,像蛰伏已久的猎手终于等到收网时刻,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
“他不对劲。” 蒋正延喉结滚动,压着嗓音偏头看向身旁的关山月。
“你先——”
“好的!”蒋正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应声,没有半分迟疑。
经过这几遭,他已然了解关山月向来是谋定而后动,越是危急时刻,开口便越是有十足把握。
自己手里空无一物,连块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留在原地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因为慌乱拖她后腿,甚至被徐慕尧当成突破口拿捏。
与其做个碍手碍脚的累赘,不如先退一步。
念头刚落,蒋正延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循着来的方向朝门外走去。
“——找面镜子。”关山月说完时,身后早没了身影。
空间不大,又安静得很,徐慕尧自是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见女生转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时,他笑了一下,“你同伙走了。”
“还会回来。”
关山月抄起刀,向他走来。
蒋正延离开时,身后隐约飘来几个模糊音节,他无暇细究,只想着先找个安全角落稳住阵脚。
走到二楼 VIP 室门外,他停住脚步。
往下走,是横行的怪物堆,往里走,是不可抗衡的**oss,唯有此地是心安处。
接下来做什么呢,等关山月打完,还是……
不过话说关山月能打赢徐慕尧吗?她要是——
蒋正延不敢细想,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他只能将身心安全押在关山月身上。
他不知道在梦境里死去会发生什么,因为这不像第一次,这是徐慕尧的梦。
关山月如果死在这里,就是死在别人的梦里,那她是醒来,还是被吞没,蒋正延不敢赌。
他得回去。
但现在回去无异于送人头。
蒋正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想看看这有没有能利用的东西。
就在这一瞬,他的目光骤然凝固。
玻璃倒影里,他的下半身竟然覆盖着一层粘稠的绿色粘液,和楼下那些怪兽身上的东西一模一样,甚至还在缓缓蠕动,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靠?
他猛地低头,心脏狂跳。
好在往下看时,他的腿还是好好的,没有粘液,和倒影里的景象判若两人。
等等……
蒋正延猛地反应过来。
这是梦境。
梦是做梦人认知的投射。
如果玻璃里的他是“怪物”,那在徐慕尧眼里,他恐怕也和楼下那些怪兽没区别!
难怪徐慕尧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杀意,没有半分往日的同学情谊!
想通这一点,蒋正延又气又急,却也瞬间冷静下来。
他拽开旁边储物柜的抽屉,指尖飞快地在里面翻找,可惜运气不佳,里面只有些泛黄发脆的废弃纸张,揉成一团都没什么分量。
墙角立着个消防栓,打开玻璃门,里面只有灭火器和一盘消防水带,水带没有接口配套,灭火器看着倒还能用,可对付徐慕尧手里的铁管,终究没什么杀伤力。
周围扫了一圈,竟然找不到一件能正面抗衡的东西。
蒋正延咬了咬牙,循着楼梯向下走了几步。
他循着楼梯向下走,墙壁之外,是怪物在“簌簌”吞食书本,那黏腻的爬行声仿佛就在耳边。
一个念头突然窜进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