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区》 第1章 异世界 如果有人说,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她就开枪杀死了他,你会以为是个恐怖故事。但如果他说,遇见她的第一天,他的心就为她轰鸣,你会明白,这其实是个爱情故事。 那是夏末,知了在枝头绝唱,而高三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因着昨晚熬夜补作业,蒋正延一到教室就阖眼倦在臂弯里。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缓缓睁眼,手指习惯性地勾住桌上的笔,转动。他目光投向门口,等着昨天八卦的中心人物出现。 说实话,他对这些传闻本无兴趣,但无奈昨晚张作久锲而不舍地给他拨了三通电话。 他只好放下笔,接起电话。 "那个年级第一是你同桌诶!"张作久兴致很高。 "为什么?" 他当然知道一直霸占榜首的班长在上学期期末被挤下来了。只是那个人好像是个女生吧? 班里按七行六列排序,留有两个空座位,为什么偏偏要把她安排到最后一排,和自己做同桌? "这哪知道,老李乱排的吧。"老李是他们对班主任李远的爱称。 "哎,先说你同桌的事,她叫关山月,从八班升上来的。"张作久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八班?"蒋正延着实有些意外。 曲水三中为激发大家学习热情,制定了“轮换式教学”制度,简单讲,就是每学期期末年级前四十名将会调入奥班。 但是八班成绩常年吊车尾啊,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年级第一? “老师也觉着奇怪呢,可盯着她考试的监控反复看了几遍也没找出破绽,后来去问了她之前的班主任才知道,她成绩一直挺好的,但身体不好总请假,错过了很多考试,所以一直待在高一的初始班级没动过……” 后面的话蒋正延没认真听,因为身体原因迟迟没升到奥班这个理由,他保持怀疑态度。 成绩这么好,之前没一点预兆,这次不声不响就拿了第一? 高三之前有四次机会,总不可能每一次都身体不好请假错过吧? 还是说知道高三以后班级不会变动,使用了非常手段…… 他的思绪正纷乱间,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 铃声渐熄,有人踩着尾音进入教室。 蒋正延下意识顿住转笔的动作,他抬头,目光倏地顿住。 阳光随着女生开门的动作淌进来,她站定,那束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他支起下巴,这个角度正好逆着光,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依稀辨出她高挑的身形。 她穿着校服,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书包,脖颈修长,偏棕的发色长及锁骨,肩线被阳光压出浅淡的亮边。 她被光托着,像幅没干透的画,上面青木葱葱,白鸟掠过,花正红艳,山河远而不见。 有风从门口灌进,带着香樟的清香。 女生站定,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定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晃得人眼晕,所有喧闹声突然消弭,老师和同学 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渐渐晕开、淡去。 整个世界,独独剩下他俩。 蒋正延视线有些发飘,笔从他指尖滑落,在寂静的教室里发出“嗒”的轻响。思绪被拨回,他才发现刚刚那些不是幻象,而是事实——教室里的人!都!消!失!了! 嗯?发生什么了? 他眉头微微蹙起,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然后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猛地睁开。 还是那样。 课桌椅保持着原样,摊开的课本、半瓶矿泉水、掉在地上的橡皮……一切都透着生活气息,唯独少了鲜活的人。 蒋正延缓缓坐直身体,面上依旧平静,心里却是奇怪起来,他弯下腰,伸手要将笔捡起,目光有些迷离,思绪却在疯长。 这是什么新的恶作剧吗? 大家都去哪了? 为什么只有他——不对,还有讲台上的那个人。 他将笔搁置在桌肚里,抬头看向前面的人。 或是阳光太亮,讲台上的人反手关上门。她转身走上讲台,目光扫过还沾着粉笔灰的、教师专用的椅子,而后上前,弯腰,单手扣住椅面边缘,将椅子拖到讲台前。 她坐下,一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放在讲台上,把玩着粉笔。 两人再次对视。 这会儿,他才看清了女生的全貌—— 玉面冷韵,清丽绝尘。 女生坐在那,神情淡漠,视线散漫,猜不透是被吓懵了没反应过来,还是别的原因。 沉默在蔓延。 蒋正延开口询问,“你是关山月?” 他声音很好听,干净清透,又因着刚睡醒,腔调有些懒洋洋的。 女生没理会。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他提高了音量,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她歪了下头,目光向他这边着落了一会,又缓慢移开。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是听不见,还是说不了话? 他盯着讲台上的女生看了几秒,对方依旧像一尊冰雕,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指望她是不可能了。 蒋正延不再浪费口舌。 他伸出手,指尖抚过冰凉的课桌表面,触感粗糙而真实。这不是梦。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拿起笔翻开自己的练习册。然而,当他看到书页内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题目,没有选项,连他之前龙飞凤舞写下的解题步骤和画的辅助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张张洁白无瑕的空白纸张。 蒋正延的脑袋空白了一瞬。此刻,他心中涌起的惊恐,竟然不是源于这诡异的处境,而是——他的作业凭空消失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合上练习册。目光落在封面上时,他再次瞳孔微缩。 封面上的字也变了模样。不再是他熟悉的简体中文,也不是学过的繁体字。而是一种笔画繁复、线条匀圆的古文字。字形结构奇特,像是一个个精心绘制的图案,又带着某种对称的美感。 具体是什么,他不敢妄下定论。毕竟自己对古文字没有任何研究。但他可以肯定,这绝不是这个时代该出现在中学生课本里的文字。 他又快速翻阅了语文书和数学书,情况都一模一样:内侧全是空白,只有封页上的现代文字被这种神秘的古文字取代了。 蒋正延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排,去翻他前桌程沅的书。结果也是一样。 这个教室里所有的现代文字都消失了。 他不会掉进什么特异时空了吧? 蒋正延弯腰,提笔在程沅的练习册的某页空白纸上,试探性地写了一串汉字。好在,字迹还在。他合上书,又重新翻开那一页,"这是哪"一行字依然清晰地留在那里。 看来,在这里可以留下新的文字。 蒋正延直起身板,目光扫过教室后方的黑板报——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只有人和文字会消失吗?他若有所思。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便立刻转身,快步走向教室后门。 后门没关严,蒋正延一把拉开——走廊空荡荡的,一切如常。 他迈开腿,鞋子刚踏出门框半步,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走廊、门框、教室……所有东西瞬间消失。整个世界被无穷无尽的白色吞噬,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白。 蒋正延莫名心慌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脚,循着记忆中的轨迹踏了回去。 下一秒,熟悉的教室场景瞬间切回,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蒋正延垂眸盘算着,再次抬脚走了出去,教室场景立刻消失,入目又是白茫茫一片。 他又退回来,教室重现。 看来是了。蒋正延眨了眨眼睛,心中了然。 消失的不只有人和文字,还有教室外的一切场景。换句话说,他被困在了这方小小的教室里。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呢?穿越、重生、末日、赛博朋克、克苏鲁?还是异世界或者无限流副本? 他在心里快速盘点着自己看过的各种小说设定,却没有一个能完全对得上号。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讲台上那个唯一的"活物"身上。 一切,还是要从她身上找答案。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蒋正延刻意顿了顿。 女生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看来是能听见。蒋正延微微颔首,往前走了一小步,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很笃定:“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他语气平和地,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女生只是沉默着。 蒋正延耐着性子分析:“据我观察,这应该是一个异世界。” 沉默。 “……就是和现实世界的规则不一样,”蒋正延的耐心在一点点流失,他解释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这里可能不遵循物理规律和时间法则,会存在异能、灵气、魔法等等。” 还是沉默。 这是一个梦境无限流 校园文的设定,希望大家喜欢[蓝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异世界 第2章 被枪杀 蒋正延环顾了一圈教室,又想起方才那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区域,语气沉了下来:“现在这个空间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想这应该是我们做了什么性质相同的事情导致的。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近几天的事情都交代一下,找找共同点。” 蒋正延见女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烦躁,主动开口:“我先说吧。放假我去了趟城郊的古寺,挂许愿袋的时候,写愿望的纸条莫名其妙不见了。昨天赶作业到凌晨,今天早上在教室睡了一觉,醒来没多久就遇见你了。” 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补充道:“好像是你推门进来后,咱俩对视的那一瞬间,教室里的其他人就凭空消失了。但刚刚我们又对视了,却没什么变化。所以,触发条件可能不止是对视那么简单。” 说完,他期待地看向女生。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多少有点不礼貌了吧?蒋正延的耐心彻底告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撇,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已经把我的情况都说清楚了,希望你也能配合一下。” 话音落下,女生依旧纹丝不动。 “啧。”蒋正延发出一声不耐烦的轻嗤。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行,你不说话,”他语气冷了下来,“那我们就一起耗着。” 好像是见他急了,坐在讲台上的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在他的投来的目光里,她撇嘴,轻笑一声,抬起手里的黑色物件。 原来能说话啊。蒋正延腹诽。 他的视线自然地落到女生手里的物件上。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女生手里拿的竟然是—— 枪!? 我靠。 枪!! 这不是法治社会吗,为什么她会有枪啊? 哦,是他自己说的,这是异世界,一切不可能的事件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持枪,比如杀人。 女生没有给他任何思考和反应的时间。她的眼神冰冷,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随意,手指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这封闭的空间里炸开,震得蒋正延耳膜嗡嗡作响。 子弹脱膛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无误地射入了他的心口。 蒋正延瞳孔骤缩,手还没来得及按上胸口,眼前的景象就像被掐灭的烛火般迅速暗下去。 这是—— 死了? 哎,不疼嘛。 他脑袋空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急速下坠,然后彻底停滞、僵直。 像是被密封在一个真空的塑料袋里,不得呼吸,无法动弹。 难受。 太难受了。 意识在迅速抽离,身体的感知却异常清晰。 他能“听”到自己心跳停止的声音,能“感觉”到生命力从胸口的破洞里飞速流逝,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越来越沉…… “叮铃铃——” 一阵急促而熟悉的上课铃声猛地刺入蒋正延的耳膜,将他从无边的黑暗和窒息感中惊醒。 他有些茫然,上课铃声不是刚响过一次吗? 怎么又来了?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上课了!”程沅的声音在前边响起。 蒋正延猛地睁开眼睛,手下意识地捂住心脏的位置。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衣服完好无损。 这是…… 他僵硬地直起身子,茫然地向前看去——教室里的人满满当当,同学们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准备上课,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 回到了上课铃响的时候? 所以刚才那一切其实是一场梦? 可是为什么做梦触感会这么真实? 为什么他会梦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蒋正延抓起桌上的笔,无意识地在指尖旋转了一圈又一圈,试图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白日一梦,梦犹未醒。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住了教室的前门,想看看这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铃声停止……一秒、两秒,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不来了?蒋正延满眼疑惑。 讲台上李远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划开锁屏,快速扫了两秒,而后抬头和全班同学说:“新同学生病了,请一天假。” “啊——”大家配合地拖着调子。 所以……蒋正延眨了眨眼睛,今天是见不到她了。 不对,期待什么啊,管她请不请假,梦结束了就行。 他拍了拍程沅的肩膀,轻“哦”了一声,后者不明所以,只道他睡昏了头。 李远先是念叨了高三的作息调整:走读生到校时间从八点提前到七点五十;中午不用回家了,统一在学校吃午饭、午休;晚上放学时间也从八点延到九点半,校车五分钟一班,持续到十点……说完就吆喝课代表收作业,在全班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里,带着一摞摞作业扬长而去。 上午剩下的时间交由学生自行安排,住宿舍的忙着回寝收拾行李,而像蒋正延、程沅、张作久这样的走读生只能在教室抱团吐槽。 “这什么鬼畜作息啊,早上提前十分钟的意义何在?”张作久坐到蒋正延旁边的空位上,一脸费解。 “你有关山月的照片吗?”蒋正延没接他的话,突然抛来一句。 “要这干啥?”张作久愣了下。 “你就说有没有吧。” “我妈那儿应该存着她的学籍照片,我问问看。”张作久摸出手机发消息。 曲水三中对学生玩手机的态度挺微妙,说松也松,说严也严——只要别在上课、开会时掏出来,别明晃晃杵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玩,其余时候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特意管。 就在此刻,程沅转身时无意中瞥了一眼摊开的练习册。 他皱了皱眉,拿起书本翻了翻,一脸疑惑把书拍在蒋正延桌子上:“你写的?” 蒋正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练习册。 只见在程沅练习册的一道大题上叠着三个清晰的大字——“这是哪”。 蒋正延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清楚地记得,这三个字是他在那个诡异的空间里随手写的。 那不是个梦吗? 为什么这几个字会出现在现实里? 还是说那个梦并非完全是虚构的,它和现实产生了某种诡异的交集! 或者……那根本不是梦? 这个发现像一道惊雷,瞬间劈碎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只是个噩梦”的自我安慰。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所以,那个诡异的空间、消失的同学、关山月、还有那致命的一枪……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蒋正延盯着那三个字,指尖冰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把练习册还给程沅,声音有些干涩:“啊……抱歉,随手写的。” “你什么时候写的?”程沅今天早上才做完这页的作业,而那时候蒋正延在睡觉。之后的时间里,这本练习册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 蒋正延心里咯噔一下。 “我……”蒋正延张了张嘴,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根本找不到。 这时,张作久的手机“嘀”地响了声。他点开消息,把屏幕往蒋正延眼前一凑:“喏,这个。” “发我。” 蒋正延低头,避开了那个话题,好在程沅也只是随口一问。 他点开张作久发来的图片,放大。照片里的女生比循环中那个身影要稚嫩些,可那股子冷淡的气质如出一辙,连眼神里的疏离都分毫不差。 所以刚才卖什么关子,点个头很难吗?蒋正延咬牙。 “她明天会来上课?”蒋正延指尖有些发僵。 “老李不刚说吗?今天人生病没来,明天到。”张作久大大咧咧地应着。 蒋正延没说话。 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张作久促狭地撞了撞他胳膊:“你该不会是看了张照片,就喜欢上人家了吧?” “没有。”蒋正延闷声否认,“我能明天也生病请假吗?” “嚯,合着你是见张照片就讨厌上她了?”张作久更懵了。 “也不是。”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像有根细刺扎在心里,不疼,却硌得人发慌。 “有她微信号吗?”蒋正延又问。 “班群里有。” 程沅见他魂不守舍的,给张作久递了个眼神,后者摊手,表示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 “哦。” 蒋正延点开班级群,前几天确实有个新人加入。 只不过新人没发言,大家也没大张旗鼓地欢迎,久而久之,就被班群里的通知给冲掉了。 蒋正延点开新同学的微信头像,进入她的主页。 微信名直晃晃地写着“关山月”三个字。 嘁,挺坦诚。 他将人添加到通讯录,在申请添加朋友的打招呼内容上犹豫片刻,将系统的申请语前缀全部删除,只简单发送了“蒋正延”三个字。 先认识一下吧,不然明天见面总感觉不自在。蒋正延想。 可是这份申请直到晚上也没有通过。 第3章 NPC 傍晚,蒋正延躺到床上,眼皮昏昏沉沉,很快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间,有人轻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蒋正延猛地睁眼,一张鹿形面孔近在咫尺,绿色的眼睛正骨碌碌地盯着他。 “啊——!”他下意识后退,有人在他后腰处轻轻托了一下。 蒋正延一惊,向前踉跄了一步。回头,又被眼前这只面色不着人气的“画皮鬼”吓了一跳。 无意识的惊吓卡在喉咙里,他突然发现这人是关山月。 她就这么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个影子,一脸冷漠地举着那只鹿面。 她将手举低了几分,沉默地看着他。 “是要给我?”蒋正延局促上前,见那鹿面只是个雕刻,语气轻松了几分,“这是什么?” 关山月不答,手又放低了一寸。 脾气不小,蒋正延伸手从她掌心里拿起那个物件。 这是个巴掌大的望远镜,镜筒上刻着串蜷曲的符文,鹿首刻在镜筒上。 “这是我的武器吗?” 想到关山月的枪,他猜测每个初入梦境的人都会得到武器。 不过,为什么他又遇见了关山月,她是每个梦境固定的NPC吗? 这次这人好像不打算杀他,给了他东西后,就转身没再管他。 “诶,这个怎么用啊?”蒋正延摩挲着那串符文,追问。 又不说话。 他怀疑这人就是个哑巴。 蒋正延跟着她打量四周,暖黄的灯光漫漶地铺开,书架排得整整齐齐,这次的梦境场地明显是个图书馆。 他没来过这,这应该不是他的梦。 那是谁的? 蒋正延盯着前面脚步不停的人,唇角弯了弯,不会是她的吧? 他倒要看看,这样沉默的人,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什么。 这里光线明亮得辨不出窗外天色,空气里浮动着清鲜的气息,像刚换过氧气。 关山月不会依靠着天天做梦去图书馆才考的年级第一吧? 这算什么?修仙界的金手指?拥有无限时间的特异空间? 这么奇妙地地方被他闯进来了?关山月不会待会给他打成靶子吧? 欸不对,他为什么能入她的梦啊? “那个……”蒋正延摩挲着手指,“我是怎么进来的?” 前面的人像是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他干脆绕到她跟前,背过身,一步一步向后退。 开口的时候,脸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或者想讨她说句话。 "总得有个由头吧?"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的笑容很有迷惑性,当然,绝大部分原因是他长得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明亮透彻,眼仁像是浸了阳光的琥珀,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人畜无害。 关山月盯了他一眼,突然站定。 "怎么了?"蒋正延左右扫了一眼,以为出了什么状况。 她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那双没什么焦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毫无波澜。 蒋正延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心里有些发慌。 不该试探的,他想。 蒋正面上还是一片祥和,他平静地与她对视着,静候着她的下文。 良久,就在这沉默快要让人窒息时,她终于开口了。 "被你连累的。"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真假。 嗯? 蒋正延愣了一下,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他花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他刚才提出的问题。 “那我真是罪孽深重。”蒋正延耸了耸肩,侧身给她让出继续前行的空间。 呵呵,明显你对这儿更熟,还要说是被我连累的? 不想说话就不要说话,他可以自己一个人把戏唱完。 当然,当着关山月面他可不敢这么说。毕竟人家能搭理他就不错了。 “诶,咱们要做什么啊?”他又问。 前面的不再搭理他。 完,估计是他回答地太不真诚,这人又开始装哑巴了。 唉,民生之艰苦,久矣。 蒋正延把玩着那副望远镜,想了想,还是不能跟着她乱晃,得自己找找出去的路。 毕竟上次这人可是杀了他一次,不能轻信。 蒋正延将望远镜举到眼前,他试着调焦,画面忽远忽近。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你先别动。”蒋正延惊呼出声,前面人停步,转头看他。 “我看见很多……”蒋正延顿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被关山月用眼神催了一下才继续,“流动的人。他们上半身是正常的人形,下半身却像融化的液体,顺着地面淌着。而且……他们正埋着头,很陶醉地在吃书。” “是这样吗?”关山月的目光投落在他的脚下。 蒋正延垂眼,只见半透明的、果冻般的东西正沾在自己鞋底,里面还裹着些细碎的纸屑。 他刚点头,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震颤,身后的书架发出“吱呀”的呻吟,整排书都在摇晃。 “你踩到他了。” 关山月站在书架间隙,目光投向旁边的书堆——一个庞然大物正从书堆里缓慢拱起,书页簌簌往下掉。 “我知道……” 蒋正延喉结滚了滚,看着那“人”在眼前节节升高,一米,两米……阴影几乎将他整个人罩住。 “现在怎么办?”他攥紧望远镜,指节泛白,嗓子干得发紧。 关山月扫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唇角扬起了稍许,她没说话,只是缓慢退了一步,然后…… 转头跑开?! 嗯?好歹管管我啊! 不知是他们的动作太大,还是这些怪物之间有交流,总之在他们动起来的时候,图书馆的各个角落都升起了同样的怪物,并且目标统一为追逐他们。 慢了半拍的蒋正延仗着腿长优势追上了关山月。 “这究竟是什么啊?” 人的好奇心无穷无尽,即使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适合聊天,蒋正延还是问。 意料之内的,关山月没有回应。 “你的梦里都是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啊?”蒋正延见关山月突然转身,手里凭空出现一把手枪,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气喘吁吁,还是没忘记感慨。 “不是我的。”话音刚落,关山月对着那些蠕动的流体开了一枪。 一声空响——蒋正延睁大双眼:“怎么没子弹?” 关山月倒是没管结果如何,又撒开腿跑起来。 “下次跑之前,能通知我一声吗?”蒋正延只好跟上。 他刚进另一条书架通道,身后就传来书架倒塌的巨响。 还是不行。 两人被逼到了一个无路可退的角落。 那些流体人的下半身正不断聚拢,像融化的果冻般层层堆叠,带着黏腻的声响缓缓逼近。 蒋正延侧身绷紧了肩背,将望远镜攥紧——他甚至在想,大不了就把这玩意儿当武器砸过去,跟这些怪物拼个鱼死网破。 正想着,他往前走了半步,忽然,衣服的后领被人拉住,他僵着脖子,顺着这个力道往后撤了一步。 关山月还是没什么表情,等人退到和自己齐平时,松开了捻着他后领口的手指,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些怪物。 她上前一步,后背轻轻撞了他一下,将他挡在身后。 蒋正延愣了愣,咂舌的声音在喉咙里卡了半截。 这是在…… ……保护他吗? 蒋正延一时说不出话来。 以他对这人的刻板印象,她就应该把他推出去,趁着怪物都来攻击他的空挡,离开这里。 可是——眼前这个背影不算宽厚,在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她没入衣领的一小节白皙而又纤细的脖颈。 可就是这样一个纤细的身影,在这样紧急又恐怖的情境里,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的身前。 蒋正延眨了一下眼睛,鼻子不知为何有些酸涩。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都标榜着善良,可在别人落难时伸出援手的人少之又少。何况是在这种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还愿意分出精力照顾别人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冷漠和善良,或许在同一颗心里是并行不悖的。 他想起之前那些不算愉快的交集,想起她几次三番带着冷意的举动。可此刻,被她护在身后的瞬间,那些零碎的芥蒂忽然就模糊了。 很奇怪,明明是在这种光怪陆离的地方,面对这些根本说不清是什么的怪物,他竟然奇异地定下心来了。 比起这些流体怪物,面前的人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存在。那便信吧,信她能力挽狂澜,信她不会抛下自己。 “你想怎么做?”蒋正延开口时,语气里的试探淡了,多了几分下意识的依从。 关山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壁灯。 这是要……蒋正延还没理出头绪,关山月已借力跃上旁边的书架,足尖在层叠的书脊上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反手抽出短刀,对着那盏昏黄的壁灯狠狠劈下——灯罩迸裂,玻璃碎片簌簌落下,灯泡的灯丝在黑暗中闪了两下,彻底熄灭。她在空中顺势一捞,将垂落的电线攥在手里,翻身落在流体怪物面前。 刀刃挥出凌厉的弧线,逼退前排的怪物,另一只手猛地扯动电线,裸露的铜丝瞬间爆出蓝白色的火花。 蒋正延:幸好当初循环的时候,没有动过和她打架的念头,不然……/后怕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NPC 第4章 VIP室 流体怪物果然骚动起来,下半身的“果冻”开始剧烈晃动,下意识地往后缩。但不过片刻,它们又像被什么驱使着,再次涌了上来。 关山月足跟一旋,躲过其中一个果冻的肢体,空着的掌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短刀。 她左手攥着那根裸芯电线,铜丝“噼啪”炸着幽蓝电弧,像一条被激怒的雷蛇;右手短刀反握,刀背贴着小臂滑过,映出残存的电火,寒光与火花交织成一道冷电。 怪物已扑至眼前——她不躲不闪,手腕一沉,刀尖扎在流体怪物人与“果冻”的分界处,那怪物肥硕的身体一缩,她趁机矮身滑步,电弧顺势扫过怪物下腹,“滋啦”爆响,焦糊的蛋白质味瞬间弥漫。 怪物胶体蜷缩成球,再被刀扎中便当场炸成一锅绿泥汤,书渣、纸浆、荧光粘液四散飞溅,剩下的怪物胶体表面立刻浮出蜂窝状吸盘。 它们扑过去抢那滩绿泥,咕噜咕噜往自己膜袋里倒灌。每吸一口,那层薄膜就鼓胀一分,颜色由半透的灰绿转成凝实的墨绿,连上半身都拉长、硬化,生出书脊似的棱角。 “它们在进化。”蒋正延躲在角落观察。 关山月滑步欺身,翻腕甩刀,刀尖精准敲在正吸食绿泥的怪物腰身。 “轰”一声,那团刚吃撑的软肉从内部撕开,绿泥倒灌变外喷,溅得周围同类满头满脸。 被溅到的胶体立刻冒出细密气泡,像被强酸蚀穿,眨眼间就塌成第二滩“汤”。 怪物群顿时陷入癫狂:一边继续抢食,一边又被新爆出的绿汤诱得自相践踏。 关山月趁它们挤成一团,抡起电线在头顶甩出圆环——铜丝缠上书架金属框,瞬间把整排铁架变成通电栅栏。 她翻身踩上栏顶,借电流的磁力“嗒”一声吸附倒立,短刀反手插下——“呲——”刀身穿透最中心那只怪物的“果冻”,直没至柄。 她拧腕一绞,刀口在膜袋里划出个十字,随后猛地拔刀—— “噗!!” 绿汤像喷泉冲起三尺高,电弧顺着水柱一路爬,噼里啪啦把周围五六只怪物同时电成筛子。 它们软肉急胀又急瘪,最终“啵啵啵”连珠炸开,书页残渣在空中被电火点燃,化作一片片火蝴蝶四散飘。 火蝶落在地板上,仍在燃烧。 关山月翻身落地,鞋底碾灭一只火蝶,抬眼望向仅剩的两只“吃撑版”——它们已吸得一人高,膜袋鼓成畸形大腹,表面浮出密密麻麻的书脊纹路,像两座蠕动的“书塔”。 太大了。 关山月退了一步,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做,后面传来蒋正延的呼喊。 在她大杀四方的时候,蒋正延扫视了一圈周围——书架倒了很多,流体怪物还在继续靠近,他目测了一下旁边倒下的书架高度,接着用手摇晃了几下——还挺稳固,而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书架,又借此跃到还立着的书架顶上。 他站到高处,借助望远镜迅速扫过四周——正前方的主通道彻底被流体怪物堵死,它们层层堆叠的下半身几乎漫到书架中层,别说穿行,连落脚的缝隙都没有。 左侧的阅览区也成了重灾区,长桌周围挤满了啃书的怪物,连靠窗的单人座位都被两只流体怪物占据。图书馆入口方向不断有新怪物涌入,门内门外连成一片,已成无法靠近的死角。 好在书架顶层还算空荡,虽然堆满了旧书,但尚可落脚。 被关山月惊动的不过十几只,其余的仍沉浸在啃书的动作里,连姿态都和现实中专注阅读的读者重合,甚至有个推着书车的“志愿者”,上半身穿着灰蓝色的马甲,正机械地将书架上的书搬到车上。 这里与现实那么像,有没有可能规则也一样?蒋正延回头看了一眼关山月的状况,她的动作已经迟缓了不少。只能赌一把了。 赌书店的工作人员能威慑住这些流体怪物。蒋正延在书架上探出身子,朝关山月大喊:“先上来!我们去推车那儿!” 关山月闻声回头,她没多话,足尖在书架侧面的金属支架上猛一蹬,借着反作用力朝他扑过来。 蒋正延伸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差点被拽得前倾——她借着这股拉力腾空跃起,稳稳落在书架顶层。 “走!”蒋正延低喝一声,率先朝隔壁书架跳过去。 两人踩着层叠的书本在书架间腾挪,脚下的书不断往下掉,砸在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那些流体怪物像是被惊动的潮水,下半身的黏液顺着书架缝隙往上爬,有的甚至顺着书脊蜿蜒而上,绿莹莹的液体都快舔到蒋正延的鞋底。 “这边!”关山月拽着蒋正延往斜前方跳,两人重重落在另一排书架上,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样转圜了三四次,他们离推书车越来越近。 那穿着灰蓝马甲的“工作人员”还在慢悠悠地推车,下半身的流体在地面上拖出浅痕。当蒋正延和关山月终于落在越过书堆,躲到它的一侧时,身后的流体怪物的上半身都快探到书架边缘。 就在这时,那“工作人员”忽然停下了,转头看向那些骚动的流体怪物。 她低语了一句,流体怪物也吱吱呀呀发出声音。 “这里不宜久留。”蒋正延侧目,那个“工作人员”正缓慢转头,向他们看过来。 “前面。”关山月环顾四周,出声。 蒋正延抬头眼角,走廊尽头有扇深棕色的木门,门牌上“VIP阅览区”的金字在昏暗里闪着光。 “你说得对,VIP室里说不定没那么多怪物!”蒋正延话音刚落,“工作人员”带着满脸怒意缓缓转过脸来。 他起身一脚踹在推车上,推车上的书随着动作倾斜倒在另一侧。 就在流体怪物的视线都贪婪地盯着这些散落的书时,两人已经快步冲向那扇木门了。关山月走在前头,手指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就猛地拽开。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过身,见蒋正延进了门,自己紧随其后闪进去。 关山月反手落锁。 锁舌“咔哒”落定的瞬间,两人都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撞来撞去。 这是一个通往楼上“VIP室”的楼梯间,没有怪物,安静的很。蒋正延抬手抹了把脸,满手都是冷汗。 他侧头看了眼关山月,她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握着短刀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此时正闭着眼缓气。 “暂时安全了吧。”蒋正延喘着气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把刀哪来的?” 在关山月冲向流体怪物时,她的手里就凭空出现了这把短刀。刀刃锋利,挥向怪物时,刀刀暴击。 也没指望关山月回答,蒋正延继续说道:“这也是你的武器吗?你为什么有两个,我才一个,还是一个造成不了伤害的辅助性武器,好伤心,难道连梦境都觉得我难堪大用吗?” 关山月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欸,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这不是你的梦?”他忽然抬眼,指尖敲着地面开始翻找记忆碎片,“那这到底是谁的梦?我们怎么会进入别人的梦境?” 没人搭话,蒋正延兀自低头,思索着刚刚的情形。 大约默了三分钟,他想明白了这里的关键。 “关山月,我好像明白这里的规则了!”他声音拔高了半度,面上皆是欣喜。 关山月闻言侧过头,眉峰挑了挑。 “现实里的知识是一个抽象的名词,但在这里它是实物,准确来说,是怪物的粮食,这些怪物吃的书也多武力值越高。”他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揶揄:“连做梦都得跟知识较劲,这么执着,我猜这梦的主人多半是个书呆子。” 关山月从地上站起身,随手拍掉身上的灰。 她抬眼望向面前的楼梯,目光顺着一级级台阶向上攀去,目的明确,是要上楼。 她甩了甩刀,只淡淡吐出一句:“看看就知道了。” 这人是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吗?楼梯间的一楼连扇窗户都没有,暗沉沉的。 未知的地方总是会让人产生恐惧,刚何况是这种诡秘的梦境,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蒋正延深吸了口气,心一横,大不了就舍命陪君子。 他快步跟上了关山月的脚步。 转到二楼,几缕吝啬的阳光从被报纸糊住的窗户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VIP室的合金门锁得死死的,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看起来异常坚固。 蒋正延蹲在门边,手指在锁孔和门把手上轻轻摩挲。 钥匙在哪? 他在旁边的抽屉里翻找,一边思考是不是要回到一楼,从那个工作人员身上拿到钥匙;一边回想着自己学过的撬锁技术,毕竟前一个选项,风险太大了。 撬锁的话,需要一根铁丝。去哪找铁丝呢?蒋正延翻找的动作慢了下来。 突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也跟着猛地一缩。 蒋正延猛地回头,只见关山月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那把枪。 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格外醒目。 而那扇门的锁芯,已经被轰成了一堆扭曲的金属碎片,像一朵瞬间绽放又枯萎的黑色花朵。 她刚才甚至都没怎么看那把锁,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幻觉,就像随手碾死了一只碍眼的蚂蚁。 好直接,好暴力……好带感! 蒋正延惊诧之余,还有些兴奋。 异世界的设定就是要搭配非常规手段才好玩。 日常的秩序被破坏的兴奋,日复一日的平静被诡异梦境撕开了个口子。 恐怖,诡异,就像从地球别处吹来了一阵风,人的视野在无形中被放大。 这个时候人才可以真正理解到自己存在于地球上,存在于宇宙中,而不是人类打造的城市里,也只有这时人真正与万物连接。 下一个副本是恐怖游戏,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VIP室 第5章 班长 “进。”关山月撑着微微晃动的门板,出声提醒。 “好嘞。” 刚进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因为入目的全是书,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堆砌成墙。 两人穿过书墙走到拐角,那里有一幅装裱起来的字画。 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我扑到书籍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高尔基" 再往里看,总算见着些不寻常的痕迹:地上散落着几滩半干的绿色粘液,正是那些流体怪物的残躯。 蒋正延缓缓抬头,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书脊,只见偌大的书屋中央,一只庞大的流体怪物半埋在书堆里,几乎占据了整个VIP室的空间,那团颤动的“肚子”里,塞满了厚厚的精装书页。 他摸出望远镜,调好焦距放大——那被流体包裹、端坐在书丛中的人影,竟然是—— “等一下——”蒋正延猛地伸手,拦住正转着刀、准备上前的关山月。 “这人我认识。”蒋正延盯着望远镜里的身影,神色古怪地顿了顿。 关山月转刀的动作一顿,刀刃 “咔哒” 轻响着停在指间。 “你知道咱们学校那个十五岁的越级天才吗?”他没等关山月回答,自顾自接了下去:“他是我们奥班的班长,徐慕尧。” “哎,你今天要是没请假,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了。咱学校蝉联好几届的第一,成绩好到每次考试都能甩开程沅十几分。” 他顿了顿,补充道,“程沅一般是第二。” “你呢?”关山月抬眼,淡淡瞥了他一下。 “五六名吧。”蒋正延的声音不自觉降了半分,“你不看期末考试的年级排名吗?” “噢,我忘了,这排名是咱们班的内部消息。” 蒋正延突然想起学校好像不会公布学生成绩排名,“反正他是真的非常厉害。” 关山月视线扫过那个坐在昏黄灯光下正拼命啃书的怪物,鸦长的睫毛垂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问:“开心吗?” “开心?”蒋正延嚼了一下这个词,声音沉了几分,“上学哪有开心的,但是他应该特别不开心吧。” 意识到自己说的太直白,他又补充道:“我猜的,和他不熟。” 见关山月好奇,蒋正延咳了一声,摸着鼻子,凑近:“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是初中,和他交流不多,因为他下课要写题,放学要补习,假期忙竞赛。总是见他眼底乌青着,一直在写题,不怎么说话,不怎么笑,挺木讷的。” 这世界就是这样,没天赋的人努力,有天赋的人被逼着努力。 大家卷而卷之,重复着清明的八股文。 大大小小的考试更像刑具,人们用分数定义着人的好坏,让更努力的人更努力的人更痛苦,更认真的人更焦虑。 内卷、再陷入虚无,被分为三六九等,它还要标榜“最公平的路”。 “你呢?”关山月随意地问了一嘴。 蒋正延一愣,低声笑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脸上扯出个不怎么明晰的笑:“我啊,我还好,没人管我,爱怎么样怎么样。” 看,在这种环境里,不被要求也算不上自由。 关山月好像并不关心这个答案,她抬手,指腹在刀脊上一抹,刃口立刻卷起细密的锯齿;再一抖腕,刀背“咔哒”弹出暗扣,整柄短刀竟分节折叠、倒旋,金属片层层套合,三息间化作一支乌沉沉的手枪——枪管仍带着刚被电弧灼出的幽蓝,枪身两侧残留着刀锋的血槽。 原来是一件武器。蒋正延惊奇。 关山月侧身,悄无声息地滑向书屋深处。 越往里,书架越高,灯越暗,尽头是一面环形书墙,像竖井般直上三层,中间留出圆形空地。 月光从玻璃穹顶漏下,被钢架切割成惨白的网格。 她单膝蹲下,枪口顺着月光网格缓缓移动,最终锁定书堆的正中央。 她扣下扳机——“嘭!” 枪焰被消音器压成一朵幽蓝小花,墨绿结晶弹划出极细电弧,像一粒逆行的流星,穿过月光网格,精准钻进那道缝隙。 刹那间,书井里所有书架同时一震,纸页“哗”地齐声翻响——接着,是死寂。 随后,一声闷雷般的“噗——”从怪物体内滚出,薄膜鼓胀到极限,幽绿心脏裂成八瓣,巨量绿浆混合未消化的书页,逆着重力向上喷涌,撞上玻璃穹顶,又暴雨般回落。 整座书井顿时下起一场燃烧的字雨:纸页在半空被电弧点燃,火焰顺着文字蜿蜒,像无数着火的引号坠落。 关山月仍维持跪射姿势,枪口袅袅升着青烟。她抬眼,看火光在钢架间折射,仿佛给每一道月光镀上一层锋刃。 字雨落在她脚边,火舌舔上鞋面,她轻轻碾灭,起身,反手把枪折叠回刀。 看来让梦结束的方法就是被她杀死,他不例外,徐慕尧也不例外。蒋正延想。 女生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梦境里白雾四起,似要散去。 蒋正延眨了下眼睛,正想着下一秒自己从床上醒来,忽然雾气里有一道黑影闪过。 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只是鞋尖还没沾到地面,旁边人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 受力不均,他向关山月那里跌了一步。 “怎么了?”他问。 关山月没说话,只是朝那雾里抬了抬下巴。 蒋正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雾气在缓慢消散,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肩宽、身高,甚至走路的姿势,这人的身影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也是玩家吗?” 蒋正延盯住那人,他至今没找到合适的词称呼像他们这样能穿梭在梦里的人。 雾气彻底散开的瞬间,蒋正延的呼吸顿住了 —— 来人竟然是徐慕尧。 可刚才徐慕尧不是被杀死了吗? 蒋正延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见那个平日里总埋在习题册里,说话都带着几分怯懦,连体育课跑步都落在最后的文弱书生,此刻正单手提着半截生锈的铁管。 他步子不快,每一步都踩得沉稳,目光像淬了冰的钉子,死死锁在蒋正延和关山月身上,半分都没移开。 那眼神太陌生了。 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不加掩饰的狠厉和决绝,像蛰伏已久的猎手终于等到收网时刻,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 “他不对劲。” 蒋正延喉结滚动,压着嗓音偏头看向身旁的关山月。 “你先——” “好的!”蒋正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应声,没有半分迟疑。 经过这几遭,他已然了解关山月向来是谋定而后动,越是危急时刻,开口便越是有十足把握。 自己手里空无一物,连块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留在原地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因为慌乱拖她后腿,甚至被徐慕尧当成突破口拿捏。 与其做个碍手碍脚的累赘,不如先退一步。 念头刚落,蒋正延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循着来的方向朝门外走去。 “——找面镜子。”关山月说完时,身后早没了身影。 空间不大,又安静得很,徐慕尧自是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见女生转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时,他笑了一下,“你同伙走了。” “还会回来。” 关山月抄起刀,向他走来。 蒋正延离开时,身后隐约飘来几个模糊音节,他无暇细究,只想着先找个安全角落稳住阵脚。 走到二楼 VIP 室门外,他停住脚步。 往下走,是横行的怪物堆,往里走,是不可抗衡的**oss,唯有此地是心安处。 接下来做什么呢,等关山月打完,还是…… 不过话说关山月能打赢徐慕尧吗?她要是—— 蒋正延不敢细想,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他只能将身心安全押在关山月身上。 他不知道在梦境里死去会发生什么,因为这不像第一次,这是徐慕尧的梦。 关山月如果死在这里,就是死在别人的梦里,那她是醒来,还是被吞没,蒋正延不敢赌。 他得回去。 但现在回去无异于送人头。 蒋正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想看看这有没有能利用的东西。 就在这一瞬,他的目光骤然凝固。 玻璃倒影里,他的下半身竟然覆盖着一层粘稠的绿色粘液,和楼下那些怪兽身上的东西一模一样,甚至还在缓缓蠕动,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靠? 他猛地低头,心脏狂跳。 好在往下看时,他的腿还是好好的,没有粘液,和倒影里的景象判若两人。 等等…… 蒋正延猛地反应过来。 这是梦境。 梦是做梦人认知的投射。 如果玻璃里的他是“怪物”,那在徐慕尧眼里,他恐怕也和楼下那些怪兽没区别! 难怪徐慕尧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杀意,没有半分往日的同学情谊! 想通这一点,蒋正延又气又急,却也瞬间冷静下来。 他拽开旁边储物柜的抽屉,指尖飞快地在里面翻找,可惜运气不佳,里面只有些泛黄发脆的废弃纸张,揉成一团都没什么分量。 墙角立着个消防栓,打开玻璃门,里面只有灭火器和一盘消防水带,水带没有接口配套,灭火器看着倒还能用,可对付徐慕尧手里的铁管,终究没什么杀伤力。 周围扫了一圈,竟然找不到一件能正面抗衡的东西。 蒋正延咬了咬牙,循着楼梯向下走了几步。 他循着楼梯向下走,墙壁之外,是怪物在“簌簌”吞食书本,那黏腻的爬行声仿佛就在耳边。 一个念头突然窜进脑海。 第6章 美梦 蒋正延脚步一顿,转身折了回去。 他弯腰抱起灭火器,快步冲进VIP室,刚推开门,就看见里面打得正酣。 关山月握着短刀,身形灵活地躲闪,可徐慕尧手里的铁管又沉又长,挥扫起来带着风声,死死压制着她的进攻范围。 短刀贴身才有用,她根本近不了徐慕尧的身,额角已经渗出汗珠,明显落了下风。 “闪开!”蒋正延低喝一声,脚步没停,径直冲了过去。 关山月闻言,几乎是本能地往后急退,硬生生拉开了距离。就在徐慕尧的铁管即将扫到她肩头的瞬间,蒋正延猛地拔下灭火器保险销,对着徐慕尧的脸和上身一顿狂喷。 白色的干粉瞬间弥漫开来,遮天蔽日,呛人的气味直冲鼻腔。 徐慕尧下意识抬手捂脸,动作一顿,攻势瞬间被打断。 “跑!”蒋正延吼完,抓着灭火器还在不停喷射,以此阻挡徐慕尧的视线。 关山月没有半分迟疑,转身就朝门外冲。 蒋正延紧随其后,路过门口那个装着废纸的抽屉时,顺手一捞,抓了满满一把,胡乱塞进怀里。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楼梯飞快往下跑,身后很快传来徐慕尧带着怒意的低吼,还有铁管敲击地面的沉重声响,显然是追上来了。 到了一楼门口,蒋正延伸手就要去拧门把手,手腕却被关山月一把按住。 她眉头紧蹙,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这就是你的办法?” “你信我吗?”蒋正延侧头看她。 关山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手指缓缓松开,没有再拦着。 那就是信了。 蒋正延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 门外的光线瞬间涌进来,入目的还有蠕动的流体怪物。 两人向外走,怪物看见两人,智商占领高地,纷纷围过来,好似要报之前的仇。 蒋正延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操作好像真把自己推进火坑了。 他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关山月,对方没半点怨怼的神色,只是默默握紧短刀,刀身映着微光,眼神冷得像冰。 蒋正延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里的灭火器还没扔,此刻倒成了唯一的“心理安慰”。 就在两人准备硬着头皮迎上去时,怪兽群突然骚动起来,原本朝他们伸来的黏腻肢体纷纷调转方向,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蠕动。 “来了来了!”蒋正延眼睛一亮,果然看见徐慕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他脸上还沾着干粉,头发乱糟糟的,手里的铁管挥得虎虎生风,大步流星地冲了下来。 两人趁机往后退,背脊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一副准备安心看戏的模样。 他握着铁管的手腕青筋暴起,每一次挥扫都带着破空的风声,动作干脆利落得没有半点多余。 绿色怪物刚扬起黏腻的肢体朝他扑来,就被铁管精准砸中核心,“噗” 的一声闷响,粘稠的绿浆混着碎书页溅了一地,连半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三五下,原本围拢的怪物就倒下了大半,徐慕尧站在一片狼藉里,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眼神依旧冷得像冰。 “这么厉害?”蒋正延忍不住低呼。 关山月侧头扫了他一眼,睫毛轻轻掀动,那眼神清淡得很,却莫名带着点 “少见多怪” 的意味。 蒋正延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不服? 他立刻换了副嘴脸,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摆手:“一般吧,毕竟是梦的主人,占着主场优势呢。” 他瞥了眼剩下的怪物数量,估摸着这点 “存货” 也就够徐慕尧练几分钟手。 正琢磨着要不要趁机溜去找件趁手的武器,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徐慕尧突然抬手。 他的动作又快又猛,握着铁管的手指骤然收紧,接着手臂一甩,那根还沾着绿浆和锈迹的铁管,像道黑色的流星,径直朝着两人的方向飞了过来! 关山月反应极快,身体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铁管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径直朝着蒋正延的脑袋砸去。 铁管划破空气的呼啸声越来越近,蒋正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他吓得腿一软,身子顺着墙壁“哧溜”一下滑到地上,铁管“哐当”一声砸在墙上,溅起一串火星,堪堪擦过他的头顶。 “我靠!”蒋正延瘫在地上,心脏狂跳,“要不要这么狠啊!” 他以为徐慕尧没了武器就没辙,结果人家弯腰随手抄起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字典,照样一下一个怪兽,动作又快又狠,简直恐怖如斯。 蒋正延看得直咧嘴,默默把自己缩得更紧了点。 怪兽的嘶吼声渐渐弱了下去。 突然,关山月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捞起那根铁管,接着反手摸出一把枪,朝着他的方向扔了过来。 “给我用的?”蒋正延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接枪。 他握着枪掂量了两下,余光里,关山月已经握着铁管冲到了徐慕尧面前。 徐慕尧刚解决掉一只流体怪物,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见她袭来,眼底寒光一闪,把手里的字典朝她扔去。 关山月侧身一躲,再抬头时,徐慕尧正往书架那边走。 她没给他寻找武器的机会,手里攥紧铁管,一边逼近,一边抬手调整姿势。 见距离刚好,关山月落下铁管。徐慕尧却像是背后长了只眼睛一样侧身避开。 两人缠斗起来,动作快得像两道残影。 关山月的铁管占了长度优势,每一次挥扫都精准挡开徐慕尧的攻击,还时不时借着空隙反击,铁管的尖端擦着徐慕尧的肩头飞过,带起一阵风,明显占了上风。 可徐慕尧的反应也快得惊人,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要害,甚至偶尔还能反扑两步,逼得关山月不得不侧身躲闪。 尽管他没有武器,但主场优势给他弥补了这一缺陷。 蒋正延举着枪,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看得眼花缭乱。 他想瞄准徐慕尧,可两人缠斗得太紧,稍有不慎就会误伤关山月,手指悬在扳机上,怎么也不敢按下去。 “拜托,你们能不能分开点打?”他嘴里碎碎念着。 终于,关山月一个旋身,铁管横扫出去,将徐慕尧逼退半步,两人之间总算拉开了一丝空隙。 蒋正延心里一喜,赶紧对准徐慕尧的方向,扣动扳机。 可徐慕尧像是早有预判,侧身一躲,枪口就对准了在他身后的关山月。 “不会吧!”蒋正延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僵在原地,心里咯噔一下。 预想中的枪响并未出现,只有“咔哒”一声空响。 蒋正延愣了愣,重新调整角度,在下一个合适的时机里,扣动扳机。 还是没响。 他抬头,原来枪瞄准的地方换成了关山月。 它好像会自己判断该不该开枪。 蒋正延思索两秒,直接将枪口对准关山月,手指轻轻一扣,“咔咔”,又是一声空响。 看来猜得没错。 他对着两人缠斗的方向高频率扣动扳机。 两人串在书架里,狭窄的过道限制了铁管的发挥。 徐慕尧的攻势越来越猛,原本占优的关山月渐渐被逼得有些吃力,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动作也慢了半拍。 她索性扔了铁管,在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借着身形和两面近的书墙,一跃而起,形成一高一低的局势。 徐慕尧的进攻转变为防守。 就在这时,关山月抓住一个破绽,猛地往前一冲,书拍在徐慕尧头上。 蒋正延眼睛一亮,趁着这个空隙再次扣动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空气! 可下一秒,蒋正延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关山月为了避开徐慕尧的反扑,往下移了一点,刚好挡在了枪口正前方! “完了完了!” 他心里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徐慕尧向前猛冲,用肩部力量将人从墙体之间撂了下来。 关山月摔在地上,而他自己恰好暴露在子弹轨迹里。 那颗呼啸而出的子弹,没有半分偏差,正正射入了徐慕尧毫无防备的心脏。 徐慕尧的动作顿住,身体缓缓倒下,周围突然升起浓密的白雾,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这次没有诡异的声响,只有一片寂静,像是这场荒诞的梦境终于画上了句号。 关山月呢? 不会摔死了吧? 蒋正延慢慢靠近那排书架,突然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 他“啊啊啊”惊叫着,抬脚就要踹。 那东西又缩了回去,浓雾里慢慢升起一个黑影。 徐慕尧不会又复活了吧? 蒋正延向后退了一步。 雾气很大,他所见范围内,有道人影逐渐显现。 好像是关山月,他没有再退。 “喜欢吗?”两秒后,关山月拿着那只铁管问他。 啊? 喜欢就可以要吗? 蒋正延看了一眼那只铁管,它有一米那么长,边缘掉落了一些碎片,刚好成为铁管的锯齿。 “喜欢。”相比起望远镜,他更喜欢这个。 关山月伸出那只腾空的手。 这是要…… 蒋正延莫名读懂了她的意思,将望远镜拿了出来。 关山月接过看了一眼上面的符文,又将望远镜塞回到他手里。 她没再说话,只是垂着眸子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看来一时半会是得不到这只铁管了。 不知为何,蒋正延心下一动,“明天会见面吗?” 关山月没答,只留了个背影。 蒋正延眼前黑了一瞬,再睁开时,他已经回到了床上。 夜灯亮着,黄豆大的光晕贴在墙角。他起身,捞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呵呵,海棠花未眠。 手机被搁回枕边,他搓了把脸,重新钻进被窝。翻身时,小腿掠过一块冰,滑得他头皮一紧。什么东西?蒋正延皱眉,伸手往被子里一摸,攥住个硬邦邦的物件。 他起身查看,昏黄的灯光下,那铜色的望远镜泛着幽冷的光,纹路熟悉得让他心头一紧。蒋正延的手猛地一颤,望远镜“啪”地摔在被子上,发出轻响。 他从没买过这种款式的望远镜。 这东西……是从那个梦里带出来的?! 蒋正延捂脸,脑子乱地厉害。 他又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梦,那个他记忆里接触到的第一个诡异的梦。 在早上的梦里提及自己去了趟古寺是有原因的,因为所有的古怪都是从那天晚上做的美梦开始的。 开始是阖家团圆,他所有期盼的、渴望的事情都发生在眼前,幸福感围绕着他,好像那些糟糕的事情都是幻觉,他又回到了初中那个盛夏。 第7章 迟到 爸爸蒋为会来接他放学,妈妈林双会在家等他吃饭。 阳台上还种着鲜艳的花,年迈的团子在地毯上打滚。 他会笑着讲学校里的趣事。谁谁谁没写完作业,被老师叫道后面罚站,结果人往后走着走着,书拐到了自己头上;谁谁谁去抢食堂饭,路滑摔在了保洁阿姨的拖把上;谁谁谁下午上课看小说,被老师叫起来羞着脸读了一段不堪入目的描写…… 时间长逝,他遇见的永远是乐事。 某天他收拾猫砂的时候,突然问,团子今年几岁啊? 没人回答。 猫是从夫妻二人校园相恋那会买的,算起来已经过了二十三个年头。 他脑子突然有些涨,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不该是这样的。 他窝到沙发里,支着下巴,在那坐了一下午。 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记得…… 记得什么呢? 林双叫他吃饭,他只好停下思考。 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他立在椅子边,又发起了呆。 “坐啊。”林双看他。 “你不是……”话到嘴边,刚捕捉到的异常画面突然消失。他停住,只默默坐下。 “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没?”林双照例问。 “我——”蒋正延顿了一下,随口编了一句,“我出校门撞死了一个人。” “哇,真替你开心。”林双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蒋正延眉头一皱,又试探了一句:“我还烧了学校的草坪。” “这么有意思啊!”林双笑着给他盛了碗汤。 蒋正延反手就将菜扣在了她头上。 “真是不小心。”林双温和地惊讶,一边不慌不忙拿纸巾擦掉身上的油,一边还安慰他不要紧,下次别手滑就行。 太不对劲了。 蒋正延走进厨房,冷静地拿起菜刀。 他们不是他的父母。 他走出来,冷冽着双眼,刀尖落到两人身上。 下一秒,两人齐齐消失,有个飘渺地声音问,“为什么?” “这很拙劣,你知道吗?”蒋正延冷笑了一声,“冬天了花开不死,团子活这么久了还这么活蹦乱跳,你有生活常识?” “还有,哪个老师这么良心,学生迟到夸他谋略得当,不交作业夸他能识大体?成语不好就不要乱用,听了几天课,老师张嘴就是巴拉巴拉,怎么,初中知识都编不出几个,没文化吗?” “我爸是研究员,我妈是律师,两人天天忙的要死,谁有精力接我上下学,还做饭给我吃?了解一下社会行业和职业强度好吗,别什么都编。” “另外,既然写的是我初中的事,手机上就不要显示当前的时间了,好吗,这样我很难代入的。” 蒋正延撇嘴。 那道声音有些委屈起来:“这么差劲吗?” “差的要死。”他毫不客气的评价。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陪我演这么久的戏?” “……”得,问到疼点了。 蒋正延叹了口气,似是无奈:“我乐意陪你玩,可以了吗?” “你人真好。” 呵,还会发好人卡。 蒋正延立在那,说要出去。 下一秒,他从被窝里醒来。 这没什么诡异的,不过是一个梦,可为什么这个梦的细节他能记到现在,为什么那天晚上他上床前明明喝了一口水,嗓子还是那么干? 第二天熬夜赶作业,没睡几个小时,然后…… 然后就是和关山月经历的两场梦了。 他之前以为梦是一种精神世界,可从梦里掉落的文字和望远镜,让他不得不相信,梦和现实是互通的。 他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下那个符文,有点眼熟,很像早上见到的文字。 他静坐片刻,干脆打开台灯,翻出空白的笔记本,根据记忆描写出早上看见的字,又将望远镜上的符文画到纸上。 拍照,上网搜索。 古文字形像大篆,但细节改了许多,并没有找到对应的字。符文更是没有半点线索。 那梦呢,能找到什么规律吗? 起源?未知;频率?未知;梦碎的方式:关山月击杀做梦的人;自行脱离?不行,他没有攻击性武器;其他途径?待验证。 蒋正延放下笔,将这张纸夹到桌上的一本闲书里,而后把望远镜塞进抽屉,蒙头躺下。 不管了,万事不吉,先睡一觉。 七点五十到校的规定拦住了一批喜欢踩点到但又没习惯新作息的人,其中典例,张作久首当其冲。 他站在校门口,正懒洋洋地等李远将他领回去时,余光一撇,竟见“三好学生”徐慕尧也被拦在门口。 “班长,你怎么也迟到了?”万年难遇的奇迹就这样发生在他身边,张作久也管不了会不会被老妈勒令住进学校,一溜烟凑到徐慕尧跟前。 “昨天做噩梦了,睡得有点沉。”徐慕尧声音很小。 “哦莫,你也做了噩梦!太巧了,我也是。”张作久自来熟地将手搭在徐慕尧肩上,“我梦见今天上学就迟到,于是我就马上跑,跑跑跑,嘿,真迟到了。” “我——”徐慕尧张嘴,刚说一个字,张作久便松开手朝校门走了两步,刚想好的词被憋在喉咙里,徐慕尧垂眸,拿出英语小册开始背诵。 “蒋正延,你也迟到了!!”张作久兴奋地一下抱了上去,“好兄弟,有难同担!” “……”蒋正延虚虚拢了他一眼,按了按眼角。 “你又熬夜?” “没有,做噩梦做的。”蒋正延解释。 “多巧,班长昨天做了噩梦……”张作久激动的锤了锤他肩膀,蒋正延闻言抬头看了眼徐慕尧,后者正在认真背单词。 蒋正延突然上前一步,不知分寸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软软的,没有肌肉。 徐慕尧瞪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梦见什么了?”他问徐慕尧。 徐慕尧呆楞着,看了一眼张作久,又看了一眼蒋正延,挣开他的手,默默远离。 “又不会吃了你。”蒋正延无奈摊手,正要上前靠近,被张作久拦住了去路,“你怎么不好奇我的梦,可有意思了?” “喜欢枯燥一点的。” “……”张作久无语,“不想跟你说话的,你紧吧着问,想和你说话的,你说不喜欢?找茬呢?” “那你为什么不想和我说话?”蒋正延将脸移到徐慕尧眼前。 “我没有——”徐慕尧小声说。 “不许欺负班长。”张作久将他拉回来。 好吧,强扭的瓜不甜。 蒋正延退到张作久身边。 “你也做了噩梦,我也做了噩梦,哎,要不是梦不能互通,我都怀疑庄周给咱们几个都做局了。我跟你讲我梦见……” 讲到一半,张作久忽然停了声。 “干嘛?”蒋正延顺着他呆滞地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被拦住,满脸冷漠地向他们靠过来。 是关山月。 蒋正延抬眼,两次梦境,她都是白T加校服外套,外套领口大敞着,拉链随意垂在腰侧,风一吹就晃悠,连带着她露在外面的半截锁骨,都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张扬劲儿,像株没被规矩框住的野草。 可此刻她却是规矩地站着,拉链被一丝不苟地拉到最顶端,卡在下巴底下那截细骨处,连领口的褶皱都被抻得平平整整。她垂着眼,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唇线抿得轻轻的。 蒋正延盯着她被拉链勒出的脖颈线条看了两秒,莫名觉得这样子的她亲和了不少。 “早上好啊!”虽然只见过两次,但也姑且算生死之交,蒋正延抬手打招呼。 和梦里那些零碎的只言片语不同,她抬眼望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嗨,你是那个新同学,关山月?”张作久不怯生,凑过来笑着问。 “嗯。”关山月点头。 看她这有些僵硬的肢体动作,蒋正延莫名生出点罪恶感——这场景,倒像是硬逼着社恐人社交似的。 “你好你好,我叫张作久,工长张的张,作业的作,长久的久。”张作久还在热络地自报家门,跟着又补了句,“你该不会也是做了噩梦才迟到的吧? 蒋正延站在一旁,一手搭在张作久肩上,嘴角悄悄扬了扬。不出意外的话,她会说—— “嗯。” 果然。 面对怪物时那般坦然自若的人,竟会栽在社交上——这反差实在有趣,蒋正延喉间溢出声低笑,带着漫不经心的轻嗤。 “我没事,你们继续。”注意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蒋正延摆手,移开视线。 “这怎么继续,你笑什么呢你?”张作久抬手就是一掌,拍在蒋正延腰上。 笑什么呢,总不能说第一次见面就笑人家女生社交手段很僵硬吧? 但是真的很反差,很好笑啊。 蒋正延没接张作久的话,又低声笑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好像被戳中了笑穴,倚靠在张作久身上,乐个没完。 笑意会传染,张作久也弯起嘴角,和关山月解释:“他其实就是颧大肌对幽默刺激的敏感度较高。” “?” “简称,笑点低。” “那还挺少见的。”关山月听着,嘴角也轻轻牵起一点弧度,是极淡的笑,却像落了片细雪在上面,清清爽爽的。 “你呢?”她看向一旁肩膀也微微耸动的同学,询问。 “啊?”向来习惯缩在角落当背景板的徐慕尧一怔。 “名字。” “徐慕尧。”徐慕尧小声回答,怕对方没听见,准备声音再大些重复一遍时,李远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迟到了还乐成这样?”班主任的询问声不高,却恰好把徐慕尧没出口的话淹了过去。李远先到了。 第8章 第一 “老李,你终于来接我们了!”张作久的虎里虎气不分对象,他上前一步,又和班主任聊上了。 一行人回班。关山月跟在班长一侧,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徐慕尧,”男生这次答得清楚些,他侧目看了眼关山月,遂而低头,“和徐霞客一个姓,仰慕的慕,尧舜禹的尧。” “很好听。”关山月评价。 “是吗?” “嗯。” 蒋正延回头,咬牙:凭什么和她说话就客客气气,有问必答,明明他们认识更久? 第一节课上的是英语。几人到教室后各自回到座位,关山月还在打量着空位,蒋正延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袖:“你坐我旁边。” “噢。”她跟着蒋正延走到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顺手从书包里抽出作业。 “你书呢?”蒋正延瞥见女生桌前空荡荡的,开口问道。 “还没搬过来。” 作为插班生,刚坐下没两分钟,周围就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有偷偷抬眼瞟的,有借着翻书余光打量的,连后排几个男生都凑着头小声嘀咕,那打探的视线落在身上,像细密的针,扎得人不太舒服。关山月抿紧嘴唇,声音压得低低的。 蒋正延坐在旁边,被那些没遮没拦的视线扫得也有些不自在,余光瞥见她捏着笔的手指微微蜷着,干脆俯身,把自己桌角那堆课本、练习册挪了一半过来,一本本往她桌前推。 书堆很快堆到半人高,刚好挡住了斜前方几道直勾勾的目光,他抬手拍了拍书脊:“这些书先借你挡挡,课后我叫上张作久他们,帮你把剩下的书搬过来吧。” “行。”关山月应了一声,伸手扶住那堆书。她手指纤长,指尖泛着点浅粉,一本本把稍歪的书扶直,又轻轻把书堆往桌沿挪了挪,码得方方正正,连书脊都对齐成一条直线,才收回手。 “噢,还有个事。”蒋正延低下头,在书包里翻了翻,掏出个黑色物件递给关山月。 “什么东……”关山月抬眼,问句才起了个头,目光落在望远镜上时,突然就熄了声。 她原本平静的脸微微一滞,只留了个无声的“?”字在眉梢。 “我就好奇,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其实从校门口到这,他发现现实里的关山月并非不搭理人,反而是句句有回应。 可这刚在心里攒下的定论,此刻忽然就被推翻了。 关山月没接话,只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沉默地盯了那望远镜几秒——手指甚至没动一下,没想去碰。 接着她轻轻抬了抬手,不是接,是把望远镜往蒋正延那边推了推,又收回手,指尖落在自己的笔上,没再看他。 “怎么了?”蒋正延捏着望远镜,见她这反应,倒愣了下,追问了句。 关山月没回头,只轻轻转了转脖子,目光落在前方黑板上,连眼角余光都没往他这边偏。 怎么一和梦境沾边,她就不说话了?蒋正延将望远镜扔回书包,抬头瞥了眼黑板上的粉笔字,又忍不住转着脖子,用余光偷瞄了她几秒——她还盯着黑板,侧脸绷得淡淡的,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算了,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吧,你肯定有你的理由。 蒋正延收回目光。 课后,蒋正延叫了张作久和程沅一起去给关山月搬书。 几人绕过几幢教学楼,又上了几层楼,才到八班。 “月姐!”还没进门,就有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从门后探出头,扬声招呼。 蒋正延站在关山月身侧,听着这熟稔的称呼,用手背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尾音带着点揶揄:“你挺受欢迎啊。” “没有你受欢迎。”关山月扫了眼蒋正延以及旁边的两位,声音淡淡的。 ? 蒋正延眨了眨眼,还没完全咂摸出这话里的意味,八班教室门内已经起了骚动。 先是几道压低了的议论声飘出来,跟着是女生们窸窸窣窣的笑,没多久,“蒋正延”“程沅”的名字就像没按住的弹珠,在教室里滚来滚去,连带着桌椅轻微挪动的声响都混在了一起。 年纪前几的大帅哥一下聚集在八班门口,教室里的女生早按捺不住,有假装看书却频频抬眼的,有凑在同桌耳边咬着牙笑的,连后排几个男生都探着头往门口瞅。 关山月像是早习惯了这阵仗,没太在意她们的反应,只是指了一个课桌,将书分成几沓,交给他们。 “怎么没人跟我打招呼?是我不够帅吗?”张作久看着旁边两位被频频点名,故作委屈,转身想往教室里凑。 “是你不够努力。”程沅把书递给他的同时还不忘补刀。 高中部各年级的奥班都设在教学办公楼旁的那幢独立小楼里。 大概是课业节奏不同,班里同学很少跟外班打交道,平时也只在公告栏的竞赛名单、周一国旗下讲话的发言席上,才偶尔被其他年级的人注意到。 学校广播社早前办过一个“学霸日常”专栏,本意是展出年级前十的竞赛获奖记录、刷题笔记之类的内容,起初没什么热度,却被这届奥班的一群高颜值学长带成了热门栏目——连带着专栏账号都攒下了不少粉丝,课间总有人凑在一起聊专栏里的动态。 其中呼声最高的几位理科班同学有天才少年徐慕尧、万年老二程沅、英语超神余雯雯以及理科升天蒋正延。 张作久这种成绩中游的选手,都没怎么在众人面前露过脸,此刻被冷落也正常。 但架不住他眉眼周正,不一会儿就有胆大的女生探头问:“同学,你叫什么啊?” “张作久!记住这个名字,”他立刻挺直脊背,把书往臂弯里紧了紧,下巴微扬,“将来我也会出现在公告栏上的!” 教室里爆发出几声轻笑,他却浑不在意。 课间只有十五分钟,程沅一眼瞥见张作久正傻笑着往不远处几个凑着说话的女生那边挪,怕耽误上课,忙伸手拽住他校服后领往回拉。 “要早知道前十有这好处,我就认真读书了。”张作久被拽着走,还在乐呵乐呵地嘀咕,胳膊肘差点撞到走廊的消防栓。 “现在也来得及。”蒋正延从关山月手里又分走半沓书,看张作久这冒失样,嘴角勾了勾。 关山月听着几人插科打诨,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蒋正延将书堆好,抬头恰好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笑意。他脚步一顿,退后半步和她齐平,阳光恰好落在两人之间。 “关山月,”他尾音轻扬,“你也要进前十?” “已经在榜上了。”她偏头看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是诶。”第一长久被徐慕尧统治着,倒是忘了这茬。他眼睛弯成月牙,歪头凑近她,轻轻唤了一声,“年级第一!” 关山月轻轻"嗯"了一声。 “对了,微信通过一下。”蒋正延突然想起那份迟迟没被通过的好友申请,补充道。 “噢。” 解锁屏幕点开微信,新好友申请那一栏果然亮着小红点,不止蒋正延一个,还有班里的其他同学。 她垂眸盯着屏幕,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细浅的影,指尖在屏幕上慢慢划动。 她点进申请信息,先备注再通过。 处理完所有申请后,她又划回主页,把所有红点消除后,才按灭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 她偏头看了眼旁边,蒋正延的座位空着。抬眼往前瞧,才发现前桌换了个人。 张作久成为了程沅的新同桌,他把书包往桌洞里塞,坐得东倒西歪,一身轻松地搁那大聊特聊。 倒是蒋正延忙活在过道里帮忙搬书,程沅站起身给人整理课桌。 “坐这能看清吗?”蒋正延出言就是嘲讽。 “大胆,竟敢如此和我说话!”张作久和他贫嘴。 “那会怎样?” “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 “赏什么?” “一个耳巴子。”张作久凉凉地盯了蒋正延一眼,等人帮他把书搬来,他又歪着头,乖巧地和人道了声谢。 “不过我还好吧,关山月应该才一米七吧,都坐最后,我好歹比她高点。”张作久难得正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说完却是一顿,快速回头,“诶,月姐,你要和我换个座吗?” 听见他的突发奇想,三人都抬了头。 关山月盯了他一眼,也没纠正他的称呼,只开口说了一句“不要”。 “哦。”张作久转会身,又兴致勃勃起来,“你们都不知道,我为了坐这废了多大劲?” 他夸张地加重语音。 “多大?”程沅低头帮他把书放回桌肚,头也没抬地接话。 “我包了梁成渝一个星期早餐!他才把这位置让我!”张作久拍了下桌子。 “你怕不是把你妈做的早餐送他了吧?”蒋正延靠在旁边的桌沿上,挑着眉笑,语气里满是揶揄。 “这你别管,”张作久梗了梗脖子,身子向后靠,“其实我妈做的早餐也不是难吃,就是千篇一律……” 他作出苦瓜脸,长叹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脸也跟着耷拉着,“而且老李还放话,说我坐这儿要是下次月考没进步,立马把我调回去。” “那我岂不是一个月后又要帮你搬一次?”蒋正延开玩笑。 “别乌鸦嘴!”张作久伸手推搡了他一把,“我肯定能进步!” 程沅终于抬眼,目光从课本上移开,瞥了眼他桌洞里露出来的漫画书封面——花花绿绿的小人正摆着夸张的姿势。 他没说话,伸手把那本漫画书抽出来,随手塞进自己桌洞靠里的位置。 “嗯,肯定能。”他说,语气平平。 “诶诶,收我漫画干嘛,这个不耽误的。”张作久作势要抢,却被蒋正延按住了肩膀。 …… 关山月看着三人闹成一团,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唇角,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刚要去拿,有人在她的书上敲了两下。 关山月抬头,蒋正延正笑意盎然地弯着腰,直勾勾看着自己。 “想什么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亮带脆,张扬鲜明。 第9章 恐怖奶奶 “?” “我刚刚叫你,你又没搭理我。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他回到座位,一手撑在凳沿上,侧身朝她歪着头,问。 “叫我干嘛?”关山月自动过滤某人疑似控诉的话语。 蒋正延盯了她一会,没说话。 其实他最开始想问有关梦境的事,想知道梦的来源、梦的频率以及梦如何散去,可她突然笑了一下,虽然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大,但确实是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发自内心的笑,他就止了声。 好像每次提及梦境,她都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在梦境里也是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其实不喜欢梦境,但是她被困住了。 也许梦境于她而言,是一件忧伤的事。 那就不问了,反正时间多的是,那儿的事他可以慢慢探索。 于是话到嘴边,他问她,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没想到被反问回来了。 说什么呢? 他看向关山月,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不干嘛,刚才看你笑了一下,真好看。” “……”关山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今夜无梦,蒋正延一觉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他就到了学校,没急着往教室去,反倒在校门口保卫处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闲着无事,他掏出手机,指尖随意划着屏幕。 门卫老张刚从厕所出来,瞥见他便凑了过来,一脸疑惑:“还没到上课点儿呢,在这儿耗着干啥?” 蒋正延抬头,脸上挂着乖巧的笑:“等人呢。” “哟,该不是等女朋友吧?”老张打趣道,“早恋这事儿,我可得上报学校。” “同桌。” “男的女的?”老张追问不休。 蒋正延抬眼瞥他,笑着摆手:“叔,您还是专心看您的门吧。” 老张却没挪步,杵在原地盯着他。 “怎么了?” 老张下巴一点长椅:“还能怎么,这是我的座儿。” “哦哦。”蒋正延立马要起身,肩却被老张按住。 老头摆摆手,慷慨道:“坐吧坐吧,我站会儿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谢叔。”蒋正延道了声谢,又低头沉浸回手机屏幕里。 这孩子,网瘾倒是不小。 老张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陆续进校园的学生,等再回头时,长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朝教学楼方向望了望,没见着人影,转而看向教师办公室那头,这才瞧着了。 嘿,等的还真是个姑娘。 老张眼珠一转,掏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了张照,利落地传到巡查群里。 周三下午的体育课,阳光把操场晒得暖烘烘的。 体育老师一眼瞥见班里新来的同学,姑娘个子高挑、身形利落,一拍脑门就定了主意:“关山月是吧?就你了,咱们班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体育委员!” “那我这是光荣退休了?”蒋正延举了举手,他才是连任几学期的体委。 “想啥呢,”体育老师吹了声口哨,“你俩搭伙管!先热身——蒋正延带男生跑三圈,女生这边,关山月,你带她们跑两圈,跑完到这儿集合!一二三,上跑道!” 热身结束,老师交代完自由活动规则便放了行。 蒋正延刚被程沅和张作久抛下去买水,转头就拦住了正要往树荫下钻的班长徐慕尧:“班长,打篮球不?” “不了,我得做作业。” “老李那作业不是明天才交吗?” “还有补习班的作业没写完。” “学校上完还卷补习班?”蒋正延看他,“你更得放松放松啊。” 徐慕尧被他看得莫名,犹豫了下还是点头:“行吧,但我不太会打。” “没事,玩玩就行。”蒋正延把篮球塞给他。 十分钟后,蒋正延看着气喘吁吁的徐慕尧,第n次捡起被篮筐弹飞的篮球,忍不住扶额。 “理论上,是能进框的。”徐慕尧擦了把汗,认真解释。 “要不……抛得再高点儿?” “没力气了。” “歇会儿吧。”蒋正延递过去一瓶水,两人在篮球场台阶上坐下。 “我太菜了。”徐慕尧灌了口水,有点不好意思。 “刚学都这样。”蒋正延长腿伸直,“喜欢打篮球吗?” 徐慕尧摇了摇头,坦诚道:“反正不喜欢运动。” 蒋正延噎了下,目光扫过操场,落在场外长椅上凑在一起的两人身上——学委余雯雯正和关山月聊得热络。 “羽毛球试试?不用跑太多。”他提议。 “可以。” 蒋正延起身小跑过去,离得还有几步,就听见余雯雯叽叽喳喳的问话尾音:“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 哟,这么直接,有意思。 蒋正延脚步一顿,站在关山月身后没出声。 下一秒,就听见女生偏低的、带着点清冷的嗓音,吐出三个词:“个子高,会唱歌,历史好。” 蒋正延心里盘算了下:一米八六算高吧?歌也会唱几首?就是历史……分班后选了理科,早扔到九霄云外了。他唇角不自觉往下压了压,这什么奇怪的标准。 他绕到余雯雯跟前,两人同时抬头看他。 原本是来借球拍的,话到嘴边却变了:“班长想和你打羽毛球。” “好啊,他在哪?”余雯雯立刻起身。 蒋正延指了指台阶方向,余雯雯跟关山月道了声别,先一步跑了过去。 他顺势在空出来的位置坐下,琢磨着该说点什么,憋了半天冒出一句:“类型这么具体,你有喜欢的人啊?” “你偷听?”关山月抬眼盯着他,眉梢微蹙,明显不太高兴。 “对不起。”蒋正延干脆道歉,话锋却没转,“所以……真有?” “没有告知你的义务。” 关山月起身离开。 没有告知我的义务?蒋正延望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心里莫名有点不爽。 日子又开始枯燥地重复。 直到周四晚上,两人再次入梦。 梦中,蒋正延睁眼,觉得自己的姿势很奇怪,他不是站着的,而是半趴在地上。 向前看,看见了桌腿、椅子腿、镜子以及书柜的底部。 他下意识抬头,脑袋就撞在了某种木制材料上,疼的要死。 旁边有摩擦的声音,他转头,看见关山月趴在他旁边。 “这是哪?”蒋正延问,尽管他先来,他还是习惯先过问她。 关山月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一下地面。 全是灰,手上黑黑的。 蒋正延不敢轻举妄动,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左右观看,找到了一个破旧的日记本。 他将本子放在两个人前面,翻开。 上面有一串字,铅笔写的,蒋正延认不出是什么,但这种繁复的字体他感觉在哪见过。 “三年级(二)班”,关山月轻声说。 “这是什么字体啊?”蒋正延好奇。 关山月没理他,一边翻页,一边翻译。 “7.14 起晚了,没吃到早饭,幸好客厅还有零食,我拿了一些到房间吃。” “9.22 奶奶来看我了,不过为什么她拿着斧头,还砍坏了我的桌子,真是过分。我要躲到床底,让她再也找不到我。” “10.25 好饿,出来了。奶奶很奇怪,她总是拿着斧头在家里走来走去,还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我好心关了一个,她立马就跑过来了,幸好我躲在柜子里,这才没挨骂。” “12.22 好饿,奶奶没在厨房做饭,不知道去哪玩了,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还好冰箱里有个柿子,凑活凑活吃吧。” “2.00 太阳好大,我拉上来窗帘。奶奶又来找我了,我躲在门后趁她不注意溜出来了,嘻嘻,我最会捉迷藏了。” “3.02 奶奶最近很不注意安全问题,竟然让火把钱和衣服都烧掉了,我要批评她。” “3.22 奶奶疯了,她竟然拿斧头追着我砍,好害怕,我不知道能在这个衣柜里躲多久。” “3.43 腿都蹲麻了,好不容易从那逃出来。我要报警,电话在哪啊?救命,谁来救救我。”“4.42 找到电话了,但是打不通,怎么回事,急死人了。” “6.23 该死的,那斧头差点砍我身上。我又回到床底了,奇怪,这怎么多了两个个玩具,哎不管了,先离开这里。” “7.03 她去吃饭了。这是个好机会,我找到了大门钥匙,不过怎么绕过餐厅走出去呢?”“7.44 我打碎了一个花瓶,她果然来了。哈哈,这其实是一个计谋,我真厉害。” “8.14 还是不行,她反应太快了,好在我也是成功了一大步,躲在了玄关的柜子里。” “8.37 她又开始找我了,等她走远我就出去开门。” “9.02 救命,我以为她走远了就出来了,没想到那动静是闹钟发出来的。好在我跑的快,这次躲在餐桌下,她应该发现不了。” “9.33 她在我旁边洗碗,好害怕。” “9.52 她走了,我要去开门了。” 笔记最后停在这里,关山月读完,没再说话。 “没了?”蒋正延问。 关山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日记按时间记的?” “应该是。” “真奇怪。最后也没说开没开门啊,哎,真吊人胃口。”蒋正延跟听书似的,末尾还不忘点评。 关山月斜睨了他一眼,他就不说话了。 梦里还是要听大佬的。 蒋正延管住嘴巴。空气安静了两秒。 关山月又看了他一眼,是允许他说话的意思。 蒋正延淡笑一声,习惯性一抬头,又水灵灵的撞到了木头。 “这有点像恐怖游戏的情节,”蒋正延捂住脑袋,一边吃痛,一边猜测,“我们现在的身份应该就是故事里的小孩,目标是找钥匙逃出去,而恐怖奶奶会在四处游荡,有固定的吃饭点,关灯和制造声响都会吸引到她。” 第10章 灵牌 关山月配合地点了下头,起身缓慢的爬了出去。还是白天,晨光从高高的窗户里洒进来,屋里亮着灯。 关山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她今天穿的夏季校服,白色红条外套加灰白色长裤,很不耐脏。 蒋正延跟着爬出来。 外面的景象有些奇怪,虽然房间布局很正常,门旁边是书桌,旁边是衣柜,对面是书架,最里面放着床,但是……这些家具都买得太大了吧,为什么一个书桌,能有他胸那么高。 要知道学校书桌才到他臀部。 “嘶——”蒋正延眨了下眼睛,“咱俩都是小孩。” 关山月没搭话,她停在书桌面前,抬手在桌面上摸了一下。 “怎么了吗?”看关山月若有所思,蒋正延问。 “现在还不到九点二十二。”关山月说。 9.22,是奶奶砍坏小孩书桌的时间。 “如果我们出不去怎么办?”蒋正延停在衣柜前,衣柜的把手坏了,他只好蹲下,用手指扣住衣柜门下的缝隙,打开柜门。 “你不信谁?”关山月语气平淡。 “随口一问。”他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道。 正在检查书架上各种物件的关山月停住动作,有些迷惑地回头,顿了两秒,回答:“会迷失。” “?” “可能失忆,可能精神失常。”关山月转回来继续研究书架上的东西。 书架上没放几本书,倒是堆了很多玩具和杂物,有积木卡牌游戏机,胶带火柴手电筒。 她从游戏机里扣了一截电池,又挑了几个会发出声音的玩具,连同那几件杂物一并放进口袋里。 “你经历过?”身后的人听了几秒,好奇地开口。 她置若罔闻。 衣柜里没什么东西,蒋正延关上柜门。 见她这漠然处之的态度,蒋正延也不说废话了,“我们醒来的时候应该是七点,这会客厅还没人。” 说罢,他拉开了房门。 外面亮着灯。 待关山月出来,他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这家人挺阔,住的是上下两层。 小孩的房间出来是走廊,从这的扶手往下,可以看到客厅和大门,以及餐厅的一半。 这些地方都旷得很,只零零散散摆放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少有遮挡物。 楼上还有三间房,无一不是关了门,开着灯。 蒋正延挨住楼梯的墙边,回头正要招呼关山月下楼,只见后者从衣兜里翻出纸笔——想来是在书架上顺的,小心地将纸撕成两半,一半给她,一半留给自己。 她将纸铺在手掌上,飞快地写了行字,而后伸手把内容展示给蒋正延看。 她写道:待会我们留在楼下,等她去卧室,你搜厨房,我去其他房间。 她的字很飞扬,一看就是行楷集大成者。 蒋正延看了她一眼,想回话,但人家没把笔给他,他只有遵从的份。 关山月将纸笔揣回兜里,朝一楼抬了抬下巴。是要他下楼的意思。 两人躬身收步,挨着墙壁下到一楼最后一阶楼梯处。 在这能听见水声,蒋正延蹲起朝水源处看了一眼,十几米外,透明的玻璃窗内,有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厨房里,手边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斧头。 应该是恐怖奶奶吃完饭在洗碗。 他们溜到沙发后,关山月从口袋里掏了两个小玩具给他。 蒋正延接过,捏了两下粉色的小人,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又看向女生。 遥控发声,把它放到茶几下面。关山月掏出纸笔,写得飞快。 待蒋正延看完,她又从另一个里摸出遥控器交给他。依旧没有他反抗的余地。 蒋正延比了个“OK”的手势,而后蹑手蹑脚地,将小人放到茶几下。 做好这一切,蒋正延回头看,只见关山月挪到电视柜旁,伸手拉开柜门,在里面翻找东西。 那里是个死角,恐怖奶奶看不见。 蒋正延扫视了一圈楼下,结合日记记载,决定先躲到餐桌下。 餐桌铺了长长的桌布,是个隐蔽性极强的地方。蒋正延在沙发的掩护下,走到客厅与餐厅的边缘。 他看了眼厨房那高大的身躯,又掂量了一下他和餐桌的距离,抬头,挺臀,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嘣——”只是没把握好椅子和餐桌的距离,他在蹲到桌布下时,撞到了椅子腿,发出了一些响动。 水声在那一刻停住了。 蒋正延屏住呼吸,他的视线透过桌布,根据光影变化和脚步远近判断,恐怖奶奶正在靠近。“哒哒哒”,她的脚步声很轻,一下一下,却如撞钟一般响在他的心头。不知道关山月怎么样了。 蒋正延不敢动弹,日记里轻飘飘地一句疯了,恐怖就降临在他身边。 奶奶的鞋由远及近,一直停到他的脚边。 他屏住呼吸。 这个故事为了完善小孩的设定,把家具设计的特别大就算了,把人也设计的非常大,就刚刚目测估计,奶奶应该有两米五。 那双鞋往桌子左边移了一步,那里据他的校服外套拉链只有三厘米。 如果再靠近一点,她就会踩到我的拉链,然后……蒋正延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那双鞋。 要是在靠近一些,我就从另一边冲出去。 蒋正延攥住手指,心里暗自想道。 一秒,两秒……几乎是一个世纪,奶奶没发现什么,又走到了厨房里。 水声重新,里面还夹杂着碗筷碰撞的声音。 蒋正延拨开另一侧的桌布,看向客厅,只见有道身影从沙发侧边溜出,蹑手蹑脚地挪到茶几那,打开了茶几下的柜子。 她又扣了一截电池装进口袋,而后挑拣出了一把钥匙和一个怀表,一把剪刀。 她将这些放进口袋,然后绕过沙发,蹲下,朝他这走来。 干什么? 蒋正延眨眼。 关山月走进,头往旁边一扭。 蒋正延退开几步,给她让位置。 桌子不算很大,刚好藏下两人。 为了彼此拥有更好的视野,两人背靠背坐下。 关山月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他身后总传来些很细微的响动,好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仔细听,又分辨不出什么。 不一会,水声停了。 奶奶向餐桌走来。 这个视角关山月看不见,她还在忙着些什么,蒋正延怕她一时认真没注意,向后靠了一点。 两人自从都躲进来就没再交流过,背身坐下时都默契的给对方留了空隙,这一留,就空出了十厘米左右。 蒋正延本意是想用手拉一下她的衣服,可手往后摸,碰到的只有地板的凉。 于是他半起身,向后靠了一点,没掌握好距离,这一靠就靠到了人家的背脊上。 很轻地一下,一触即分。 奶奶正在靠近。 他不知如何传达,正垂眸思考呢,后背被人小心撞了一下,他下意识转头,正巧关山月转在同一边。 他头往奶奶那边转了一下,关山月很轻地点了下头。 蒋正延听见身后一阵布料摩擦声,而后突兀的,有什么声音从楼上传来。 听动静,是有人在唱歌,经典的儿童曲,配着现在的氛围,显得有些惊悚。 蒋正延盯着隔了一层布的身影,明显察觉到奶奶抖了一下。 奶奶拿上斧头,在两人的密切注视下,上了楼。 听见上面有门打开的声音后,关山月掀开桌布,从里面爬出来。 蒋正延从另一边爬出,刚要抬脚往厨房去,余光里瞥见关山月抬手,好像要给他什么东西。 他转身,只见有块断了表链的手表摊开在她手里。 “这就是你刚刚在摆弄的东西?”蒋正延一边接过,一边轻声问。 “不是。”关山月否认。 “那你刚刚——” “修的这块。”关山月扬了扬她手里的表。 也是断了表链,但那块表的年代比他手里这块久远多了。 蒋正延看了眼现在的时间,七点三十一分。 他抬眼,看见关山月走进旁边的房间,也抬脚走进了厨房。 厨房没什么东西,就是柜子多。 他一扇一扇门打开,又一扇一扇门关上,因为柜子里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无非米油盐酱醋和一些面粉。 冰箱嘛,里面也只是些吃食。 一无所获,倒是出厨房的时候发现餐厅旁边垂了一个绳梯。 蒋正延伸手,拉拽了一下梯子,他朝上看,上面有一个圆形的凹槽,凹槽上面横着一块木板。 这个位置,应该是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蒋正延爬上绳梯,到顶的时候,用力将上面的木板撑开。 他估算了一下恐怖奶奶的动向,决定使用刚才关山月给他地那个小人。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尖锐的声音在客厅响起,蒋正延借着绳梯爬上二楼。 正巧,上来时,门外有开门声响起。 蒋正延全身血液都僵住了,他好像把自己给框进了一个死胡同。他停下动作,连木板抬到一半都没放下。 一秒、两秒……时间凝结。 儿歌还在响,房间的门哐啷一下被关住了。 脚步声响起,渐大渐小,而后越来越远。 蒋正延双手撑住地面,借力一跃,爬上这间房的地板。 他没再盖上木板,反而是将木板移开,将此处作为一二楼的一个回游动线。 他站起身,四处打量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游戏房间,地面着铺米黄色防滑地垫,边缘用卡通图案包边。 进门处放置了一张原木色矮游戏桌,桌面贴着小孩的涂鸦作品,桌下收纳柜里分层放拼图、飞行棋等小型玩具。 再往里走,有卡通小沙发和藤编折叠椅。 蒋正延走到墙边浅色的矮柜前,将扣在柜子上的相框扶起。 相框里面是一张老人和小孩的合照。 小孩看起来不过**岁,应该就是写日记的人,老人嘛,他不确定,毕竟现在他还没和那个恐怖奶奶打过照面。 他蹲下,将柜子里分装着积木、玩偶的透明收纳盒拉出,伸手摸了一下积木上面积下的薄薄灰尘,若有所思。 他往里走,房间靠窗的墙面另刷了粉红色,上面贴了很多被涂掉名字的奖状,一侧还有一串间隔不均匀的划痕。 蒋正延的目光在那些线滞留了两秒,而后抬脚,走到房间里唯一一个闭合的柜子前,他抬起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柜门的把手上,拉动。 入目地先是一道红光,而后是一个灵牌,没有任何文字的空灵牌。 第11章 累赘 蒋正延眼神一凝,定了两秒,手从柜门把手上垂落到身体两侧。 他向后撤了一步,对灵位毕恭毕敬地拜了三下,嘴里念叨着什么。 他抬手将空灵牌取了出来,柜子里光线暗,看不出这木块上藏了什么东西。 此刻将它放在灯光下,灵牌上断了一半的划痕就很明显了。 蒋正延心里有了猜测,将灵牌归位。 他走到窗前,向外瞧了一眼,外面是一片空白。 他走到房门口,站在门前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任何声响后,拉开门拐进了旁边的房间。 他不知道,游戏房间的那张照片,在他走后,自己又立了回去。 这是一个卫生间,开门就闻到了些许烟味,有人拿了一个火盆在这烧东西。 蒋正延蹲下,用手捡出一些还没被烧掉的,定睛一看,是纸钱和一个纸做的东西,如衣服、轿子等。 蒋正延一下就联想到了日记里小孩的那句“奶奶最近很不注意安全问题,竟然让火把钱和衣服都烧掉了,我要批评她。” 看来他猜的没错,只是为什么这些纸钱有些湿,是在卫生间里的缘故吗?蒋正延将没烧尽的纸钱堆到火盆中间。 他站起身,迈开腿走到外面,这里通了一个阳台,阳台上放着晾衣杆。 他站在阳台上往外看,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白色。他探出头,往一楼看,那也是个阳台,下面还放置着软沙发,看距离,能直接跳过去。 这可以勉强算一个从二楼到一楼的单向通道。 所以,要验证一下吗? 蒋正延摸了摸口袋里的小人,思索片刻,将它放到了卫生间门的下方。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玩具小人疯狂地闪硕着红蓝色灯光。 蒋正延退到阳台,重新确定了一遍一楼沙发的位置。 “哒哒哒”,不一会,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蒋正延盯住门口,脸色有些肃穆。 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她脊背佝偻着,灰白花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几缕垂在脸前,右手攥着柄锈迹斑斑的斧头,木柄被摩挲得发亮,斧刃却沾着干硬的黑垢,悬在身侧时,偶尔会在地面拖出“刺啦”的刮擦声。 她先是看向火盆,见有人动过里面的东西,视线慢慢往上提。 她的眼睛很可怕,浑浊的眼白占满眼眶,只余针尖大的黑瞳,死死盯着前方。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蒋正延眼神一凛,脚下一错,侧身滑步避开扑来的风。 身后脚步声急促,他却连头也未回,反手撑住老式扶手,脚掌蹬地的瞬间,整个人已翻出栏杆。 身体悬空之时,他扫了一眼与软沙发的距离,精准测算出落点距离。 此时恐怖奶奶的身影已扑到扶手边,锈斧寒光近在咫尺,蒋正延却只勾了勾唇角,松手下坠,膝盖微屈卸力,整个人稳稳砸在沙发上。 “啊——”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脚踝磕到沙发边缘。 蒋正延迅速用手撑住沙发两侧,指尖扣紧布料稳住身形,左脚先落地发力,才缓缓将右脚挪到地面。 刚站直,右脚踝便传来一阵酸麻,试着动了动,竟有些发不上力。 门外有声响,蒋正延没想到她竟然能来这么快,单脚蹦着,飞快来到房间里。 他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心里一紧,索性躺下,滚到床底。 来人的脚步声比之前轻了一些。 蒋正延抿了一下唇线,没有动弹。 她目标很明确,脚步落到床边,直接蹲下。 蒋正延头正背对着那边,不知她是什么神情,正要挪着身体往外逃时,她出了声。 “跟我来。” 是关山月的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 “我的脚扭了,她知道我在这。”蒋正延将现在的情况快速告知她,语气有些凄哀,“我见过她了,咱俩打不过,你走吧,我不会拖累你。” 关山月沉默了一会,起身,脚步离他渐远。 蒋正延看着脱了皮的墙面,眨了眨眼睛。 早猜到会这样的,毕竟谁会在这紧急关头为一个只见过几面,还没什么交情的累赘冒险呢? 他吸了一口气,耳朵里的杂音远远近近,听不分明。 先离开床底,找个武器,待会真和恐怖奶奶对上也没关系。 这就是个梦,迷失就迷失了,也不会丧命。他这般安排自己。 “听见了吗?”关山月冷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蒋正延随意地“嗯”了一声,慢慢从床底爬出来。 他没听清她刚才说了什么,但无非是…… 他叹了一口气,耳边又传来男男女女温和地商讨声,模糊地听不清字眼,可他记得很明白。 那些看似有余地的商量,希望得到他体谅的请求,都只是他不能反抗的通知而已。 即使他去闹去哭,也求不来什么。 他还是会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家里,一个过中秋,过元旦,过那些有特殊意义、学校不得不放假的“节日”。 所以关山月也一样,无非是告诉他,自己不能迷失在这,不得已把他放在这,让他不要责怪自己。 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 他想起刚才远远近近的杂音,只感叹自己又幻听了。 连最亲的人都不会给他的承诺,怎么会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口里听到。 蒋正延摇了摇头,拖着右脚往柜子前挪,现在只能赌这里会有一把称手的武器。 他打开柜门,还没来得及细看里面有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她们……打起来了? 蒋正延看向柜子里,里面刚好有个拐杖,他顺手拿起,拄着拐杖往外走。 他打开房门,走到一个拐角,向客厅探出头去。 楼梯上,关山月居高临下,正举着枪对准恐怖奶奶的眉心。 奶奶紧攥着斧头,僵在半空不敢妄动,两人目光对峙,空气像凝住一般。 不过几秒,她突然闷哼一声,扛着斧头竟一步步向上逼来。 关山月的枪动了一下,却没有子弹射出。他猜测,这和在图书馆她想枪杀那些流体怪物一样,开了枪却是空响。 关山月站在原地没动,攥着枪的手飞快动作,金属构件折叠的脆响里,枪瞬间变作一把寒光逼人的短刀。 恐怖奶奶见没了枪的威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狠劲,双手抡起斧头就朝她狠狠劈下。 关山月却迎着风灵巧前冲,短刀直刺奶奶心口。 奶奶反应极快,枯瘦的身子猛地侧开,刀刃只划破她胳膊。 她却毫不在意,猛地松开斧头,枯爪般的手一把箍住关山月的腰。 二米五的高大身躯带着压迫感,像提小孩似的将关山月举过头顶,再狠狠往下一摔——蒋正延倒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想起关山月说的话了。 那会她站在门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感情,若不仔细分辨,会觉得她的语气冷漠无情,可她的话却是异常温暖的。 她说:“我不觉得你拖累了谁,在这等着,我很快回来。” “咚”的一声闷响,关山月重重砸在楼梯台阶上,像个断线的木偶,后背砸在台阶上的瞬间,整个人便也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她的头磕在台阶棱上,手肘蹭过水泥面时磨出了血,膝盖撞得发响,每滚一节,身体就不受控地颠一下,细碎的痛哼混在撞击声里,听得人牙酸。 直到“砰”地撞上沙发,她才停下来,蜷在地上一动不动。 头发遮着她的脸,只看见露在外面的手沾满灰和血,撑着地面想抬身,却猛地咳了一声,指缝里渗出血丝。 胸口起伏得厉害,像喘不上气,连手指都在抖,那样子,一看就伤得极重。 关山月被猛摔下后,身体又顺着楼梯坡度一节一节向下滚动,一直滚到客厅那,被沙发拦住。 她喘着大气,好像受了重伤。 蒋正延提起一口气,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按动玩具小人的按钮,目光却始终锁在沙发旁的关山月身上,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连呼吸都比平时沉了几分。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歌声在恐怖奶奶的口袋里响起,看来每次玩具吸引她的注意力后,她都把玩具收集起来了。 还能做些什么呢?蒋正延凝眉,恐怖奶奶正拖着斧头下楼,很快那斧头便会落到关山月身上。 “Who lives in a pineapple under the sea?” 突然,尖锐的歌声从楼上响起,恐怖奶奶皱起眉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眼楼上不停歇的声音,犹豫再三,还是拖着斧头上去了。 “关山月——”蒋正延趁机一拐一拐地走过来,蹲下,拍了拍女生的肩膀。 “走。”她微弱地吐气。 “一起走。”蒋正延试图扶起她,可瞧遍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落手的地方。 “她来了,”关山月斜看着楼上的身影,恐怖奶奶正抓着那只玩具小人踏出房门。 也是刚才经蒋正延提醒,她才记起她在小孩房间也放了一个小玩具。 “走。”关山月重复。 “你别着急,我有办法,等我。”蒋正延扶着拐杖起身,他要去厨房拿菜刀。 虽然老奶奶身材高大,又有武器傍身,可他也不赖,小时候还学过散打呢。 更何况,他年轻,他灵活。 蒋正延往厨房挪,他来过这,很快就找到了菜刀的位置。 刀对他来说有些重,蒋正延一手提刀,一手拄着拐杖,走了两步,觉得拄拐杖太慢,果断遗弃了它。 他一蹦一跳着,扶着柜子、墙面往外走,刚到厨房门口,他看见恐怖奶奶拖着斧头,离关山月不过两步之遥。 快点快点。蒋正延往前跳了一大步,他扶住餐桌,朝奶奶大喊了一句“来我这”。 声音洪亮,奶奶向他这看了一眼,没理会,继续向前。 从餐桌到客厅有一段路,没有任何可以扶的地方。蒋正延没管那么多,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因为此刻,奶奶已经举起了斧头。 关山月动弹不得,蒋正延向前大迈了一步,他右脚一时没跟上,力道不足,整个人向前倾斜,摔在了地上。 那块断了链子的表从他口袋里摔出,飞速砸到墙那边,又被撞了回来,最后停在了他眼前一分米处。 九点二十二分,斧头落下。 第12章 送灵 蒋正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那句 “不要” 卡在喉咙里,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光影扭曲,关山月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模糊,只有那抹熟悉的衣角颜色,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心沉下去的那一刻,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只剩下空洞的疼。 他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顺着眼角往下滑,砸在冰凉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抬手去擦,可手臂重得像灌了铅,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心口的剧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关山月……”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只有温热的泪水还在不断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直到他看见那个 “头颅” 冷冷地盯着自己,心脏骤然停跳,惊叫还没出口,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熟悉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蒋正延浑身一僵,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抖了一下,这才发现前面的并非是关山月的头颅,而是一个类似芭比娃娃一样的塑胶脑袋,只不过上面长着关山月的脸。 他呼了一口气,转头,发现那个被斩在斧头下的人正鲜活地趴在自己身边。 “关…… 关山月?”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里带着颤抖,伸手就要去搂她,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角时,脑袋却 “咚” 的一声撞上了头顶的硬物。 “啊——”蒋正延侧着脸向上看,头方才磕在了一块板子上。 板子……?诶,不对劲。 蒋正延伸手将塑料人头拿开,向前看,前面是桌腿、椅子腿、镜子以及书柜的底部。 “这是……”蒋正延难以置信,“床底。”关山月“嗯”了一声。 “我们又循环了?” “应该不是。”蒋正延疑惑地看向关山月,想问她为什么如此笃定。 还没开口,就见关山月的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控制玩具的按钮。 见状,他伸手摸出口袋里的表,此刻是九点二十五,距离上次死亡仅仅过了三分钟。 蒋正延目光凝聚,他活动了一下之前不能动弹的右脚,又转头扫了一眼关山月的状态,心里有了猜测。 “交流一下信息吧。”他说。 关山月点了下头。“她的卧室里有本相册,里面很多她和小孩的照片,但照片后面小孩的名字都被涂掉了。另外她有请过驱鬼的大师来家里驱鬼。” 蒋正延垂眸,他总感觉这事有些古怪。 “梦里的人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对吗?”他问。 关山月点了下头。 旁边的人眼神清明了些许,朝她要了纸和笔。“做个假设,如果你的亲人离世,而之后几天你仍然在家里看见了她,你会害怕吗?”蒋正延在纸上写道。 床底光线偏暗,他看不清旁边人脸上的神情,只听见她声音有些低沉地回答道:“不会。” “如果她动了家里的东西,在家里跑来跑去,你也不会觉得害怕,对吗?” “嗯。”关山月看完纸上的内容,轻轻应了一句。 “那在什么情况下,你会选择去驱赶她?”安静了两秒,关山月回答:“如果我足够爱她的话,我希望她在我身边留一辈子。” “即使人鬼殊途?” “即使人鬼殊途。”关山月重复了一遍。 蒋正延偏头,迟疑地将右手抬起,拍在她的左肩上,眸子里带着担忧。 “没事吧?”他问。关山月摇了摇头。 “好。”他收回手,接着说道,“我大概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了,不过我们还有一些事情没完成,你配合我一下。” “什么?” “稍等。”他趴在地上,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页。 正要将纸递给关山月时,他觉得腰间被什么东西轻轻压了一下,可转头看,什么也没有。 他盯着那块空地,眼神若有所思,正过身来,展开纸又写了一句。 关山月指尖刚碰到递来的纸,目光就被末尾那行醒目的大字勾住 ——“小鬼上钩了”。 字迹遒劲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洒脱,末尾还画了个圆脑袋、短胳膊的小孩简笔画,连头顶的呆毛都勾勒得清清楚楚。 她指尖顿了顿,紧绷的神经竟莫名松了半分。 两人从床底爬出,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后,猫着腰像两片贴墙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闪进斜对面的玩具房。 房门刚合上一条缝,蒋正延就径直走向墙角的矮柜。他伸手拿起相框,毫不犹豫地翻到背面。 相框背面用小铁片固定着相纸,他指尖抠住铁片边缘用力掰了掰,铁片纹丝不动。 偏头,关山月忽然递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边缘磨得有些锋利。 蒋正延接过金属片,将边缘小心地塞进固定相纸的小铁片与相框底板之间,稍一用力,就听见 “咔” 的轻响。 他顺势将几个小铁片逐一撬起、掰直,再把相框倒扣过来,一张泛黄的相纸便轻轻滑落在掌心。 蒋正延指尖捏着相纸的边角,缓缓翻过来——相片上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依偎在一位白发老人身边,背景是院门口的老槐树。 他视线往下移,落在相片背面的右下角,唇角瞬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那里用蓝色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字迹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陈平与姥姥,7 月 28 日摄。” 他侧过身,将相纸递到关山月面前。 后者看到名字却是怔了一下。 陈平,取自平平安安之意。 接下来就是实行蒋正延计划了。 两人离开游戏室来到走廊上,关山月顺手关了灯。 一如日记记载,恐怖奶奶立马出现在他们视角里,拿着斧头,要往上爬。 “我们是冥界的鬼差,前来收一个小鬼。” 蒋正延站在原地,语气没带半分慌乱。 奶奶抬头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攥着斧头的手却悄悄紧了紧,动作还是没停,只是速度慢了些。 “你家最近是不是出了很多怪事?” 蒋正延往前半步,声音放轻了些,“灵位刻不上名字,纸钱烧着烧着就会被浇灭,家里的东西会到处移位,还有 ——”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方才关山月关掉的灯,“灯也会莫名其妙地关上,可你又看不见人。” 话落的瞬间,奶奶的肩膀忽然颤了一下,但动作依旧。 蒋正延的声音陡然铿锵,一幅颇有道行的模样,“你看见有东西在你眼前悬空漂浮,零食被空气一点一点吃掉,你知道这个家里有鬼,所以你才会拿着斧头在家里乱晃。” 恐怖奶奶离他们不过五步之遥,关山月掏出刀,移步到他前面,却被他拉住了袖子。 他顺势往前踏了步,直面奶奶缓缓举起的斧头,脸上依旧平静,语速却骤然加快:“你怕,可你知不知道?跟着你的‘鬼’,是陈平!” “平” 字刚落,斧头已劈到他颈边! 奶奶的手却猛地顿住,斧刃离他皮肤不过分毫,再偏半寸就会见血,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乱了。 蒋正延提起调子,字字珠玑:“你杀了她很多次吧,可她还是阴魂不散,为什么,因为她舍不得你。” 他往前又凑了凑,语气里添了几分焦灼:“可她今天再不走就入不了轮回了。往后她会生生世世困在这个屋子里,直到坏死,直到魂飞魄散。” 空气像凝固了,两人对峙着,连风都停了。 良久,奶奶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下来,斧头 “当啷” 一声垂到地上。 她枯瘦的嘴唇哆嗦着,声音轻得像断线的风筝,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我…… 我该做什么?”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蒋正延只觉天旋地转,所有物件在他眼里都变得缥缈起来。 他眯了一下眼睛,习惯性抓住关山月的手臂。几秒后,一切恢复正常。 蒋正延睁眼,只见方才那个二米五的恐怖奶奶缩水成了一个一米六的慈祥老太太,巨大的斧头也成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斧头。 他向楼下看,所有的东西都恢复了正常尺寸,包括他一米八六的身高。 这算攻略成功了吧? 蒋正延嘴角上扬,心情颇好,“不用你做什么,抓她是我们鬼差的事。” 他转头看向关山月,松开抓着她的手,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 女生没什么表情,绕开老奶奶下楼。 蒋正延跟着她,来到厨房。 “你,”前面人突然停了步子,转身看他,吐出一个字,他眨了眨眼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可她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去。 “怎么了这是?”蒋正延问。 “……交代一下。” “明白。”蒋正延弯了弯唇角,“上次我去了两个地方,一是玩具间,那里落了灰,但立在矮柜上的相框被擦的很干净。旁边柜子里有个空灵位,上面有刻字的痕迹,但是没刻完。二是卫生间,里面有个火盆在烧纸钱,但火被水浇灭了。” “有人在阻止她送灵?” “我也是这么想的。起初我以为这个人只是个不相关的孤魂,可听见你说老奶奶又请了驱鬼的人,而你看见的照片后面名字都被涂掉了,我就觉得这只鬼肯定就是和老奶奶合影的人。可如果这个人的生存形式和我们一样,你觉得老奶奶会驱赶她吗?” 第13章 男朋友 原来是因为这是才问她那些问题的。 关山月抬眸。 “我们一直被日记的结尾误导了 —— 之前总以为那个小孩已经跑走了,其实她根本没离开过这里。只是我们看不见她,老奶奶也看不见。” 蒋正延讲完,关山月配合地点了下头。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袋面粉,用刀将面粉的口划开,将其铺在厨房门口。 做完这一切,两人坐到餐厅的座位上,将手表横搁在餐桌中间,静静地等。 “这是做什么?”老奶奶走过来问。 “抓她。”蒋正延答。 “这样为什么能抓到她?” “变成鬼以后,她只是隐身了,其他的还和人一样。” “哦。”老奶奶点了下头,一副理解的模样。 下一秒,脚就踏在了面粉上,走进了厨房。 “诶,这不能——”破坏的!没人听,他只能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蒋正延起身,提起面粉将老奶奶踩过的地方重新铺了一下。 一等十多分钟,小孩没来,老奶奶倒是端了一大碗面条出来,又踩坏了那一层面粉。 还没等蒋正延开口,老奶奶转回厨房,又拿了四副碗筷出来。 蒋正延不说话了,只看着她。 看着这个沧桑了大半辈子的老人面上带笑,有些讨好的给他们俩人各自盛了一碗面条。 蒋正延本想起身自己来的,却被关山月拦住了。 她目光有些冷,高高在上的接受了那碗面。蒋正延反应过来,他们没在做客,他们是鬼差。 “囡囡啊,吃饭啦。”老人盛了一碗面给空着的座位,又盛了一碗面给自己。 “怎么还不来,面都要坨喽。”她看着空的座位,催促了一句。 空气静了两秒,蒋正延和关山月相互对视了一眼,决定不加干涉。 “囡囡啊——”老人又喊了一遍,这次从她的椅子后面,蒋正延听到有个细细的声音小声回应了一句“来了。” “我来了。”铺在地面上的面粉离奇地抬离了地面,上下跛动着。 看得出,是有人的鞋底踩到了它。 椅子在地上摩擦了一下,面粉悬在凳腿处摇晃,筷子随后就被立了起来。 老奶奶这会好像能看见陈平了一般,伸手给空气推了推衣袖。 “尝尝好不好吃?”老奶奶看着筷子没入碗中,挑起几根面条,轻声问。 “好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好吃就慢点吃,吃好了,让这些哥哥姐姐啊,带你出去玩。”老奶奶忍不住湿了眼眶,她起身,又给那个碗里添了一些面条。 “好。”这顿饭吃了很久。 祖孙两一言一语聊了很多。 一时间,蒋正延有些愧疚。 这时关山月像是读懂了他的心事一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空座位上的面终于见了底,两人起身,朝老奶奶点了下头。 就在老奶奶以为会是什么温馨离别时,关山月掏出了枪,一下两下,梦散人醒,故事落幕。 平常梦散了便如雾褪,可这回不一样——闭眼就是关山月立在斧刃下的模样。 那画面像烧红的铁烙在脑子里,反倒衬得现实里的寂静发慌。 就好像这一切都不是梦,小鬼还没没被杀死,他也只是在躲藏的时候找了个被窝躺下。 蒋正延将手掌虚挡在眼前,等适应了窗外透进来的光,才缓缓睁开眼。 他不像做了一场梦,他像是走进了一场梦。 他盯着熟悉的房间天花板,神思却飘了很远,愣了好一会儿没动。 他坐起身时,床板轻响,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在地板上拖出道颀长的影。 良久,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拉开房门时,门轴轻响被夜吞了去。 家里没人,他借着月色,下楼,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 这次关山月开枪杀了两个人。 如果做梦的人要被她杀死梦才能散的话,那么这次是两个人在通梦。 什么情况下两个人之间可以通梦呢? 蒋正延喝完水,在一个软沙发那坐下,拿着纸笔,凭着记忆临摹梦里的符号。 这些字和之前的字不同,他们更像西方的文字。 西方。 他看了眼望远镜上的符文,又借着记忆描出关山月刀上的符文,再对比起今天看到的字,圆满了。 他们出自同一个体系。 开学那个梦的古文字,是由现实的文字变换得到的,对应的古文字应该是大篆,也就是庄子那个时代使用的汉字。 照这么推,这些从梦里生成的文字应该出自西方的古时候。 蒋正延打开手机,想搜一下西方管理梦境的神的故事,可打开手机却看见了一个更吸引人的帖子。 帖子名称很简单,汶南庙拜佛像,晚上美梦连连。 他去的好像就是汶南庙。 蒋正延点开帖子,略过文案,划到评论区。 只见评论区上面挂了个卖祈愿签的链接,评论区里都在骂贴主想钱想疯了。 他好奇点开链接,花里胡哨的文字跳到眼前,“不要九九九,不要八八八,只要一百零八,美梦带回家。” 呃…… 他也是疯了,啥都信上了。 蒋正延跳出链接,看了眼帖子偌大的浏览量,发了句评论:“好像拜了佛像就能做美梦,不用买祈愿签。” “干啥呢,兄弟,砸我生意?”两秒后,贴主私聊他。 豁,他就钓个鱼,没想到凌晨鱼还在线。 将将将将:亲身经历。 斌哥:不信,你肯定买了庙里的纸张。 将将将将:为什么不信,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斌哥:套我话呢? 将将将将:其实我还挺想买的。 斌哥: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事啊? 有戏。 蒋正延点进链接买了一个祈愿签。 斌哥:兄弟,上道。 将将将将:什么奇怪的事? 斌哥:经常做梦,而且梦的很真实。 斌哥:在梦里受伤会觉着很疼,开心啊痛苦啊这些感受也都是真的。 斌哥:你是不是自那梦后就有这种感觉? 将将将将:是。 斌哥:我就知道,来买这个的都这样。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将将将将:什么? 斌哥:精神病。 “……”貌似被骗了。 将将将将:滚。[ !] 还被拉黑了。 蒋正延举报无果,窝到沙发里。 来买这个的都这样,说明确实也有和他一样的人,但是去哪找呢? 蒋正延决定抽个时间再去趟庙里。 蒋正延拎着书包进教室时,关山月已经趴在桌上写试卷了。 晨光斜斜落在她发顶,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穿了件米白色的宽松卫衣,握笔时手臂绷出弧度,衬出利落的肩背线条。 蒋正延正要坐下,眼尖地瞥见她头发上的发圈滑到了发尾,晃晃悠悠快掉了。 手比脑子快,一把薅下来往桌上一放。 关山月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带着点“干嘛”的疑问。 “快掉了。”蒋正延指了指桌上的发圈。 她“哦”了一声,停下笔拿起发圈扎头发。 发量刚好卡在尴尬处,绕两圈松垮垮,绕三圈又勒得紧,最后只能松松垮垮绑着。 张作久听见有热闹,转身凑过来听两人说话,话没听见几句,倒是看见了关山月正在做的试卷,直觉眼熟:“这卷子什么时候要做完来着?” “昨天。”蒋正延开口,瞥他一眼,戏谑:“上课不听课干嘛呢?” “履行受教育权。”关山月头也没抬地接了句。 得,合着没做完的不止张作久一个。 这玩笑开得,俩人一并扎心了。 有人帮腔,张作久顿时气焰嚣张,“嘿嘿”傻笑了两声。 “挡光了。”关山月笔尖一顿。 张作久的笑声戛然而止,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隔天周五,上完上午的课就放假。 两节英语、两节数学,竟都被老师用来考试了。 大家哀声怨气地考完,开开心心地回家。 考完试,程沅去送试卷,蒋正延和张作久在校门口等他。 两人找了个阴凉地站着。张作久捏着接来的传单一边扇风,一边用手摇了一下蒋正延。 “干嘛?”蒋正延扭头看他。 “那是月姐吗?”张作久朝前边扬了扬下巴。 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称呼关山月为“月姐”,原因无他,只是觉着关山月是个酷girl,很符合他对老大的设想。 蒋正延抬头看去。 对面马路上站了两个人,男生穿着大红色的牛仔外套和当下流行的破洞牛仔裤,一身的浮夸繁复,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 女生嘛…… 撇开梦境不谈,他和关山月算不上很熟,这人不抛话题,也不爱接话,除非他凑到她跟前非要问些什么,她才会吐出几个字,权当讲个礼貌。 但同生死、共患难过,认出个她的背影来还不算难。 对面马路上,被人勾肩搭背的女生绝对是关山月。 “是。”他垂眸。 “那她旁边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应该是她朋友吧。”没准还是男朋友呢。 蒋正延鞋边有块石头,他抬脚,将石头踩到鞋下,拧了几回,又觉着不太解气,将它踢了出去。 “你干什么?”张作久看着石头滚向自己,又把石头踢了回去。 他又踢过来。 对啊,他在干什么呢? 蒋正延冷笑了一下,人在极端情况下会误以为生理唤醒是对身边人的心动,他或许就是这样。 可现实里,他们不过认识几天的同桌,话都没说过……啊不对,他磨着她说了很多话。 不管,反正最多算个同班同学,他还没理由没立场过问人家的私事。 第14章 空车 周末,学校鼓励学生之间建立学习小组,蒋、张、程外加余雯雯和她的好朋友谭格一起聚在书店学习。 “要不然把关山月也叫来呢?”余雯雯提议。 “好啊好啊!”张作久双手赞成。 程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蒋正延拿出手机,给人发消息。 他们聊天记录没几条,除了加好友时相互打了声招呼外,就是周四关山月没吃晚饭,拜托蒋正延在小卖部给她买个饭团。 而那天小卖部的饭团刚好卖完了。 他发消息说没有了,还要别的吗? 没有回应。 将将将将:还在吗? 将将将将:不会饿晕过去了吧? 将将将将:给你带条巧克力和面包可以吗? 将将将将:收到请回复! 结果到教室发现这人请假回家了。 将将将将:你回家了? 将将将将:手机也没电了吗? 蒋正延很不,不对,是非常不喜欢和人聊着聊着,结果这人突然断线失联。 这样他会怀疑这人被秘密组织秘密做掉了。 当然,如果让他知道这人只是因为一些无聊的原因不回消息的话,他更希望她是被秘密组织秘密做掉了。 两分钟后。 关山月:有事? 将将将将:没事。 话题就落在这结束。 蒋正延按灭手机,内心抓狂,她不应该稍微解释一下吗?啊啊啊啊啊! 不过第二天,他还是照旧等在老张的椅子上。 这会,余雯雯和张作久一边一个,凑过来看他发消息。 越靠越近,成功把他的视线从手机上挤了出去。 他看着两个后脑勺,叹气,突然把手机往下一放,趁两人不注意抽出手来,飞快打字:来书店学习吗? “有什么不能看的?”余雯雯抱着手,详装生气。 “那给我看看你和她的聊天记录。”蒋正延伸手,收到了她狠厉的一个巴掌。 “笑死,我根本不敢和她聊天。”余雯雯叹气,摇头。谭格也跟着叹气摇头。 张作久看了一眼两人同步的动作,立马跟着叹气摇头。 一声一声的“唉”字在空气里荡漾,蒋正延和程沅对视,均是不理解。 不过为了不然店员觉得这里有一群神经病,他还是劝导起来:“没事,她还挺好说话的,你要勇敢尝试。” “比如呢?”余雯雯看他。谭格和张作久像两个应声虫一样,跟着看他。 “比如你要是邀请一起做什么,她就会很快回复——”蒋正延举起手机,把屏幕亮给她们看,“‘不要’两个字。” 余雯雯:“……” 谭格:“……” 张作久:“……” 梦境平静了很久,或许是上次难度太高,给两人留出一丝宽慰。 再次见面又是周一。 蒋正延坐在椅子上和老张唠嗑,见关山月走来,慌忙道了句再见。 “假期忙什么呢?”蒋正延站到她旁边。 “没什么。”关山月声音冷冷的。 两人的关系好橡皮筋,几天不说话,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关山月又变成了那个刚刚来这、格格不入的插班生。 好在蒋正延是个话痨,从假期扯到学校的花,又扯到了那天见到的那个男生。 “他是谁啊?”蒋正延直白问。 “一个……”刚好教室到了,关山月拐进去,没再说话。 是的,不是他没听见,关山月话就是只说了一半。 是懂得怎么吊起人的胃口的。 “一个什么呢?”蒋正延耐心问。 关山月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你不需要知道。” 得,又不让知道了。 据上个梦境六天后,两人再次入梦。 眼前的黑色散尽,无穷无尽的绿意铺展开来,枝叶的缝隙里漏下细碎的光。 烟白色的雾在身前慢慢聚成轮廓分明的人形,蒋正延往前挪了半步,试探着叫:“关山月?” “嗯。”关山月应声出现时,身上是件卡其色短款上衣,下摆堪堪收在腰间,衬得腰线利落;下身配了条褐色工装裤,裤腿随意塞在靴筒里。 蒋正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下意识垂眸,喉结轻轻动了动,迟疑了两三秒,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转而望向四周。 两人正站在条破旧的马路上,路面坑洼不平,积着些枯枝败叶。 两侧是密匝匝的树林,枝叶缠在一处,遮得不见天光,风穿林而过时带着沉滞的声响,瞧着便不宜贸然进去。 他从背包侧袋摸出望远镜,举起来调了调焦距,镜片后的景象渐渐清晰。 “沿着马路一直向前走,”他抬手指了个方向,声音稳了稳,“不远处有幢房子,旁边还有个简易的公交车站,可以过去看看。” 他说完顿了顿,侧头看向关山月,等着她的反应。关山月没说话,抬步就往他指的方向走,显然是对他的话没什么异议。 大概五百米的距离,两人走了七八分钟。 靠近那个公交车站——其实说他是公交车站很勉强,因为这里只有一个站牌,站牌的柱子上还用铁链栓了一个黑色的铁盒子——会发现那还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越往前,那道身影越清晰——是个身材瘦弱且矮小的男孩,剃着寸头,穿着破旧校服,双手在身前绞成一团。 “他是这个梦的主人?”蒋正延的声音压得很低。 关山月没作声,两人停在距男孩十米处。 有人靠近,男孩侧过头扫了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警惕,很快又低下头,肩膀微微耸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一阵“咕咕”的声响突兀地响起。蒋正延偏头,看向关山月:“你饿了?” “……”关山月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挑,没说话,但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是我”。 那就是小男孩饿了,蒋正延又把视线移回小男孩身上。不过这声音明明很轻,怎么能传这么远? 他往旁边挪了两步,打量着那幢房子。 这是座两层的自建房,墙皮掉了几块,露出里面的红砖。一层的窗户开着,窗台上摆着几瓶饮料,旁边墙上贴着张褪色的广告牌,红底黄字写着“日用百货烟酒零食”。 男孩始终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张五块钱的纸币,边缘被捏得发皱。 他隔几秒就抬眼瞟一下小卖部的门,脚在原地蹭来蹭去,却始终没迈步。 “怕买了吃的没钱坐车?”蒋正延猜测。 “但车费只要两块,商店里不会不卖三块以下的东西吧?”他视线落在公交站牌上。 那牌子看着有些年头了,铁皮边缘锈出一圈褐色,上面的字迹倒还算清晰,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没有起点站,没有终点站,连途经站点和发车时间都一概没有,只简单地印着“511路,上车两元”几个字。 “你们也坐车吗?”男孩忽然开口,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 “不——”蒋正延刚要否认,就被关山月一声低低的“嗯”打断。 他愣了愣,看了眼关山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跟着点头,“对,我们也等车。” 男孩脸上的紧绷感明显松了些,攥着钱的手也松开了些,他抬眼看向蒋正延,带着点恳求的语气:“我想去买点东西吃,很快回来。等车来了,你能让司机师傅稍微等我一下吗?” 原来是怕错过车。 蒋正延没多想,应道:“行,没问题。”他没留意关山月带着警告的眼神。 “怎么了?”蒋正延转头看见关山月眉头微蹙,随口问道。 关山月只是小幅度地摇了下头,没吭声。 “是不是在梦里不能随便答应别人?”蒋正延心里犯起嘀咕。 关山月依旧沉默着,没接他的话。 两人看着小男孩跑进商店,不过眨眼的功夫,不远处就有公交车驶来。 那车瞧着也怪,车头和侧面都用粗黑的字写着“511”,显眼得过分,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就是小男孩等的车。 “你去小卖部叫他,我来拦车。”关山月迅速分了工。 “好。”蒋正延应声就跑,眼角余光瞥到公交车,只觉得它速度快得过分。 “车来了!”蒋正延一头扎进小卖部。小男孩怀里抱着几包零食,正站在柜台前等结账。 店主是个老奶奶,嘴里反复念叨着“两元”,枯瘦的手慢慢伸进钱柜里点数。 她指尖沾了点口水,一张张捻着:“一块,两块……”好不容易数清,又慢悠悠地把零钱递向男孩。 蒋正延接过零钱,塞进男孩手里,拽着人就往外跑。公交车像风一样驶过商店,停在公交站前。 商店门口离那不过十米,男孩跑过去,还没喘气,公交车“呜——”的一声起步,扬长而去。 “怎么回事?”蒋正延跑过来,见男孩崩溃地弓着身子,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转头问关山月。 “是个空车,拦不住。”关山月眼神沉了沉。 蒋正延一时没反应过来,车空和拦不住有什么关联?明明和司机打个招呼就行。 直到瞥见关山月眼里那丝淡淡的鄙夷,他才猛地回过神,惊道:“你的意思是,车上连司机都没有?” “嗯。”关山月应了一声。蒋正延视线落在男孩身上,指尖轻搓了一下,声音缓和了些许,“你等的是一辆空车?” “车不就是空的吗?”男孩躲开蒋正延搭上来的手,将零钱投进被拴在公交站牌杆上的铁盒子里,兀自蹲在公交站牌前,啃东西。 “这是已经跳跃到科技时代了吗?”蒋正延嘀咕。 第15章 调戏 好吧,也可能梦里的人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关山月瞥了他一眼,朝小孩那边抬了抬下巴。 “好吧好吧。” 蒋正延走到男孩身边坐下,试着搭话:“往盒子里放钱做什么?” “你没坐过车吗?这都不知道。”男孩抬眼看他。 确实没坐过你梦里的车。 “是。”蒋正延毫不在意小孩言语里的鄙视,点头道,“所以请教一下,为什么要往铁盒子里投钱。” “只有交了钱,公交车才会来啊。”男孩说得理所当然。 “投了之后公交车多久能过来?”蒋正延循循善诱。 “很快吧。反正只要等着就好了。”他含糊地应着。 “你要坐公交车去哪?” “管你什么事。”男孩不耐烦地皱起眉,猛地别过脸,后脑勺对着蒋正延,不再搭话。 “我也坐公交车,万一咱两目的地一样呢?”蒋正延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接着找话。 男孩闻言,先是抿了抿嘴,过了几秒才努了努嘴,偏过头看他:“你去哪?” “额,回家。”蒋正延随口瞎编了一句。 男孩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发直,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片刻后,他小声说:“我也要回家。” “噢——”蒋正延拖长了调子,凑近了些,“你家在哪啊,没准咱们能一块走呢。” “我家在……”男孩刚开口,眼神忽然变得迷茫,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思绪。 他低下头,三两口把手里的零食吃完,将包装袋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站起身。 原本迷茫的眼神一点点褪去,渐渐清明起来,他抬眼望向公交站牌的方向,丢下一句:“我要等车了。” 刚好关山月从小卖部那边回来,蒋正延和她交流信息。 “在他的逻辑里,必须先在这个盒子里投两块钱,公交车才会发动,但是时间不确定,他只能一直等着。而且我问了目的地,他说是要回家,但半天也没说要去哪。你那边怎么样?”蒋正延总结。 “打了一架。”关山月一脸风轻云淡。 “啊?”蒋正延倒是瞪圆了眼,一脸错愕,“和谁?” 问完他才发现这句话是多余的,因为这里的人物只有小孩和老奶奶。 “呃,然后呢。”蒋正延顿了一下,继续。 “她柜台上藏了一幅全家福,上面被剪掉了一块。”关山月没解释,只说了结果,“看空缺的位置,应该是个小辈。” “所以这个男孩是老奶奶的孙子?那他买东西还得给老奶奶钱?”蒋正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皱着眉嘀咕。 “不知道,你去问问。”关山月淡淡道。 “又是我?”蒋正延挑眉,有点不情愿。 “你比较健谈。”关山月不吝啬夸奖。 好吧……蒋正延走进男孩,忽然他听见有肚子叫的声音传来。 又饿了?蒋正延走至男孩面前,只见男孩抬眼看向蒋正延,带着点恳求的语气:“我想去买点东西吃,很快回来。等车来了,你能让司机师傅稍微等我一下吗?” 好熟悉的话语。蒋正延向关山月招手,“他想去买吃的,你带他去,我来拦车。” 介于这人什么话都不和他说,他得亲自看看这辆没有司机的车为何拦不住,难不成他站上去一半那车也会不顾他死活的往前开? 关山月朝男孩招手,男孩立刻跑进小卖部。关山月慢了半步跟上,刚到门口,就见远处有公交车驶来。 “车来了!” “车来了。”她和蒋正延的声音同时响起。 男孩慌忙把五块钱递向老奶奶,手指绞得紧紧的,眼睛盯着柜台,急等着找零。 关山月走近几步,沉声道:“不等了,直接上车。” “不行。”男孩头摇得像拨浪鼓。 “车走了!”关山月声音冷冷的。 “快点——”男孩急得踮了踮脚,手指绞得更紧。可老奶奶依旧慢悠悠地数着钱,动作没半分加快。 “你要这两块钱干什么?等着再投一次公交车?”关山月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果这会男孩转头看她一眼,就不会如此执着,因为她的脸色看起来要吃人。 男孩抿着嘴没说话,关山月也没下一步动作。直到男孩接过找零,她才慢悠悠开口:“别出去了,车已经走了。你就在这儿等,饿了又吃。” 感受到关山月语言里的恶意,男孩没搭理她,抱着东西快步出去。 关山月停了一步,扫视了一圈这间简陋的小卖部,目光最终定在老奶奶身上,“你家就卖这三样?” 早几分钟前被她揍了一顿的老奶奶只是重复叨念着“一块,两块”。 关山月出来,蒋正延已经坐在男孩旁边进行下一轮套话了。 “怎么样?”关山月插话。 男孩还没吃完东西。蒋正延起身,跟着关山月走到小卖部旁,“公交车来得快,去得也快,它停下的时间只够我挤着上去。” 然而在他犹豫地两三秒里,车门“哐”的一声关上了,根本不顾及有没有人要上。 “诶,对了,他这次怎么这么晚出来?”蒋正延好奇,理论上来说,车应该在男孩即将踏上的时候开走,虽然对于等车的人来说,这无异于凌迟。 关山月没回应,只是抬脚往小卖部走,蒋正延自觉跟上。 有人进门,老奶奶掀开内屋的帘子,出来见是他们两,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她视线一刻不停地留在他们身上,尤其是关山月。 蒋正延在屋内转了转,发现这个零食铺只卖男孩拿的那三样东西。 梦里的事物一般都是梦主人印象深刻的东西,看来在现实里,要不就是男孩经常来这买东西回家,要不就如他们之前猜的那样,男孩和老奶奶其实是亲人。 “你之前说的全家福在哪?”蒋正延停在柜台前张望,并没有发现照片一类的东西。 他没发现,在他说到“全家福”时,老奶奶痛心的表情,但是关山月注意到了。 “这儿。”关山月走到柜台前,作势要掀起上面压着的红布,适才数钱都手抖的老奶奶忽然健步如飞,一下拦在了柜台前。 关山月冷冷抬眸,摸出刀。老奶奶脸上抖一下,还是没让开。 “是让开让我再看一眼,还是咱们再打一架?”关山月举起刀。老奶奶的身子抖了一下,缓慢让开,只是眼神一刻没离开过柜台。 蒋正延默默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关山月说的那幅全家福上。 照片上是三代人,老奶奶,稍年轻些的叔叔阿姨,以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剪掉的空缺。 小男孩和等车的小孩没有任何相似点,按关系论,他只会是被剪掉的这个。 “为什么剪了一块?”蒋正延看向老奶奶,后者的视线有些躲闪,没有说话。 蒋正延声音沉了些:“你在害怕什么?”他盯着老奶奶躲闪的眼神,“是怕我们把这照片拿走,还是怕……我们把它拿给那个小孩看?” 有风灌进来,吹得老奶奶花白的头发颤了颤。蒋正延瞧着她指尖也绞得清白,心里多了些对小孩的怜悯。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连时间都辨不清,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肯挪开半步,一门心思等那辆不知会不会来的车,盼着能回家。 还不是因为她作为长辈不够尽职。 明明是这孩子在这梦里唯一能依靠的亲人,她却还在计较那几包零碎零食的钱,连张全家福都要狠狠剪去他的身影,这是得有多讨厌他? 仗着自己积累了一辈子的地位、财产和积蓄去孤立一个小孩,就像吵架时,依仗着房子是自己的就让孩子滚出去,依仗着钱是自己的就威胁孩子不听话不给交学费,拿孩子没法抗衡的事情威压,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别问了,她不会说的。”关山月在一旁开口,声音平静。 她放下手里那块盖在柜台上的红布,趁老奶奶低头整理红布的空档,伸手掀开了柜台后挂着的布帘,抬脚走了进去。 帘子后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关山月转回身,刚要开口,恰巧撞上跟着进来的蒋正延的视线。 两人都顿了一下,随即各自移开目光。 “什么也没有。”关山月说道。 “哦。”蒋正延应了一声,往旁边侧了侧身,给关山月让路。 他刚才确实有点激动了,关山月一说话就糊里糊涂的跟上去,倒是忘了社交距离。 两人刚踏出小卖部的门,关山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 蒋正延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瞧,柜台后空荡荡的,方才还在整理红布的老奶奶已经没了踪影。 关山月重新抬脚迈进门内,刚站定,就见布帘后慢悠悠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像是要掀开帘子走出来。 她随即又后退一步踏出门口,那只手便顿了顿,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帘布恢复原状。 “NPC。”关山月收回目光,语气平淡。 可以这么玩吗?女高中生调戏老年NPC?蒋正延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男孩还在等公交车。 蒋正延站在小卖部门口,望着那抹瘦小的背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这算循环吗?”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空荡荡的马路,像是在给这荒诞的场景起标题,“永远等不到的公交车?” “你看啊,他守在这儿等的时候,路两边连车影都没有;刚跟我来买面包那会儿,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转头就见一辆旧公交呼啦啦从站牌前开过——感觉他们俩啊,永远碰不上面。”蒋正延给出解释。 “这个梦境的时间曲度好像不太一样。”关山月的目光在公交站牌和小卖部之间转了圈。 “你是说……公交车和我们不在一个时间流速?”蒋正延试图跟上她的思路。 “三个。”关山月提示。 第16章 女孩 “难道是公交车、男孩和小卖部,还有我们?”蒋正延猜测。 关山月点了下头,抬眼看向小男孩,“还有个怪事,看见他手里的五块钱没?” “等一下,我捋捋。”蒋正延往后退了半步,靠在小卖部的木门框上。 五块钱、找零、永远等不到的公交车、站牌下的铁盒子…… 几个关键点在脑子里转得飞快,他忽然抬手拍了下大腿:“你的意思是可以利用两块钱——把他的五块换成零钱,来节省奶奶找钱的时间?但问题是,不往铁盒子投钱,公交车根本不会来啊。” “不用那么麻烦。”关山月摇了摇手,目光落在男孩和小卖部之间的那段路。 “稍等一下……”蒋正延皱着眉,指尖在掌心画着圈,“如果这个梦境是三个时间维度在交互——我们、男孩、公交车各占一个,那有两样东西是跨了维度的:五块钱和小铁盒。 为了让轮回逻辑自洽,每个轮回开始,他手里的五块钱都会‘刷新’成新的;而这五块钱里,总有两块要变成投进铁盒的‘启动金’,才能让下一个轮回的‘等车’逻辑立住脚。 可他明明只想回家,让下一个轮回开启本身就和他的意愿相悖。” 他顿了顿,眼睛忽然亮了亮:“其实很好办,我们可以帮他去买东西。” “他舍不得那两块钱。”关山月瞥了眼公交站的男孩,轻轻摇了头,直接否认了这个法子。 “你怎么知道?” 关山月又不说话了。 好吧,如果他舍不得那两块钱,那么帮他去买这件事也会不成立,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们。 这个逻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他永远上不了公交车? 蒋正延垂眸,忽然有了新思路。 “如果他上不了公交车是既定结果,那么触发公交车到来的方式可能不是或者不只是投钱。有可能是他一进小卖部,公交车就回来。” “试验一下。”关山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 蒋正延靠近,听见男孩肚子“咕噜”叫了两声。男孩抬起头,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蒋正延抢了先。 “又饿了吧?我帮你去买,你常买的那几样我都知道。”蒋正延语气温和。 男孩愣了一下,摇头。 “那你自己去买也行,”蒋正延学着关山月平时的样子,故意压低声音,语气冷冷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待会儿公交车来了,我可不会叫你。” 男孩抿着嘴思虑了几秒,攥着钱的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把五块钱递过去,小声说:“那……还是麻烦你帮我买吧,谢谢你。” 被男孩那双透着淳朴的眼睛盯着,蒋正延的良心被咬了一口。 他接过钱,转身走进小卖部。老奶奶正从帘后掀开布帘出来,见蒋正延拿了那老三样,接过钱,缓慢地数钱找零。 “一块,两块。”老奶奶数好零钱递过来,眼神有些恍惚,指尖在蒋正延接钱时轻轻押了一下他的手指。蒋正延没作声,捏着钱抬脚就要离开。 “一定要走吗?”蒋正延转身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低低的呢喃。 “您说什么?”他立刻转回身追问。 老奶奶却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慢悠悠的样子,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话从未说过。 “他一直坐不上公交车,是不是你在搞鬼?”蒋正延盯着她。 老奶奶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堆得更深了,却依旧没说话。 “为什么?你要阻止他去哪里?”蒋正延不依不饶。 老奶奶仍是沉默。关山月从外面拐了进来,见两人对峙着,便问:“怎么了?” “她刚刚说‘一定要走吗?’”蒋正延复述。 老奶奶闻言抬眼看了他一下,随即又狠狠瞪了关山月一眼。 “你知道内情?”关山月抬眸迎上老奶奶的目光,手里的刀“啪”地一声横放在那块红布上,转头对蒋正延说:“你先出去把东西给他,这里我来问。” “……好。”蒋正延应着快步退出了小卖部。 男孩接过零食,又小声道了句谢。 他撕开包装袋,捏着一块饼干犹豫了片刻,递向蒋正延,小声问:“姐姐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估计是跟老奶奶打架吧。”蒋正延随口打趣,话音刚落心里就是一惊——只见男孩抱着零食袋,转身就朝小卖部飞奔过去。 “喂!我瞎说的!”蒋正延赶紧跟上,心里直打鼓,祈祷关山月还没动真格的。 男孩冲得急,刚一脚跨进小卖部,关山月就从里面踏了出来。 蒋正延猛地顿住脚步,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形,就听见关山月冷声吩咐:“跟着他,我去上那趟公交。” “啊?”蒋正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照着话里的意思,跟着男孩走进了小卖部。 只见老奶奶倒在地上,像是被打晕了,男孩正蹲在旁边,哭丧着脸紧紧攥着老奶奶的手。 等蒋正延回过神,窗外的公交车已经像阵风似的掠了过去。 他飞快扫了眼抽泣的男孩,又瞥了眼远去的公交车尾,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他一把拉起男孩:“走!我们去追车!” 男孩被吓了一跳,反应了零点五秒后开始哭闹:“我不要。” 蒋正延没管那么多,一把抱起男孩——竟然还挺轻——就往外冲。 在男孩的尖叫声里,他看见关山月上了公交车。虽然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但是有种什么东西在心里剥离的感觉愈演愈烈,他只知道,不能让关山月迷失在这。 树木在倒退,公交车在远离,从抱着男孩奔跑到拉着男孩亦步亦趋地前进,蒋正延被累出了一身汗,脚步也越来越沉。 “你放开我。”男孩的嗓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响亮。 “哎,松开松开。”蒋正延松了手,这孩子是一点也不累呀,他是真没力气再拽着了。 突然被顺了意,男孩反倒愣住了。 他看蒋正延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又回头望了眼望不到头的马路,最后还是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挪到他旁边坐下。 “你不走了吗?”男孩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小声问。 “不走了,累死了。”蒋正延抹了把额头的汗,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那她怎么办?” “谁?” “就是……就是那个坏姐姐。”男孩撇着嘴。 蒋正延“嘁”地笑了一声,挑眉看他:“你还挺关心她?” “我没有。”男孩立刻梗着脖子反驳,脸颊微微泛红,见蒋正延没再接话,又憋了半天,小声补充,“每个上了那辆车的人,都要等好久好久才能回来。” “所以——”蒋正延歪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你站在那根本不是要坐车,而是在等车?” “嗯嗯”男孩哼着调子摇头,“刚开始是等车,”他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声音闷闷的,“但我发现这样没用,我要等很久很久,他们才会回来。所以我想着,与其等他们,不如自己去找他们。可我等了好久的公交车一次都没有坐上去过,我想看看他们都去了哪,为什么要这么久才肯回来看我。” “很久很久是多久?” “嗯……”男孩沉思了一下,认真回答:“就是我已经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家里的田已经黄了几回,我已经放了好几次长假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他们是谁?” “爸爸妈妈,还有……弟弟。” 弟弟?蒋正延暗叫不妙,他好像猜错了什么。 “那为什么弟弟也出去了,偏偏留你在这?”他声音温和。 男孩抿了抿嘴,声音更低了:“我不一样。” “哪不一样?” “奶奶说,我是女孩,不用出去。” 果然—— 预测这走向他就知道这应该是个重男轻女的戏码,可当自己真正听到这么小的孩子讲出这么残酷的真相是,他心里很难受。 几年都不回家,他蹲下身轻轻抱了她一下,可能是她被遗弃了。 “你是女孩?”蒋正延重新打量了一下“男孩”,“他”人瘦瘦的,黑黑的,还格外矮小,但那双眼睛却是执着的,亮晶晶的。 “嗯。” 没人规定女孩不可以留寸头,女孩不可以皮肤黑,女孩不可以邋遢着,是他先入为主了。 “小卖部里的老奶奶是你的谁?” 不出意外,他之前的那一串猜测也是错的。先前觉着这个梦里只有这两人,于是看到残缺的全家福的第一眼就觉得是老奶奶剪的,现在想来,可能另有其人。 “姥姥。”女孩脆生生地答。 “对你好吗?” “好。” “好为什么要离开?”难怪老奶奶这么厌恶他们,原来是怀疑他们拐卖呢。 蒋正延看见女孩的外套帽子一半被埋在衣服里,伸手给她整理好帽子。 “不是离开,我只是要去看看爸爸妈妈都去哪了,很快就回来。” “等多长时间的车出去,也要等多长时间的车回来,就算这样,也要去看看他们吗?”蒋正延想劝退这个女孩,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老奶奶这么反对她出去了。 万一她费劲千辛万苦的过去,看见的是阖家团圆,她该怎么办?万一她不辞辛劳地赶了这么远的路,迎接她的是质问和厌弃,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