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的风铃响起,夫人回来了。
今天的她化了淡妆,耳边换了蝴蝶发饰,穿的是一身日常黑白拼色中长裙,中袖款,斜挎包。
“阿笙在等我吗?”她笑了。
她拉过笙的手,将她推到房间里翻箱倒柜,说是非常想她,买了好多衣服饰品,要她一一试试,到时候打包带走。
“枭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一年到头就那几件衣服,你呀,想打扮了,或者想聊天了就来找我,他这人相当无聊。”
笙坐在床边看夫人撑起衣架比来比去,莫名心里感觉很温暖,想要多跟她待会。
“这些孩子们好难管教的,不过现在的孩子数量上比你们那时候少多了,以前登记你们的信息都要跑断腿,不过可能也算是一件好事?哎,你看这件粉色的还穿不?我居然还留着。”
“夫人,我已经不适合可爱风了。”
她不置可否:“哪有人适合衣服的,都是衣服适合人。你看你身上的米色长袖好看吧,穿给我就很奇怪。给,试试这件!”
夫人递来一件不规则开叉半身裙,强烈要求笙去试衣,待笙穿好出来,她眼前一亮。
“听我的,上身搭一字肩或不对称露肩上衣会非常好看。”夫人左看右看,颇为满意。
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夫人已经替她打包了两大袋衣物,要她回去时带走。笙哭笑不得,长时间不见夫人,她变得话多又活泼,讲个不停。
笙问:“夫人最近还是很忙吗?”
她答:“是的,我有许多孩子要管理,而孩子们只有我一个,我几乎整天要呆在‘家’里。”
笙又试探性地问:“枭……在忙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夫人将头发拨到耳后,“你不如亲自问他。”
就是因为不想问才问你啊,笙抿嘴,说头不疼了,想出去走走。夫人点头,说我要回家,一起吗?
她们去了现在的家,孩子们见夫人回来哗啦一下围上来,原来是男孩子们又打架了,要夫人主持公道。夫人一改平日里温柔的模样,拿起竹尺,让他们几个人站成一排讲事情原委。
甲:“是他把水倒我身上,全湿透了,我就滋了他一下。”
乙:“是他先动手的,我才还手。”
丙:“就是甲,他还不让我告状。”
甲气急败坏开始抬手打人,乙一把把他推倒,甲大哭起来,丙默默后撤一步。
夫人呵斥甲:“我就问你,是不是你先动手的?”
甲:“就是乙给我浇湿的……”
夫人:“是不是你!”
甲还是死不承认,待夫人的竹尺落到身上他才大叫说是。
“活该!”夫人让甲摊开手心,打了九大板才放他走。
“夫人,你现在变得好狠……”笙小声说。
“俗话说三岁看老,你能看出他们几个的性格吗?”夫人重新整理了下手套,不紧不慢。
笙答:“甲大概是个逃避责任的?乙是不吃一点亏加倍奉还的,丙是不愿卷入争端的。”
“大差不差,”夫人笑笑说,“甲是惯犯了,经常欺侮小孩,胡搅蛮缠,刚刚他哭声很响,一直看着我的脸色,完全没掉眼泪,直到看到我不站他,才迅速服软。乙呢,血债血偿型,记仇但当场报,不怕得罪人,丙是心思最缜密的,看的最清但不会做,最多出主意加告状这种背后工作。”
她在沙发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做文档。
“阿笙,帮我沏壶金骏眉吧,放在茶几上。”
笙照做了,她暗暗心想,夫人不愧是「夫人」,太可怕了,在一群娃娃身上便做到了洞察人心,也许在多年前,早已把自己看穿了。
“夫人,我觉得自己不能像你一样胜任「夫人」一职。”
夫人小抿了一口,困惑地说:“为什么要你当「夫人」?你是我的继女,我给你成为任何的自由。”
笙很感动,倚靠在她身边,轻轻抱着她,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夫人摸摸她的头。
“乖,是不是最近经历的多了?大可以允许自己花一些时间调整。”夫人垂眸,“我不是说过,我也不是前任「夫人」的继女呀。”
笙问:“那你是谁的继女呢?”
“「女爵」,那个令大家避讳提及的名字。”她将食指放于唇边,“尘封的故事,我也不太想说了。”
笙很好奇,从前她小时候不止一次缠着夫人给她讲自己以前的故事,夫人总是淡淡一笔带过,要么就是说不想讲伤心事。要不问问枭呢?但是一想到和枭的关系尴尬,她打消了念头。
另一边,枭回到了空荡荡的家,习惯性想找笙告诉她最近不要出行,才突然想起人在曼秀那里,他只得揉了几下头发,随意瘫倒在沙发里。
累了。
干脆就躺在这里睡一觉吧。
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里,他睡着了,梦里他一直在狂奔,看到远处空地上聚集了一群看不清脸的男人,他扒开人群,看到人群围着的正中心是一把铁凳子,笙正穿着白色长裙坐在上面捂着脸一动不动。
他冲上前去抓住她的肩摇晃,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她微弱地说了一声“师父,我的枪呢”,随后便猛地拿开手抬起头,此时她的面部是石子老板的脸,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会见面的。”他抄出手枪对准不断地扣动扳机,里面只是发出卡壳的咔哒声,所做皆是徒劳。
他醒了,一身的汗,除了没脱去外套外还有噩梦加持的因素,枭下意识去摸摸腰间,还好,枪还在。缓了半晌,他去喝了杯水,洗了把脸。
不行……
他拨了夫人的号码:“曼秀,笙还在你那里吧?”
“在的,怎么了?”
“最近还好吧,没遇到怪事?曼秀,拜托你看好她,最近没事不要随便出门。”
“放心好了,有我在,谁敢造次?”
“总之,拜托你。”
挂了电话,他心情平静了一些,开始联络线人。
“孩子还安全吗?”
“回先生,一切安全。事实跟您推断的差不多,孩子确实需要器官移植,石子老板也做贩卖生意很久了。”
“好的。”
枭挂了电话,他回想凶手的话,石子老板借刀杀人,帮助他倒卖其他器官,取需要的器官可换他儿子一命,天价费用由石子老板报销,而不再年轻的他,后半生将在狱中度过。为了孩子做到这个份上,这是一个父亲的无奈,也是爱。
凶手戴着镣铐,流着泪说:先生,你有孩子吗?孩子永远是我们的软肋啊。
他欲言又止,而后又说,这不是你将错就错的理由,这是不人道的。
对面的他苦笑:先生,我不否认我错了,但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孩子妈妈走了,我不怨她,天文数字的医药费,足以压垮一个摇摇欲坠的家,至少石子老板说到做到,我愿意用自己没用的老骨头换儿子新生。
枭沉默了,左右两个表情漠然的警卫为他拉开看守所大门,秋天的风很大,他拿出打火机想点一支烟,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遂放弃,转而裹紧了大衣上车去。
他打开电脑,插入U盘,拷贝,备份,弹出,拔出U盘,一切的动作都已机械化,同十几年前在盛者会工作一样,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道德认知同思维模式打架,理性与感性碰撞难以评判的矛盾感。
凶手问他有没有孩子,他没有,于是少一份共情的能力,但现在,他脑子里跳出的是小女孩样子的笙,同现在的大孩子笙一起,成为自己内心深处的软肋,或者说,逆鳞。
他打字给笙:下周一前回来,有新的安排。
五分钟后,手机弹出消息,笙回:好的。
一周后,笙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让枭大跌眼镜。
他问:“曼秀给你进货去了?”
笙没理会,只是拖着包袱准备上楼收拾。
枭只好自问自答:“挺好。”
屋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无论她住不住这里,东西都不大多,也不怎么变化,相比于夫人那里应有尽有的设备,这里好像贫民窟。
重新回来后,枭给她安排了射击训练及破译学习,还好,相比于那几年在训练营吃过的精神与□□双重苦头,这些是日积月累努力便可练成的。
有时候笙中间休息,便随意问起他:以前你师父也这么对你吗?
他?枭摇头,他管我的少,我长大纯粹都是事教人。当然,以后我做事也会带你的,你要变强,强到至少不能扯我后腿。
笙问:对了,上次那个事件呢?结果如何?
枭说:结果和我的猜测差不多,不过放心,我已提交组织上头,现在有会内介入保护孩子,应该没问题。
笙说:该不会想让那孩子入会吧?
他答:有这个考量,不过孩子仍未痊愈,尊重孩子意愿。
盛者会真是不错过任何一个招揽机会啊,笙想。
枭问她累吗,她说还好,他点点头,站起身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我回来任务就接到手软,我这又有新任务了,你等我通知出发。”
枭回屋,进入自己的卧室轻轻锁好门,据情报提供的信息,打开电脑开始查找相关信息,随着文字一个一个蹦出来,他的脑海里已生成了大概的地理位置,至于方案,还未成形。
看着屏幕上显示不同颜色的规划路线,终点统统都通向一个闪烁的名字——“仁义诊所”,枭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周边的各种门面房名称加载了出来,这个位于村子里的小诊所,背后会有不知名的隐情吗?
他拿到的卷宗里,两年前法医批注案子已完结,家属也签了名,翻来覆去看不出来蹊跷之处,但信息里骇人听闻的字眼,让一切变得恐怖起来。
诊所,医生,会和石子老板有关系吗?枭紧锁眉头,警局从根上已经烂透了,会内如果不作为,放他在外面肆无忌惮谋财害命,只会让环境愈来愈恶劣,黑恶势力就这样蔓延开来。
他暂时合上了电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笙,她正平举手臂适应射击,虽然命中的环数不大,但都趋于密集,多加训练应该能提升很快。
他打开窗户散烟味,转身去熨烫自己的白衬衫,跟着他在风尘里奔波太久,衣服已皱巴了许多,像是疲惫的脸生出皱纹,无声地哭诉委屈。
很多年以前,石子老板还只是一个小秘书,要当老板,必须要有精明的头脑和狠辣的手段,据说,前任老板就是死于他手下,而枭的师父,卧底在他们组织多年,也是因为石子老板的疑心重被排外。
枭叹了口气,他注定,要与石子老板斗到底,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