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者会》 第1章 「枭」 “夫人。” “来了,阿笙。”坐在靠背椅上的女子合起文件夹,转过身来,“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枭」回来了。” 「枭」?笙努力在脑海中检索这个字,勾勒出了一副漫天雨夜的记忆,摩托车,头盔,伞和皮衣,面前有位高大的身影,但怎么也想不清楚他的脸。 “他带过你,我想,你该去见他一面。” 「枭」,盛者会首脑之一,和她的「夫人」一个等级,与夫人培养孩子们的工作不同,他擅长热武器与情报交接工作,多年前不辞而别,现取得联系归会,正在会议室。 笙在门前站定,盯着会议室那三个字,抬手敲门。 无人应答,她推门进入。 面前的男人捏着未点的烟,身着长西装外套,内搭领带马甲,梳着大背头,半靠坐在桌边,见有人来,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笙想起来了,在那个雨夜,那时候「枭」还不叫「枭」,她叫他鸟木,叫他师父,记忆深处熟悉的人活了过来,但随之而来的是生疏的一切。 “我记得你。”他收了烟,“你是笙。” 他重新在面前站好,静静看着她,笙也同样投以对视。这就是「枭」,她告诉自己。记忆中的人重新长出了面孔,只是现在的脸上多了皱纹和沧桑的痕迹,脸侧微微凹陷,更显得棱角分明,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叔辈。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送幼小的她到夫人宅邸下,撑着伞蹲下,摘下她的头盔,捧在手里。 “一定要走吗?”小女孩问他,大眼睛忽闪忽闪,努力掩饰着心底的失落。 他笑了笑,说不出话,只拍拍她的头,把伞递去。 “要听「夫人」的话。” “你还会回来吗?” 他站起身,小女孩的声音从矮矮撑开的伞下传来,他重新戴上头盔,将拉锁拉到底,跨上摩托车,风呼啸而来,除了雨拍打在头盔上的声音,他听不到任何。 十年不见,记忆中的自来卷小女孩如今已亭亭,梳着高马尾站在他面前竟相差无几,穿正装的样子早已摆脱了稚气,样貌也英气许多。 “「枭」先生,好久不见。” 枭点头回礼,内心却有点隐隐失落,提出是否可以以个人名义请她吃顿晚饭,没成想笙一口应允,他有些惊讶。 “夫人授意的。” 她挥手告别,说回去准备,随时联络。待他反应过来,面前已没了人。 生疏是难免的,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印象里瘪着嘴讲不出委屈的小女孩,现在成为了办事利落的新人。 “夫人。” 笙坐在她旁边无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夫人为她添了半杯热茶,“尽管去吧,未来怎么样是你的选择。” “可是…” “阿笙在顾虑什么,担心我生气吗?”她笑了,抿了一口茶,“我永远对你敞开怀抱。” “不,是他先不要我的。” “总要面对的,乖。”夫人看她,“能留住过去是一种能力,过去追上来也是一个问题。现在,是需要你解决的时候,无论如何,去见吧。” 地点是一家南方风味的餐厅,枭开门请她先进,与笙面对面坐下,点菜后相顾无言。 “这些年一直跟着夫人?” “嗯。” 枭见她木木的,便说不必太拘谨,随意些好。她说倒不是,只是在想话题。他低头,不知如何回应。 她最初是由夫人接手,在盛者会长大,培养新人时被他纳入麾下,一对一地教学。小时候她认不多字,很好奇他的名字,他只告诉她自己叫师父,有一日被她发现笔记簿上的潦草签名,小小的她跟在后面鸟木鸟木地叫,让他哭笑不得。 “还记得我送走你的那天晚上吗?”他支着桌子说,“那晚过后,我的摩托车丢了,不知道被谁偷走。” 报应,笙暗暗在心里想,是你要离开的。 “为什么走。” 枭看着她,解释道:“因为理念不合。” “盛者会是个不合理的地方。”他点了一支烟,“不介意吧?” 她心想,介意又如何,你已经点上了。 “这里是个培养孤儿为组织卖命的地方,亮着灯的地方,不亮灯的地方,都伸手要管。” “那又为什么回来了。” “因为我被体制化了。”他偏头吐出一口烟,“这里教会我的,在其他地方没有用武之地,倒不如回来,继续当个小领导。” 服务员打断了对话,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鱼锅,为他们各添了茶水和蘸料。 “来,我教你怎么调配,柠檬汁挤几滴进姜汁风味更好。” “不介意吧?”他夹起一块鱼肉,得到她同意后放进她碟中。“其实如果你愿意,可以尝一尝柠檬。” 好奇之余,笙放进嘴里,继而被酸刺激的龇牙咧嘴,枭在对面哈哈大笑。 “趁热吃,肉凉了老了口感都不好。这些年在外面,我走过很多地方,吃过许多地方的美食,以后若有机会带上你见见世面。” 他放下了筷子,递给她一张纸巾。 “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笙抬眼与他对视。 “你应该知道,我是夫人的继女。” “我知道。” 他拾起汤勺,为他们各自盛了一小碗汤。 “关于这个事情不必强求,是我有愧在先,现在我想要弥补,还想听听你的选择。” 枭双臂交叉,支在身前,等她的答案。 笙埋头苦吃,喝完最后一口汤时,她放下碗,要他给自己一些时间去决定。 “好,我等你。” 饭局终了,枭送她回去,不同的是十年前是摩托,十年后是开车,他为她打开副驾车门,自己绕车一周进了驾驶位。 “其实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枭说,“而且是长了这么大的你。” “我亦是如此。”笙看向窗外。 到了夫人宅邸,他送她到门口。 “去吧,我等你答复。” 他目送她离开后,方才自己上车离开。 夫人换了一袭长裙坐在床边,笙坐在地上,埋头趴在她的膝上。 “难得见阿笙对我撒娇呢。”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想你应该有答案了。” “……” “乖,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她哭了,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舍不得?沮丧?失落?好像是许多种情绪绞在一起,活生生把她填充满,憋出停不了的泪流。 第二天,笙准时敲开了「枭」的大门。 门内站着微笑看她的枭,依然的长款西装外套,马甲,三七分背头,及老成的脸庞。 他递给她一套西装。 “换上。” 脱下绣着鸢尾花标志的组织正装,穿上这一身西装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此刻倒真正像他的继女。 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或许现在我也会是这样吧。 “晚上有个签合同的场合,你跟着我。”他递给她一把有L型刻痕的手枪,“从此它属于你了,我会教你如何使用。” 枭点上一支烟,在驾驶位窗边吞云吐雾。 “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笙说。 “戒不掉了。”他掐灭烟头,拧开钥匙打火,“下次看见记得说我。” 笙侧目看倒车镜中的自己,高马尾被放下,也梳成了三七分的长发,西装革履,是从未见过的自己。 “知道为什么带你出席活动不让你穿礼裙吗,尽管你是女士。” “因为你也穿西装。” “不,”他打了半圈方向盘倒车,“是因为在那种场合,打扮的女士在恶狼眼里是猎物。二来,我们身份放在这不合适搞角色扮演。” “总之,你需要的是听话做事。” 她沉默不语,只是看向窗外。 “老枭,回来第一桩生意便上门来了?” 到了地方,几个同样穿着西装的男人笑脸相迎,又搂又抱的,对枭嘘寒问暖。 “坐坐坐,”枭笑着点上一支烟,坐在桌边翻看起文件夹核对数据,“阿笙过来帮我。” “这位是?” “啊,我徒,后起之秀,单名一个笙字。”他边说边用指节敲击数据。 “噢,这样啊,以前从没见过。”几个男人将她简单全身上下扫了几眼便不再理会。 大概用过几分钟后,枭当面在合同末署了名,要求跟其中一个负责人详谈细则,其他人知趣地回避开来,笙最后走,带上了门。 “咱合作讲究的是诚信,”枭笑看他,“不能光有来无往啊。” 枭指着账目一栏,表面收支平衡,其实漏算了多项杂款,列项中多处混淆概念。 “老枭,你已经签下了。” “我知道你们其实并不欢迎我回来吧。”他往椅背上一靠,“威胁我当众人面作服从性测试,告诉你们,这份合同我根本就不想签。” 枭顺势在自己的签名一栏摁下了烟头,将纸烫出个洞来。对面的男人还未来得及变脸,便被枭一枪崩了眉心。 听到屋内的枪声响起,有人夺门而入,屋外也恰好响起了连续的枪声,有人倒下,有人叫喊,乱作一锅粥。 枭朝门口继续开枪。 待人全倒下之后,一切重归于寂静。 “笙?” 笙迈步进来,紧握着枪。 “数据。”枭拾起那份被他烫坏的合同,发现关键数据被烧缺失了一部分。 “4713355.79。” “很好。” 枭刚合上册子,脖子就被发热的枪口抵上,握枪的是一只剌开口子汩汩流血的手。 “你让我去送死。”笙死盯着他。 “你笃定他们没有枪械,但他们有刀。”笙拿枪的手微微颤抖,“在你和他在屋里独处的时候,我就在外面被刀架着脖子。” “你说你开枪了,我才能动手,要不是我有枪,我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刀快不过枪的。”枭平静地看着她,“你现在不还活着吗。” “那我要是死了呢!” 枭上前一步,攥住了她持枪的手强硬地扯到一边,从他的指缝中溢出鲜血,红的骇人。 “我有没有告诉你枪口永远不能指向自己人。” 枭的手像钳子,又大又用力,她挣不开。他的双眼仿佛在看死物,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像我们这样的人,命,一直是其次。” “跟我回去。” 第2章 逝者 枭松了手。 他转身,边整理仪容边迈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身体,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笙依然握着枪,咔哒一声上了膛,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她此刻真想对着他来一枪,不过她没有。 到了车前,枭早已打开了后排车门:“进去。” 她照做了,不过他没有关门,而是递来棉签和酒精,她接过。 “干这个,受伤是难免的,往后自己想办法,我不会来救你。” 他打开后备箱,拿出一卷全新的医用绷带,在拆包装之余瞥见笙埋头静静涂抹那道口子,血已经止住了,碘伏涂上去淡化了红色面积。 枭让她伸出手来看好了,然后一圈圈细细缠紧。 开车时,枭从镜子中瞥了一下后排的她,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笙。” “夫人起的。” “不,是我。” 枭一脚刹车停在线前,触屏看现在时间,九点一刻。 “那年出事太多,曼秀刚坐上「夫人」的位置,你,是我们某次出任务路上的意外收获。” “当时你大概几个月大,身上被野生动物咬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就在一片隐秘的竹林里被发现救起送到盛者会,她还年轻,不知如何去对待孩子,在玻璃窗外心疼地直掉眼泪。” “我在旁边,曼秀跟我说‘我只希望她活下来’,她还说如果你能奇迹般活下来,便为你取一个好名字。半夜你感染,高烧不退,作为「夫人」的工作,她整夜整夜守在旁边,我看着你虚弱的小脸,脑海中浮现出了笙这个字。 竹林深处的孩子,选择了生。你一直不哭不闹,我问她,名字我想好了,这孩子如果活下来,未来能不能跟着我,曼秀不答应。” 笙问:“为什么?” “你是她上任遇到的第一个孩子啊。”枭笑了,“换我我也不答应。” “六岁那年你归入我麾下,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选择我?” “谁知道呢,”枭看向远方,“也许当年就是同情心大爆发。” 没有听到她想要的答案,笙把车窗摇下来,让风声足够快到擦着耳朵飞过。 回到盛者会,枭领她上楼到一间收拾好的房间,看样子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书柜桌椅床灯,该有的都有。 “去吧,想在这休息或是找曼秀哭诉,我都不阻拦。” 枭走了,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笙坐在窗边,看外面星星点点的光亮,有几个穿着队服的少年匆匆穿过走廊,忙着他们的事。 「枭」,我还应该跟着他吗?耳边又响起夫人的话,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乖。她回想小时候和他短暂相处的三年,六岁开始跟着他,九岁他离开,十九岁,他回来。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她感觉好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努力回忆也只能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她记得午饭后夫人为她披上外套,牵着手带离了孩子们午睡的房间,将她抱了又抱,把小手交给另一只大手中。记忆中的「枭」戴着头盔,靠在摩托车旁,很高大,像树一样。 记得自己坐在桌边,面前摊开书本,枭说,外面的小孩是要读书识字的,你也一样,我来教你。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师父,于是她叫一声,他应一声,正中下怀。 记得他会翻报纸,填数独,密密麻麻的小字印刷在纸上,在她眼中拧在一起变成长长的蚂蚁排队,耳边放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唱成的歌,催自己慢慢睡着。 记得自己大些了,在他屁股后一声声喊他鸟木,他也不恼,只是假装没听见,快步向前走,直到听见她叫师父才驻足回头满意答应。 十年,确实会改变一个人。 脑海里那个随和的大人形象揉碎了,变成了今天钳制住她的,高高在上的代号「枭」。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透过绷带能隐约看到浸渍的里层,笙低头,指甲里还残留干涸的血迹。 这时传来敲门声。 “吃饭。” 是枭的声音。 笙起身,前往大厅,桌上摆着刀叉与两份牛排,边上还加了蛋和番茄酱意面,几个西兰花点缀一颗小番茄,枭已经坐好等她了。 “尝尝夜宵,我煎的。” 本来不怎么饿的,一闻热气腾腾的香味,饥饿马上被勾了出来,笙拿起刀叉开始用餐。 枭没有马上开始吃,他将面拌开,添上了半高脚杯的红酒。 “左利手?” 笙抬头,立马和他撞个对视。 “嗯,左刀右叉。”他停顿了一下,“你拿枪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印证猜想。” 被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习惯,笙感到很不爽,为什么总是在观察自己?明明不了解自己,却要用这种方式装熟悉,不知不觉中被洞察的感觉令她反感。 “你写字刷牙应该是右手。”枭继续说,“因为是我教的。” “你能不能不要假装很了解我?” 笙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枭不说话了,掏出了一根烟准备点上。 “不许吸。” 他只得尴尬地收起来,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匆匆结束了这顿夜宵,各自回屋。 枭靠在床头读刊物,柜上的手机震动一声,显示为群聊通知,众合会议通知,参会者有如下几位……明日请按时到位,准点开始。 真烦。他拿书盖上了脸,不管离开多久,他还是很不爱开会这项活动,一群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勾心斗角,想想就效率低下。 第二日,众合会议。 临开会前,数不清是几个人,都来找他嘘寒问暖,说些想念与欢迎的客套话,不管讲话时多亲昵,话音落了便坐的离他远远的。 “嗨~”「夫人」移开一把靠背椅,在他身边坐下,让他感觉好受一点。 “曼秀,又迟到了?”周围有人开起玩笑,“真是十年不变的一贯作风啊。” “有什么关系。”她随意地撩下头发,“该开始的还没开始,人倒像白痴一样坐那仰着脸干等。” “好了好了,都安静一下,总归是圆桌集会,没必要搞的剑拔弩张。” “不管怎么说,「枭」的归会是值得庆祝的,与各位一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管更新迭代了多少,以前运转组织功不可没啊。” “失联这么久,给我们讲讲干成什么大事了呗?” “无可奉告。”枭职业性的微笑,此刻在众人眼里是不识抬举的挑衅。 “又有什么值得装的。”“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识抬举。”“这么多年没成就,只能回来逞威风。” 听得到,全都听得到,众人的微表情与下意识动作暴露了内心真实想法,他不用动脑子便可懂得,不意外。 终于熬到了散会,他双手揣在大衣兜里正欲离开,被身后的高跟鞋声追上。今天的「夫人」依然戴了大帽子,不过换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包臀裙,胳膊夹着一本活页文件夹。 “阿笙怎么样啊?有没有亏待她。” “别提了,像带了个仇人。” 她开怀大笑:“正常啊,我们本来就是一群问题大人领着一群问题小孩做事。” “我是一个做了错事的人,”枭摇头,“为什么她还愿意跟着我?” 仿佛听出了话外音,曼秀否认:“不是命令。” “可能因为,你恰巧出现在这孩子成长的关键几年。” “我给的只有三年,并没有什么额外关照。” “就算是海平面,对于阴沟来说,也是高海拔了。”她说,“你走后,我送她去参加集训,这些年一直是过集体生活。没办法,我这里孩子多,照顾不过来。” 闻言,他沉默了,咬着烟看向远方思考着。 “总而言之,好好待她。”曼秀不客气地抢过打火机,“不许抽烟。” “这点你们倒是很像。”枭无奈地说。 房子里没人的时候,笙会趴在自己的书桌上写写画画,戴上耳机听歌,这是她独有的享受。 手机亮了,云行发来一条消息。 云行:还好吗?你的旧日师父人咋样 笙:别提了,昨天差点一命呜呼 云行:这么恐怖,那你还回夫人那边不 笙:我还在考虑 云行,是集训营中结识的朋友,后来和笙成为搭档,经常一起训练,去年因成绩优异升入高级训练营中提升实力。想到以后只能跟着枭过那种玩命的日子,她甚是想念云行。 笙:真羡慕你… 云行:羡慕啥,我还羡慕你有师父还是继女呢 笙:其实从见面到现在我还没叫过他师父 门响了,枭回来了。笙在楼上探头偷偷看他,他先是脱下长西装外套挂起来,接着走来走去地打电话,把自己关在一楼他的房间内。 她下楼,去倒水喝,顺便想去偷听一下他在干嘛,但是在她刚倒完水起身时,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醒了?”枭站在身后,脱去外套,里面穿了黑色马甲与白衬衫,没有小时候印象中那么瘦了,但在同龄人中算身材姣好的。 “关于这十年的缺席,我很抱歉。” “如果你肯认我这个师父,就继续跟着我,我十分愿意带你,我给你时间,你也给我个教徒的机会,好吗?” 笙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开始道歉,只见枭递来一个手提袋,要她接着。 “领带,送你的,红黑斜条纹。昨天的西装很衬你,但少条漂亮的领带,下次系上,好吗?” 枭看她接过,满意地笑了。 “伤口记得常消毒,换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问我要,我的弟子,一定要比他们那些孩子出众。” 望见里面精致包装的领带,笙想起昨晚他说,你一直很安静,没有小时候活泼了,当然更小的时候也很安静,孩子们哭闹,只有你在一旁自己玩,现在不求以前,我们相处可以轻松点的。 对他这个重归的师父,笙的心情很复杂,半是小时候记忆里的眷恋,半是时间留下的生疏,还有看着他眼角细纹的不舒服。她必须承认,他老了,再不是年轻的师父,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笙上楼换好了他给的一身西装。 她不会打领带,只能站在枭面前让他来完成,只见他上上下下交叉穿过,几下便完成了,枭让她面对着梳妆台镜子坐下。 “半温莎结,在女孩身上好看。” 镜子中的她梳着三七分中等长度的头发,别在耳后,深灰色西装搭色调偏蓝的白衬衫,胸前的斜条纹红黑领带的色彩是锦上添花,显得正式之外还消去几分单调呆板。 背后穿着黑马甲的枭双手撑在椅背上,满意地望着镜中人,嘴角上扬,仿佛在看一幅他亲手打造的杰作,此时此刻,仿佛他们是真的亲人。 笙问:“为什么你的西装外套是长款的大衣?还有,为什么我的西装不是和你一样的黑色?” 枭笑答:“和我一样很好吗?我个子高,喜欢长款,另外穿黑色显瘦,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看。” “对了,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也一起来。”枭双手插兜,轻描淡写地说,“这次没有人身危险。” 下午天阴了,乌云飘在头顶上,偶尔有几只鸟嘎嘎叫着飞过。枭开车带她去了一处偏僻的园子,大门上用繁体刻着“钟灵毓秀”四个字——原来是个墓园。 枭递给笙一支白菊花,沿小路拾级而上,到了一块碑前,上面隐约刻着“蛇厉”二字。他上前一步去献花,后退半步摘下礼帽,深深鞠躬三次。 “师父,我回来了,带着我的徒来见你。”枭静静看着碑上手工刻的字说,“这是我师父,和名字一样,是个狠角色。” “不像曼秀他们那样的继承制大称号,代代有相同的分工,我们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自由。师父他,心愿一直是世界和平,做了一辈子的保密工作。” 一直阴沉的天终于开始滴雨,师徒俩撑起手中的黑伞,她跟在他后面,默默看这片墓园中的碑铭,或有名,或无名,各种身份的亡者皆沉眠于此。笙看到有年轻的少年先于他的老师离去,碑上刻着师父的悼词;看到空空的墓地,碑上署名的人还在世便为自己准备好了地方;也看到无名的二人葬在一起,碑上刻画着只有他们才懂的图案。 枭慢慢停下脚步,在一块稍大带顶的碑前,上面只有“女爵”二字,他鞠了一躬,她有样学样,也鞠躬。 “女爵是谁?你认识吗?” 枭说认识,但已经永远死了。 “我之前教你用枪,告诉你枪口永远不能指向自己人。” “所以女爵死于……” “死于同袍之手。”枭答。 笙以前听夫人讲过,「女爵」出事那一年,正是夫人上位那年,任何事发都操之过急,在那之后「女爵」这个称号便在盛者会史册中被抹去,大家都避讳提及这个名字。 笙很好奇,但没有再问。 第3章 冰山之下 偏僻的小巷中不仅仅有处理不干净的积水,掉墙皮的楼房,狭窄的过道,还有各怀故事的住户,他们说对彼此知根知底,但出门笑容满面相互打招呼的人,关起门来干的事却无人知晓。 “买菜去啊?” “啊,出门去。” 他们擦肩而过,面上却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角落里的青苔悄悄沿墙蔓延。 “老板,出门了。” 第二天,一具被挖空了身体的男尸被发现,死者是独居青年,随之而来的是自首的中年男子,监控,时间,地点,作案工具,口供没有漏洞,案子侦破,事情结束,一切都有点太顺利了。 笙受任去观察现场,死者与凶手是邻居,死者屋内很普通,老式风扇,铁架子床,锅碗瓢盆,沙发上随意堆着衣物,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冰箱里还放着昨天剩的炒饭。相反的,隔壁凶手房间较为凌乱,泡面盒子堆了一桌子,地上还有散落的废纸团,整个屋里比较像样的就是那部台式电脑。 她试图开机,屋里的座机恰好响起,吓了她一激灵,犹豫再三,笙上前去接了电话,拿起话筒,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喂!” 笙没有说话。 “……好。” 对面首先挂了电话,她只能听出是个男声。 台式电脑缓慢开机了,电脑壁纸是一对母子的照片,两人脸贴脸看着镜头笑的正开心。桌面上的东西相当简洁,我的电脑,回收站,浏览器,文件夹,杀毒软件,笙点开了文件夹,是空白的,点开回收站,依然空白,似乎被使用者刻意抹除了使用痕迹。 笙又相继点开C盘D盘看,里面也几乎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存储里最多的就是桌面上那个男孩的图片,她放大看,图上男孩子的脸比壁纸上要肿上许多,且背景大多在病房,也许是生病了。她掏出手机拍照备份下来,可能是他的孩子,不知道他听到父亲的消息又将如何面对。 最后一个点开的是浏览器,搜索引擎被清空了搜索记录,当她点开收藏夹时,一个陌生网址跃然屏上,还需手动输入账号密钥,四周布满着她看不懂的文字,她笃定,一定有问题。 备份过后,笙在屋内巡视,确认过没有大问题后开门离开,枭给她勘探许可,她得回去给他交代。看着手机上一张张图片发送给他,她暂且松了一口气,希望能是点有效信息。 笙刚拐弯准备下楼,就听到背后有动静,等不及完全回头,迎头一记闷棍打的她眼前全黑。 再次睁眼,就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密闭室内,她被禁锢在带桌板的靠背椅上,对面坐的是一位戴着笑面狐面具的人,可能因为挨了一棍子外加空气不流通,她感觉脑袋嗡嗡的响。 “警察?”狐面人敲着桌子问她,她不吭声,尚不清楚的脑子此刻跳出来一句话:是这个声音打的电话。 “枪和手机已经没收了。”那人亮出她的枪晃了晃,“普通人可没法非法持有枪械。” “我不明白,是还嫌给的不够多吗?已经结案的事还要去查,告诉你们了上面得罪不起,不听。年轻人,追求正义的代价你承受不起,吓破了胆别怪我们。” 笙垂着头,胃里一股一股泛上来的恶心,让她忍不住干呕,因为没有胃内容物,完全吐不出来东西。桌板上她的手机适时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个逗号。 “接。”狐面人命令道,“敢说错话你就完了。” “喂,到哪了?打这么多电话不接。”里面枭的声音传过来,让她稍微止住了恶心。 “在路上,刚刚手机开了静音。” “以后至少开震动,想吃什么饭。” “我想吃面。” “口味还和之前一样?” “要爆辣,不加香菜。” “今天怎么这么反常?”枭在电话里咳嗽了一声,“行吧,我想办法给你做。” 嘟的一声,对面挂了电话。 狐面人威胁她:“小丫头片子,查到什么了吗?这件事本该早结束早息事宁人的,你搞这一出令我很难办啊。” 笙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记得了。 狐面人站起身来打电话:“喂老板!醒了什么也问不出来,要不也给做了?交给我?那当然是,先奸后杀喽。” 挂了电话的狐面人肩膀一颤一颤的,虽然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一定在不怀好意地笑。 “你也听到了,落入我手里的后果。做个选择吧,想死想活?”狐面人提着她的手机问,“想活对吧?” 他狠狠将她手机砸到地上,反复几次,屏幕碎裂后丢进水盆里。 “不好意思,是你们先违反合意在先,别逼我们不近人情,我们也是给人做事吃饭的。” 敲门声响起。 “干嘛呢,进来!” 另一位戴天狗面具的人进来,抬手就给他一拳,紧接着重重一踢,狐面人被撂倒在地。正待他发飙,天狗面具拿起她的枪指着狐面人脑袋。 “人不是我打的?车不是我开的?跟我抢功劳是吧?” “你发什么神经?!老板都说了人归我!” “放屁!老板承诺警局过!就你会把小事闹大!” 在两人内讧的时间里,笙回过神了些,所幸自己今天穿的西装,身上没有鸢尾花标志,看来他们误认为自己是警局的人了,不知道其中和警局作了什么交易,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现在,自己双手背后拷在椅背上,能做的事几乎没有,怎么办,等死吗? “先生们……可以问下现在的时间吗?”笙虚弱地说,“要是我一直不回去,领导会来找我的。” 狐面人问天狗面具:“怎么办,放人吗?” 天狗面具说:“放个屁啊!她出去乱说怎么办?还是按你说的来,我先你后。” “嘿,你这人——” 他们正推搡的功夫,楼道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着跑来的还不止一人,狐面人慌了神,伸手要去关门,不料却被人一把拦住,天狗面具也被前仆后继来的人擒拿在地,待他看清了这群穿制服的人,不禁大叫:“盛者会!这家伙是盛者会的人啊!” “抓活的。”领头的小队长下令,后面的队员揪住二人,他们拼尽全力无法挣脱,突然安静下来浑身无力瘫软在地。队长迅速揭开了狐面人的面具,只见他瞳孔放大,应是死了,另一人同样。 “是□□。”姗姗来迟的枭说,“晚了一步。” 他来到笙面前为她松绑:“我来晚了,还能站起来吗?” 本来缓了缓感到好些了,看到枭站在面前,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持续地干呕起来,终于吐出了点水。 后来半梦半醒之间回到了盛者会,她坐在病床上,纱布和绷带把头上的大包裹了几层,枭在旁边,夫人也在,不过脸色不太好。 “早知你就是这么带人的,我就不该允诺交给你。” “你心疼了?你敢说咱当年不是这样的?” “那是两码事,完全不一样。” 夫人看到她醒了,立马过来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夫人今天穿了黑底白碎花长裙,外搭一件纱质罩衫,长波浪发随意拨到一边,眼神很温柔,但也很憔悴。 “医生说是脑震荡,这两天你哪也别跑,听话躺着,要不要来我这住几天,嗯?” 笙没有说话,缓缓看向枭,他默许了。 枭说:“你在电话里的求救,我听懂了,附近刚好有小队,拜托他们了一下。” 笙问:“你知道我在哪?” “不知道啊,”枭说,“但我会想办法。” “对了,你发的那个网址,背后涉及的太深了,我跟你联系不上的时候骇入系统简单看了一圈,太恐怖。图片,网址,死者,凶手,外加现场那俩小兵自杀,连□□都能弄来,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夫人对他自说自话式推理不屑一顾,她知道笙现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听不进去任何,他无非是在自我陶醉。 她头也没抬:“下来的事不许再让她参与了,你我都知道那是什么网页。” 枭眉毛一挑,点头说好。 “但是我要让她知道真相。” 另一边,某组织中。 “老板,底下有俩人自灭了,听说劫的小姑娘不是警局那边的人,被盛者会救走了。” “还有吗?” “还有,有人说好像看到「枭」也在现场……” 老板蓦地搁下杯子,在桌上发出的响吓地汇报人浑身一震。 “小姑娘不可怕,怎么样都行,关键词是她背后的男人。” 老板大手一挥:“记得下次去监狱探亲告诉他,我给他儿子的事办妥了,孩子恢复的很好,这个人够意思,退下吧。” 又是他,老板愤恨地啐了一口唾沫,众所周知灰色地带默认圈地自营,囊中不仅有钱,还有关系与门道,盛者会的手伸的太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阳光从窗帘缝里投下,笙醒了。 夫人为她留了一间小卧室,她说在我这里,你可以拥有自然醒,等你康复了,想走便走。现在夫人不在,大概早起去忙她手头的工作了,屋里一片寂静。 笙努力回想昨天的事,她想起枭简单说的几句话,那个网址是境外IP,而案子完全没有那么简单,凶手勾结了暗区组织,结合图片和尸体来看,孩子是把柄,器官是筹码,各官方部门是帮凶。 把这几个关键词串起来后,她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但未经证实前,她不愿相信。笙掏出手机,点开与枭的对话框,输入“小心行事”,犹豫片刻后又删去。 因为她想起在自己昏昏欲睡的时候,夫人质问他怎么带人的,他说是我的错,不该让她一个人去,“她还太弱”。笙对这个形容词很反感,但摸着头上的大包,又不得不承认。 我想变强。她趴在书桌上,默默阖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枭的背影,她摸不透他,和他之间的距离是无形的远。 “老枭,别来无恙啊,多年不见终于回来了。” “承让了,石老板。” 石子老板撇嘴一笑,点上一支雪茄烟:“听说,我底下死了不少人都是拜你所赐啊。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刚回来就要给我下马威,不至于吧?” 枭也点上烟,跷起二郎腿来:“石老板最近很猖獗啊,收买高层黑吃黑,赚到手里的钱不嫌血粘手么。” “我们在自己的那个圈子里自有一套规则,轮不着你来操心。” “是嘛,”枭把一个U盘拍在桌上,“不必你多费口舌,他已经全招了。” 石老板看见U盘心里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说:“招?他不可能招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孩子我已经接走了。”枭吐出一口烟,“除了孩子这个软肋,亡命之徒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石老板一下改变了神情,恶狠狠地说:“你都是从哪知道这么多的?我成人之美,拯救多少个家庭,我赚我的钱,事情水到渠成,你非要来插一脚!” 他一把抓起U盘扔进玻璃杯里,眼看着它慢慢沉底,气不过把雪茄也扔了进去。 枭说:“没用的,我有备份。” “石老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从前受贿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现在甚至草菅人命,为了赚不干不净的钱开始危害社会,你知道死去的那个年轻人多大吗?他只是一个来这里谋生求职的学生!” 枭站起身来,拍拍外套上的烟灰准备离开。 “收手吧,早点自首还能谋个好结局。否则,我会将你,连同你收买的部门一起曝光并交予最高层处理。” 石子老板攥紧了拳头,瞪着他的背影恼羞成怒。在枭即将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句: “听说你新收了个徒?” 枭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问:“你什么意思?” 石子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没什么,见了替我夸夸小姑娘,有朝一日我们会见面的。” 不假思索的,枭掏出随身携带的枪往他旁边的古董花瓶上一崩,陶瓷瞬间碎的四分五裂,石子老板被吓一跳,待他回过神来枭已经走了。 “呵,该死。”石子老板冷笑道。 第4章 担忧与希望 门边的风铃响起,夫人回来了。 今天的她化了淡妆,耳边换了蝴蝶发饰,穿的是一身日常黑白拼色中长裙,中袖款,斜挎包。 “阿笙在等我吗?”她笑了。 她拉过笙的手,将她推到房间里翻箱倒柜,说是非常想她,买了好多衣服饰品,要她一一试试,到时候打包带走。 “枭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一年到头就那几件衣服,你呀,想打扮了,或者想聊天了就来找我,他这人相当无聊。” 笙坐在床边看夫人撑起衣架比来比去,莫名心里感觉很温暖,想要多跟她待会。 “这些孩子们好难管教的,不过现在的孩子数量上比你们那时候少多了,以前登记你们的信息都要跑断腿,不过可能也算是一件好事?哎,你看这件粉色的还穿不?我居然还留着。” “夫人,我已经不适合可爱风了。” 她不置可否:“哪有人适合衣服的,都是衣服适合人。你看你身上的米色长袖好看吧,穿给我就很奇怪。给,试试这件!” 夫人递来一件不规则开叉半身裙,强烈要求笙去试衣,待笙穿好出来,她眼前一亮。 “听我的,上身搭一字肩或不对称露肩上衣会非常好看。”夫人左看右看,颇为满意。 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夫人已经替她打包了两大袋衣物,要她回去时带走。笙哭笑不得,长时间不见夫人,她变得话多又活泼,讲个不停。 笙问:“夫人最近还是很忙吗?” 她答:“是的,我有许多孩子要管理,而孩子们只有我一个,我几乎整天要呆在‘家’里。” 笙又试探性地问:“枭……在忙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夫人将头发拨到耳后,“你不如亲自问他。” 就是因为不想问才问你啊,笙抿嘴,说头不疼了,想出去走走。夫人点头,说我要回家,一起吗? 她们去了现在的家,孩子们见夫人回来哗啦一下围上来,原来是男孩子们又打架了,要夫人主持公道。夫人一改平日里温柔的模样,拿起竹尺,让他们几个人站成一排讲事情原委。 甲:“是他把水倒我身上,全湿透了,我就滋了他一下。” 乙:“是他先动手的,我才还手。” 丙:“就是甲,他还不让我告状。” 甲气急败坏开始抬手打人,乙一把把他推倒,甲大哭起来,丙默默后撤一步。 夫人呵斥甲:“我就问你,是不是你先动手的?” 甲:“就是乙给我浇湿的……” 夫人:“是不是你!” 甲还是死不承认,待夫人的竹尺落到身上他才大叫说是。 “活该!”夫人让甲摊开手心,打了九大板才放他走。 “夫人,你现在变得好狠……”笙小声说。 “俗话说三岁看老,你能看出他们几个的性格吗?”夫人重新整理了下手套,不紧不慢。 笙答:“甲大概是个逃避责任的?乙是不吃一点亏加倍奉还的,丙是不愿卷入争端的。” “大差不差,”夫人笑笑说,“甲是惯犯了,经常欺侮小孩,胡搅蛮缠,刚刚他哭声很响,一直看着我的脸色,完全没掉眼泪,直到看到我不站他,才迅速服软。乙呢,血债血偿型,记仇但当场报,不怕得罪人,丙是心思最缜密的,看的最清但不会做,最多出主意加告状这种背后工作。” 她在沙发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做文档。 “阿笙,帮我沏壶金骏眉吧,放在茶几上。” 笙照做了,她暗暗心想,夫人不愧是「夫人」,太可怕了,在一群娃娃身上便做到了洞察人心,也许在多年前,早已把自己看穿了。 “夫人,我觉得自己不能像你一样胜任「夫人」一职。” 夫人小抿了一口,困惑地说:“为什么要你当「夫人」?你是我的继女,我给你成为任何的自由。” 笙很感动,倚靠在她身边,轻轻抱着她,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夫人摸摸她的头。 “乖,是不是最近经历的多了?大可以允许自己花一些时间调整。”夫人垂眸,“我不是说过,我也不是前任「夫人」的继女呀。” 笙问:“那你是谁的继女呢?” “「女爵」,那个令大家避讳提及的名字。”她将食指放于唇边,“尘封的故事,我也不太想说了。” 笙很好奇,从前她小时候不止一次缠着夫人给她讲自己以前的故事,夫人总是淡淡一笔带过,要么就是说不想讲伤心事。要不问问枭呢?但是一想到和枭的关系尴尬,她打消了念头。 另一边,枭回到了空荡荡的家,习惯性想找笙告诉她最近不要出行,才突然想起人在曼秀那里,他只得揉了几下头发,随意瘫倒在沙发里。 累了。 干脆就躺在这里睡一觉吧。 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里,他睡着了,梦里他一直在狂奔,看到远处空地上聚集了一群看不清脸的男人,他扒开人群,看到人群围着的正中心是一把铁凳子,笙正穿着白色长裙坐在上面捂着脸一动不动。 他冲上前去抓住她的肩摇晃,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她微弱地说了一声“师父,我的枪呢”,随后便猛地拿开手抬起头,此时她的面部是石子老板的脸,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会见面的。”他抄出手枪对准不断地扣动扳机,里面只是发出卡壳的咔哒声,所做皆是徒劳。 他醒了,一身的汗,除了没脱去外套外还有噩梦加持的因素,枭下意识去摸摸腰间,还好,枪还在。缓了半晌,他去喝了杯水,洗了把脸。 不行…… 他拨了夫人的号码:“曼秀,笙还在你那里吧?” “在的,怎么了?” “最近还好吧,没遇到怪事?曼秀,拜托你看好她,最近没事不要随便出门。” “放心好了,有我在,谁敢造次?” “总之,拜托你。” 挂了电话,他心情平静了一些,开始联络线人。 “孩子还安全吗?” “回先生,一切安全。事实跟您推断的差不多,孩子确实需要器官移植,石子老板也做贩卖生意很久了。” “好的。” 枭挂了电话,他回想凶手的话,石子老板借刀杀人,帮助他倒卖其他器官,取需要的器官可换他儿子一命,天价费用由石子老板报销,而不再年轻的他,后半生将在狱中度过。为了孩子做到这个份上,这是一个父亲的无奈,也是爱。 凶手戴着镣铐,流着泪说:先生,你有孩子吗?孩子永远是我们的软肋啊。 他欲言又止,而后又说,这不是你将错就错的理由,这是不人道的。 对面的他苦笑:先生,我不否认我错了,但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孩子妈妈走了,我不怨她,天文数字的医药费,足以压垮一个摇摇欲坠的家,至少石子老板说到做到,我愿意用自己没用的老骨头换儿子新生。 枭沉默了,左右两个表情漠然的警卫为他拉开看守所大门,秋天的风很大,他拿出打火机想点一支烟,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遂放弃,转而裹紧了大衣上车去。 他打开电脑,插入U盘,拷贝,备份,弹出,拔出U盘,一切的动作都已机械化,同十几年前在盛者会工作一样,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道德认知同思维模式打架,理性与感性碰撞难以评判的矛盾感。 凶手问他有没有孩子,他没有,于是少一份共情的能力,但现在,他脑子里跳出的是小女孩样子的笙,同现在的大孩子笙一起,成为自己内心深处的软肋,或者说,逆鳞。 他打字给笙:下周一前回来,有新的安排。 五分钟后,手机弹出消息,笙回:好的。 一周后,笙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让枭大跌眼镜。 他问:“曼秀给你进货去了?” 笙没理会,只是拖着包袱准备上楼收拾。 枭只好自问自答:“挺好。” 屋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无论她住不住这里,东西都不大多,也不怎么变化,相比于夫人那里应有尽有的设备,这里好像贫民窟。 重新回来后,枭给她安排了射击训练及破译学习,还好,相比于那几年在训练营吃过的精神与□□双重苦头,这些是日积月累努力便可练成的。 有时候笙中间休息,便随意问起他:以前你师父也这么对你吗? 他?枭摇头,他管我的少,我长大纯粹都是事教人。当然,以后我做事也会带你的,你要变强,强到至少不能扯我后腿。 笙问:对了,上次那个事件呢?结果如何? 枭说:结果和我的猜测差不多,不过放心,我已提交组织上头,现在有会内介入保护孩子,应该没问题。 笙说:该不会想让那孩子入会吧? 他答:有这个考量,不过孩子仍未痊愈,尊重孩子意愿。 盛者会真是不错过任何一个招揽机会啊,笙想。 枭问她累吗,她说还好,他点点头,站起身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我回来任务就接到手软,我这又有新任务了,你等我通知出发。” 枭回屋,进入自己的卧室轻轻锁好门,据情报提供的信息,打开电脑开始查找相关信息,随着文字一个一个蹦出来,他的脑海里已生成了大概的地理位置,至于方案,还未成形。 看着屏幕上显示不同颜色的规划路线,终点统统都通向一个闪烁的名字——“仁义诊所”,枭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周边的各种门面房名称加载了出来,这个位于村子里的小诊所,背后会有不知名的隐情吗? 他拿到的卷宗里,两年前法医批注案子已完结,家属也签了名,翻来覆去看不出来蹊跷之处,但信息里骇人听闻的字眼,让一切变得恐怖起来。 诊所,医生,会和石子老板有关系吗?枭紧锁眉头,警局从根上已经烂透了,会内如果不作为,放他在外面肆无忌惮谋财害命,只会让环境愈来愈恶劣,黑恶势力就这样蔓延开来。 他暂时合上了电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笙,她正平举手臂适应射击,虽然命中的环数不大,但都趋于密集,多加训练应该能提升很快。 他打开窗户散烟味,转身去熨烫自己的白衬衫,跟着他在风尘里奔波太久,衣服已皱巴了许多,像是疲惫的脸生出皱纹,无声地哭诉委屈。 很多年以前,石子老板还只是一个小秘书,要当老板,必须要有精明的头脑和狠辣的手段,据说,前任老板就是死于他手下,而枭的师父,卧底在他们组织多年,也是因为石子老板的疑心重被排外。 枭叹了口气,他注定,要与石子老板斗到底,毋庸置疑。 第5章 端倪 月亮湾,这个命名来源于其横跨村子的河流走向,状如一轮弯弯的月牙。夏天,村里的孩童经常三五成群在河里摸鱼虾,游泳嬉戏,大人们在河边捣衣洗菜,农民们热了蹲在岸边洗把脸,村民说,这河啊,是他们的宝藏。 枭和笙换了一身行头,他说来这种地方没必要太惹眼,越朴实无华越好。今天他仍然穿着白衬衫,不同的是外面裹的是黑色运动服,头发也耷拉了下来,放弃了背头形象。笙穿了一件米色宽松卫衣,扎了低马尾,下身是牛仔裤,运动鞋,而且在枭的强烈要求下,兜里空空,枪被留在车上。 笙来回看看,说:“我没底气。” 枭说:“不是打仗,听我的没错。” 他们沿着水泥路的街边慢慢走着,正是大早上,这里的村民们三三两两活动,早餐店已经开始忙活,热气腾腾的玉米出锅,枭买了俩递给笙一个,要了一碗咸粥一碗甜粥在外面坐下。 “我现在说话,你不要扭头去看。” 他用眼神示意路斜对面的“仁义诊所”,正是此次的目标地点。 “一会儿进去,我去交涉,你注意观察环境,和医生。慢慢吃,时间不要紧。” 笙搅着烫嘴的粥,说:“我知道了。” 待他们吃过早饭,来到诊所门前,笙先推门进去,枭余光观察了一下门口,靠墙放着扫帚和簸箕,一个用来接空调外机滴水的铁桶,很干净,看不出什么蹊跷。 进来后没见大夫,笙坐在门口大桌边的凳子上静静等着,枭站在旁边,瞥见墙上醒目的几面锦旗: “仁心仁德,爱洒人间” “妙手回春,尽职尽责” “医术精湛,药到病除” 这几面锦旗,显然是被布置者细心对待的,尽管有些落灰,相互之间没有重叠,整整齐齐地在高处排成一排。进门处还有身高体重秤,不同于常见的指针式,这个是电子的,枭刚踏上一只脚,它便字正腔圆地开始报数。 这时大夫从里面一撩帘子出来了,是个中年妇女,看仪态年龄稍大些,她戴着口罩,露出来的眼睛显得有些疲惫。 “你好。”她示意他们坐下,“有哪里不舒服吗?” 枭说;“啊,我侄女前一阵磕到头,说是有点脑震荡,恢复了几天现在又开始有点晕,来您这看看开些药。” 听到“侄女”这个词,笙心里一阵恶寒,不过也不好多反对,便这么接受下来。 大夫问她:“头晕的厉害吗?会不会呕吐?站着躺着都有晕的现象?” 笙说:“呕吐倒是没有,就是偶尔头晕,平躺闭着眼也能感觉到。” 大夫一边飞快地在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字,一边说:“大概是还没好完全,药还够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开几副?” 枭说:“开点吧。” 她点点头,写罢,把中性笔往一旁随意一插,从抽屉抽出一张名片推过去,上面写着:梅枝。 “看你们是生脸,新搬过来的?” 枭笑道:“不是,开车去南边,恰巧她不舒服坐不了车,只好在这看个病,梅大夫知道这附近有宾馆吗?孩子想躺躺睡一觉。” 梅枝说知道,她指路在前面路口便有一家,楼下旁边就是超市,方便的很。 她起身去旁边房间里开灯抓药,清点过后当着他们的面用薄纸将五颜六色的大小药片包成小四边形,嘱咐笙饭前饭后用量,一天几次如此如此。 枭谢过她,便支付了钱,拿过一小塑料袋药,叫笙走了。笙慢慢起身,走在前头,大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只木然地坐着,全程盯着笙的背影,甚至没有给过枭一个正眼。 刚踏出诊所,笙便说:“奇怪。” “嗯?奇怪在哪里。”枭抬手看了一眼表。 “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不是打量,就是感觉很深邃,很……怎么形容,有感情?” “我也注意到了,不过我这里看不到那么细,只能说她并不是很在意我。”枭说,“她注意力全在你身上,我看到里面有几个输液的床位,被窝是乱的。” “里面有人。”笙说。 “没有,我很肯定。”枭双手插兜继续说,“我们在早餐店,我亲眼看她开锁开门,期间没人进入。” “也许是昨天的床铺没来得及收拾呢?我们进去前,她才开始忙活。” 枭摇摇头:“这种偶然性不大,一般大夫不会允许护士留过夜活的,看名片她是大夫吧。” “要么就是,”枭突然停下,看着她,“整个诊所只有她一个人经营。” 笙听闻,莫名有点害怕,不过这么分析也倒不是没可能,诊所不大,不需要太多人手。 枭说:“我收到的匿名举报,是非法献血,因为梅大夫无偿献血的频率太高,被怀疑对患者下手。她屋里那面‘爱洒人间’锦旗,我看署名是当地血站,不知道背后有没有隐情。” 他们说话的功夫,便到了宾馆门口,枭订了两间相邻的标准单人间,上楼后挨个检查了一遍,他还教了笙辨认摄像头和窃听器的方法,特意去卫生间排查了一番,好消息是并没有发现。 枭说仅仅去接触一次大夫还不够,至少要待一段时间才能发现问题,他提出要把自己搞发烧,去诊所输液几天,从内部入手观察。 笙说:“我还年轻,让我来吧。” 枭看她:“你?” “万一我遭遇危险,你还有能力搭救。” “如果你再被人下手呢?”枭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曼秀特意交代我照顾好你,她不忍再看你受罪。” “夫人看不到的,我可以生个小病。” 枭答应了。秋天的夜里风还是称得上凉的,当天晚上笙穿着睡衣把自己在淋浴下用冷水浸透,窗户大开,湿衣服粘在皮肤上,凉风刮进,体感温度是成倍的冷,她就这样在阳台上站了几个小时。 果不其然,半夜凌晨她就烧的迷迷瞪瞪,换好衣服,眼都睁不开地给枭发消息,待他从隔壁过来敲门,她一边拽纸捂口鼻,一边跌跌撞撞给他开门,枭进来看到她手背,指缝间的血吓了一跳。 “快简单擦擦去洗漱一下。”枭有点着急,“你从小就身体弱,一生病就看着特别严重。” 在水龙头流出的清凉水流下,一把一把擦着脸,她清醒了些,擦去血迹,看着镜中那个蓬头垢面的自己,头重脚轻仿佛在做梦一样。 枭在外面敲门:“还好吗?我刚用梅大夫的名片打了电话给她,她说可以到诊所去。” 笙说好。 待他们摇摇晃晃快到诊所,里面早已亮起灯光,整条街除了24小时售货店,只剩这里还亮着。梅枝开门迎接,叫她先测温度,打开手电检查咽喉,说可以为她打一个退烧针,暂且度过今晚。 其实笙不太愿意,还没有深入敌营,她不想那么快好,便借口说自己腹泻,问哪里有厕所,梅大夫指着后面,说往后走再右拐就是。 她走路不稳,身上一阵阵发冷,低头看地面好似波浪形,寻到厕所进去,她扶额站着晕了好一会儿,待缓过来时,才发觉这个狭窄的厕所竟是旱厕,不仅臭气熏天,地上还有很多蠕动的蛆虫! 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退几步出去了,探头看后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后面有两件房间,一件门上了锁,另一间虚掩着门,天色很黑,全凭院子里一个昏暗的灯泡的照明,她蹑手蹑脚过去,推门看了一眼。 光亮顺着开启的门进去,射在最靠里正对入口的置物架上,架子靠着墙,上面俨然摆放着的是一具木制棺材,不过用塑料布盖的严严实实,笙被吓了一跳,冷汗从脚底生出,急忙关了门离开这里。 经过这一吓,她彻底清醒了,心脏还在快速跳动,回到前厅,梅大夫问她怎么了,脸色苍白,还冒虚汗,她瞥了一眼双手交叉在胸前,气定神闲的枭,说不出话来。 “妞妞,来里面吧,再烧下去人都坏了。” 梅大夫拍着她的背,带她进了里屋诊室,调配药剂,拿出棉签碘伏等,准备肌注。笙看着她的背影,只是觉得害怕,但是她转过身看她时,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疲惫又温柔。 “别害怕,治病比什么都重要。”梅大夫弹了弹针管,“我闺女小时候也可怕打针呢。” 药水被推进身体里,也许是因为紧张和恐惧,疼痛感被放大了几倍,她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去想。 “明天要是还烧,下午三点半来我这挂水,听到不?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药,好好休息一晚上。” 梅大夫说话很平静,听不出来她的情绪,笙点点头,穿好衣服,先她一步出去。 笙横在枭面前:“我太困了,回去。” 讲罢,她就夺门而出。枭谢过大夫,小步跑去追她,一直到房间门口,她不客气地进了他房间,说有话要讲。 笙一下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她……在后面房间有一具棺材。不过我可以确定后面没人,那过于安静了。” 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有些惊讶:“棺材?能放在屋里,应当是没启用的吧。” “我不知道,用塑料布盖着。” “她没对你做什么吧?有没有说奇怪的话?” “没有。” “后面是什么样的给我描述一下。” “就是不大的院子,堆着些杂物,还有旱厕……” 一会儿便听不见笙的声音,她睡着了。 枭无奈地想,这哪是退烧药,简直是安眠药。他用手背轻轻搭在她额头上,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烫的吓人了,自然困意也上来了。为她盖上被子,抬手看表:两点四十三。村子里的夜晚能听到蛐蛐叫声,还有远处的狗叫,这里看似普通的地方,不知水面之下可否藏有暗流。 他带上门,去了隔壁房间,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盖上衣服,望着窗外在黑夜笼罩下错落有致的小平房,想着问题,仍无困意。 第二天到了中午笙才醒,她感觉身体仍然很沉重,去摸枕边的手机问枭在哪。 枭回复:下楼。 到了楼下,枭带她去了附近一家馄饨馆,不过只买了一碗推给她,说自己已吃过了。 “答应过曼秀要照顾好你,休息一会儿去诊所。” 到了时间他们准时到达诊所,梅大夫仍然是先为她测体温,再带她到空余床位输液,隔壁床是个年纪稍大的奶奶,有家属在旁边陪着,同样是挂水来的。 奶奶跟笙打招呼:“小姑娘,哪家的?俺年纪大了记不清喽。” 笙说自己是外地人,奶奶笑了,说叫她康婆就好,她精神头很足,就算在生着病也是爱跟人唠嗑,偶尔咳嗽几下再继续聊天。 “俺都是老毛病啦,搁这输液好的快呀,快点好我要回家找老姊妹们跳舞呢!” 枭坐在一旁,面带微笑问:“听您的意思,您经常在这看病,这儿的医疗还是挺不错的?” “那是的呀!你们看外面的锦旗就知道了,要是梅枝在这里排第二,那是没人敢称老大的!你们不知道,她当年在月亮湾是唯一一个考上医学院的女娃娃,村子里拉横幅表彰她嘞!梅枝好哇,有本事了回来建设家乡,在镇上开大医院,乡亲们看病都去找她,没有不说好的。” 笙点头附和:“原来梅大夫这么厉害啊。” 说到这,康婆四下左顾右盼看她不在,神神秘秘凑过来说:“唉,就是可惜了,她男人跑了,闺女也有毛病,死了了!现在一辈子没孩子。你说人就是不可能啥都好,赚那么多钱,家里不幸福。” 康婆的儿子在旁边拉她:“跟人家说那么多干啥?你就是不说闲话心里着急。” 女儿死了?笙突然想起来梅大夫在昨晚给她打针前说的话,她说她闺女小时候也怕打针,没想到,这个女儿已经是再也看不见的人物了。 在他们沉默的时候,梅大夫端着托盘路过,静悄悄的,像一缕游魂,不声不响地向后院飘去,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闲话。 枭首先打破了沉默,问:“康姨,这个诊所只有梅大夫一人周转吗?” 康婆捂着嘴小声说:“之前还有几个护士,自她闺女死后,没人啦。也不知道是她把人赶走,还是护士们受不了她自行离开。真的要我我也受不了,以前的日子跟现在没法比,她精神状态还能像现在这样,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啦。” 管不住老母亲的嘴,康婆儿子坐在一旁刷着手机,任由她去。他偶尔来调一下点滴速度,老太太一心想快点输完回家,他不让,说滴得快会心慌。在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梅大夫又快速走过,好像微微扭头瞥了一眼笙,便走开了。 笙心里唏嘘不已,一个高学历的医生,叹命运不公,生活不幸,家人不在,能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也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过了十五分钟,康婆结束了输液,清清嗓子,大声跟笙挥手告别,由她儿子搀扶着走了。现在屋里只有整理床铺的梅枝大夫,安静输液的笙和靠墙打盹的枭。 枭习惯性的抽出一根烟想清醒一下,却被笙推搡了一把,烟掉到了地上。 枭无奈:“戒不掉了,我出去抽行不行?” 笙小声但坚定地看着他:“不行。” 梅枝注意到了,但没有做声。她默默整理完毕,回到前厅坐着,趴在桌上窸窸萃萃写着什么。 笙手机通知一条消息,来自枭的。 枭:我去厕所。 他起身朝后院走,前厅坐着的梅大夫好像格外机警,麻利地撂下笔向后院追去。 “哎!”她叫了一声,想要但没来得及拦住,枭已闪进了厕所,她只得站在院子中间,笙透过门口静静观察着,梅大夫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好意思啊,厕所刚打扫过,不方便解手。” 过了一会儿,枭出来了,他说:“失礼了,请问附近哪里有厕所?” 梅大夫淡淡地说:“出门左拐两个弯。” 枭谢过她,进屋给笙使了个眼神,便出了诊所。 枭拿起手机看,果然,他发现问题了。 枭:厕所有血,两扇门都没锁。 血!关键词出现了,整个要调查的问题点就是血,排去生理原因,该不会,她已经进行了某种活动?笙顿时警觉起来,现在整个屋里只有她们两人,如果传言属实,她必须做好任何准备。 笙紧盯着她,梅大夫去院子一角打了桶水进厕所,再出来时,桶已然轻飘飘的,大概是去冲洗了一番,然后她去了那间上次上锁的那个房间。 在她开门的瞬间,那个未知的房间里,传来类似不锈钢锅碗瓢盆掉在地上的声音,声音大到久久回响,然后就是梅大夫重重摔上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出来,笙看点滴见底,提前关掉了开关,等梅大夫回来拔针。 这时枭回来了,小声问她人呢。 笙将刚才的情况跟他讲了,枭皱眉良久,说:“哪里都是问题。” “我现在去喊她来拔针,你在这里等着。” 他到门前,微微倾身听里面的动静,梅大夫似乎在里面说话,但她声音不大,听不真切具体的话,不过似乎是带着愤怒情绪的语气。 叩叩叩,枭敲门,梅大夫在吗,我们输完液了帮忙拔一下针吧。里面梅大夫的声音停了,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好像…类似生物痛苦的叫声。 枭后撤一步,梅大夫呼的一下打开门,她换了一副蓝色医用口罩,盯着他的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 “抱歉,我现在去,您也请。” 枭呼吸一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从身边经过的大夫带过去的一阵风里,闻到了腥甜的血味。 第6章 神魔 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在面前,那扇门后一定藏着秘密。冲上去打开它吗?梅大夫就在身前一步的距离,她回头请他走,带着那股稍纵即逝的血味,朝笙那边走去。 他动身走了,在梅大夫前到了笙身边。接着亲眼看她拔针,棉签按压,拆解整理,笙好像察觉到了异样,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了?出了诊所后她问他。 那门后有问题。枭说。 笙提出:我们得找机会进去,不然怎么有突破。 你能保证里面没有危险?枭反问她。 回到房间,他打开了行李箱,把枪交给她之前,明确规定了原则。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用。” 考虑到月亮湾附近都是村民,贸然行事很容易造成不良影响,他不愿意用枪声扰乱民心,但也不愿意让笙受伤。 天色暗了下来,不知名的草丛中响着蛐蛐叫声,枭带着笙,到诊所后院贴墙根站着。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什么人来看病,只能听到梅大夫走来走去收拾屋子的声音。 突然听到她吱呀一声推开门。 “渣滓,想吃吗?” 门里传来啊啊嗷嗷的声音,听着像有癔症的男性的声音,充满不明的痛苦。 “爬。” 声音还在继续,笙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扭过去抬头看枭,他不动声色地听着,整个人趋于静止态。 “吃吧,我会治好你。” “再有下次,如出一辙。” 痛苦呜咽的声音挥之不去,直到发出了类似人遭重击的一声大吼,才安静下来。 笙正欲动作,却被枭伸手拦住,他摇摇头,不可。 院子里各种杂音渐渐平息下来,伴随门哐一声被甩上,梅大夫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由近及远地慢慢变小,这里静谧又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听到的是一场空梦。 枭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打道回府。 “为什么,为什么不冲进去彻底弄个清楚?”走远后,笙在后面追赶着大步在前面走着的他,不断追问着。 他反问:“你呢?” 我?笙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的病。”枭摆手,“多观察才能发现破绽,明天还有机会。” “明天,我需要你自己去,可以吗?我今天看到梅大夫的眼神,她似乎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笙点点头,说好。 晚上,笙蜷在被窝里打游戏,虽然感觉身体还是有点发热,但明显精神好多了,刚上线就发现有个亮着的头像,是云行。她传送到他身边,他的角色正在待机喝咖啡。 笙:捉 云行:哈哈哈,你也在呀 笙:在高级训练营还有空打游戏呢 云行:我正准备下,拜拜咯 发了个挥手的动态表情包后,他的角色一鞠躬便不动了,接着他的头像也灰下去了,她操控自己的角色戳了戳他的角色,一分钟后他便原地消失了。 真是个大忙人,笙点开收件箱,发现了云行刚送给她的游戏礼物,是一盘回血的菜品,寄语是:鸡蛋炒糊了,但只比原来少加一滴血,快尝尝我的手艺! 她哭笑不得收下了,并顺手感谢了他,回复:用膳完毕,甚香,故谢之 在她正热火朝天打游戏的时候,一墙之隔,枭在隔壁房间也忙的焦头烂额,他在笔记本电脑上传输着文件,同时不忘一边一张张翻看照片,一边回各方消息。他跟会内部队「长官」打过招呼,需要人力可随时调遣,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实施,如今他已不是独来独往,他需要考虑成本与兜底。 第二天。 与昨天一样,笙坐在熟悉的床位上输液,邻床康婆依旧话多,大到社会凉薄,小到柴米油盐,她几乎熟知这里所有的八卦,尤其是看笙愿意支着下巴听,她便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 “姑娘你是不知道我认识一个老头,他儿子死了,结果后来和儿媳乱搞!咦哟,要我说这么不要脸的怎么不是他死了呢!还生了个孩子,恶心坏了!” 看康婆嫉恶如仇的样子,笙笑了,觉得她可爱,内心也不乏正义感,只是碎嘴子了些,观念上还是很正的。 “我好喜欢有人跟我说话的,小姑娘你嫌我烦了跟我说,我马上闭嘴。”康婆揣着手说,“你想吃啥不?明天我就不输液了,叫个外卖咱俩吃吃聊聊天?” 笙说行啊,随机康婆便叫了一个披萨,她一直推着叫笙多吃点,太瘦了,一边碎碎念这家的披萨老掉渣,但是便宜好吃,快点尝尝。 康婆看着笙吃,感慨道:“哎,我这辈子的遗憾就是没有个闺女!村里都爱说生儿子,我连拼仨都是儿子,放弃了,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说话的,现在看着大闺女还是羡慕的不行。”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瞄了一眼在前厅的梅大夫,小声讲:“不该这么大声讲的,哎!梅枝闺女走了,她听到会不自在的。她闺女要是还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那么年轻……她完全可以再要一个的,那么好的人,受打击太大了……” 康婆话锋一转:“今儿个你那个男人没来?” 笙被突如其来的话蒙住了,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康婆嘴快,立即接过话头说:“我跟你讲呀,老男人最靠不住了!你这么年轻玩不过他的,他敢一天来一天不来,以后就敢不回家,不顾你,你到时候陷进去了,走要趁早……” 笙连忙几个打断的语气词,强调他只是她的伯叔,并不是康婆想的关系,康婆半信半疑看着她表示不全信。 “哪有小辈管老辈不许抽烟的,他还那么听话,我见多了这种偷摸的人,你呀别被骗了!” 无论笙有多否认,康婆还是执意说下去,直到把话讲完才心满意足闭嘴。笙无奈,康婆说,感谢她愿意听自己说话,这两天讲的多了,心情也好的多。 康婆输过液和她恋恋不舍地告别,虽然才认识两天,笙心里也有些不舍,她是个性情中人。 梅大夫来收拾床铺,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笙悄悄看着她,难以将昨晚听到的一切与她联系起来,这时前厅的座机突然响起,她慌忙去接电话,嗯嗯啊啊应了几声出门去。 好机会。 笙自己关了点滴开关,一咬牙拔了针,迅速跑向后院,她早就发现后院门没有锁。 在即将触及那扇门的前几秒,她能感觉到心脏扑通狂跳,几乎豁出去般撞开门,哐当一声,一股**的恶臭味率先抵达,随之而来眼前的景象使她生生定住。 几乎可以被称为垃圾堆的杂物间中,一个失去双手双脚的裸男匍匐在地! 男人见了笙,立即兴奋地嗷嗷嚎叫,和昨晚听到的声音一样,含糊不清地急切想表达什么,但脖子被铁链栓住,另一头系在生了锈的铁暖气片上,任他挣扎也无法挪动更远。 男人向前爬着,张着嘴,持续的叫声与狭小的环境令笙不安,此人攻击性未知,她不敢贸然上前去,也没法置之不理。怎么办?梅大夫一会儿就要回来了,枭也不在。 “喂,你别出声,能听懂我说话吗?” 男人安静了下来,但还是张着嘴不停做前扑的动作,笙后退半步,她看到他嘴边的血迹,似乎因为痛苦表情狰狞,口腔中的牙缺失几颗,爬在地上的样子,不像个人,倒像个动物。 先撤吧。 笙转身要走,一回头正好撞上卡在门框中央的梅大夫,她依然戴着口罩,但眼神不再温柔,相当木然,背也驼了几分,整个人的气场可以用枯槁来形容,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失去生气的亡命之徒。 笙被吓了一跳,进退不得。 梅大夫抬手指着她,问:“你是谁?” 笙说:“请你……和我走一趟。” 梅大夫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步步紧逼,笙看到了她手中的剪刀,慌忙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枪支,平举到她前方,显然梅大夫被唬住了,她不敢再往前。 “梅大夫,我们的工作是查明真相,解决问题,需要你如实交代,不要多余伤人!” 梅大夫低着头慢慢后退,突然她像疯了一样用剪刀猛扎旁边的袋子,从口中泄出的粉末被她抓起来扬在空气中。笙呆住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随即伴随着有些粉末洒在身上,她摸了一把,很细腻像是面粉,散在空中的粉末太多,她不敢大口呼吸。 身后的男人大喊大叫起来,梅大夫也已结束,弓着身子向这边冲来,笙这时脑海中才警铃大作: 粉尘爆炸!禁止开枪! 碍于眼前,她无法开枪,只得本能格挡闪躲,与梅大夫缠斗在一起,她的力气大的惊人,笙用尽全力握住她手中的老式剪刀,铁制的刀刃剌的手掌生疼。 “梅大夫!不要再伤人了!” 僵持中,笙对上了她死死瞪着的眼,里面布满了红血丝,用力抵抗的身子微微颤抖,梅大夫没有笙高,但力气却大的多。笙一个没注意滑脱了,本以为要刺在自己胸前的剪刃却被梅大夫带走,像雨点般落在了趴着的男人背上。 男人在地上无助地痛苦嚎叫着,鲜红的血淌到水泥地上,他不住翻滚逃到另一边,梅大夫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刺向他的皮肤。 笙冲上去从背后架住她,她不再挣扎,但是却一反常态地大骂起来,夹杂着当地的方言,笙听不懂,但能听得出来她的愤怒,无休无止,歇斯底里。 她拨通了枭的电话,说:来。 这个叫梅枝的医生终于摘下了口罩,她呆坐在审讯室内,脸上一块赫然的疤痕。 无论问询的警察问什么问题,她都不作声,只是要了一纸杯水,慢慢喝着,好像在打发时间。过了快三个小时,她开口,指明要笙来,理由是: “只有那个小姑娘能听懂我说话。” 笙来了,不同的是她已换上那身灰色西装,头发也高高扎起,神情严肃面对着她坐下。枭靠墙站着,同样的黑色长西装外套,只是头发还未来得及梳上去。 梅大夫望她良久,末了说一句:“我闺女要是还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笙没有作声,只是转了一下笔。 “开始吧。” 她苦笑,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梅枝,家乡月亮湾,毕业于知名医学院。曾几何时,她也是成为了小时候羡慕的那种人,村里拉了横幅庆祝,村长送了她几里地,偷偷塞给她一袋干粮,叫她路上吃。 村长说:不容易,几年就出了你这一个女娃娃嘞! 她乘着绿皮火车,晃悠了几天到学校报道,大城市的一切让她不习惯,但经过几年的学习生活,也算渐渐融入了,最重要的是,她遇到了一个男生,爱情发生的刚刚好,她去外科,他去内科,两人就这样在实习的间隙一起吃饭,聊天。 她说,想要回老家开一家医院,造福乡亲们。 他说,好,我陪你。 于是他们来到了月亮湾,当医院建成之日,大家置办了几大桌酒席,村民们送上由衷的祝福,她在声声贺词中笑到脸酸,右手拿着话筒发表感言,左手挽着他,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好像未来一切都亮了。 医生总是很忙的,尤其是会做手术的医生。有时候她一天要好几台手术,很难在24小时内完成病历,只能回忆性地写,她努力尽快完成,但免不了有特殊情况。最忙的时候,夫妻俩一栋大楼,两个科室,三天不见一面。 他说,我们的异地恋真辛苦。 她说,但是值得。 他说,我们不年轻了,要个孩子吧。 于是梅枝在三十岁的年纪拥有了自己的女儿,产检一路绿灯,尽管生产过程耗费了很多心神,她看着襁褓里的小脸,仍觉得未来可期。 然而在女儿几个月大时,医生的敏感性让她察觉到了问题,当另一个医生将诊断结果拍在桌子上时,她才感到晴天霹雳。 脑瘫。 她扑在他怀里哭,多少场高难度的手术没能让她屈服,如今孩子的问题成为了她的弱点。他沉默着,拍拍她的肩作为安慰,说别太难过。 于是她从外科退出,摘下口罩,每天就是奔走在各个机构带女儿做康复训练,她头上多了白发,从前操手术刀的双手也苍老不少。他回了家,冷锅冷灶,看到不再有活力的她深深叹气,便轻轻走开。 她整日疲于奔命,并没在意他回家的次数少了。直到村里闲谈的婶子们一些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她半信半疑,直到亲眼看到他送科室里的实习生回家,一并进了公寓才惊觉不对。 孩子的病依旧没好,深夜,她独坐在漆黑的客厅,等到了回家的他。 他被吓了一跳,问:怎么还没睡? 她掏出了白天的证据,真真切切。 没等到他的解释,却等到了他的勃然大怒。他冲她吼着,要离就离!我受够了!她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扭曲变形,失去理智的大喊大叫,心凉至极。见她没反应,他竟动了手后扬长而去,打翻的开水泼在她脸颊上,从此留下痕迹。 故事的结局是一本离婚证,和他不要给她的女儿。医院没了他们照常运转,只是她更苍老了几分,依然十年如一日地每天带女儿做康复训练。 女儿长大了,她对自己行动不便的样子感到难过,但她说妈妈我不怪你,你也不想我这样的对吧。梅枝搂过她,大颗大颗地落泪,说孩子,我只有你了啊,我们娘俩好好活比什么都重要。 女儿说,好,妈妈一定要等我病好,我们一起去旅行看远方。 她在村里开了一家诊所,相比之前的卫生室更大更干净,母女俩靠这间诊所生活,女儿有时也帮着她干活,日子尚且能平淡度过。梅枝诊断,女儿抓药,她也教女儿如何扎针,怎样配药,慢慢地女儿也成为护士的一员,她也偶尔接到医院的电话,那边恳请她回去指导手术。 于是隔三差五的,梅枝会回去医院帮忙手术,诊所可以放心交给女儿。当再次穿上无菌衣,拿起陌生又熟悉的器械,她感觉往昔那个呼风唤雨的主任回来了,一切再忙也愿意付出。 有来看病的阿姨说,现在日子过的好了,女儿也大了,该找个人家了!梅枝置若罔闻,她只希望能过上平淡的生活,并不想太多。 某一天,她结束了医院的工作回到诊所,却里里外外找不到女儿的身影,她知道她有时候会出去买东西,但碍于行动不便不会出远门。她不停地拨打女儿的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她着急,问护士们,但无从知晓。 直到太阳落山,也没等到女儿回家,梅枝跑到派出所求助,同时发了疯地骑着车找人,她跑到心慌气短,脑子一直往消极的结果想,控制不住,疲惫至极。警察同志的来电让她的心脏骤停,接通后却是要她回去等消息的话语。 她等不了,她活着就是为了女儿。 仲夏夜的气温,足以让人不活动便一身汗,湿透的衣服,头发,各种不舒适不足以让失魂落魄的她停下。 女儿,你在哪里? 女儿,女儿。 在浑浑噩噩的两日后,她接到了消息,在西北角水库,一女性尸体被发现,已打捞上岸,通知她前去认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到现场的了,她只记得那被水泡胀的长长的一个大人,穿着由她前几天刚从超市买的衣服,脸上已面目全非,口角,眼角,鼻孔,全是蹦跳的蛆虫,她伸手拍打掉,也却怎么也清理不干净,腐烂的肉,任凭她是做过多少手术的外科医生也没法复原。 是的,这是她的女儿,现在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月亮湾,这条生人养人的河流,成为了见证者。 因为恶臭,围观的人群纷纷退散开来,只有她跪在旁边,魔怔般扒拉着密密麻麻的蛆虫,喊女儿的名字,拉她的手,拽她的衣服,无论再怎么面目可怖,都是她的女儿。 只是,她无法再开口喊一声妈妈了。 梅枝成为了行尸走肉,好像心被挖去了一块,女儿的离开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多希望此刻躺着的是自己,她想不通,脑瘫的女儿怎会去到河边,并成为那个样子。 那一夜,她跪在派出所前,请求法医介入。 尸检结果显示,女儿的死因不是简单溺亡,而是机械性窒息,生前颈部有皮下出血,最令她愤怒的是,法医检测到了微量精斑存在,但经河水冲刷和尸体**产生的细菌与酶作用下,几乎很难提取比对。 梅枝攥着那份报告嚎啕大哭,跌坐在地要求立案查明真相还清白,派出所也表示尽力配合,只是还需要时间。 她回到了诊所,里面女儿的东西无处不在,她无法深想,感觉脑袋痛到要失去意识。那一夜,她独坐在诊所前厅,在黑暗中睁眼到天亮,第二天,辞去了所有的护士,她把自己反锁在屋内,什么也不干,只是坐着。 女儿是她活着的念想,没了女儿,她打算把自己饿死在屋里。 担心她的亲戚邻里们打电话,发短信,有说大妹子,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有说节哀顺变,人要向前看;有说不要自暴自弃,你活着就是最重要的……她挨个看过,没给一条回复。 就当大家以为她要画地为牢放弃自己时,诊所突然开门了,室内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女人们涌进去安慰她,男人们给她提了东西,老人们握着她的手,叫她一定不要放弃自己。 梅枝除了瘦了很多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开始整日戴口罩,话也少了很多。 她开始盼着派出所那边的消息,但每次问总是一场空,这个案子渐渐成了积案,除了她无人在意。家里开始催她再要个正常孩子,她当场掀翻了桌子,之后没人再提。 她给自己买了棺材,就放在卧室里伴她一同入睡,她发呆时会默默盯着它,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到行将就木的那一天。 她常常想,要是那天没去医院接手术,是不是女儿就还在身边? 医院那边三番五次地请她,她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才答应。忙起来就没空悲伤了,她想,活着的人更重要,她又变成了在医院里奔走的人,与最开始一样,只不过身边少了几个人,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她一人。 在医院这个人多眼杂的地方,她偶然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尽管人们会避开她,但种种传闻都在传村长的儿子大牛是杀害她女儿的凶手,这一点点风声就足够让梅枝抓住突破口。 她等待着。 等到了大牛头疼脑热来诊所的那天,他看不透梅枝口罩下暗暗咬紧的牙,一针药物注射进去,他嗜睡良久,待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嘴被贴上胶布。 面前是踱步的梅枝,一手针管,一手刀片。 她说,我问你话,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配合我就放你走,不配合就送你走。 我女儿,是你杀的吗? 大牛被吓破了胆,疯狂摇头,不住地发出呜呜声。 看来不配合。 梅枝用刀片在他脖颈上划出细细的刀口,渗出血来,大牛因恐惧不住地挣扎,几个回合下来,他的皮肤上已添许多划痕,经过长时间的疲劳战术,他终于点头。 很好。 她撕下胶布,叫他把所作所为讲个清楚,在他颤颤巍巍的讲述中,事情原委清楚再现。 我没想掐死她,我实在太害怕了,就…… 梅枝为他准备了全麻手术,就在她狭小的杂物间内,待大牛苏醒过来,他已被卸去双手双脚,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四肢末端被牢牢裹着,颈上是沉重的铁链。他想要张嘴呼救,却发现舌头已不在,任凭喊破嗓子也无人应答,暗无天日的杂物间,是他噩梦的开始。 这是第一个梅枝违规操作的手术,她操刀拿锯的手不住颤抖,愤怒吗?害怕吗?更多的,还是不甘吧。整个过程由她一人完成,做完一切,她累的浑身冒汗。 为什么体力不能再大一点呢,如果她是男人就好了。 从此以后,大牛成为了她后院杂物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承受着猪狗不如的待遇,几度想寻死却无门,理智也渐渐被消耗殆尽。 白天对外是诊所,对内藏着她的复仇,每次梅枝的破门而入足以让他心惊肉跳,她说,既然是罪人,就来赎罪吧。针头插进他的血管,末端连接着一个血袋,至于一次被抽多少血,全看梅枝心情,抽出还带着体温的血,被送往镇上的爱心血站。 一面一面锦旗被送到诊所,大家夸赞她的医术,赞美她的爱心,乡亲们送来水果和牛奶,说她是从炼狱重生的白衣天使。 只有她知道,自己是个被怒火烧烬的恶魔。 村长像多年前的她一样,发了疯地找人,报案,打电话,寻人便问儿子的下落,问到梅枝,她只是轻轻摇头,表示同情,并表示有消息会立即告知。 村长不知道,也丝毫不怀疑她,她有几分歉意,但转身看到匍匐在地的□□犯,她便冷了心肠。 脑瘫的女儿智力障碍并不严重,梅枝无法想象,女儿当时该有多害怕,清醒的看着自己残疾的躯壳被侵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哪怕到最后一刻,也是孤独一人死去,连死后也不得安宁,从上游漂流到下游,被围观,被讨论。 女儿的魂灵一定无法原谅她罢,妈妈没能保护她,这么久了也不给妈妈托梦。 现在妈妈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了不可逆的事情,她要让他不得好死,要让他付出代价,要让他千刀万剐。 她回到卧室,将棺材盖起来,要做的事还没做完,我还不能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两年。 在见到笙的第一眼,她脑海里跳出来的想法是:女儿要是还活着,应该也长的这么高了。为笙看病时,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最后被笙发现她犯下的罪行,也想的不是杀人灭口。 她累了,这些年除了悲伤,就是泄愤,被情绪吞没了自我。看被她逼疯的大牛,早已失去作为人的自尊的模样,梅枝并没感到多高兴。 现在,她坐在这里,说该解脱了。 笙没写什么笔录,只是在听梅大夫讲故事时拿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小女孩,没有五官。 “随你们怎么处置我吧。”梅大夫对结果并不在意。 笙说:“我们只负责过程,不负责结果。” 梅大夫看着她:“嗯。” 笙收拾东西,站起身来要走。 “孩子。” 梅大夫叫住了她,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可以过来让我看看你吗?” 笙看向枭,他说:“不必问我。” 笙俯身,梅大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医生的手掌宽厚粗糙,带着一股陌生的消毒水味。她哭了,笙第一次看到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梅大夫落泪。 笙出来了,枭在门外等她。 “我问你,”笙跟上他,“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枭不解:“我记得我好像回答过?” “不是这个,”她接过他的电脑包,“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收一个男徒。” 笙咽下去了半句话,她想说的是,为什么女人总是更不平等的一方?通过这么多案件,她总有一种隐隐的不适感,无论是被威胁,还是被当成谈资,又或是人身伤害,总绕不开强烈的性别感。 枭没回答,他抿了抿嘴,双手抱胸继续走着。 “你反对我,而且有事情瞒着我。”笙看着他,“你教过我分析微表情与动作,换作平常你要回忆或者思考,会不自觉掏出烟来。” 被看穿了,枭深感无奈,两只手垂下来不知该往哪里放,今天他没开车来,于是更加无所适从。 “先回去再慢慢告诉你。” 第7章 私心 回家了。笙横在他面前,枭慢条斯理脱了外套,伸手道: “坐。” “你要问的,我可以讲,但是不允许走漏风声。” 枭倒了一杯热水,推过去给她。 “会内规矩,只收确认是孤儿的孩子。当年我和曼秀在竹林发现你,旁边就是一家村庄,我们不是没有做过为你寻亲的工作。” 笙一下睁大了眼。 也就是说,有我双亲的线索? “是的,”枭双手交叉看她,“我们有问,但他们不要你。” “只因为你不是他们想要的儿子。” 她一下心凉半截。 “不要怪自己。”枭抽了一张纸递给她。 笙不接:“我没哭。” “如果你想见他们,我可以叫曼秀查一下信息带你去,虽然不一定找的到。” “不。”她说,“没什么可见的。” “这些消息,你们对每一个孩子都有部分隐瞒吗?” “有时隐瞒也是一种善良。” “还有,你还没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她坚持问他,“为什么选择我。” “是私心。”枭站起身来,“可以了吗?我想我说的够多了。” 笙没有抬头:“可以了。” 私心?什么意思。他回卧室了,留下她在思考这两个字的含义,如果解释成偏爱,或许她会更开心,私心涵盖了太多方面,给她一种不安感。 她回到了房间,刚打开手机,就弹出了一条消息。 云行:我大概下周回来 笙:这么惊喜,到时候我去接你 云行:哈哈是高级训练营的都会回来,听说到时候有个聚会,肯定喊你来 笙:行,记得喊我 把手机摁熄屏,这么算来,她和云行已经大半年没见了,他成绩很好,连教官都说他很有晋升的潜力。相比之下,笙有些自卑,作为他的搭档,成绩却不如他,云行经常鼓励她:你也很优秀哇,人不该只盯着一方面看。 她是「夫人」的继女,如今又是「枭」的弟子,这两层身份提醒着她要不断进取变强才是,不能输给云行,现在他回来了,要让他刮目相看。 下周很快到来。 云行给她发了地址和时间,并特意交代人会很多,不用穿正装,随意些就好。 笙翻箱倒柜,把夫人给的裙装找了出来,不对称半身裙,听夫人的,上半身简单搭配白色长袖。眼看时间不太充裕,她随意拢了一下头发,挎上包出门去。 在快到时,她远远看到云行在门口站着和几个成员交谈着,见是她来朝她高高举起手臂挥舞着。 “好久不见,新衣服很美。”云行由衷地赞美她。 “你也是。”笙说。 今天他脱下了队服,换上了一件休闲外套,有些时日不见,他头发长了些,额间碎发垂下来,显得很乖。 他们进去了,里面在举行类似派对的活动,全场是谈笑的青年们,唱歌跳舞,嘈杂万分。笙见了几个当年在训练营时的熟面孔,和他们打了招呼,攀谈一番。 “听说你现在混的好呀,我们都羡慕不及。” “哎,那个枭人怎么样,跟我们透露点呗。” “怎么,你觉得你以后有机会跟大人物共事?” “万一呢,而且他看起来有点帅哦~” “噫——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笙,你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呀!” “我跟你说,云行天天除了打游戏还是打游戏,他都快成宅男了。” “笑死,上次他连跪N把还不服呢。” 和叽叽喳喳的女孩们聊天让笙哭笑不得,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无厘头的对话,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当年和大家并肩作战的日子,心情大好。 “对了,你不知道,安冉走了。” 笙恍惚了一下:“谁?” “就是和你一队过的安冉,有次在事件中被炸死了,没人预料到。” “那次就死了她一人,尸体都找不到。” “她搭档因此退会了。” “还有xx,认识了一个外边的人,想结婚,也主动退会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认识的人的消息,对于已不在的人,她有一种不真实感,他们不在了,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日子依然没什么改变。 和她们告别了,她来到云行身边,他递来一块巧克力蛋糕,附上叉子。 “吃点甜的,心情会好,我们要享受当下。” “谢谢。哪有饮料?” 云行指着另一头,说那边有饮料机,需要自己打,她去了发现里面早已挤不出一滴,被喝的精光。 好吧。 她端着蛋糕,去露台上吹风,一下一下细细品尝,果然免费的蛋糕味道也一般,巧克力不香,奶油也腻嗓子。回想着她们的话,开始发呆。 书上说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 黑暗中传来的咳嗽声吓了她一跳,笙这才看到旁边坐了个人,喝水被呛到了,忍不住咳嗽,还打翻了瓶子,液体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不好意思。”黑影呼的一下站起来,笙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她心里一惊,此人站起来要比云行还要高一点,穿着黑色夹克,手里拿着半瓶可乐。 “实在抱歉。”他皱眉看她被染脏的裙裾,“我赔你。” 笙低头看到自己刚穿不到一天的新裙子就这样脏了半边,心烦意乱,要回去洗衣服了。她怒火中烧但不敢发作,对面人高马大,她怕是打不过。 “这样,你需要什么,我赔给你。”那人见她没反应,有些局促。 “我需要一杯饮料。”笙说。 那人拿起手中的可乐看看,经刚刚一遭,瓶中已充满气泡,而且是他喝过的剩余,他没法给。 “我叫介扬,我加你吧,出去之后你联系我,我去找你,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加上联系方式后,他匆忙逃离了现场,留下了无语的笙和她那被污染了的裙子。 笙兜兜转转找到了云行,拍了一下他。 “回来了?”云行挠头,“忘了跟你说了,饮料喝完了。” 笙揪起裙子让他看,自嘲道:“喏,离开一会儿闯了个祸。” 云行把外套脱了,让她系到腰间,但显然挡不住多少,笙推脱说算了。 “听你的,享受当下吧。” 两人靠窗面对面坐下,云行把菜单给她,笙勾勾画画,简单点了几个菜,他在此基础上添了几笔,便完成了点单工作。 笙向他吐槽:“那人匆匆忙忙走了,一点也没犹豫。” 云行安慰她:“没事,一会儿出去你多讹一点好了,反正他愿意买单,你正好解解气。” “你可真幽默,”笙问,“他说他叫介扬,你认识吗?” 云行眨眨眼,说:“知道这个名字,一个营的,但交情不深,就有个印象。好像是因为多次不服管教被批评过,但碍于成绩还不错没被淘汰出去。” 笙评价:“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有你厉害吗?” “那当然没有。”云行回答中带着一点小骄傲。 上菜了,这次点的是异国料理,云行强烈要求她尝尝,由于以前没有吃过,笙只拿了一点吃,尝过之后发现——真的很香! 笙边吃边聊:“你呢,这次回来多久?要一直在那边深造,还是回这里。” 云行表现的有些伤脑筋:“还不知道,这边很好,但…我想尽量留在那边,虽然很难。” 两人陷入沉默。 笙清楚,高级训练营那边是总部,对云行这种成绩优异的成员是最好的提升平台,如果他能把握好机会稳步发展,以后成为领袖,乃至拥有称号,都不是难事。 只是,她有些不平衡,听说会内搭档长期分离的结局,都不可避免通向解散。 “好事。” 她咽下了一口肉,仿若无味。 “你也是,跟着师父好好学。”云行给她夹菜,“我才刚回来,要待好一阵子再回去,这几天好好放松玩一玩,喊你上游戏可要答应呀。” 餐后,他们一起出了门。天黑了,云行说送她回去,让她走路内侧,并肩沿街边走着,秋天晚上的风有些凉意,车来车往,路灯渐亮。 她问他:“如果,你有你血亲的消息,你会试着去找他们吗?” 云行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说可能会吧。 “家庭关系是我们每个人一生的课题,也不是兴师问罪为什么不要我,只是想见一见他们,确认我不是没有家人的小孩。” 这个回答很好,笙觉得可以当参考答案的程度。 “但是现阶段的我大概是不适合见的,”他看她,“现在我的生活很好,如果会产生依赖心理,倒不如选择不开始。” 笙点点头,若有所思,云行问她在想什么。 她说:“想起小时候夫人说的,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一抬头,发现前不远就要到家了。 “要进去坐坐吗?枭可能在家哦。”笙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 “不了吧,见大人物还是等我足够有实力再说。”云行也笑了,朝她挥挥手,“那走了啊。” 大人物,哈哈哈哈。笙心里暗暗嘲笑,云行没见过枭在家睡沙发的样子,还是不要打破他的滤镜吧。 她开门进去,果然枭在沙发上坐着,低着头拆解零件,知道是她回来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回来了。” 笙嗯了一声,把包挂在衣帽架上。 “裙子怎么了。” 枭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找那个叫介扬的人赔偿,而裙摆上的污渍早已干巴,变的突兀又邋遢。 她强装淡定:“可乐洒上了。” 噔噔跑上了楼,换上便装,她抓紧时间去把衣服泡上,希望能洗得掉。 浸泡之余,她给介扬发消息:你好,我离开忘了跟你说了 介扬:你好,那我给你赔点钱吧,你开个价 笙并不知道夫人买这件裙子的价钱,她没法定价,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钱。 介扬:你好? 笙:老实说,我不知道价格 …… 突然对话陷入了沉默,她纠结了半天,说要一百块钱是便宜还是贵呢?要不就这样吧?在她即将发出报价时,对面发来了消息。 介扬:你是哪个营的,那我明天中午请你吃顿饭?或者你说 吃饭,倒也不是不行,她答应了,但刚答应过又开始懊悔,听云行说此人好像并不是很好,贸然答应会不会太草率了? 算了,已经答应过,就当有个交代。 她刚从房间出来,便听到“咚”的一声,忙跑下楼看,竟是枭跌坐在沙发与茶几间的缝隙中,零件撒了一地,刚刚她回来的急,竟没看见桌上摆着三瓶空酒瓶。 这是喝了多少啊……笙使尽浑身解数想把他扶起来,但枭完全不借力,沉重的身躯让她难以挪动分毫,除去烫手的体温,浑身的酒气熏的她难受。 “你醒一醒。”笙晃动他,“要睡回屋里去。” 枭被她几度拖动,搞的发型凌乱,好像听见了有人说话,他微微睁开眼睛,眼眶泛红。 “对不起。”枭喃喃自语道。 笙认真地对他说:“你喝晕了。” 他用两只手覆住脸,闷闷地说些碎碎念,她听不清,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垃圾桶也踢到他身边。 “想吐提前说,别吐地上,我挪不动你。” 转眼间,枭又睡了,蜷缩着侧卧在地上,闷声不响地陷入沉睡。 笙第一次见他喝醉成这样,她拿起酒瓶看度数,记忆中年轻的他并不酗酒,老了后怎么烟酒都来,是怕自己折寿不够快吗。 她去找来他挂着的大衣,为他盖上,其实盖被子是最好的选择,无奈他不让她进自己的卧室。 望着沉沉睡去的枭,笙想,他为什么道歉?还是因为“私心”吗?她努力张口,却喊不出“师父”。 罢了。 笙回卧室打游戏,她喜欢不开灯的房间,窗帘一拉,自己坐在飘窗上靠着墙玩,累了看看窗外的景致。现在这个季节,坐窗边竟有些冷了,她干脆把被窝全盘搬来。 果不其然,云行又在线。 真是个游戏狂魔啊,她传送到他身边,结果一下血条减半,差点生生被打死。原来他正在挑战难度boss,怪不得呢,笙随即加入了他的战斗,结束后,他发了一个冒汗的表情。 云行:差点给你弄死 笙:再开一把,我拿奶 他们连续打了三场,没有一个胜利的。 笙:气晕了,再来 云行:我得下了,室友要睡觉 行吧,笙不情不愿地退了游戏,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快两点,确实该休息了。刚从飘窗上伸一条腿准备下来,眼神不经意的一瞟让她浑身肌肉紧绷。 外面的灯光透过她房间的门缝下,却被两团阴影遮挡,显然是一双脚——有人正站在门外,一门之隔! 是枭吗?他要干什么?笙几乎屏住了呼吸,动作僵住,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还好自己醒着,她捏住了手边的水杯,如果他要开门,她便掷出去。 门缝下的阴影停留了不到一分钟,便移走了。 笙在原地等了有十分钟,确认无事后她才蹑手蹑脚回到床上,悄无声息地躺下,又在门后放了把椅子,久久不能入睡。凌晨,和醉汉共处一室,她没法放下戒备,尽管,枭是她名义上的师父。 有些不安。 她裹在被窝里,点开了枭的头像,看他空白的内容,空白的名称,看不出问题来,她点开娱乐软件尽量转移注意力,直到疲倦才睡着。 第二天,她一觉睡到快中午,居然睡到这么晚了,她急忙醒来下楼,才发现房里无人。 枭不在。 糟糕!笙突然想到答应过介扬的午饭,她匆忙去翻找能穿的衣服,昨天洗过的裙子还没干,她只求找一件下半身能穿的衣物。 天塌了! 夫人给的裙子居多,从短裙到连衣,从拼接色到鱼尾裙,不管哪一件看着都有点太潮流了……怎么办?笙陷入纠结,最后从铺了一床的衣服堆里,挑出了一件还算日常的牛仔长裙。 下次还是跟夫人说说,不要给我买包臀裙和皮裙了吧……真是不大合适。 这时介扬发来定位,在一家附近的小餐厅,她慌忙穿上,挎上包出门了。 待她进入,笙一眼就瞥到了窗边的介扬,虽然还记不太清他的样子,但直觉告诉她就是此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菜式,她多少有点不自在。 落座,介扬招呼服务员过来呈上菜单,叫她随意点。笙埋头指了几个,犹豫了。 倒不是因为价格,是因为……她对没吃过的东西不敢尝试,怕踩到雷。 介扬仿佛看出她的顾虑,说:“尽管点,这家我吃过几次,没有特别难吃的,吃不完可以打包。” 她这才决定好了。 在等餐的时候,介扬在低头玩着手机,笙终于开始抬头观察他:中分头,上长下短,后脑勺剃的有点多,还穿着夹克,体格比云行壮。 “一会儿给你买完单我就走,我也要吃饭。” 介扬冷不丁开口,吓了她一跳。 “你…还没吃饭吗?”笙头脑风暴中,“为什么不在这一起吃了?” 介扬不解:“这是我赔偿你的,觉得我要是在这你会不自在。” 笙说没关系,其实可以坐这一起吃了的,介扬问她你不介意?她摇摇头。 介扬点点头,又招呼服务员过来加了几个菜。 他问她:“你是哪个营的?我对你没印象。” 笙有些尴尬:“我……我不在总部那边训练,只在这里的分营。” 她低着头喝刚添的热水,为自己没有那么优秀而羞赧,面前的人比自己强,她莫名有种自卑感。 “这样啊。”他点点头,“你搭档也是吗?” 笙放下了茶杯,说不是。 “我搭档是云行。” “他?”介扬一副有点意想不到的样子,“噢,怪不得,在营里没看到过他搭档谁,以为他没搭档。” 介扬这么说让笙更难堪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的搭档呢,也是高级训练营的吗?” 介扬耸耸肩:“我没搭档,不如单独自在。” “营那边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我估计在那待不长,别以为有多牛,其实真没意思。” 服务员端上了热菜,有一豆腐羹汤,还有一碟肉菜,色泽诱人,散发的热气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笙,竹字头在上,下面是生命的生。” 她认真地介绍着自己,他看起来很有兴趣。 “好名字,夫人给我取的就一般。” “我的名字不是夫人取的,”她舀了碗汤,“是一个叫枭的人。” “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可太正常了,要不是枭回来了,她早已将他忘在过去积满尘埃的记忆中。 介扬稀里呼噜地喝了他的那碗汤,这时服务员端上了冰淇淋面包甜品,他说听说大多女生爱吃甜食,便点了这个叫她尝尝。 明天要上体术课,吃太多可能对肠胃不好,笙挖了一点尝,确实很好吃!她忍不住又挖去了一半,另一半留给介扬。 他点开手机看时间,嗒嗒嗒回着消息,说吃完饭后他要出门一趟,这件事在饭后就算结束了,如果有问题,欢迎再找他。 饭后,介扬买了单,双手插兜走了。 意外地,笙觉得他还不算讨厌,至少算浅认识了一下,她点开了他的朋友圈,看他发的篮球赛与游戏实况,大概明白了他的兴趣所在。 可惜跟我玩的不是一个游戏。 今天是休息日,她一个人在外面怪无聊的。 干脆去找夫人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