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狗死了,死在一个雨夜。
可她并未选择立刻埋葬,反而噙着泪蹲下身子,颤抖着取出剪刀裁下一撮它的毛发,攥在手心低声默念:
“尘隙开,灵音来,以心为契,渡声入怀。”
这是少女家中世代相传的通灵咒,能让死去的宠物们向她一份临终遗言,致短暂的一生中所遇到最难以忘怀的某一位人类:主人、陌生人、曾经伤害抑或抛弃过自己的人……
但前提条件有以下两点:
1.需要动物死后所遗留下的毛发;
2.人与动物双方各需一份对彼此强烈的执念。
而她则是这些遗言的第六代传达者,“毛羽阁”老板兼新任通灵师——孟屿。
只可惜,她通幽无数,却唯独难渡己身。
通常得到灵韵回复时,孟屿的右眼便会瞬间变换成琥珀般的金色,家族上下皆是如此。
女孩跪在泥泞之中整整一夜,眸色却始终乌黑,看不出一丝变幻。耳旁也再也没有了熟悉的犬吠,甚至连半点暖意都无。
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孟屿侥幸活了下来,却带走了她的金毛小狗“元宝”幼小的生命。
而她却唯独无法听到属于它的那份遗言,束手无策,只剩绝望。
“尘隙开,灵音来……”女孩一遍又一遍哽咽着重复相同的咒语,嗓音也渐渐从清晰变得沙哑,最终只剩干涩的气音。
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雨丝渐歇。
直到喉咙嘶哑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孟屿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无法感应它的声音。
“为什么?”
"是你恨我,对不对?"
孟屿扪心自问,无助地闭上双眼......
*
“孟老板,很抱歉打扰您休息。”
缓缓睁开眼睛,女孩眼前出现一位熟悉的中年男人,这是她的上一位客人,陈先生。
而距离记忆中那个悲痛又无助的雨夜,也已经过去了三年。
“啊……抱歉陈先生,最近太忙了些,失态了。”孟屿闻声猛的惊醒,手肘撑着桌面立刻坐直身子——昨夜因为加班,女孩几乎一夜未眠,不知何时便趴在这里睡着了。
孟屿解锁手机瞄了眼时间:距离打烊还有二十分钟。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本来约好明早再来的,可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我的猫雪团它……”男人神情有些担忧,犹豫了一瞬便又追问道“它有没有说些什么,都是因为我,它一定还在怪我吧。”
孟屿起身,从身后堆满信封的玻璃柜中抽出一封:
“没关系。不过不是的,陈先生。”
“雪团说,它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趴在您书房的窗台上看您写字时的样子……”孟屿声音轻柔,缓缓道来:“还有,它不怪您出差没能送它最后一程,只是想告诉您,阳台的月季别总忘记浇水,往后的日子,它不能再尾巴一扫便轻松地提醒您了。”
孟屿眼帘轻阖,将信封连同一个盒子一并递了过去:“它突发急病走的,而那天……您正在外地出差,但请您相信,雪团它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您。”
对方闻言,默不作声,只是缓缓别过脸避开孟屿的目光,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红。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低声道:“谢谢,我知道了。”
门前铃铛发出一声轻响,男人接过遗物匆匆离去了。
良久,孟屿伸手捏了捏眉头,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一个小相框,那是元宝死前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三年了,我怎么又梦到你啦。”女孩叹了声气,喃喃道。蓦地,窗外划过一阵巨响。
要下雨了——大概今天也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时钟指针指向晚上八点,打烊时间。
“咚咚咚”孟屿正打算起身关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敲门声。
……
“您好,是陈先生吗?”
“不是的话请明天再来吧,已经下班了哦。”
女孩见无人应答,只好起身开门查看。推开门后,眼前却出现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一个金发少年,脊背直挺的扎在雨中,清冽慵懒,眼神冷峻。单手撑着一把与气质极其不搭的小黄伞——呃,还是儿童款的。
孟屿见状呆愣了一瞬,只当对方没听见,噙着笑重复:
“抱歉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哦^_^”
“嗯。”
……?孟屿有些疑惑,正打算上前解释,少年却自说自话踩上台阶,朝女孩走去。
“我知道,但我是来应聘的。”
说罢,男孩指了指门口贴的招聘海报:“上面写的八点钟。”
孟屿蒙圈了,挠了挠头:“确实是有招聘面试这回事,不过……明明写的早上八点啊?”
“是吗,抱歉。但来都来了。”
对方使用一招“来都来了”无法拒绝**。
女孩有些不太情愿,但毕竟海报已经张贴了将近一年,工资待遇也不错,却因为应聘内容太过小众,竟连一个合适的员工也招不到。
“那……先生请进来吧,我们坐下详谈。”
男人见状收起那把“怪异”的小黄鸭雨伞,附身穿过门框,跟着孟屿进屋。
“先生,怎么称……”
“我叫霖洲。”少年打断了她,徐徐说道“暂时住在宝园街道附近,单身,无特殊疾病,有相关工作经历。”
还挺专业,想来也是应聘过不少地方了。孟屿想着,转身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
对方伸手接过时,女孩有一瞬的怔然。他的手掌很宽很大,不止是手,自打刚刚对方弯腰进门时孟屿就有一丝惊叹:这起码要有一米九多了吧,两个我竖着叠起来估计跟他差不多高……
“好的,霖先生,方便透露一下年龄吗?”
“虚岁21。”
只比她小三岁,但个子看着倒是大上几倍。
“我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您有详细了解过我们毛羽阁的工作内容吗?会有一些特殊,很多人不太能接受,或者说是,不愿相信。”孟屿缓缓道。
“嗯。我了解过。”少年点了点头,淡淡道:
“孟老板,以我的了解,你负责感知动物并代它们写遗书,而我则需要协助你操办日常通灵工作,必要时替你誊写内容。是这样吗?”
孟屿闻声微微一笑:“没错,不过先前这些话还都是由我来说的。况且,通常来应聘的人们听完就都离开了。更甚者,还会骂我是骗子……像你这么淡定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哦。”
“竟然如此,我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女孩起身,指了指身后的玻璃柜门:
“如您所见,我的工作类似于阴阳两界跨越时空的‘中间商’,但值得一提的是,我希望我自身以及未来的任何一位员工,都要对这份工作抱有同一份敬畏。”
“我需要您确保能够设身处地地尊重每一单委托,也尊重每一位逝者,即使它们不是人类。可以做到吗?”
言尽,女孩抬头直视对方,静静等待。
“孟老板,”霖州起身,向孟屿伸出右手,大方邀握:“愿效驰驱。”
“试用期一个月,合作愉快,霖州。”孟屿淡然一笑,两人交握。
然而。
第二天一早她便笑不下去了。
本该是个春风和煦,阳光肆意的美好上午,一切的一切都被一阵尖锐的“爆鸣声”活生生打碎:
“霖——州——!!!!”
“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被点名的少年默默低头,身旁窗户大开着,吹的他几缕头发随风摇曳,身子却一动不动。活脱脱像只拆过家后等待领罚的小狗。
嗯。没那么轻松。
此时的孟屿发型蓬乱,睡衣松散,扣子似乎还系错了一颗,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
女孩见对方一声不吭,一气之下踮起脚尖死死揪住少年衣领,愤愤道:“昨晚走的时候我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少年依旧不语,头倒是又低了一个度。
“昨晚我令令令申申申申申过要你走之前把窗户关起来!!早知道会这样我哪怕一宿不睡也绝不会......你说现在怎么办!桌上放的那封待交信件就这么被风刮走了?!这单的客人还有两小时就要到了啊啊啊啊霖州你......”
“我有办法的。”
少年出声打断,偷偷掀起眼皮瞄了孟屿一眼。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啊啊啊啊啊怎么办你快讲啊你快......”
“因为你一直都在响,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断。”
……
孟屿又一次被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搞得蒙圈,看来不止初见时的那个小黄鸭儿童伞,他整个人似乎都——
有毛病。
霖洲见她表情怪异,小声嘀咕:“孟屿,其实我能闻到信的位置。”
还病得不轻。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少年盯着女孩一脸平淡又略带嫌弃的表情,小声询问。
孟屿正打算追问,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低头察看过后脸色瞬间煞白——
徐女士:【孟老板,我在路上了,实在有些着急就早出发了些,不会打扰您吧?】
完了。
来人正是今天即将接待的会员,可本该交付的信件此时早已被风刮得不知所踪......
孟屿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回复:【没关系,不打扰的。】
其实有关系。看来只能现场再尝试一次了。但毕竟每撮动物毛发最大通灵次数只有三次,成功率也呈递减趋势,孟屿只好赌一把。
女孩长叹一口气,突然察觉一丝异样,猛地抬起了头:
不对,霖州去哪里了?
......入职第一天,人先跑路了?
没等孟屿拨通少年的电话,门铃先一步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