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一份宠物遗言，请查收》 第1章 毛羽阁有位“通灵师” 女孩的狗死了，死在一个雨夜。 可她并未选择立刻埋葬，反而噙着泪蹲下身子，颤抖着取出剪刀裁下一撮它的毛发，攥在手心低声默念： “尘隙开，灵音来，以心为契，渡声入怀。” 这是少女家中世代相传的通灵咒，能让死去的宠物们向她一份临终遗言，致短暂的一生中所遇到最难以忘怀的某一位人类：主人、陌生人、曾经伤害抑或抛弃过自己的人…… 但前提条件有以下两点： 1.需要动物死后所遗留下的毛发； 2.人与动物双方各需一份对彼此强烈的执念。 而她则是这些遗言的第六代传达者，“毛羽阁”老板兼新任通灵师——孟屿。 只可惜，她通幽无数，却唯独难渡己身。 通常得到灵韵回复时，孟屿的右眼便会瞬间变换成琥珀般的金色，家族上下皆是如此。 女孩跪在泥泞之中整整一夜，眸色却始终乌黑，看不出一丝变幻。耳旁也再也没有了熟悉的犬吠，甚至连半点暖意都无。 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孟屿侥幸活了下来，却带走了她的金毛小狗“元宝”幼小的生命。 而她却唯独无法听到属于它的那份遗言，束手无策，只剩绝望。 “尘隙开，灵音来……”女孩一遍又一遍哽咽着重复相同的咒语，嗓音也渐渐从清晰变得沙哑，最终只剩干涩的气音。 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雨丝渐歇。 直到喉咙嘶哑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孟屿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无法感应它的声音。 “为什么？” "是你恨我，对不对？" 孟屿扪心自问，无助地闭上双眼...... * “孟老板，很抱歉打扰您休息。” 缓缓睁开眼睛，女孩眼前出现一位熟悉的中年男人，这是她的上一位客人，陈先生。 而距离记忆中那个悲痛又无助的雨夜，也已经过去了三年。 “啊……抱歉陈先生，最近太忙了些，失态了。”孟屿闻声猛的惊醒，手肘撑着桌面立刻坐直身子——昨夜因为加班，女孩几乎一夜未眠，不知何时便趴在这里睡着了。 孟屿解锁手机瞄了眼时间：距离打烊还有二十分钟。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本来约好明早再来的，可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我的猫雪团它……”男人神情有些担忧，犹豫了一瞬便又追问道“它有没有说些什么，都是因为我，它一定还在怪我吧。” 孟屿起身，从身后堆满信封的玻璃柜中抽出一封： “没关系。不过不是的，陈先生。” “雪团说，它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趴在您书房的窗台上看您写字时的样子……”孟屿声音轻柔，缓缓道来：“还有，它不怪您出差没能送它最后一程，只是想告诉您，阳台的月季别总忘记浇水，往后的日子，它不能再尾巴一扫便轻松地提醒您了。” 孟屿眼帘轻阖，将信封连同一个盒子一并递了过去：“它突发急病走的，而那天……您正在外地出差，但请您相信，雪团它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您。” 对方闻言，默不作声，只是缓缓别过脸避开孟屿的目光，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红。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低声道：“谢谢，我知道了。” 门前铃铛发出一声轻响，男人接过遗物匆匆离去了。 良久，孟屿伸手捏了捏眉头，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一个小相框，那是元宝死前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三年了，我怎么又梦到你啦。”女孩叹了声气，喃喃道。蓦地，窗外划过一阵巨响。 要下雨了——大概今天也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时钟指针指向晚上八点，打烊时间。 “咚咚咚”孟屿正打算起身关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敲门声。 …… “您好，是陈先生吗？” “不是的话请明天再来吧，已经下班了哦。” 女孩见无人应答，只好起身开门查看。推开门后，眼前却出现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一个金发少年，脊背直挺的扎在雨中，清冽慵懒，眼神冷峻。单手撑着一把与气质极其不搭的小黄伞——呃，还是儿童款的。 孟屿见状呆愣了一瞬，只当对方没听见，噙着笑重复： “抱歉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哦^_^” “嗯。” ……？孟屿有些疑惑，正打算上前解释，少年却自说自话踩上台阶，朝女孩走去。 “我知道，但我是来应聘的。” 说罢，男孩指了指门口贴的招聘海报：“上面写的八点钟。” 孟屿蒙圈了，挠了挠头：“确实是有招聘面试这回事，不过……明明写的早上八点啊？” “是吗，抱歉。但来都来了。” 对方使用一招“来都来了”无法拒绝**。 女孩有些不太情愿，但毕竟海报已经张贴了将近一年，工资待遇也不错，却因为应聘内容太过小众，竟连一个合适的员工也招不到。 “那……先生请进来吧，我们坐下详谈。” 男人见状收起那把“怪异”的小黄鸭雨伞，附身穿过门框，跟着孟屿进屋。 “先生，怎么称……” “我叫霖洲。”少年打断了她，徐徐说道“暂时住在宝园街道附近，单身，无特殊疾病，有相关工作经历。” 还挺专业，想来也是应聘过不少地方了。孟屿想着，转身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 对方伸手接过时，女孩有一瞬的怔然。他的手掌很宽很大，不止是手，自打刚刚对方弯腰进门时孟屿就有一丝惊叹：这起码要有一米九多了吧，两个我竖着叠起来估计跟他差不多高…… “好的，霖先生，方便透露一下年龄吗？” “虚岁21。” 只比她小三岁，但个子看着倒是大上几倍。 “我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您有详细了解过我们毛羽阁的工作内容吗？会有一些特殊，很多人不太能接受，或者说是，不愿相信。”孟屿缓缓道。 “嗯。我了解过。”少年点了点头，淡淡道： “孟老板，以我的了解，你负责感知动物并代它们写遗书，而我则需要协助你操办日常通灵工作，必要时替你誊写内容。是这样吗？” 孟屿闻声微微一笑：“没错，不过先前这些话还都是由我来说的。况且，通常来应聘的人们听完就都离开了。更甚者，还会骂我是骗子……像你这么淡定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哦。” “竟然如此，我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女孩起身，指了指身后的玻璃柜门： “如您所见，我的工作类似于阴阳两界跨越时空的‘中间商’，但值得一提的是，我希望我自身以及未来的任何一位员工，都要对这份工作抱有同一份敬畏。” “我需要您确保能够设身处地地尊重每一单委托，也尊重每一位逝者，即使它们不是人类。可以做到吗？” 言尽，女孩抬头直视对方，静静等待。 “孟老板，”霖州起身，向孟屿伸出右手，大方邀握：“愿效驰驱。” “试用期一个月，合作愉快，霖州。”孟屿淡然一笑，两人交握。 然而。 第二天一早她便笑不下去了。 本该是个春风和煦，阳光肆意的美好上午，一切的一切都被一阵尖锐的“爆鸣声”活生生打碎： “霖——州——！！！！” “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被点名的少年默默低头，身旁窗户大开着，吹的他几缕头发随风摇曳，身子却一动不动。活脱脱像只拆过家后等待领罚的小狗。 嗯。没那么轻松。 此时的孟屿发型蓬乱，睡衣松散，扣子似乎还系错了一颗，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 女孩见对方一声不吭，一气之下踮起脚尖死死揪住少年衣领，愤愤道：“昨晚走的时候我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少年依旧不语，头倒是又低了一个度。 “昨晚我令令令申申申申申过要你走之前把窗户关起来！！早知道会这样我哪怕一宿不睡也绝不会......你说现在怎么办！桌上放的那封待交信件就这么被风刮走了？！这单的客人还有两小时就要到了啊啊啊啊霖州你......” “我有办法的。” 少年出声打断，偷偷掀起眼皮瞄了孟屿一眼。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啊啊啊啊啊怎么办你快讲啊你快......” “因为你一直都在响，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断。” …… 孟屿又一次被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搞得蒙圈，看来不止初见时的那个小黄鸭儿童伞，他整个人似乎都—— 有毛病。 霖洲见她表情怪异，小声嘀咕：“孟屿，其实我能闻到信的位置。” 还病得不轻。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少年盯着女孩一脸平淡又略带嫌弃的表情，小声询问。 孟屿正打算追问，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低头察看过后脸色瞬间煞白—— 徐女士：【孟老板，我在路上了，实在有些着急就早出发了些，不会打扰您吧？】 完了。 来人正是今天即将接待的会员，可本该交付的信件此时早已被风刮得不知所踪...... 孟屿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回复：【没关系，不打扰的。】 其实有关系。看来只能现场再尝试一次了。但毕竟每撮动物毛发最大通灵次数只有三次，成功率也呈递减趋势，孟屿只好赌一把。 女孩长叹一口气，突然察觉一丝异样，猛地抬起了头： 不对，霖州去哪里了？ ......入职第一天，人先跑路了？ 没等孟屿拨通少年的电话，门铃先一步响了。 第2章 老板，我有心跳的 “说曹操曹操到啊，正打算电话轰炸您，霖先生。” 女孩一脸郁结，瞥了眼面前气喘吁吁的少年。霖州依旧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右手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 “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 孟屿愣了一瞬。 少年说着便从身后抽出藏着的手臂，手心死死攥着——那封本该不知所踪的遗言。 女孩又双叒叕一次被眼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异少年搞昏了头。 “你是狗吗？”孟屿怅然一笑，倾身靠近对方，叹了声气。 ...... “你想的话，也可以是”少年扯了扯唇角，微微低头。 两人视线交汇。 "霖州你......"'' “抱歉打扰两位，我是之前预约的那位，仓鼠糯米的主人。” 一道淡淡的询问声打断了两人，孟屿应声扭头，正是刚刚发信息来的徐女士。 由于毛羽阁有个规矩，客户通常都是提供线上先寄将自家宠物的毛发寄到孟屿手中，随后再预约四到五天后亲自登门领取宠物遗言。 因此这位初次见面的“徐女士”，倒着实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不打扰的，您里面坐，徐......妹妹？”孟屿笑着推开一旁的霖州，抬手示意客人入内。 对方竟是位看似十四五岁的中学小女孩。可神情却肉眼可见的憔悴，并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似乎曾经历过什么比失去爱宠更加悲痛的事情。 “孟老板，我想请问......您找到糯米生前突然乱咬东西的原因了吗，我总觉得，这和它的死有什么关联。”少女忽然有些焦急，脸上终于有了些细微的表情。 孟屿迟疑了一瞬，徐徐道：“已经找到原因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擅自问些可能有些冒犯的问题......” “嗯，您请说吧，孟老板。”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姐姐就好。小徐妹妹，我是想问，你是否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或者什么困扰你的......心理疾病？” ...... 一阵沉默。 孟屿趁机扭头，迅速给霖州使了个眼色：去拿纸笔。 眼前的少女并未作声，反而低下了头，似是有些纠结。 孟屿见状补充道：“是这样的，糯米它其实并不是因为胡乱啃咬东西致死，原因反而恰恰相反。” 霖州搬来一个小凳，倾身坐下便开始记录； “它的寿命已经到达极限，是死前内心的强烈执念令它用尽全部力气啃咬您抽屉里的药瓶瓶盖。而且据我所知......” 孟屿微微停顿，附身轻抚少女耳边的鬓发：“那不是普通的药物，对吗？” 少女应声抬头，声音夹杂一丝细微的哽咽：“是的，是我私藏的抗抑郁药......” 孟屿点了点头，缓缓道：“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糯米在信中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只有短短一句......” “愿你不再生病。” 爱宠已逝，言尽于此。 少女闻言，再也无法强忍泪水，霖州见状急忙递过几张纸巾，见对方无心接过便主动上手轻轻擦拭。 可惜他似乎并没有过照顾女孩儿的经验，纸巾揉在脸上，横七竖八，实在看的人难受…… 孟屿见状瞥了霖州一眼，正打算接过纸巾，面前少女忽然眨了眨眼，小声开口：“哥哥姐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替它传达这份感情。” "以后的日子，我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的，就像糯米希望的那样。 两人有些怔然，孟屿随即露出一个笑容，递过手中信封与糯米先前留下的小小绒毛：“我们相信一定会的。” 看来传达到了，这就够了。即便只是一只小小的仓鼠，也能因“爱”而被赋予跨越时空的强大能力。 真好。 告别小徐后，孟屿抬头便对上霖州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怎么每次扭头过去，你都在看我？”孟屿挠了挠头小声呢喃，语气随意而慵懒，说罢便头也不回走向休息区。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静谧的屋内投下棱状的剪影，跃过网纱投在少年身上。 此刻只剩霖州独自屹立在原地，耳尖略微有一丝红晕：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你善良； 因为你开朗； 因为你可爱； 因为你...... * “因为你傻啊！傻缺！这合同明显就有问题，估计也就能坑到你了！”烤肉店内，一声责骂在油渍烤制的“滋滋”声中显得格外清脆。 “徐大小姐您小点声呗......我这不也是着急找工作，还没正式签呢，我后面直接推了就行。”对面男人好声好气的哄着，手上给对方夹肉的动作倒是丝毫未停。 被叫做“大小姐”的女人名叫徐之敏，与面前好声好气的男人程晓，活是一对苦命鸳鸯。 两人一个在珠宝店被顾客骚扰将对方胖揍一顿，主动提了离职；另一个求职数月，好不容易面试通过，拿到的却是份“霸王条款”。 “能不生气吗？！我前脚刚辞职，你后脚差点签上个‘卖身契’，换你你能不生气吗？” 男人垂着的头微微抬起一些，眯着眼含笑道：“是对你的话，能的……” 女人睨他一眼，挑了挑眉：“哦呀？懒得跟你争，快别吃了，咱再去街上挨个看看，万一真能捡个兼职什么的。” 两人挽着胳膊走出饭店，女人往前迈了一步却突然又被死死勾了回去：“我去……程晓你几个意思啊？”说着便朝店里探了探脑袋，“这也没落东西啊？” 男人闻声轻挑下巴，指了指饭店外墙贴的广告页，女人循着对方眼神满脸疑惑地转过头去，定睛一看：【毛羽阁诚招员工，工作特殊，底薪四千，童叟无欺……】 哦呀？ 送上门的机会。 此时的毛羽阁内，老板与员工一前一后席地而坐，有模有样开起了“晨会”。 女孩双手抱胸，淡淡开口： “说说看，霖洲。早上在哪把信给‘叼’回来的？” …… “老板。”少年一脸无辜补充道： “我真不是狗……” ……？？？ 孟屿被气笑了，起身走近少年，“嗖”地一声便蹲下身子。 眸光直直撞进少年眼中，对方吓得缩了一瞬。 “跟你开玩笑呢！虽说是你搞丢了信，好在你运气倒也是出奇的好，及时找到了不也没耽误什么嘛，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别这么紧张！^_^” 对方闻言，终于肯抬起头。 “好啦好啦，别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收拾一下，今天孟老板请客吃饭！这也算你入职以来完成的第一单了。” 又一阵沉默。 孟屿见状眨了眨眼睛，灵机一动。随即将拇指紧扣中指伸向对方额头使出弹脑瓜**—— 少年蓦地抬起手，抓过女孩准备作乱的手，缓缓移向了 ……自己胸口？ 女孩“嗖”地一下红了脸颊，慌里慌张挣扎着。可惜力量悬殊，右手已经被拽了过去，也感受了到那份炽热。 “你你你！！霖洲你这是干什……”孟屿脸颊几乎红的烧了起来。 “孟老板，你误会了。”眼前少年终于启齿，带着女孩尚未反应过来的小手死死按在自己心脏位置。 霖洲眼眸湿漉漉的，面上却含着微笑，露出一颗虎牙：“我没有‘要死不活’，你可以摸摸看。” “我有心跳的，孟屿。” …… 孟屿真的。 失语了。 这个人，怎么总能冷不丁地蹦出一句别人根本不会想到的刁钻问题，好歹直的也要有个度吧…… 不过倒是很少见他笑，还挺萌。孟屿暗想。 “行行。我知道了，”女孩歪了歪头，趁机缩回手，“我知道你是活着的，不止是你：我也活着、这张桌子也活着、那边的盆栽也活着、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呢，好不好？”孟屿说着，眼角弯成月牙状，笑声如风铃般清浅。 “好。”少年见状，也跟着对方轻笑一声。 “那就走吧！老板请客吃火锅～” 霖洲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说罢，女孩兴冲冲地指着手机上的订单页面介绍道：“这家可是镇上最最好吃的火锅店了，诶霖洲，你会不会调秘制小料？我跟你说我最擅长的……” …… “啪嗒”一声，屋门关上，女孩蹦蹦跳跳介绍着，明明比对方大上几岁，看起来却像是孟屿更加年轻活跃。 会客厅的沙发上，斜放着一个黄白相间的帆布书包，拉链似乎忘记拉紧。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笔记本，封面已有一些泛黄，随着徐徐微风轻快的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蓦地停在折角的一页。 那是霖洲的日记。 【7.8日，天气晴，心情阴】 【时隔三年，我终于见到她了。 她似乎没有认出我，但墙上依旧挂着我死前的照片。 她好漂亮，比以前更漂亮了。 明明能通感这么多动物，为什么唯独不愿意找我？ 为什么？ 是我不够乖吗？是你厌倦我了吗？ 还是说，你有了新的……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教教我吧。 孟屿。 你教教我，好不好？】 第3章 从始至终，是我追逐你 午后，树影斑驳，天蓝如洗。空气静的发亮，似乎连脚步声都裹挟着脆响。 而毛羽阁外，却不似这般宁静。 “哦呀。地址写的是这儿没错吧，怎么关门了？”说话的女人随手摘下墨镜，勾下几根卷着波浪的金色长发，踮起脚尖便朝店内瞧去。 “嘶….打个电话试试？”男人皱眉，随手抚上对方肩膀喃喃道。 …… “二位……是找我吗？” 一声小雀般清脆的嗓音蓦然打断门前交集徘徊着的情侣，二人应声扭头：想必这就是老板了。 “孟老板，叨扰了，我们看到了招聘广告，就想来咨询一下，您现在……是已经招到员工了么？” 陌生男人快步上前询问，眸光却轻轻瞥眼了对方身旁高大的少年，眼神有些犹豫。 “这倒没错，您二位都是来应聘的吗？”孟屿口吻轻柔，眉眼弯弯。 一旁的霖洲却似乎不太高兴。 他讨厌孟屿对男人微笑，尤其是陌生男人。 拎着墨镜的女人闻声上前，笑的灿烂：“孟老板，幸会幸会，我叫徐之敏。” 女人偏头指了指身旁的陌生男人，补充道：“他是程晓，我未婚夫。我们都是慕名而来想求一份工作，久仰您的羽毛……呃，抱歉，什么阁来着？” 孟屿见状抿嘴一笑，抬手相邀：“没关系的，二位里边请吧。” “霖洲，开一下门。” “哦。” ……？ 这小子回来路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耍小孩子脾气了？孟屿有些疑惑。 待客厅内，三人齐坐着，霖洲处在一旁准备茶水。 “孟老板您深谋远虑，刚好也有再找两名员工的需求，不妨就先留我们试一段时间？”女人凑上前来，轻轻握起孟屿双手，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孟屿眨巴几下眼睛：“深谋远虑倒算不上，一开始只是觉得......” 女孩顿了顿，显然有些尴尬：“只是觉得四个人，刚好凑齐一桌麻将……” …… 一旁的霖洲黯然一笑，有些无奈，拖着茶盘便缓缓走来，三人见状也一一接过。 “孟老板说笑了，那我……咳！！！！咳咳咳，这水怎么……这么烫的？！”男人话说一半便忽然咳嗽了起来，抿起舌头喃喃自话。 可另外两人却已然品尝过第一口，安然无恙。 想都不用想。 绝对又是有人在背后耍些小伎俩…… “失陪一下，二位先看下原定的工作大纲了解内容，我去去就回^_^”孟屿递过一张简表，迅速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少年。 言罢，孟屿转头起身，嘴角的笑意被她瞬间抻平。 女孩缓缓眯起眼睛：“霖洲，你跟我过来。” * “突然这么针对客人，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女孩叉腰质问。 少年瘪着嘴，依旧一声不吭。 “你不说话可以，我们以后就都别……” “故意不小心的。”少年闻声几乎立刻答道。 …… “孟屿，可不可以不要对他笑。” 少年不敢抬头，默默摩挲着衣服一角，耳尖透红，有些难堪。 一片哑然。 孟屿不懂，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可他们怎么说也是是客人，霖洲。对陌生来人保持笑意，这也是一种基本的尊重呀？” “但我说的是‘他’。”少年小声反驳： “孟屿，没记错的话，我刚来的那天，你就没有笑得像这次这样开心。”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女孩实在杠不过他，叹了口气便匆匆向客厅离去。只留下霖洲一人杵在原地“面壁思过”。 * “二位久等，看得怎样了？” “孟老板，我们完全能接受的。”程晓见孟屿走来，起身递过简表补充道：“按您上面的安排，我们两个人分别需要负责整理归类归类死去的动物毛发，以及线上接待咨询新老客户，是这样吗？” 孟屿微笑点头：“是这样的。” “哦呀，那就太好了，这里是我和程晓过去的一些任职经过，我们三年前可都是专业干客服的，那时候还跟他一块养了条泰迪犬，现在都有这么大了......”徐之敏说着便解锁屏幕，将相册内的几张照片递了过去。 三年前。 孟屿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假如那天没有出那场车祸，假如第一时间将元宝紧紧护住...... 假如元宝还活着，现在是不是也长大不少了呢？ 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多假如。 “孟老板，您有在听么？”一声略带焦急的疑问，将孟屿从散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抱歉，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有些出神了。”女孩递回对方手机，淡淡道：“我看过了，但毕竟也算是份工作，明天开始试用期，你们二位可以先来两周试试看。” “没问题，绝对不让老板失望！！” “没问题，绝对不让老板失望。” 夫妻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言尽互相对视一眼，嫣然一笑。 以往寂静严肃的小店，随着霖洲之后越来越多人的到来，如今倒是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孟屿见状，眼底荡开一抹温柔，微微一笑便起身送客。与此同时，角落的霖洲不知何时溜了出来，眼神暗淡，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他都看到了。 那个女人提及三年前的往事时，孟屿一定也跟着想起了什么。 她在想它，也就是在想他。 想到这里，霖洲瞬间觉得心头一颤，呼吸也有些停滞。 好奇怪的感觉。 但他并不讨厌。 少年正心神荡漾，忽而“叮”的一声，一条新消息通知令他身体肃然一僵：【霖洲，你人呢？快来外面】 彼时，门外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哭声。 出事了。 “你们这儿绝对就是坑骗这些孩子，我闺女分明好好的，就这几天突然让我逮着一封什么杂七杂八的遗书，问她还死活不肯告诉我，最后查了她手机才顺着找着你们这些无良商家！！！” 霖洲冲出店外，便在不远处看到一个自称父亲的中年男人指着孟屿破口大骂，唾沫横飞：“死了只无所谓的老鼠而已，拿这个营销骗钱，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就不怕......” 他一眼便认出，男人身后站着的便是上次登门的那位——仓鼠糯米的主人，小徐。 “先生您先冷静，您听我说，我们不是骗子您先静一......”孟屿神色焦急，语速飞快的解释着。小徐在一旁哭喊着拼命撕扯着父亲的衣袖：“爸，您真的误会了，您别这样好吗先听我说......” 霖洲大步上前，仅剩几步时，“啪”的一声脆响令孟屿二人瞬间呆愣在原地。 小女孩踉跄着后退半步，脸颊瞬间泛起红印。 “你在这吵什么吵，我闹到这里还不都是因为你！！”男人竟自说自话，打了小徐。 “你疯了吗！！！！”一声清冽的怒喝划破喧嚣，孟屿一把将小徐拽过护在身后。男人见状气焰更盛，伸手就想推搡孟屿：“关你屁事！我教训我闺女哪轮得到......” “嘭——” 一声闷响，霖洲一拳狠狠砸在男人侧脸，对方捂着脸后退，眼神蓦然有了几分呆滞："你居然......你敢打我？我打闺女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敢......" 周围渐渐多了些围观者，有人惊呼，有人议论。 霖洲却毫不在乎，眼中满是讥讽：“照你这么说，我保护我老板客户，也是天经地义。” “仗着身份不讲理，信的事情你不相信我们也绝不强求，怎么补偿也都能好好商量，可你偏偏选了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孟屿见状也怒声驳斥道，死死攥着身后女孩颤抖的手：“别的我都能好声好气跟你沟通，唯独你打孩子这点，是个人都看不下去！！！” 警笛声由远及近，渐渐压过场面的嘈杂。 …… “可以离开了，下次这种情况，切记不要这样冲动。”派出所刺眼的白炽灯下，孟屿与霖洲在笔录室里同时起身。 “小徐......那个小女孩，她怎么样了？”孟屿语气有些焦灼，直愣愣地盯着警官。 “他爸爸本身也就患有精神障碍，加上整日饮酒，最近可能处在发病期。我们联系了女孩的姑姑，会先接她过去冷静一段时间。” 霖洲怔然，旋即小声开口询问：“姑姑......那小徐她是......” “她是单亲家庭。”警官轻叹了一口气。 “这......”孟屿嘴唇几度张合，最终还是咽下了质问。 “时间不早了，二位也早些回去吧。” 夜愈深，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警局，各自垂着头。良久后，孟屿率先开口打破尴尬：“今天下午，谢谢你了。” 少年听罢浅浅一笑，低头看向对方，眼神里却藏着份淡淡的酸涩，温声道：“孟屿，你比我更勇敢。” 其实他是想说： 你知道吗？孟屿...... 不止这一次； 从始至终，都是我在追逐着你。 还未来得及答复，“叮铃”一声，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孟屿低头点开查看： {试用期b员工徐之敏} 发来一条消息：【孟姐姐，霖洲哥哥，是我。】 【我是小徐。】 第4章 琥珀瞳与落水犬 “所以说，小徐她是你的......侄女？” 会客室内，孟屿抿了口茶，附身将茶杯轻轻放在托盘凹槽处，语气认真。 茶水在杯中轻轻荡漾，尔后水波渐停，倒映出一张本不属于这里的幼小脸庞——那是小徐。 “孟姐姐，对不起。先前我也是背着爸爸联系的你们，我原本以为不会被他发现的，可我爸爸他......”少女有些急促，急忙解释道。 徐之敏见状，轻轻抚上少女脊背，安慰性的拍了拍：“哦呀，你不用自责的小乖，说来也是姑姑的错，早知道你居然会找孟老板有事相求，我第一时间帮一帮你也不会搞得昨天那样......” 孟屿闻言，柔声道：“没有什么对与错的，大家都别太自责，非要说的话，我和霖洲昨天也有些冲动了。”她对上小徐有些发红的眼睛，声音很轻：“好在现在这样，我们倒是多了些和小徐沟通的机会，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说到底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不过既然这样，之敏，我现在需要处理一份新的委托，原定试用期是从明天开始，但今天贸然约你和小徐过来，不如就先让你看一遍流程也好，”孟屿说罢，偏头看了看屋外，“不过......今天您爱人没一起来吗。” 徐之敏嫣然一笑：“哦呀，您说程晓啊，他处理了点事情，刚发消息说来的路上碰到小霖了，估计俩人是唠了一会。” 孟屿一愣，忽而有些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程晓果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小霖，我真的搞不明白你说的意思啊......”男人语气诚恳，表情有些尴尬。 “可程先生不是说，您和徐小姐二十出头就已经在一起了，那这六七年里您真的就没有过呼吸暂停、突然窒息的感觉吗？” “程先生，您能告诉我，这种感觉是什么吗？” “您怎么又不说话，程先生？” 咖啡厅内，少年坐在男人对面微微倾身，穷追不舍。 半小时前，孟屿让他出门去买两瓶酱油，目的地也就只是隔了两条街。 可现在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而“不幸”骑车路过的程晓只因当时停下打了声招呼，便被眼前这个少年拉到一边强行请喝咖啡，喝到了现在。 程晓实在无可奈何：“我真的觉得你说的这些，还有什么“脸突然烧起来”、“耳朵很热”、“心脏快跳出来了”这些，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高血压、心脏病什么的……” 男人挠了挠头，语气有些急促：“小霖啊，我也不是医生，况且之敏她还在店里等我，你也碰巧准备回去，咱们就不能去店里说吗？” 少年见状脱口而出：“不行……绝对不能让孟屿知道。” 高血压，心脏病......按和程晓的话推测，我应该是病了，霖洲想。 她会担心的。 “那程先生，这样的病会是和人有关吗？还是说......”少年继续追问。 不等对方开口，一通电话先打了过来： “就让你去附近转着买个酱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自己现做去了，怎么回事？我听之敏说你和程先生在一起？”孟屿语气戏谑，质问道。 少年有些结巴：“我......我们偶然碰到，商量着就喝了杯咖啡，正准备回去了。” 好一个“商量”，程晓无奈地笑了笑。 “小霖啊，这下可真得回去了，有话我们下次再聊吧。” 霖洲只好妥协，点了点头。 那时的他并不明白，也不知该怎样去向别人形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他只知道，这种感觉是因孟屿而起的，于是便借机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程晓——一个与他同样身边伴有异性的男人。 以及，假如这真的是一种病症...... 他也许并不想痊愈。 * “尘隙开，灵音来，以心为契，渡声入怀。” 毛羽阁内，女孩手握一撮杜宾犬毛发，低声念咒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的委托来自消防员何先生，孟屿则负责通感对方已故的搜救犬——“疾风”。 一旁的姑侄二人目瞪口呆，怔怔地瞧着眼前人的右眼渐渐由乌黑变得透亮，最终变成琥珀一般晶莹剔透的黄。 “小徐，你怎么也一副不可思议？上一位客户不就是你吗？”徐之敏一脸疑惑，小声问道。 “姑姑，我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孟姐姐这边都是事后才通知委托人来的，你不是来应聘吗，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少女不答反问。 “保持安静。”一旁记录的霖洲小声提醒，语气严肃，脸上看不出表情。 程晓见状眉毛轻佻，饶有兴趣地想： 这小子在不在孟屿身边，完全就是两副面孔。 良久之后，孟屿眨了眨眼，瞳色恢复原状——通感结束。“真是个伟大的故事，”女孩喃喃自语，眼眶有一丝湿润，“我听到了，那似乎是一整片坍塌的废墟，疾风它是为了救下一个男孩，最终死在了那里......” “一开始时还不太顺利，疾风的潜意识里似乎有些抗拒我的介入，好在它和主人感情深厚，最终还是成功感知到了我，也向我嘱托了许多。”女孩补充道，旋即看了一眼霖洲，示意他去拿纸笔，她要誊写。 可对方却一直不曾起身，反而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霖洲，我需要你帮我去拿纸笔，以及信封。”孟屿疑惑着重复了一次。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神情有一些恍惚。 原来是这样，他心想： 原来只要你想，即便是有突发情况，你也依旧能顺利让它们感知到你，向你倾诉。 可是我呢？孟屿。 那我呢？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我在另一个漆黑的世界苦苦哀求，求你听一听我最后想说的话，可事实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明明你能做到，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都不肯联系我？ 孟屿，你在逃避。 因为你不愿意见我，对不对？ …… “霖洲，怎么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一声呼唤将少年的思绪拉向了现实。他看着眼前有些恼怒的孟屿，瞥了眼身后站着的几个他毫不在意的人，迅速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向外奔去。 众人愣在原地，唯独孟屿见状立刻放下手中那撮毛发，快步跟了上去。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绵绵小雨，孟屿随手抽出两把雨伞便推开房门。 可惜女孩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孟屿长叹一口气，只好拿起手机快速编辑一条信息，点击发送： 【霖洲，你这次又是在搞什么鬼？快点回来，跑去哪里了？】 对方已读不回。 孟屿：【你没带伞，会感冒的，听话，有什么话回来我们好好说，我又不是不会听。】 对方依旧已读不回。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霖洲附身蹲在临街口的一家便利店门前，浑身因为刚淋过雨湿漉漉的，活脱脱像只落了水的败犬。 孟屿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恐吓对方： 【你一定要这样的话，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上班了。】 少年“呼”的一声站起身子，弹出一条语音通话。 他害怕了。 “大少爷，肯说句话了？”孟屿没好气的问道，“你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其实他在撒谎，上次的酱油还是在这儿买的。 孟屿听罢果断回答：“那你给我发个定位，我去找你，雨下大了，你到时候真要生病的。”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孟屿。”少年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你觉得我......重要吗？” 孟屿气笑了，不答反问： “这次又是什么鬼问题？不重要我现在费这么大功夫找你，还关心你感不感冒？” 霖洲垂眼，嗓音有些沙哑：“孟屿，正面回答我。” “重要，我觉得你重要。” “那......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这也要说？霖洲，你是这会儿脑子淋坏了吗？” "孟屿，正面回答我，好不好？"少年再次重复道。 “好好好，因为......因为你很特别，而且你是我招的第一个员工，虽然还在试用期，但我对你的工作态度还是比较认可的。”女孩声音轻柔，忽而转变了语气：“除了你这次打断我工作突然莫名其妙瞎跑出来。” 少年闻声顿了顿，旋即开口：“那，你会不会......” “会什么？”孟屿追问。 “你会不会对我有那种，奇怪的感觉？比如突然之间呼吸暂停，感觉很窒息，嗯......脸也快要烧起来了，那种？” “这什么感觉？钱包丢了？”孟屿笑了笑，不太懂对方的意思。 “我是认真的，孟屿” “好好好，我有，行了吧，有的。” “那，是什么时候有的？”霖洲眸中泛起一阵涟漪，语气激动。 “真想知道？” “嗯。” “霖洲，你确定？” “嗯。” "那你回头。" ......？ 完了。 她什么时候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