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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雾迩日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十里红妆,满街空巷,多么热闹的景象。


    如果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不是曾经许诺要娶她之人;如果坐在这华美翟轿上的乘鸾女,不是害她娘亲死于非命之人……就更好了。


    远处清道旗手快步奔来,高声呼呵: “郡主迎亲,闲杂人等避让。”


    卓菀霜站在两侧的观礼人群中,冷冷地看着那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


    都城许久未见这么盛大的成婚仪式了,她听见身边人议论道。


    萧将军定是对郡主十分钟情,才会求亲不足两月,便着急迎郡主进门。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亲事操办得这么声势浩大。


    “不过啊,我听说他们二人并没有卜吉。”身前一位姑娘凑到同伴耳旁说道。


    卓菀霜紧盯着远处的视线转移到身前。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身侧同伴像是当事人一样,“萧将军说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要娶郡主的,不卜也罢。”


    身后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卓菀霜扯着嘴角,像是没感受到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


    好故事,真是令人艳羡的一对新人。


    王府的乐师奏着百鸟朝凤,乐器的声音很是尖锐刺耳,身边摩肩擦踵的全是来观礼的百姓。


    吵嚷声笑语声,离她又近又远。


    她仿佛与众人不在同一个时空,只有她被留在了过去。


    过去的她,曾以为自己遇到了此生挚爱。


    如果回到那天,她定不会招惹这对新人……


    卓菀霜自小生活在边疆,与母亲采草药为生。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日子也算富足。


    她喜欢这里的生活。


    喜欢草药的香气,喜欢漫山遍野地找到草药时的欣喜和满足。


    她也喜欢这里的人和环境,既有中原的文化,又有草原广阔,人们知礼且心境豁达。


    物资虽不似繁华之地丰饶,但自由自在,天地辽阔,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不能更快乐的时候,她遇到了那个从都城来的少年。


    他眉目舒朗,一席白色长袍,温润清俊,像书香门第出身的公子。可手里又分明拿着一柄长剑,宽大的手指节分明,带着清晰可见的伤疤和茧。


    她从高高的草坡上滑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画。


    可她无心欣赏,耳边风声扑簌作响,她根本停不下,眼看要撞上,她吓得惊叫。


    “闪开呀!”


    那少年惊诧,下意识闪身,可定睛看清后,果断扔掉了手中长剑,飞身将她拦下。


    冲劲太猛,二人没能立刻停住。


    那少年宽大的掌紧紧护住她的后脑,另一手摁在她的后背。


    她的脸埋在了少年胸前,硬邦邦的硌得鼻子疼。


    可她只觉得淡淡的清香绕在鼻尖,似皂角,带着天然的草木味。


    翻滚了几圈后二人终于停住。


    那少年放在她背后的手一发力,将她稳稳地托上来,半点没有让她被压到,她就这样伏在了少年的身上。


    萧琬铮停住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刚这小子那么快的速度掉下来,要是没有他在可就危险了。


    他低下头去看怀里的人:“你没事吧,小……”


    他的声音像突然被什么卡住,刚刚滑下来的不是一个小郎吗?


    怀中那人抬起了头,眼睛因为向上看睁得圆溜溜的,像刚从洞口探出头的小兔子。


    檀口微张,粉唇贝齿,这分明不能是个小郎。


    可他刚刚明明亲眼看到……


    穿着灰扑扑还四处打着补丁的衣服,还半竖着发,怎么会是……


    身前女子的发髻早已在翻滚中散开。柔黑细软的发铺在了他的胸前,手臂,还有在她身后的手背上。


    她身子清瘦,没什么重量,就这样软软地贴着他。


    此刻已不容他否认,他救下的是一个姑娘。


    他忙把视线移走,撇开头,把在她身后扶得紧紧的手拿下来,伸得离她远远的,不再碰她。


    “冒犯姑娘了,姑娘没有受伤的话请快些起身吧。”


    卓菀霜抿住嘴,觉得有点好笑。


    她穿这身行头也不是第一次被认成小郎了,看他的神情便知道是出了什么乌龙。


    她抬头看着身下这人强装镇定,薄唇紧抿,冷玉般的脸紧绷着,脸侧是红得滴血的耳朵。


    修长的颈侧了过去,能清晰地看到喉结在颤动。


    她被他这幅样子逗得没忍住笑出声,弯弯的眼眸澄澈如溪,长睫在眼尾交汇。


    可萧琬铮根本不敢再低头看她,他刚刚的举动已经是格外冒犯了。


    “姑娘,快些起身吧。”


    卓菀霜感受到身下胸膛听到她的笑声后起伏了一下,不再折磨他。在身前蜷起的手臂撑住他的胸膛借力起身,翻身坐了起来。


    这少年也紧接着利落爬起。


    “是在下看岔了,冒犯姑娘了。只是姑娘你怎么会穿成这样……”


    话出口萧琬铮便觉有些不妥,他怎么能当面指摘女孩家的衣着。


    可这姑娘却洒脱,浑不在意。


    她声音清亮,灵动悦耳:“我出来滑草当然要穿破衣裳,穿漂亮衣裳弄破了多心疼。”


    “滑草?”这是萧琬铮从未听过的词。


    “对呀。就是从这草坡顶上咻——地滑下来,很好玩的。”


    她又笑起来,他这才看到那澄澈的弯起的眼眸,他视线又匆匆移开。


    “看你吓成那样,就知道你肯定没有玩过。你不是边疆人吧,边疆的孩子从小就会玩这个。”


    她盯着他微侧的脸细细看着,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边疆的孩子她都认识,从没见过长得像他这么俊的。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乌龙,萧琬铮耳朵又红起来。


    幸好这姑娘豁达不与他计较,不然他上任第一天就要被当成流氓送官了。


    他拱手说道:“是在下误会了,今日对姑娘失礼了。不知要如何才能向姑娘赔罪?姑娘尽管说。”


    却只听啪的一声,他端正举起的手竟直接被这姑娘拍下来了。


    “哎,多礼多礼,你也太多礼了。这有什么的。”


    卓菀霜看着他不自在的样子,他像是个练武的,刚刚那一飞身稳稳接住了她,好像武功还挺厉害的样子,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


    萧琬铮一时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本就常在都城军营,少与异性相处。哪怕偶有遇见,也是一言一行像是被同一套标尺量出来的世家贵女,彼此交往从不逾矩。


    他从未见过这样……明媚、灵动、随性无拘的姑娘。


    “鄙人萧琬铮,以后会在镇外大营常驻。姑娘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他再次拱手,却见她杏眼轻眨,抿着嘴突然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巧的下颌快速点了几下,示意知道了。


    她没再开口,萧琬铮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道了声告辞便匆匆走了。


    卓菀霜在原地不动,确认他走远了以后,才转身小跑到刚刚她滑下来的位置。


    她弯着腰在草里翻找着什么,一边找一边小声嘀咕,过了一会儿才惊喜地喊道:“找到了!”


    是他刚刚扔掉的剑。


    她把剑握在手中轻抚着,沉甸甸的,剑柄有磨损的痕迹,剑身却光亮如新,明显是主人心爱之物。


    她的杏眼滴溜溜一转,拿着剑拔腿就跑。


    于是,没走多久返回这里找剑的萧琬铮一无所获。


    他不知刚刚自己是怎么了,走的时候竟然连贴身佩剑都能给忘了。


    他遍寻不见,有想过可能是那姑娘发现自己遗落了,帮他收起来了。


    但又觉得希望渺茫,可没办法,实在是找不到,他只好反身回营。


    第二天,没想到那姑娘竟真的来找他送还。


    他更觉赧然,这姑娘被他冒犯不仅不与他计较,还这么好心。


    所以当这个姑娘提起还没有去过互市,请他送她过去,他送了。


    她说害怕林中猛兽,请他护她去林中采药,他护了。


    她说突然觉得滑草确实有点危险,让他陪着一起,他陪了。


    滑到坡底,她顶着红扑扑的脸看着他,突然吻在他唇上,他也红着耳朵回应了。


    然后他们便相爱了。


    至少卓菀霜是这样以为的。


    她见过他珍惜爱重的凝视、感受过他小心翼翼的呵护、也体会过面对郡主刁难时他毫不犹疑的维护,她以为这样就算是了。


    可那惨烈的景象让她彻底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那豁大的横在娘亲身上的刀口,那满地四溅流淌的红。


    在被捂住口鼻昏过去之前,她听到那人说:“没想到这次成事多亏了那个小郡主……”


    后来她拼命从那人手中逃出,想去找萧琬铮求救,却没想到在见到人之前,先听到了他与郡主定亲的消息。


    再后来,在漂泊无依,不知何处落脚的时候,她也曾想过,会不会是那人道听途说的,会不会是她听错了。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她的妄念。


    这满街刺眼的红在卓菀霜眼中流淌起来。


    那亲手杀了娘亲的苍族人现在大概已经在悬崖底下已经尸骨无存了。


    就只剩郡主……


    她紧紧盯着那快远处已经能隐约看见的翟轿,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


    可街上的王府护卫沿街站着,一步一人,遥遥望不到头。


    是啊,这个人是郡主,是天潢贵胄。


    隔着这天阶,她要怎么才能为娘亲报仇呢,她眉心紧锁着。


    此时,人群突然喧闹起来,主街两侧的人开始涌动。


    她被挤得一个踉跄。


    她稳住身形,转头一看,原是新郎官要来了。


    这当世闻名的少年将军,大家自然都想多看两眼,都朝着他行动的前方移动着。


    是了,这不就是她通过天阶的捷径吗?


    她曾经的良人,现在,也是她仇人的夫婿。


    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眉色冷淡。


    短短一年未见,他瘦了一些,脸庞显出了些棱角,让原本温润的气质锋利了许多。


    大红的喜袍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冷白,带着些疲色。


    卓菀霜冷眼瞧着,这不怒自威的样子,倒是比之前更有将军的意思了。


    他坐在马上目视前方,若不是身上的衣服和身下带着红绸的马,倒显得他跟这些热闹的场景没有半点关系。


    可依旧挡不住两侧人群的热情,卓菀霜站在原地碍了他们不少的事。


    她从缝隙穿过,走到前排,不知第几次被撞得踉跄了。


    眼看着那匹带着红绸的马即将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脚下一软,惊呼一声,歪倒在地上。


    “放肆!”


    在她身侧镇守的士兵呵斥她。


    “无碍。”


    几乎是紧接着,她听到了那熟悉得仿佛铭刻在她生命里的声音。


    依旧清越,只是没有了任何情绪,像是随手丢开一颗石子。


    她冷笑一声,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看向那如今高高在上的人。


    那抬起的杏眼楚楚,神情惶恐不安。她身子瘦削,穿着最简单的襦裙,整个人薄薄一片,比曾经瘦弱了不知多少。细弱的手腕抬起时,能看到掌根处渗出了点血迹,是摔倒时擦伤了。


    二人视线相错,她像是刚刚认出马上的人,神情变得诧异,粉唇微张,翕合了几下,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无力地闭上了。


    马没有停下来,走远了。


    她的样子让刚刚呵斥她的侍卫都有些不忍心,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当心。


    那马却一步未停。


    他分明是认出她来了,虽然脸上只有些怔愣的神情,视线却是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直到距离远远拉开。


    她压下心底的苦涩,抹去那些无谓的心思。


    是她自以为是了,还报着那些缥缈的希冀,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认出她了便好,哪怕他心中对她只剩一些愧疚,这都是一条有可能走通的路。


    刚刚那些伪装的神色褪去,她眸色冷淡,稳稳站着,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


    萧琬铮□□的马还在匀速行进着,他在马上出着神。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从他与郡主定亲以后她便不愿再来了。


    所以刚刚,她的眼里才会有那些藏不住的恨意与不甘吗?


    是该恨他。


    他也恨自己,比任何人都更甚。


    只是她好像想对他说什么。


    那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翕动着,是想说什么呢?


    如果她还活着……


    会对他说什么,他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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