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像是变了个人。
这是周疏桐出院后被赵昭接回家这段时间以来最直观的感受。
赵昭是个美丽的人渣,这是许多人的共识,而周疏桐作为被赵昭祸害的第一人,自然是对他的品性再清楚不过。
从前的赵昭嚣张跋扈、任性妄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是初见时漫不经心的一眼,他就决定了要把周疏桐死死攥在手里。
至于周疏桐的意见,这并不重要。他只接受两种结果,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最开始周疏桐总学不乖,他最厌恶受制于人,也根本不喜欢男人,自然每天都想着逃跑,但下场一次比一次惨烈,连帮他的人也被牵连,有一次甚至差点闹出人命。
从那以后,周疏桐不敢再跑了。他不在意自己的命,但他朋友的人生不能毁在赵昭手里。
日子就这样在赵昭的管控下一天天过去,周疏桐没能改变赵昭多少,但周疏桐自己,却是实打实地被赵昭磋磨成了另一副模样。
即使他看着和前几年并有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年轻英俊,但他的心性早已不如从前。人还年轻却失了心气,没了冲劲,这是最可惜的。
周疏桐经常在夜里照镜子,镜子里的人总让他觉得陌生。因为疏于锻炼,从前他打篮球练出来的肌肉都没了,人瞧着很是消瘦,周疏桐看不惯这样的自己。
太丑。
其实,除了变态的管控外,赵昭并没有在其他方面亏待他。他给周疏桐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条件,只是周疏桐总不开心,当然很难长肉。
这几年常有人说赵昭的性子变好了,看上去和从前有很大不同,人也温和了。赵昭的朋友总爱调笑他,说是嫂子的功劳,还是婚姻养人。
但只有周疏桐知道,暴躁、易怒、独占欲强,以及时不时要发作的暴力因子,这些都是刻在赵昭骨子里的,周疏桐早已不抱希望于改变他了,他自己也早就认命了。
虽然赵昭每次发疯后都会和他道歉,发誓以后绝不再犯,但是,永远有下一次。
周疏桐面对赵昭时的底线已经越来越低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如果不是被折磨出了斯德哥尔摩,他怎么会对赵昭越来越宽容呢?
以至于只要赵昭装出几分正常人的样子,他就能微笑着和他过日子。
只要赵昭不发疯。
他只要求这个。
但赵昭改不了,他做不到,这么多年了。
周疏桐本以为这次和以往的无数次没什么区别,赵昭装出来的好性子维持不了几天,他很快就会为下一次、为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盘问自己,再借题发挥,犯一犯藏不住的疯病。
但出乎他的意料,赵昭这次居然一直维持着好脾气,即使周疏桐犯了他的忌讳,破罐子破摔地无视他的每一句话。
赵昭的平静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多次试探后,周疏桐终于对赵昭做出的改变有了那么一点儿信赖,他的精神也稍稍放松,不再时刻紧绷着,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这天,在赵昭的殷勤小意下,他们沉默地吃完了早饭,周疏桐背上包就要穿鞋出门。
“桐桐,”赵昭忽然叫了他一声,周疏桐系鞋带的动作一顿,他慢慢抬起头,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和赵昭说过话了。
赵昭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周疏桐有些惴惴不安,他僵在原地,一时间动弹不得。
等了好半天,等到周疏桐都快呼吸不上来了,赵昭才挂着甜蜜的微笑,继续道:“下班早点回家。”
周疏桐松了口气,他点点头,如释重负般走出去。
也许,他该信他一次。
管他是人格分裂还是脑袋被门夹了。
周舒桐暗暗想,赵昭这样的贱人,或许也有自己的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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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昭脸上的微笑只维持到周疏桐关上门的那一秒。
他的愤怒压抑了许久,已经藏也藏不住,为了不叫他的爱人害怕,他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可是周疏桐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赵昭的怒气无处发泄,他站在原地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背,而后冷不丁一把将餐桌掀翻在地。
桌上的陶瓷餐具碎了一地,那是他和周疏桐在一起一年时,他强迫周疏桐给他送的礼物。那是很寻常、几乎是随处可见的一套餐具,礼物中掺杂了多少情意,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赵昭随手捡起一块碎瓷片,他不管满地狼藉,转身就走。
他的拳头早就蠢蠢欲动了,现在他必须要去质问一个冒牌货,他要讨要一个说法,为周疏桐的无礼和薄情。
这是一种很低成本的消遣,至少对赵昭来说是这样的。
零号造价高昂,可再多的钱在赵昭眼里也只是一串数字。但周疏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打不得骂不得,还一碰就碎,与他有关的物件也是,不像零号,还能自我修复。
廉价的赝品。
赵昭捏着碎瓷片大力推开书房的门,零号正坐在书桌前,他面前还摆着一本书,已经读了一半。
零号看书的姿态格外优雅从容,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为这幅画面更添几分柔和。即使面对满脸阴云的赵昭,零号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还面带微笑。
这一幕在赵昭眼里显得尤为刺眼。
周疏桐原来可以这样柔软地同他相处,但却从来没有。
“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
赵昭的声音轻飘飘的,零号还是微笑,他抬起头,全心全意地注视着赵昭,目光中流露出依赖:“主人。”
零号已经被激活,他体内的程序能够控制他完美应对各种情况,但应对对象似乎并不包括赵昭这类完全不可控的人群。
“不要笑了。”赵昭蓦地掐上零号的左脸,他本来手劲就大,此刻含了恶意,几乎要将面前人的脸皮都扯下来。
但赵昭记得,零号的皮肤上不会留下施暴的痕迹。
他攥着碎瓷片的右手抬起,他突然很想看看,划开仿生人的皮肤下层能够看到什么。
零号眨眨眼睛,没有丝毫反抗,甚至还贴得更近了些。锋利的瓷片在他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但没有血迹。
赵昭嗤笑一声,稍感满意,他只觉得自己手里捏着的是条小狗,跟这样一条什么都不懂的,永远向主人摇尾乞怜的小狗,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他的眼神落在那本摊开的书上,那是他昨天晚上拿来解闷的。
他将碎瓷片随手丢到桌上,自己坐在椅子上,拿起书乱翻:“你还喜欢看书?”
零号先是站在一边,然后被赵昭命令着单膝跪在他脚边,他无师自通地说出许多赵昭爱听的好话来讨好人:“零号只是想要更了解主人。”
“你爱我吗?”
“是,零号永远爱主人。”
赵昭审视他半天,终于施舍他一个浮于表面的微笑。
周疏桐会这样好声好气地和他说些甜言蜜语吗?当然不会,虽然有着同一张为他所喜爱的脸,但他面前的始终只是个人造赝品,这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他打心底里厌恶、轻视,却又无法拒绝零号的靠近。
周疏桐已经出门快两个小时了,赵昭忍不住打开手机翻看起相册来,那里面全都是他刚和周疏桐在一起时偷存的监控视频。
他越看越焦躁,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哪也不能去的周疏桐多好。
赵昭的手指轻叩桌面,他踢了脚仍然跪在他脚边的零号,命令道:“坐过来。”
零号立刻轻轻地,虚虚坐在他腿上,简直像在扎马步。
赵昭拧眉,毫不犹豫重重扇了他屁股一巴掌:“坐好。”
被人打了屁股,零号也没有丝毫羞耻,他乖乖坐在赵昭腿上,衣服和人乱糟糟的,但坐姿非常端庄。
赵昭总觉得抱得不舒服,他把零号转了个方向,又把他强硬地按在自己怀里,连头都埋进颈窝里,像抱孩子一样。
赵昭奖励似地轻拍零号的背,他太阴晴不定了,一会温柔地揉揉头,一会又莫名其妙将零号的头发绕在手指上,用力地拉扯,他在零号耳边低声道:“我的坏小狗,我的桐桐。”
周疏桐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赵昭出神地想着。
而零号始终很安静。
他这样的仿生人,是不具备思想感情的,按理来说是这样。
但被赵昭抱在怀里,零号的下巴搭在赵昭的肩膀上,他的鼻尖都是赵昭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有一个美丽的主人,零号脑袋里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这是很不同寻常的,然而还有更奇怪的,零号的程序本该只围绕赵昭运转,但他忽地生出了一些求知欲,就在刚刚。
桐桐是谁呢?
零号歪了歪脑袋。
赵昭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他冷不丁将零号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又命令他乖乖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赵昭抬头看了眼挂钟,周疏桐还有半个小时到家,他该去做一顿美味的饭菜,为他辛苦工作了一天,终于下班的好丈夫。
还有那套餐具,该让小姚去买套新的,赵昭突然想起客厅的残局,他本来已经走出门外了,又返回去。
零号果然很听话,连姿势都没变过。赵昭满意地勾起嘴角,他略过零号,捡起滚落在桌角的那枚碎瓷片,然后大步离开。
这套餐具已经陪了他的周疏桐整整六年了,很有收藏价值。
哪怕只是一枚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