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勾唇,广袖一挥,黑雾顿时散去大半。
“用你的魂魄点灯。”
郁离猛然抬头,对上的是女娲似笑非笑的脸。温柔……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又是一串铃响,郁离隐隐约约感觉脑袋里有一个声音一闪而过,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郁离的面前是一盏小巧玲珑的莲花盏,脑中木然,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电亮灯盏,可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己伸出手,接住灯盏,引出一缕金色的神魂,然后青色的莲花内层花瓣染上了赤红。
再然后呢?
郁离浑浑噩噩跟着凌州在藏源清除岛上失去神志的灵兽,黑雾每次都散的很快,就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往往对郁离退避三舍。
可郁离却一天比一天虚弱,每天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脸上显露着病态的苍白。魂灯依旧亮着,可郁离就像那灯芯一般一天天短了下去。
为什女娲要她以魂点灯呢?但确实在她以神魂点灯后藏源发狂的灵兽少了许多。
神的话……是对的……
自从相宜死后凌州只字不提有关相宜的事,就像是这个人已经在他的记忆中被抹去一般。就像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轻轻地来,又轻轻的离去。什么念想都没有留下。
当凌州再次进入藏源中心时,相宜已作枯骨。那是一具抱着一颗头颅仰望天空的枯骨,但她临死时看的不是天空,而是凌州。
凌州一声不吭地将相宜和月亭埋了,半夜偷偷摸摸蹲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土包傍边哭的稀里哗啦。
那里还有当初那个恣意少年的模样?
郁离眼中酸涩,原本应该如瀑布般宣泄而出的情感最终却只化作了飞溅出的水珠,落入松软的泥土,不见踪迹。
一日复一日,看海边月升月又落。
凌州变的沉默寡言,神龙不见尾,一天到晚找不到人。
郁离渐渐失去了时间意识,总是不记事,也许是在这岛上呆太久了吧,大脑就像是被冻住了,无法运作,这让她有时候反应总是很迟钝。
又是一天结束,清冷的月拨开云雾,将月华流泻到海面。
“郁离。”
是凌州在叫她,等郁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凌州已经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不知何种原因他右眼戴上了眼罩。难道是受伤了?
凌州身后还有一人,带着兽纹的铜制面具,身形瘦削修长。
“闻野?”
“瑞羽。”说话的声音沙哑低沉,全然不似闻野清润懒散。然而,当他伸手想扶住踉跄起身的郁离时,那下意识微微蜷起的小指,却与闻野的习惯一模一样。
“你……”
不等郁离说完便被凌州开口打断。
“鸿鹄一族……除瑞羽之外无一幸存。原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纸包不住火,终究有一天你是要知道的……”凌州仅剩的那只眼看向别处,就是不愿对上郁离那双春辰色的眼睛。
“我知道了……”郁离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态强硬挤出笑容的,她只知道自己好像溺水了。满耳都只有海水的声音,眼睛酸涩不堪,偏偏大脑空白一片。
说些什么呢?想不出来……什么都想不出来。
大脑好像生锈了……
原本抱有的一丝希冀破碎。
海风轻轻的吹着,海浪一下又一下打在郁离坐着的礁石上。郁离的口中好似杂了海水又咸又涩,不是滋味。
人已经不在了,就像是昨日夜里海上的泡沫,一触即破。
不过是随风消散的飞灰,再难寻他,又有什么好哭的呢?哭不过是祭奠时光不负,造化弄人。
瑞羽拽紧袖口,捏出条条褶子。
“郁离……你……”凌州头一回见郁离这副模样,支离破碎,就像是今夜破碎一地的月光。
或许……或许……郁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在意闻野。
郁离在礁石上坐了多久,瑞羽便在礁石上站了多久。久到风拂去眼泪,一颗温热的心彻底凉了下去,久到崖间呜咽停止,一缕阳光在海天一线招摇升起……
郁离看着化为木头桩子的瑞羽良久,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开口:“今日仔细瞧上,你倒是叫我觉得像极了一位故人……”
“闻野?”瑞羽语气柔和,就像是涓涓细水般,让郁离对他发不起脾气,“可以同我说说他吗?”
“他……很好。”
“嗯,还有呢?”瑞羽耐心的等郁离慢慢想。
“还有……还有……”郁离眼中不自觉滚落泪水,记忆中生了雾,雾笼罩了闻野,她越是靠近,闻野便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好像记不清了……我记不清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忘记了?”郁离无助的看向瑞羽,像极了寻求安慰的幼兽,脆弱又惹人怜爱。
以魂魄点灯已经让郁离记忆开始混乱模糊,她怎么也想不起哥哥的模样,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重要。
瑞羽将目光移向海天相接的地方,长吐一口气,“会记起来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是现在?”
瑞羽没有回答郁离,只是静静看向海天一线,“日出了。”
万物的轮回从未停止。
凌州再来时,郁离已经靠着瑞羽的肩膀睡着了。
瑞羽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闻野。”凌州语气肯定,不容置疑,心中似乎已经认定眼前的人就是闻野。
“你把面具摘下来。”凌州的语气有些急切,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
瑞羽摇头,轻笑道:“闻野已经死了,你难道不是很清楚吗?万矢穿身,命陨地脉。”
凌州眉头紧蹙,明显是懒得与瑞羽打哑迷,便开门见山:“就算是外貌变了,换了一具壳子,可壳子里的东西不会变。我知道你是闻野,不用骗我了。但是,为什么?”凌州下意识目光落在郁离身上。
“因为不可抗。普天之下,莫非棋盘,那位是执棋人,而我们都是棋子。她要我亡,我不得不亡。苟且偷生,只不过是想救离儿。我逃不掉,却想她活的无忧无虑,自在逍遥,而非活在他人股掌之中。”瑞羽伴着海浪声缓缓叹息,“你应当也察觉到了……对吧。”
瑞羽说的没错,凌州隐隐觉察自己有时候行为并不受控,脑中时常是茫然的,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
他知道瑞羽口中的那位是谁,只是从来都不敢怀疑到那位头上。直到他用右眼炼化为法器,回溯真相。细思极恐。
凌州不自觉握紧身侧的照夜。
相宜……会不会……也是……
身为神灵,凌州从来都不知道何为恐惧,可就在此刻,恐惧开始具象化。
一寸寸,如同菟丝子一般扎根他的皮肉,探进他的血管,汲取鲜血。
“那么你……”
“藏不住的,你尚且能看出我是闻野,她又如何会不知?只是……离儿怕是会一点点忘记我吧。”瑞羽藏不住语气中的遗憾与惆怅,长舒一口气后他抱着郁离缓缓起身从凌州身边经过,“闻野已经死了。就让她忘记吧……忘了……也好……”
瑞羽抱着郁离离去,阳光已落至海平面,凌州伸手让阳光落在掌心。
他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或许是心中太过难受,以至于他无法形容。
怨恨就像是这落日余晖一般,映照在他全身,让他变得冰冷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恨一旦来了,在心中扎了根,便会越发浓烈,让人觉得不甘,让人想要拼命报复。
仅仅是一句凭什么便会让人冲昏头脑。
难道就凭你是神吗?
可神不过是凡人所赋予的一个称号。
扶光不待人,每日落下,却又升起。
郁离茫然看向窗外的占风铎,叮叮当当。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冲出木屋,直到海水淹没她的小腿方才停下。
郁离知道有什么东西回不去了,好像记忆就随这潮水一同退回大海深处,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郁离茫然看向海天相接的地方,豆大的泪水夹着刚升起的金光滚落。
“我要去牧泽。”郁离恍如被勾魂一般双眼失神,口中喃喃:“牧泽……牧泽……”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何时瑞羽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到郁离的身旁,瑞羽想要替郁离拭泪,可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无法伸出去。
只因现在他是瑞羽而非闻野。
“瞧啊!多好的阳光啊,可闻野却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一个背影了。你说这是为什么?”郁离指着海天之间刚探出头的旭日,可瑞羽只看见了一双流泪的眼睛。
春辰色的眸子,黯淡,似乎快要失了生机。
“我……不甘心……”郁离的声音隐隐不稳,直叫瑞羽心疼。
瑞羽没有回答郁离,只是抿紧双唇,眼眸下垂,似乎是在逃避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可能忘记他,有人对我做了什么对不对?”
郁离骤然平静下来,眼中仿佛萃了寒冰,冷的令瑞羽心痛。
她确实不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小姑娘了,郁离她长大了许多……
“那我们就去牧泽。”瑞羽顺着郁离的目光也看向冉冉升起的晨光。
海面波光粼粼,看似的风平浪静,谁又知道表面之下藏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凌州没有选择跟随郁离和瑞羽二人离开藏源,郁离或许不知道凌州的意图,瑞羽却是知道。只能说是各人各有各的选择吧。
牧泽之地,风灵玉秀。
郁离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不然的话怎会不受控制的流泪。
顺小路而行,满眼断壁残垣,倒是显得扎眼了。
红黑色的土壤格外刺眼,郁离知道这是血液染红的土地。虽说一路上没有看到尸体,却也不难想象先前在这里发生的恶战。
瑞羽向鸿鹄石像双手合十行礼道:“牧泽连着归墟,混沌顺地脉而出,鸿鹄一族除我之外……无一生还。”
“闻野呢?”郁离明知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死了。”
“怎么死的。”郁离说“死”字的时候很轻,轻到让人不刻意听都听不到,安静的等待瑞羽多回应。
“双翼折断,胸骨具碎。”
郁离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那他当时一定很痛吧……”郁离仿佛也感受到疼痛,待自己稍微平复后又问:“地脉呢?”
“地脉已封,其中混沌未清,不可贸然入内。”
“可闻野还在里面。”
瑞羽原本已经克制住了,可当他真真正正对上郁离那双哭的红彤彤的眼睛时他才意识到,有些情感汹涌到无法克制。
原来当初那个不到自己掌心大的毛团子已经长这么大了。他心中苦涩,却没有勇气告诉郁离,他就是闻野,他就在她的眼前。
郁离气急郁结已久,猛的一咳竟是咳出一口血来。
瑞羽迟疑的将伸出的手缩回,只是虚虚的拍了拍郁离的肩。
他心中自嘲般贬低自己,竟是连伸出手抱住郁离的勇气都没有了。瑞羽笨拙的用自己唯一能想出来的方式无声安慰着她。
他很想告诉郁离,死的时候他流了很多血,但是他并不觉得很痛,痛的是他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欺骗了。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如鲠在喉,堵的他几乎出不了气。瑞羽是多么想告诉郁离那日归墟所发生的事,可是有人不愿他说出来。
“你真的想去归墟吗?”
郁离看见的是面具阴影之下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那双眼睛仿佛揉杂了墨色,就像是江流之下夺命的漩涡,仅仅一眼便能将人吸了进去。
“我想去看看他。”
“但如果里面有能要了你性命的东西呢?你还要去吗?”瑞羽认真的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去的,我该去的。我不该留他一个人在哪里,那里没有人陪他,他会害怕孤独吧……因为……我也害怕只有我一个人,害怕无边的黑夜。你不会害怕吗?”
“害怕。”但瑞羽更害怕再也见不到郁离,害怕郁离同他一起葬送在暗无天日的地脉。
郁离不知道,那面古朴生冷的兽纹面具之下早已泪流满面。
微风过,夹杂着晨露的味道,阳光熹微,被风吹落在二人的身上。心情沉重,却并不妨碍新的一天朝阳依旧。
巨大威严的鸿鹄石像面向初阳,展翅欲飞,而周围一片绿意盎然。明明富有生机,却又暗藏着死气沉沉。
地脉入口便在石像出,郁离伸出脚试探性踩了踩结界,竟然没入了半只脚。
瑞羽咬紧牙关,袖子之下遮掩的胳膊青筋凸起可见其握拳的力道之重。私心他是不愿郁离进入地脉的。
他们毫无阻拦的穿过结界,就像是迈过门槛一般简单。
地脉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普通的火光不顶用,瑞羽拇指指甲划过食指,再将渗出的血珠用拇指指甲盖弹向穴壁,顿时穴壁发出一种淡蓝色的荧光。
“穴壁上刷了萤草的汁液,一点灵血便可以让它发光。”
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受,穴壁散发着荧光,就像是上好的月光石折射出的朦胧月光。
一路上,郁离都未再说话,瑞羽也十分识趣的选择保持沉默。
归墟静的可怕,他们脚步的摩擦声在归墟内被无限放大。
浓重的血腥味压断了郁离大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她强压着内心的不安,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这是一副巨蟒的尸骸,藏青色的鳞甲破败不堪,露出金色的骨骼。
金黄色的水流在昏暗的地脉发着光,这或许是伏羲的血液。
郁离缓慢的移动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小腿,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心里很空,仿佛胸腔中已经不存在这个终日忙忙碌碌跳动的东西。
哪怕是亲眼见到闻野,郁离仍然不愿相信。
可眼前这个断臂,满身伤痕的人又确确实实是闻野。
“闻野……”郁离跪在闻野面前小声呼唤,仿佛闻野当真能听到一般,“闻野……”
郁离想替闻野擦去脸上的血污,却又害怕他如同瓷器一般由于自己的不小心而碎掉。郁离只觉得手指发软,她一手撑地一手虚捧着闻野布满伤疤的脸,心中一阵抽痛。
闻野的身躯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好肉大多是一些贯穿伤,因着生前一丝灵气所以骸骨还未腐烂。
伤心之余,郁离眼前白光乍现,脑中多了如走马灯一般的画面。
她好像看见了女娲……
女娲皱着眉,满眼血色,她望着郁离在说些什么,然后瑞羽挡在了身前……
她在说什么?
莲花盏出现在眼前……然后被瑞羽的灵力扑灭了。
她看见女娲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并非声音,而是一串串扭曲的、如同蛇形般的古老符文,烙印在她的神魂之上
“你不该带她来的。”
郁离头越来越混沌,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忘记自己最后是怎么出的地脉。
她只记得女娲命她与凌州肃清藏源,不知怎的凌州最后被流放溟海,再无消息,而照夜被女娲亲自封印于牧泽深山。
这一段记忆就像是被刻意模糊一般,越是想记起来,就越是模糊。
瑞羽呢?瑞羽没有出地脉吗?
到最后郁离连自己是谁都有些记不清了……
实在没文笔,又没剧情,只能记流水账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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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混沌血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