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与魔头的轮回局》 第1章 轮回开始 风雪将我带回了过去…… 一双手将我推离窒息的环境,睁眼又嗅到了梨香——是白玉京的梨花。 心脏不切实际的跳动渐渐压过了风声,我的脑中只剩下了一句“明知不可而为之,纵违天道亦不任命”。 正值四月,梨花飞雪,本该是草长莺飞的好日子。 可风突然变得躁动,雨声由远及近,天色骤暗,如墨染一般,点点晕开。 猩红的闪电,像是要将天空撕出一条口子,紧接着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砸下。 温萤便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的。 春辰色的眸子冰冷注视着眼前的棋局,一身白衣,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寂然清辉,右眉眉尾处的朱砂小痣更添神性。 雷声唤醒了她沉寂已久的记忆,朝门外看去,风夹着梨花扑面而来,掀起她的鬓发。 温萤敏锐的察觉,这是二十一年前的白玉京。 一阵痒意滑过指根,温萤低头查看自己食指间的异样,一根红线顺着她的指根生出,然后不断延长……不见尽头。 同记忆中她与裴鹤一般,因果纠缠,不死不休。 为何偏偏是二十一年前呢?偏偏是裴鹤铸就诡道这日。 温萤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说不清她对裴鹤究竟是恨意更多,还是后悔更深。 雨势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很快便起了水雾。 渐渐的,温萤除了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她死死盯着远处时隐时现的闪电。 她在闪电之后看见了一只血瞳,血瞳也看见了她。 温萤将情绪藏的极好,面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血瞳死死盯着温萤,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有所图谋。 仅仅是一瞬,那种毛骨悚然的气息便让温萤再也难忘。 多么荒唐…… 裴鹤。 白子落定局中,又被一把黑子打散。散落的黑子打破了原有的局势,甚至是打散了原有的棋局,混乱,毫无章法。 她该动身去泽川了,去找找当初在泽川十万八千里大山消失的裴鹤。 吐出一口气后,温萤缓缓起身召来配剑掬水,御剑疾行。掬水剑身破开雨雾,划出一道银弧。 温萤抵达泽川时,灯火俱静,漆黑一片中隐隐传来龙吟。 时断时续,虚弱的像是风中残烛,藏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 这声音从苍渊山最高处的孤塔穿尘而来,贯穿了时间。 雷声在耳边炸裂开来,温萤侧身,敏锐避开跌跌撞撞冲来的人影,借着闪电的光,她看见了那人的脸。 是个神色匆忙的女子,雨水浸透了全身,头发湿哒哒的粘在脸上,仅仅是擦肩一瞬,温萤便感觉到了浓郁的死气。 分明是已死之身,可她身上,竟带着威严的龙息。 更引人深思的是,她的身上似乎还隐隐夹杂着与血瞳同源的气息。 寒光划破雨幕,可那女子竟离奇的消失在雨中,就像是被雨水融化了一般。 “那鬼物怎么又不见了!” “还不快找!” 零零碎碎的说话声传进温萤耳朵,但温萤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脚底的青石板上,有血水流来,然后化开。 心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似乎要冲破这份诡异才会善罢甘休。 温萤眸色渐沉,她似乎发现了与前世的不同之处。这方红尘……不一样了。 血色的闪电撕破天空,血瞳瞳孔中翻涌着黑雾,正缓缓扫过泽川。 当年温萤也是这样,踩在染血的青石板上,看向空中突然出现的血瞳。 骤然听到唢呐声响,温萤跃至屋檐,闪电带来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百鬼夜行……鬼童挑灯,怅鬼奏乐。 温萤望向苍渊山最高处的孤塔,血瞳正立于孤塔之上。 利刃已然出鞘,寒意浸上指尖。 越是靠近苍渊山,越是能看清每一道闪电的走向。 塔上挂的占风铎叮叮当当一片乱响,幢幡在风中乱舞,像是鬼魅伸出的手。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几个苍渊山的弟子,温萤当即翻身越墙。 “人找到没?” “掌教亲自出手,你说呢?”瘦高的苍渊山弟子面上丝毫不掩得意之色,“自然是将那鬼物捉住了。跑了这些年,藏得也怪深的,竟然幻化的与常人无恙,用的还是小姐的脸。你说掌教气不气!” “小姐……那这鬼物可真够恶心的,小姐死了这么些年,难怪掌教大怒!” 小姐?莫不是苍渊山传闻早逝的那位,天生魂力强盛的——钟离子清。 温萤蹙眉,正要细想,一阵木鱼声突然传来。宁静而庄重,就连雨声都不再嘈杂。 温萤抬头,正好对上死死盯着她的血瞳。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的轮回会与它有关吗? 温萤见血瞳仅仅只是盯着她,便循声走到孤塔后侧,木门虚掩着。暖黄的烛光跳动,从门缝中漏出。 推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名形销骨立的老者。 宽大的衣袍显露出骨骼的棱角,却也难掩昔日风华。 他背对着温萤,面向巨大的金色神像,显得他如此渺小卑微。 木鱼声停了。 老者转身看向温萤,混沌不堪的眸子骤然有了些许光泽,如同回光返照般。 他张开无甚血色的薄唇,蠕动片刻,沙哑苦涩的嗓子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你是谁?”老者眉间紧蹙,死死盯着温萤的眼睛。 雷声又响,盖过了老者的声音,只能看见他开开合合的嘴唇。 血瞳……似乎离的更近了。 “啊!” 惨叫声瞬间拉回温萤的思绪。 转身她便看见一女子青衣染血,一手执剑,一手提着刚斩下的人首,血水顺着剑身在她身侧蓄出一个血洼。 那人首温萤见过,正是苍渊山掌教钟离子深。 “子清!你!那是你哥哥!”老者步履蹒跚行至女子身前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女子,却又僵硬的停在半空,“我……你们可是亲兄妹,你怎么能……!” 女子浑身都湿透了,发丝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像是从地狱爬出的鬼魅,不夹一丝活气。 “亲兄妹?呵!” 雷声在她的背后炸开,而她将头颅举至自己脸颊边,咧嘴笑起来,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把将头颅抛进雨中,一步步走进塔内。 钟离子深的血溅在老者脸上,如同封印一般,让他喉咙再也发不出声来。 女子脚下留下一串湿迹,沾血的手将粘在脸颊上的湿发拂至耳后,露出小臂和两腮处黑色古字符文。 是那个被苍渊山弟子称为鬼物的女子。 “你是……”女子没有回老者的话,反而是手指轻点向温萤,又掩住唇,“真是好久不见。” 她认识自己? 温萤将目光停留在黑色符文上,心不由的沉重,指尖微蜷。 掬水微微出鞘,随时准备斩出致命的一剑。 这符文名为天罚,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裴鹤。而这天罚向来只会出现在罪孽深重,穷凶极恶之人身上。 一股灼热的气息突然喷薄在温萤头顶,抬头看向八角浮雕藻井,赫然盘旋着一条白色螭龙。 苍渊孤塔竟然藏着只白螭! 金黄的兽瞳正死死盯着她,散发凌人威严。 可螭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龙吟,紧接着浓烈的血腥气四散开来。 它突然冲破塔顶,飞向血瞳。 剑气将碎木瓦片隔绝开,温萤拇指将剑格上移几分,露出一节莹白的剑身。 天雷一道道紧密衔接劈在螭龙身上,似乎是不能容忍它存活于天地。 仅仅是一瞬,烛台七零八落,烛火熄了大半,布帛破碎,一片狼藉。 坐在阴影之中的神像好似生出了几分怜悯,但依旧无动于衷。雨水随着他的脸颊滑至眼下,如垂泪一般。 强悍的灵力波动之后又归于静寂。 雨势肉眼可见的渐小,仅仅是一瞬间,雷云闪电消散,血瞳也不见踪迹。 螭龙化作小蛇缠在女子胳膊上。 女子侧身缓缓开口:“下雨的时候,山中总爱起雾。起雾了,便会迷了方向,可雾里藏着可以杀人东西……” 这句话不是对着温萤说的,温萤却觉得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不放过女子任何神态的改变,但似乎女子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钟离子清早就死了,”女子音色渐沉,不待老者做出反应,便一剑封喉,“而这,不是您默许的吗?” 女子笑着,手指滑过剑刃上的鲜血,眼睛盯着温萤,像是能摄人心魄的妖祟,“一个穷途末路的人,一个……被锁死在轮回里的人。你猜猜,我为什么认识你……” 女子的半张脸开始消散,如同粉尘一般又汇集起来,化作白色螭龙一头扎进山中迷雾。 空中的灵力将她的声音推散,留下一句“因果报应,善恶有终。” 白色的螭龙啊,恰巧古籍中女娲座下的上古灵蛇正有一只白螭。 “乱套了。”温萤食指弹开女子冲她甩来的水珠,瞬间雨水又大了起来。 平静被这场看不到尽头的大雨所淹没。 风雨推搡得劲竹噼啪作响,拦腰折断。 温萤望向连绵不断的山,心脏不断下沉,当初那股来自于泽川十万八千里大山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 原来血瞳一直都在盯着她…… 祂都知道…… 温萤的面前就像有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不断引诱着她去窥探。 温萤握紧剑,突然明白,这不是单纯的轮回,她从一开始便已身在局中,而这,或许正是她所需要的一个契机。 伴着雨水打在竹叶上的声音,温萤再次提剑进入泽川的十万八千里大山深处。 温萤说不清这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沉重,又平静。 更新不定,但是会努力更完,完全是前几年心血来潮写的,舍不得丢掉[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轮回开始 第2章 又见裴鹤 寻着记忆,温萤一步步向裴鹤铸就诡道的位置逼近。 三丈宽的祭台被五根石柱围在中间,石柱上缠绕的铁链足有三指粗,将祭台中间黑色的棺木紧紧捆住。 而棺木之上盘旋着如蛇一般的诡异花纹,带着屏退生人的沉重。 当初分明是一口被开启的空棺,可为何现在却又好好的竖在祭台中心?难道当初这棺材……是裴鹤打开的。 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打开的? 一道寒光从身后袭来,温萤迅速出剑,将身后袭来的匕首以剑气一分为二。 黑衣人身手矫健,身形高挑,挺腰侧翻身躲过剑气。 他身上带着极重的鬼气,俨然是个鬼修。 冰冷的黑铁面具之下,亦是一双冷漠的眸子。 雷声加重了气氛的凝重。 温萤长剑划破黑衣人的兜帽,斩下他鬓角的碎发,在他耳背留下一丝血痕。 “啧。”黑衣人撇嘴将一连串紫色符纸甩出,符纸遇水即燃,化作幽蓝的鬼火。 寒光如蛰伏已久的毒蛇一般缓缓出鞘,树影摇曳,如同鬼魅一般在地上张牙舞爪。 温萤眸光一凛,掬水犹如白蛇吐信一般,缠上黑衣人。 黑衣人动作极快,化作一道道残影,形如鬼魅,可温萤的剑气远比他的动作更快。 黑衣人却化做水花四溅,融入雨水之中。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除却水流声便只剩下温萤的呼吸声。 那动态的水也静静在阴影的掩护下缓慢移动。 这般出神入化的御水之术倒让温萤想起一人——沂风南,上清宗首席弟子,一身仙骨丝毫不逊色于她。 可如今是二十一年前,现在的沂风南应当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水悉数汇集到一起,在温萤背后一冲三尺又化做先前的男人执剑刺来。 温萤迅速挥剑格挡,银色的剑身划破夜色留下一道寒冷凌厉银芒。 金石之声炸响,温萤偏偏剑走偏锋,缠的男子抽不出剑身。 温萤一脚踢在男子肩胛骨,立即挥剑,如新月一般留下一弯银辉。 可那男人丝毫不惧,不避不闪。 长剑穿过男人的左胸,血珠溅在温萤的脸上。 可黑衣人目的却不在此,一剑冲棺木斩去。 看似坚不可摧的铁链被轻而易举的斩断,一股似乎能够吞噬万物的气息瞬间溢散在空气之中。 蛇纹开始如活物一般蠕动,甚至溢出血来。 是比血瞳更加浓厚的的禁锢气息。 温萤几乎是瞬间出剑,当男人意识到时,剑刃已经割破了颈侧的皮肉,血水涌出。 温萤冷冷地看着棺中通体漆黑,泛着冷气的刀——这刀她见过,正是前世裴鹤的贴身法器——照夜。 一只手突然撕开虚空抓住照夜刀,温萤顾不上黑衣人迅速以剑鞘按住照夜。 “这刀本该就是我的,不是吗?” 声音低沉,带着分不容置喙,熟悉的让温萤心颤,是裴鹤吗? 黑金色的铁链从裂缝飞出,将想要逃跑的黑衣人牢牢束缚,半跪在地。 骨节明显的手松开照夜,如同掀帘一般将裂缝撕开,先入眼的是一只黑金的靴子。 裴鹤……温萤的心不受控制的加速,真的是他,可怎么会是他,那个自封极道尊主的裴鹤。 他的眸子很黑,像是夜,又像是一汪深潭,深不可测,捉摸不透。 他头发半披半束,薄唇,高鼻梁,一双凤眼,额间一道赤色线纹让他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刻薄的让人望而却步。 可他为何生了满头白发……又为何会在这里…… 温萤看着眼前与记忆中相同,却又不同的裴鹤,只觉得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所有预备好的诘问与剑锋,都僵在了这突如其来的照面里。 前尘不堪,两个人曾经距离圆满只剩一步之遥,可也就是这一步之遥却难于登天。 温萤的目光锁在裴鹤腕间的菩提上,碧玺和红玛瑙上爬着裂纹,流苏暗红——这是她的十八子菩提。 这些裂纹因裴鹤而生,流苏也因裴鹤浸染暗沉的血液。 她不会忘,也忘不掉。记忆如潮水般卷来,然后将她吞没,留下一身潮湿的麻木。 “可若非你,我本该成神。”温萤说不准自己的心情,很静,很空,像是枯井,荒芜,寸草不生。 裴鹤眼底闪过一瞬间罕见的慌乱,突然局促起来,可也仅仅是一瞬。明明心中有许多辩解的话,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然后被温萤一句看似轻飘飘实则沉重的话所击碎。 叹息被风雨吞没。 裴鹤想伸手再触碰一次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眉眼,却硬生生忍住了。 “裴鹤,这不像你。” “对。”裴鹤神晦暗不明,他当然知道温萤在说什么,可他抬头看向温萤时又换上一张生硬的笑脸,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这不像我,可随性滥杀是我,不惧天命是我,以废骨之身登上尊位的人也是我。”裴鹤停顿片刻,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放缓语气,“你说——哪一个不像我?温萤,人生千面呐!” 裴鹤分明是笑着的,可那抹自以为隐藏很好的情绪爬上眼尾,在温萤面前暴露无遗。 裴鹤以风化作利刃,将黑衣人的面容彻底暴露人前。 沂风南! 竟真的是他。 或者说这是二十一年后死在裴鹤地牢的沂风南。 “没想到你竟成了鬼修,早知如此,我便应该让你魂飞魄散。” “裴鹤,呵呵呵呵,你能拿我如何?恨我?想报复我?可取你仙骨的不是我,害你沦落行乞的也不是我。这都是命,是你裴鹤的命。”沂风南每说一个字,铁链便会紧一分,他知道,裴鹤被他成功激怒了。 “要怨就怨你命不好。”沂风南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温萤,我敬你是剑尊,可你知道裴鹤他从始至终都在骗你,就在你病重的那年,上清宗,白玉京几乎都被他杀光了!你难道不恨吗?!” 温萤呼吸声不可察的重了几分,手中的剑也握的越紧。 “安分守己不好么?一辈子守着你那空荡荡的嘉兴宫不好么?怎么?后悔了?难道一句‘后悔了’就能让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亡魂活过来?就能把你先前造的那些孽一笔勾销?”沂风南眼神就像是淬了冰的刀子,死死盯着裴鹤,“谁会稀罕你的后悔!” 温萤沉默不语,低头瞟过腕间隐隐约约露出袖子的红穗子,又将目光落在指尖的红线上。 她知道,沂风南说的没错。 后悔没有用,改变不了裴鹤随性滥杀的事实,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便是错了。 腕间的十八子菩提突然绷断,顺着斜坡滚进水洼,温萤却任其散落没有动作。 菩提散落的声音被雨水所吞噬,除了温萤,无人察觉。 沂风南皮笑肉不笑,就像是单纯为了刺激裴鹤一般笑出声来,“从你再次握起照夜刀时,从你再次出现在温萤面前开始,你就从来没有和当初那个‘裴鹤’撇清过!” “住口!” 眼看裴鹤抽出照夜,温萤迅速挑开,一剑斩开沂风南的束缚。沂风南抓住这一瞬间的松懈,摆脱束缚。温萤追着踏剑而起,没了树木的遮挡,她却不再上前,因为她看着沂风南冲进了与苍渊山对立而望的龙首山。 温萤垂眸,她好像知道了裴鹤因何铸就诡道。 关键就在于这个当初好似被人刻意在她眼前抹除的龙首山。 “你故意放他。”裴鹤语气肯定,“你也想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吗?”说完,裴鹤抬手冲温萤露出食指上与温萤相连的红线。 温萤妥协,任裴鹤抽走手中的照夜。 可照夜在被裴鹤接触那刻瞬间化作齑粉。 “是假的?”温萤神色微动,压低眉眼。 “是真的。”裴鹤将来自多年后的照夜给温萤看,“只不过这里只能有一把照夜,就像我们,代替了多年前年前的自己。” 温萤与裴鹤一同望向被雾气笼罩的龙首山。 当初裴鹤铸就诡道,泽川天降异相,温萤翻遍泽川十万八千里大山捉拿裴鹤,却独独漏了龙首山。 而现在,却又开始引诱着她进入龙首山。 一个穷途末路的人,一个被锁死在轮回里的人。 温萤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青衣女子说的话。 被锁死在轮回里……既想破局,那么就得成为另一个执棋人…… 温萤语气平和舒缓,“你当年进了龙首山。”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裴鹤嘴角上扬,不经意扫过温萤面庞,又扭头看向龙首山,说了句答非所问的话,“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代价?那你的代价是什么? 温萤不去看裴鹤,呼出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雾气不断被归拢于龙首山,如同白绸一般,让人看不清前路,一旦踏进便彻底斩断退路。 既回二十一年前,无论藏着怎样的心思,都有一个目的——挣脱束缚,但她与裴鹤之间终究只会是陌路人。 望着温萤离去的背影,裴鹤嘴角似乎被千斤玄铁压下,一双薄凉的眼睛看着水洼中白的刺眼的菩提,直到再也看不见温萤,他才缓缓蹲下将菩提捡起。 世人都说剑修无情,可裴鹤知道,温萤不是……只承这份情的人不会是他裴鹤。 “你终究,还是恨我。” 可能有点错字啥的,因为改了挺多版了[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又见裴鹤 第3章 无相之身 温萤干脆利落,踏风上剑,锋利的剑气将龙首山的雾气割开一条通道。 将沾着雨水泥渍的菩提收纳入锦囊之中后,裴鹤抽刀,脸上看不出神色,紧随着温萤进入龙首山。 微弱的龙息混杂在雾气中涌动,就像是垂钓人放出的鱼饵。 温萤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好像这段路永无止境,不见终点。 周遭静谧的诡异。 雾气渐散,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入目的就是一片冰天雪地。 大雪纷飞,似烟似雾将温萤笼罩其中。 龙首山断然不会通往雪山,可眼前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 “是北境。”温萤与裴鹤异口同声道出答案。 “当真是奇事。”裴鹤眯起凤眼望向茫茫雪原,手指绕着红线,“想来有人不打算放过我们了。” 雪原之上有一个个小点移动着,仔细看去才发现竟是一群御剑飞行人正在被什么追赶着。 那东西虎身九首,皆为人面,正是开明兽。 温萤手中蓄气打向开明,凌厉的剑气瞬间划破它的皮肉。她召出本命剑掬水,御剑俯冲,又化出四柄剑分别钉入开明的四肢。 一柄剑冲温萤袭来,她侧身避让,两指夹住剑身,反手掷出掬水,穿透了开明的喉咙。 温萤蹙眉看向对面男子,将剑扔回。 没想到竟是先前被斩下头颅的钟离子深。 钟离子深仿佛看不懂人的脸色,冲温萤拱手作揖道:“多谢道友。” 温萤明白,他是想试探自己的深浅。 可贸然出手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谢什么?”裴鹤勾唇,声音低沉清晰,在钟离子深弯腰之际,迅速抽刀架在他脖子上,挑戏般蹭过喉结,“是谢我的刀会比你的剑更快?”裴鹤笑意越发深沉,“你不该出手的……” “道友!”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苍渊山那日见过的钟离子清。 “我哥他没有别的意思。”钟离子清连忙上前示意身旁弟子放下配剑,“若非遇见二位道友出手相助,指不定现在我们现在怎么狼狈!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 “感谢?是么?”裴鹤瞄了眼温萤脸色这才收刀。 “北境藏源雪山茫茫,道友不若结伴同行?”钟离子深狭长的凤眼微压,笑起来一副潇洒模样。 裴鹤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是等着温萤回答。 “白雪无际,前路未知。结伴同行确实为上上之选。” 晚间,北方的星辰比南方似乎更为明亮,看似只手可摘,可当伸出手才会知道是多么遥不可及。远的就像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踩踏声,温萤回过头,裴鹤已经走到她的身侧。 “钟离子清说他们来雪山是为了寻得机缘,可我觉得不仅如此。” “嗯。”温萤站在雪中的岩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去看裴鹤。 “那个钟离子深有其他的心思。” 裴鹤眼中暗波涌动,眼神比白日更加深邃有力。 “太乱了。况且,他们都不应该还活着。我们不会突然间来到北境雪山,况且钟离子清和钟离子深已经死了。” 就像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又刻意露出马脚一般。 温萤蹙眉望向远方的明星,“时间不对。或许我们只是进入了以当初为模板幻化而成的幻境。又或者……” “是我们回到了当初。”裴鹤替温萤说出剩下的半句。 温萤转身看向裴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祂在听。” 什么在听?裴鹤当然知道温萤指的是什么,可这又如何? 裴鹤不以为然,像是故意一般,“可是乱一点不好吗?你难道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温萤觉得好笑便反问道:“那你想要多乱?” “自然是……越乱越好。”裴鹤看向温萤的眼睛,不像是在开玩笑。 温萤顿了顿,缓缓开口:“现在已经够乱了。” “纵命如漂萍,我也与天一争到底。世道混乱,我便逆天而行。”裴鹤语气无常,就像在说一件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事。 “再说,天道要乱,就让它乱,干我裴鹤何事?又干你——温萤何事?只有彻底乱了,祂才会慌。” 温萤愣神,裴鹤的眼睛很亮,却又和潭水一般幽深,而现在这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望着她。 温萤觉得裴鹤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不是这样,又该是怎样? 所以是什么在她死后改变了裴鹤? 裴鹤目送着温萤离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了眼下的汹涌澎湃。 他摸向空洞的胸膛,心脏还在跳动着,可那份孤寂仍在。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好似要把这冰天雪地通通融化。 温萤一夜无眠,裴鹤亦是。 一个站在火堆旁,听着柴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另一个则是在雪坡上坐了一宿,不停默数着菩提子。 阳光升起,给雪山顶峰渡上了金色。 一声凄清的长鸣好似要划破苍穹,大块的雪块从山坡滑落,冰雪破裂的声音炸开耳膜。 传闻白鸾现,而天下安。 “白鸾!”钟离子深死死盯着飞往山巅的身影,还是被钟离子清推开才躲过滚落的雪。 “跑!”钟离子清迅速冲弟子布下护体禁制,也不顾什么名门教养,拉起距离自己身侧吓呆的弟子就往有掩体的地方跑。 掬水出鞘,磅礴的剑气将雪劈开一分为二。 一只开明猛然从雪中冲出,扑向温萤。 而开明的眼睛却逐渐被血瞳所代替。 开明冲来那刻,温萤罕见的愣神了。 她在血瞳中看见了自己,华发渐生,跪坐在神像前被长剑贯穿了胸膛,而那柄剑正是掬水。 温萤下意识出剑,记忆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过来……” 是谁在说话? 心跳越来越快,逐渐将大雪坍塌之声掩盖。 可当短暂的眩晕褪去,温萤已经退至悬崖边缘。 紧接着她在血瞳之中看见了自己跌落悬崖的身影。 温萤召剑,托住自己,可开明死死与她纠缠在一起。 见温萤跌落悬崖,裴鹤当即一跃而下。 钟离子清无力的看着落下山崖两抹身影,红着眼眶,如同失语一般,蠕动嘴唇却怎样也发不出声。 好一会儿钟离子清才从口中哆哆嗦嗦挤出一句,“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死了便死了,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钟离子深一把将冲悬崖边走去的钟离子清拉回,“若是在这雪山寻得了机缘,苍渊山势必更上一层楼。我们要做的,只有管好我们自己!” 钟离子清低头沉默,直直盯着钟离子深的眼睛道:“可是,她帮了我们……” “孰轻孰重,我想你应当还是分的清。” 钟离子清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默默随他离开。 崖壁除开冰棱,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温萤几乎是被开明压着下坠。 开明的九首冲温萤喷出腥气,却被她的剑气死死卡住喉咙。 开明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又刺耳,待温萤起身,眼前便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红,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臂皮肤之下逐渐清晰的绿色经络。 血水并没有染上她的衣裙,反而是被护体的灵气挡去。 解决开明后温萤御剑,恰好看见裴鹤的身影。 “没事便好。” 温萤淡淡扫过裴鹤,裴鹤却眼尖的看见温萤指尖的一抹绿意,当即压了眉头,“你的手?怎么回事?” 这个秘密温萤一向藏的很好,不曾想此时却暴露在裴鹤眼前。 可发现了又如何? 温萤伸处右手,在裴鹤眼前渐渐褪去皮肉,露出被植物茎叶所包裹的白骨,散发着淡淡苦涩的冷香。 裴鹤抬头便见温萤一面人相,一面白骨生花。 “你该知道的。”温萤毫无波澜的眼睛对上裴鹤,“我没有肉身。” 裴鹤竟有一瞬间的呼吸凝滞。 “没有肉身?你怎么会没有肉身?你可是……”天下第一位女剑尊。 裴鹤不解,可他突然愣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 温萤死后,除去现在他腕子上的十八子菩提,确实什么都不曾留下。他亲眼看着温萤的躯体在他怀里消散,所以裴鹤恨,也悔,恨她就这样死了,恨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悔自己受人操控,自以为是的一世。 “你……为什么会……”裴鹤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会……你的肉身呢?” 记忆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剑尊,那个他恨过也念了千百遍的身影,原来早已是一具依靠灵植维系的残骸。巨大的荒谬感和心痛瞬间攫住了他。 难怪温萤的手总是冰凉的。 温萤语气淡然,可微微蜷缩起的食指暴露了她细微的情绪波动,“为了修炼,也为了成神,百年前我便摒弃了肉身。或许你说的对,没有肉身,那么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裴鹤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懊恼,心痛,他从来都不知道,温萤竟然没有肉身。 成仙吗?可他却阻了温萤的成神路。 印象里的温萤总是让人望而却步,她出生极好,是天下第一宗门白玉京掌教独女,又天生神骨众生相,是以女子之身登上剑尊的第一人,似乎她生来便是为了成神。 从来没有人去了解过她光鲜亮丽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就连他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温萤的一生应当是顺风顺水, “我也觉得你说的对,”皮肉重新包裹茎络骨骼,唯独指尖的那抹绿意不曾褪去,温萤正视裴鹤,“你现在所见到的,不过是一副被我舍弃的皮囊。很惊讶?” “是,也不是。”裴鹤突然抓住温萤想要缩回去的手,“刚才是我说错了,我说的胡话你不要当真。你这不是还好好站在我面前吗?我糊涂就算了,你怎么还拿我糊涂话当真!” 温萤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嗅到了冷香之中隐隐约约夹杂的腐朽。 百年前天道桎梏,肉身已毁,筋脉寸断,唯有摒弃肉身方能窥的仙门,她不愿一辈子平庸无能,所以当初的她本就没得选。 为何偏偏是现在这具灵植所化的躯壳突然间支撑不住了? “皮囊而已。”温萤这句话说的很轻巧,轻巧到扎的裴鹤的心脏生痛,悔意更深。 “当初……是我之过……” 裴鹤欠她的,可太多了,仅仅一句道歉,难免太过轻巧。 第4章 石室灵识 鸣叫声再次响起,巨大的白色鸾鸟从悬崖之上飞过。 冰裂之声稀稀碎碎传来,有冰棱落下,扎进雪层。 此地不宜久留。 冰棱几乎是擦着温萤的耳畔落下,而且还在不断变密。 冰裂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断刺激着二人的神经。 “过来。” 声音飘渺,似远似近,就像是被强行灌进脑中一般,一声又一声,绵延不绝。 温萤脑中的弦突然就断了,又是这个声音,可为何又在呼唤她。 祂究竟想做什么? 温萤闻声看去,恰好看到一处洞穴。 洞穴口有花苞伸出,花是纯白的,花瓣端部是帝释青。正是传说中只有神的居所才会生长的抱神花。 太巧了,巧的让人生疑。 这洞穴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可若不去,必将错过祂所留下的蛛丝马迹。 穴壁光滑剔透,似是一种白色玉石,温萤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触之冰凉刺骨,迅速在她指尖结起白霜,惊得她迅速收手。 触碰到石壁的一瞬间温萤脑中闪过一名白发女子的背影,画面在女子回首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裴鹤视线不经意扫过温萤已经藏进袖中右手。 “没什么。”温萤轻捻指尖,此时食指的皮肤已然退至指根。 裴鹤睨眼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些什么,面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去。 玉石之上雕刻着图腾——足以遮天蔽日的巨蟒。而人们正在朝拜巨蟒,进行祭祀,上奉三牲。 再往后是一群人形蛇身的生物,他们戴着兽纹面具,中间侍奉一位同样是人形蛇身的女子。 女子没有面容,但从穿着打扮来看十分精致华贵。 越行越深,渐渐能听到活水流动。 一路上裴鹤都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往前走。温萤也大致看懂了壁画,无非是在歌颂神明的功德,而这位神明便是女娲。 一股血气扑面而来,裴鹤挥袖打散,温萤气血翻涌,眼前闪过片刻白芒又迅速恢复。 温萤低头看向自己指间的异样,吐出一口气。 温萤停下脚步,看向身前裴鹤的背影。 “裴鹤。” “嗯?” 裴鹤不明白温萤为何突然叫他,可目光与温萤抬起的右手接触那刻,他明白了。 去除障眼法后,藏青色的藤蔓缠绕着温萤的指骨,而她的食指上的红线连接着裴鹤的食指,同时她的指间又生出了另一条红线,延伸向洞穴深处。 又生出的红线让裴鹤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只存在于温萤已经遗忘记忆中的人。 “进去看看。” 裴鹤下意识不想再让温萤往深处走,却又找不到借口。 水声越来越响亮,好似一下又一下的冲刷在温萤心上。 离开狭窄的甬道,是一处空旷的石室。 血河组成巨大的法阵,而法阵的中心是一具骇人的枯骨。 枯骨应该属于禽类,足有两丈高。 “是……”裴鹤蹙眉,总觉有事即将发生,果然下一刻就看见温萤向枯骨跃去。 “温萤!小心!” 血水突然翻滚起来,染红了温萤的裙摆,甚至溅到她的脸上。 回眸刹那,她看见了一盏爬满青色锈迹的灯。 “离儿……” 温萤隐隐听到有人唤着什么,声音叫人觉得温柔,乱人心曲。 她四周搜索着声音来源,然而空无一物。 血河炸起,血珠飞溅化作残红,温萤看着不断舞动的残红,心痛感越发明显,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拽住了她的心脏。 她在残红中不断寻找,却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找什么。 陡然间,温萤陷入一个宽大的怀抱,后背抵在男人的胸膛,冷冰冰的,包裹着她,明明一点也不温暖,却异常熟悉。 而温萤指间新生的红线,正缠绕在男人食指根。 她,好像应该认识他才对。 “你……是谁?”温萤心跳一声比一声快,一声比一声响。 “闻野。”男人回答着她,松开抱着她的手,温萤这才可以转身看清他的模样。 “离儿不记得哥哥了?嗯?” 男人五官硬朗却不锋利,有书卷气却无半分柔弱之感,笑起来带有一种温润如玉却又不可接近的感觉。一身千山翠衬的他像是风雪之中独立的劲松。 “我把你的肉身藏起来了。”闻野轻笑,握住温萤的手道:“就在这里,就在她的眼前……”话未说完他便开始消散。 她?闻野口中的她会是那个祂吗? 温萤蹙眉,她的肉身分明在百年前因破损不堪而被舍弃于白玉京禁地,估计早已化作泥沙,又怎会被眼前的神识藏起来? “我的最后一抹神识也要消散了……还好见到了你……” 温萤自知无法挽留,看着闻野化作一点点荧光消散。 可消散时,闻野与裴鹤两人的目光却死死的钉在对方身上。 裴鹤见过闻野,那是在藏源秘境。不知为何温萤会不记得了,但他却是记的清清楚楚。只是后面那段记忆却是模糊不清。 闻野嘴唇微张,在说些什么。温萤没有看懂,裴鹤却是懂了。 他在说“替身”。 裴鹤眸色低沉,手指骤然收紧,看似毫不在意,挑衅一笑,回敬道:“死人”。 温萤回头,裴鹤迅速收敛目光。 闻野似乎与裴鹤长相么约有三四分相似…… 灯盏泛起淡淡荧光,在温萤手中缓缓褪去青色的锈迹,显露出原本古铜色的花纹,原来是盏莲花状的小灯。 这灯生的小巧玲珑,不过巴掌大,却灵光内敛,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神通。 温萤收起灯,她能感觉到自己皮肤正在一寸寸退去,每动一下都能听见指骨摩擦的声音,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这里当真的是女娲的居所吗? 这里沉闷,又处处透露着诡异,怎会是神明所居之地,反倒更像是藏尸埋骨之地。 短暂的寂静再次被打破,温萤迅速抽剑,莹白的剑气顿时照亮了整个石室。 她与裴鹤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头顶,看到的东西令人毛骨悚然。 岩壁上盘着人形蛇身的东西,戴着木质的兽纹面具——是壁画上的蛇人——女娲的追随祭祀,巫觋! 鳞片与岩石发出的摩擦声不断放大,时不时还会发出骇人的嗬嗬声。 温萤在蛇人扑来的瞬间,外剑花翻出,剑身带着寒意,磅礴的剑气让常年被冻冰包裹的甬道开始坍塌。 温萤避让着落石,与裴鹤向另一处石室冲去。 落石堵住了入口,暂且能将那些巫觋挡上一二。 转角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人靠在石壁上,走进看此人正穿着苍渊山校服。 裴鹤用刀身抬起他耷拉下去的头,面色青白,颈侧有两个窟窿,眼尾生出裂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顶破皮肤。 “有血。”温萤示意裴鹤看向地面的血点,可这时苍渊山弟子却突然发出“嗬嗬”声,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匍匐在地,被裴鹤一脚踹开。 弟子猛然抬头,伸出舌头——逐渐分叉,变为蛇信子状他眼尾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皮肤之下,青黑色的鳞片正野蛮地顶破血肉,逐渐覆盖全身。 这弟子的双腿被一条扭曲的蛇尾所代替,口中不断模仿着蛇类吐信发出的丝丝声,瞳孔窄的吓人。 裴鹤将刀刃送进扑来的弟子胸口后抽出,又斩下头颅,似乎不经意般将其踢至角落道:“看来,这神住的也不安生。” 顺着血点走,血越来越多,倒在地上的苍渊山弟子也越来越多,无一都与先前那名弟子一般,开始蛇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匍匐前进。 “这?”裴鹤解决完蛇化弟子后下意识望向身后的温萤,却见温萤背后两人宽的黑蛇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温萤!”裴鹤下意识伸手想要拉开温萤。 “嘘——”温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单手抽剑挽了个剑花,转身出剑。 飞溅的血液被温萤拂袖以剑气弹开,黑蛇想要继续进攻,却被温萤抬手用剑柄打在头顶,紧接着又被胳膊肘撞向石壁。 黑蛇身量大,用力挣脱,冲前面的裴鹤袭去,不料裴鹤一个旋身,反而将它的头踩在脚下。 可黑蛇到底是巨物,力大无比,一尾巴甩开,甬道又窄,裴鹤只好蹲下避让。 黑蛇趁机猛地冲出,便消失在甬道。 “哥!” 一声喊叫在并不宽敞的甬道内传播,格外清晰,是钟离子清的声音。 温萤与裴鹤闻声而去,进入另一处石室。 这处石室,巨大的水池中修建着曲桥,满池荷花开放,不少从曲桥的缝隙中钻出继续开放。 中间供奉着巨大的女娲神像——正是在血瞳中看见的神像。 温萤盯着神像的眼睛,越发觉得这双眼睛像是先前见到的血瞳。 温萤踏上破败的曲桥,仔细打量起神像的眼睛,突然湖水飞溅。 一个人影被狠狠砸入水中,将清澈的水面晕开血腥。 顺着反方向望去,钟离子清正在与先前见到的黑蛇缠斗。 裴鹤执刀为温萤挡去钟离子清打斗传来的灵气。 巨蛇似乎很想摆脱钟离子清,频频冲钟离子深的方向望去。 钟离子深起身突然冲向温萤,大喊:“道友救我!” 这时巨蛇正好看准时机冲钟离子深袭来,温萤自然看准了钟离子深的心思,出剑扎向巨蛇七寸,同时钟离子深也被裴鹤踹开。 巨蛇似乎与钟离子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七寸都已被人捅穿,却仍不肯放过他。任由剑刃割破身体,也要冲钟离子深咬去。 温萤将剑抽出,血水被甩在钟离子深脸上,质问道:“你干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将它斩杀取丹而已,奈何实力不济……” “说谎!”温萤从进入石室起便感觉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息,而这缕龙息的来源正是钟离子深。 “你拿走了什么?”温萤蹙眉,居高临下。 分明先前见他身上还没有,怎的现在便有了。 黑蛇吐出蛇信子,一口咬向钟离子深,温萤却不动于衷。 钟离子清连忙助跑上前,将长剑掷入先前温萤刺穿的七寸处。 钟离子深起身,顺势将剑从黑蛇头顶刺入,直到不再动弹。 “我有什么好骗你们的?进这北境雪山,谁不是奔着机缘来的?”钟离子深笑着回答温萤,又将黑蛇丹元提取出道:“这丹元相必二位也用不上,我便收下了。” 钟离子深与裴鹤插肩而过的一瞬,裴鹤压低声音说:“说谎的人,是会遭报应的。” “是么?那就让报应来找我。”钟离子深也压低声音回应裴鹤,“恶人活千年,你不懂么?” “啧。”裴鹤面上极不耐烦,“你最好活到了千年再来跟我说这一句话。短命鬼。” “你!” 钟离子清连忙上来拉住钟离子深。 “你最好别惹我。”裴鹤双手环抱,右手食指指尖在腰侧轻点,“你承担不起后果。” “裴鹤。” 裴鹤见温萤发话也不再出言挑戏,只是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钟离子深。 温萤扫过钟离子清那张明显写着有所隐瞒的脸。 “因果报应,终有来时。” 钟离子清听到温萤这句话,张了张口,又低头闭上,指甲掐进肉里,停顿片刻后才吐出:“我们确实是为了丹元主动去招惹它,才被逼迫至此。” “既然如此,还是多谢道友两次救命之恩。我与子清已寻到一枚大妖丹元,也不再贪念其他机缘,打算就此离开。青山不改,绿……” “道友不必如此,”裴鹤打断钟离子深,“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不是一路人。” 钟离子深面色不改,皮笑肉不笑,“就此别过。” 待钟离子清搀扶钟离子深离开,温萤才开口:“螭龙原来就是从这里被钟离子深带出去的。龙息羸弱,即将气绝,他若想带出北境,便只有以魂力强者生魂滋养。” 而钟离子深身边唯一天生魂力强悍者,便是他的亲妹妹。 但他不知道自己舍弃妹妹所保住的机缘并没有让苍渊山一跃千里,反而是引来了灭门之灾。 “温萤。” 温萤顺着裴鹤的视线向女娲神像前的石碑望去,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裴鹤。 后面如果我回过头看不满意的话,还会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石室灵识 第5章 斩断凡尘 裴鹤摩挲着裴鹤二字,又将指尖滑到傍边另一个名字上,喃喃道:“郁离……” “你说这郁离会是谁?” 郁离会是闻野口中的离儿吗? 明离缓缓,郁郁蓊蓊。 温萤猛然看向荷花池。满池荷花开放,不少从曲桥的缝隙中钻出继续开放。 闻野说她的肉身“就在她的眼前”,莫非指的是女娲神像的眼前? 温萤隐隐约约在水中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 那人莫约是名女子,身着紫衣幂笠,站在漆黑的礁石上,回首霎那,温萤看见了一双春辰色的眼睛。 那是一张同她一般无二的脸。 “为赤者朱雀,黄者鵷鶵,青者鸾,白者鸿鹄。那么这……紫者便为鸑鷟。明离缓缓,蓊蓊郁郁,便为郁离。” 两人闻声看去,犹如一滴浓墨落入池中散开,有影像渐渐显现出来。 说话的女人一半为人,一半为蛇。一只小小的白鸾站在她肩上,青玉一般的蛇尾被繁杂的裙摆遮盖,一丈来长的蛇尾盘踞其中。 她五官柔和却因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而显得薄凉。 “祖神赐福于你,一生无忧常欢乐。” “啾啾啾。” 鸑鷟如同一个紫色汤圆一般圆滚滚的缩在一双手中,一双春辰色的眼睛盯着面前将七色莲花放到自己头顶的女人。 温萤闭上眼,再睁眼时,独自一人湿漉漉的站在水中。 湖面似镜,广阔无垠,眼前是一棵金色古树,巨大的根系盘根错节如苍龙一般遒劲。 明明没有风,温萤却感觉有什么吹进了她的心里,又将她心上的东西吹走了。 “明离缓缓,蓊蓊郁郁。是为郁离。” 郁离…… 又是这个名字。 谁是郁离? 温萤看不清树下男人的面容,但是却感觉的到磅礴的神性,那是远超女娲神像的力量,却又温柔的,没有攻击性的,令人向往又臣服的力量。 模糊的人影撑着泛着金光的伞,明明看不清,温萤却觉得男人是面向她的。 “是我们创造了这个世界,也是这个世界创造了我们。” 水化作一尾尾鱼儿跃出水面带动一圈圈涟漪,而涟漪散处则是人身蛇尾的女娲造人的场景,明镜一般的湖面渐渐被染上色彩,伏羲创造八卦,种五谷,建房造物…… “我们?”温萤缓缓开口,水顺着她的衣角又重新回到湖中,像是有生命一边悉数离开。发丝,衣裙都重新恢复干燥。 “天地初开之时,一切皆为混沌。混沌既分之后,轻清者上升为天,重浊者凝结为地。天为阳气,地为阴气,二气相互作用,产生万物。天地,有日月之分,阴阳之分,善恶之分,黑白之分。混沌之息本就与我们共生……是为相伴相生。” “混沌……”是什么?温萤不懂,却也大致猜测到了一二——或许与那只血瞳的气息有关。 “我们生于混沌,终有一日也将沉睡于混沌。” 金色的古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叶片簌簌落向地面。 世间在这一刻仿佛化作飞沙滑过指尖。 温萤看见自己手边的一缕青丝变作华发,她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紧,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 “你的肉身被我封存于此,你该拿回去了。” 湖面在这一刻再也承受不起温萤的重量,不断的下坠,冰冷的湖水争相恐后地涌向衣襟。 你是谁?温萤来不及问出口,便被突然窜出的血腥味冲上喉头。 温萤突然感觉自己四肢逐渐轻盈起来,却也失力跪在湖面,然后她在湖水之中看见了那个紫衣的女人……满头白发,像极了她在血瞳之中看见的自己。 温萤伸出手,指尖刚探入湖水,女人突然睁开了眼,一双春辰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温萤心中骤然一跳,刚欲收回手却被女人伸手拉住。 水流咕噜咕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不断的下沉。 她们双手相握,那女子竟将她的元神牵出。 温萤手中聚气,却又在看清女子脸时及时收手。 那是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这的确是她的□□,但又不完全是她的□□——准确来说,应该是郁离的。 在元神与这具肉身契合的刹那,并非记忆,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东西在她灵魂深处苏醒。她看见金色的神血在这血管中奔流,听见了混沌之中天地分开的声音。 她看着自己原本的身体逐渐溃散,最终化为白骨沉入深不见底的湖底。 温萤彻底脱离了为“人”的躯壳。 待适应□□后,温萤破开湖面。 她猛然睁眼,对上女娲神像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 是你,对不对。是你让我的躯体开始**,是你一直在看着我。 温萤走进石柱,在角落中看见了另一个名字——闻野。 难怪。如此便行的通了。 红线两根,一根裴鹤,一根闻野。 这石柱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三生石定情缘,难怪她与裴鹤会是天命姻缘。 “你的头发?”裴鹤声音里带着惊讶,他不经意间看向温萤鬓边白发,目光骤然凝固,再也移不开。 裴鹤不敢相信,自己只是眨眼刹那,怎的再睁眼温萤便生出了满头白发。 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充斥着石室,而威压的来源正是温萤。 这是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让人望而却步。 温萤轻搓指尖,原先的绿意已经消失不见。 这具身体确实已经变了。 温萤抽剑,突然斩向指尖红线。 仿佛世间某根纤细的规则,被她生生斩断。 明知不可而为之,纵违天道亦不任命。 红线从剑刃斩断处开始消散,温萤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束缚解脱感。 凡尘牵绊,皆为虚妄。 裴鹤显然没有想到温萤能够一剑斩断姻缘,他说不出话来。 于温萤而言,这应该是好事吧。 那么于他裴鹤而言呢? “我会再来北境,”温萤对上神像的眼睛,“百年之后,我会亲手在你面前斩断所有被强加上的因果。” 温萤转身,站在曲桥之上,侧身回望神像,将一粒指尖血弹向女娲眉心。 那一瞬女娲本相显现,那赫然是一双血色的瞳孔。 仅仅是片刻,便足以引起强悍的灵力波动。 裴鹤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神色复杂地看向温萤的方向。 世人皆说白玉京有一剑尊温萤,天生众生相,身负神骨……可若是她便是神本身呢? 温萤她本该是这样,不受人之下,万人仰望,而非草草结束一生才对。 石室开始坍塌,黑雾从湖水漫出。 温萤伸出手,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裴鹤突然间,不确定自己究竟要不要搭上这只伸向他的手。 温萤拿住了这只犹豫的手,她的手冰冷如雪,仿佛夹带着北境的风雪,连呼吸都是冷的。 转移阵法散发出来的白光映在温萤脸上,周身笼罩着一层不染尘埃的寂然清辉,就好似寒玉雕琢而成的神像,让人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 她是温萤啊,裴鹤想,这样好的人,为何自己会恨她呢?又怎会舍得恨她呢?明明幼时他是憧憬成为她的,可为何变了? 阵法并未通往出口,而是将他们带往另一处空间。 温萤侧身,眼前一副巨蟒的尸骸,藏青色的鳞甲破败不堪,不少地方带着少许血肉露出森森金骨。 尸骸之下是一涓细水,金黄色的水流在昏暗的石室发着光,格外的显眼,叫人难以忽视。 金色的血液骨骼,是神骸。 但是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能够弑神。 仿佛有东西恶意将温萤的脚黏在原地,让她迈不出步子。 一阵寒意顺着她的脊背爬上头皮,回首不经意间瞟到一个被蛇身半遮半掩的身影。 温萤缓慢的移动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小腿,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心里很空,仿佛胸腔中已经不存在这个终日忙忙碌碌跳动的东西。 这一具男人的尸体。 被一根手腕粗的石柱贯穿了腰腹,将他死死钉在地上,手臂也丢了一只,一身破布遮不住满身伤痕累累,说是万矢穿身也不足为过。 “你是谁?” 温萤只觉得手指发软,她一手撑地,一手虚捧着那张布满伤疤的脸,心中一阵抽痛。 仿佛多年前她便见过这副场景。 裴鹤冷漠瞟过尸体,这里是温萤洪塬失踪五年的开始。 而这个男人正是先前见过的闻野。 一团灵识渐渐显现,正是闻野。然而男人仅仅一瞬将目光扫过他,便停留在温萤身上。 “离儿怎么啦?是想哥哥了?” 一切都与他记忆重合。 而五年之后温萤会浑身是血,一剑破开洪塬入口,失了五年的记忆,神魂不稳。 没人知道当初的洪塬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将一个半步成神的尊者困住五年。但裴鹤知道,困住温萤的是一段很长的记忆,在记忆中他变成了闻野,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是记不清了。 裴鹤不由呼吸声重了起来,心跳也被放大。 细思极恐。 究竟是谁将他们玩弄与股掌之间…… 闻野轻笑一声,“旦暮之间何其倏忽,转眼间便是白驹过隙。只可惜你不是她,我也不是他,可你又是她,我也是他。” 闻野笑盈盈的看向温萤。 眼前的景物飞快退去,仿佛都融进了闻野那张笑脸里,眼前一切都如万花筒一般旋转起来。 裴鹤意识不对,冲温萤扑去。 温萤,温萤!还是说该叫你郁离…… 祂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6章 藏源之境 “往事沉烟梦中梦……” 这是温萤听到闻野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梦中有梦,雾中生雾,谁又辩得清眼前究竟是真境还是虚妄? 闻野的话语如风散去,温萤的意识在金色的洪流中被裹挟、冲刷。 温萤听见了万物生长的声音…… 听到了混沌散开,留下仙气旖旎,火光跑到海天一线的地方。从此四季流转,万物轮回。 温萤睁开眼时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拼命挣扎发现自己再次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柔软的细毛长满手臂,原本的双手变为了一对翅膀。 就在她茫然时一缕阳光射入,有些刺眼却吸引着灵向阳光钻去。 “紫黑的……” 温萤刚露出个头便对上了一张吃惊却又惊喜的眸子。 蓝色的,就像海一样的颜色。 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伸手摸了摸她湿软的脑袋,“你可真漂亮,听女娲娘娘说你也是只小凤鸟!我也是!我是只鸿鹄,羽毛是白色的……” 少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鸑鷟用淡黄的喙啄着他的手。 好小一团,毛茸茸的。 少年忍不住笑出声,取出帕子将鸑鷟包裹起来护在怀中细细擦着。 “我是天地间第一只鸿鹄,女娲娘娘赐名闻野。也不知道你是什么种族的,想必你也是天地间第一只罢!” 闻野将鸑鷟捧在手心放在胸前小心护着,一路小跑。 鸑鷟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创世神祇,女娲面相柔和,松绿石的额心坠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绣着繁杂纹案的裙摆之下是一条青玉般的粗壮蛇尾。 “为赤者朱雀,黄者鵷鶵,青者鸾,白者鸿鹄。那么这……紫者便为鸑鷟。明离缓缓,蓊蓊郁郁,便为郁离。” 女娲将七色莲花指向郁离继续,“祖神赐福于你,一生无忧常欢乐。”女娲的面相柔和,笑容悲悯,可当她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郁离的额头时,那感觉不像祝福,更像是一种……烙印。郁离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被闻野温暖的手掌稳稳托住。 “啾啾啾。” 见郁离小小的窝在闻野的手心,愣头愣脑的样子倒是让女娲心里多了份柔软。 “闻野,以后郁离就交付于你了,你可要好生爱护这个妹妹。” “嗯嗯!”闻野满怀欢喜摸了摸郁离头顶的细毛。“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是哥哥,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啾啾啾!”奈何现在的郁离只能发出稚嫩的啾啾声,只能一个劲儿冲闻野啾啾叫。闻野见郁离冲自己不断叫着理所当然的理解为是妹妹喜欢自己,于是又揉了两把郁离头顶的细毛。 半月过去,郁离依旧是小小的一只,依旧只会冲闻野啾啾啾。 “郁离我们打坐去!”闻野一只手将郁离捉起来乘云驾雾来到山顶一颗老松旁盘腿坐下。而郁离则是被闻野塞进胸前的衣服内,一开始郁离也是千万个不愿意,可自从被山顶凌冽的风吹的浑身打颤后也就选择了妥协。 “郁离啊!你看这世间好不好看?” “啾啾啾。” 闻野笑出声,食指摸了摸郁离的侧脸看着远方的茫茫沧海。 “也不知这沧海之外的世间又会是何种光景……我还不曾出过这片海。” 郁离听得出来闻野语气中淡淡的忧伤,想必他定是很憧憬沧海之外的天地的吧。 不知多少个冬去春来,再次见到女娲娘娘时,她已经生出了数缕白发垂于两鬓。腾蛇和白螭静静地跟在女娲的身侧,细看来两人眉眼竟有几分肖似女娲。 此时的郁离已经可以化形,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闻野一改当年的少年气,多了分成熟稳重。斧劈的五官立体深邃,一身白衣出尘不染,如水中明月,可观而不可及。 郁离亲近闻野,就像是闻野的小挂件一般,闻野时时刻刻都带着。 郁离懒,不爱走路,闻野便哄着她走一棵树的距离,再抱她走一棵树的距离。 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么都是独一无二的,可闻野并没有如愿陪郁离长大。 “鸿鹄一族传信于我,托我来藏源唤你回去。”女娲话中冷漠,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的传信者,清冷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鸿鹄一族在……” “牧泽。”女娲打断闻野,“据说是族内出了变故,要将你接回去。” 神野牧泽,便是闻野的诞生地。 闻野打小便被女娲抱到藏源养着,听到自己能够回到故乡自然心中激动万分,可当他看到身侧不及他腿高的郁离又生出了几分不舍。 “凌州会照护她的,你且放心。”女娲似是看透闻野的心思又道:“鸿鹄一族既然叫我放你回去,自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然也不会白羽传书。” 白羽传书是指鸿鹄拔了自己尾羽来传信,鸿鹄只有在紧急关头才会用这种传音的方式。 “那我……” “去吧孩子……腾蛇送送他。”神总是冷漠的,闻野似乎从未见她真正发自内心笑过。 “是。” 腾蛇和闻野化作原形离开这个与世孤立的岛屿。 那双蓝眼睛频频回首停留在郁离的身上。 “你先看着她。”女娲明明笑的那么温柔却让郁离有一丝不寒而栗。 “你好啊!”白螭蹲下来一只手撑着侧脸一只手摸着郁离头顶柔软的发丝。 “我是晚玉卿,你可以叫我姐姐。小家伙,你叫我姐姐好不好?” “晚玉卿,你害不害臊!冲个孩子卖弄风情!” “凌州!”晚玉卿一记眼刀丢在那墨发红衣,吊儿郎当枕在树干的少年郎身上。 “胸无点墨就算喝再多墨汁也无济于事!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谁都知道你没文化!买弄风情是这么用的吗?!” 红衣少年懒懒地打折哈欠从树干一跃而下,顺手揪了手边的红花戴在鬓边,抱臂倚着岩石,眉眼间具是少年气。 这就是后来陪伴郁离近百年的少年。 “小东西!你慢点!摔跤了怎么办!”凌州一身红衣,双手抱拳,慢悠悠地在溪水中找着落脚处。 “你说谁是小东西!蠢货!”不到凌州胸口高的郁离嘟着嘴,跺脚,结果石头滑,哪怕她迅速稳住,还是在凌州面前闹了笑话。 “哈哈哈!你说什么?都差点掉水里去了!谁是蠢货!你个小呆瓜!小蠢货!” 郁离冲凌州翻起白眼,将刚采的野果冲凌州那张引以为傲的脸砸去。 野果不大,也就鹌鹑蛋大小。 “哟!你还谋敢害老子!”凌州接住果子两口解决,随手将核还给郁离,正中靶心。 “不敢不敢,谁敢害您老人家啊!”被砸到额头的郁离不服气,说着又将兜里的野果掏出一个冲凌州砸去,却被皮质的护腕挡开。 “啊!” 凌州故技重施,将带着汁水的核砸回来,再次正中靶心。 “蠢死了!这都躲不开!”凌州笑得直不起腰,干脆蹲下来冲郁离洒水。 两人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较起真来,水月泼越多,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凌州作弊,偷偷用灵力从郁离背后泼,郁离眼看斗不过,便捡起溪水中小巧的鹅卵石砸。 “哟哟哟!小祖宗!还急眼了!哥哥我比你多活百年,你自然是比不得,趁你还小,就得多欺负欺负!” “凌州!你干什么!净欺负郁离!”银色的发丝率先进入郁离的眼帘。 银发灰眸,天生一双狐耳,手腕和脚踝上都带着银铃,叮叮当当。 凌州瞬间面红耳赤,连石子砸向他的小腿也忘了阻挡。 “相……相宜……你怎么来了。”凌州被砸了也不叫疼,反倒一脚踢飞野果跑到相宜边上将郁离挤开。 “你怎么来了?” “哼!”郁离一看就知道凌州是个不会说话的,连话题都不会找,开口就是你怎么来了,倒是让郁离想替他尴尬的打两声哈哈。 小石子再次砸向凌州,这次砸在了他后背。 “小兔崽子!” “什么!”相宜一巴掌拍在凌州天灵盖上,叉着腰道:“好啊!你还敢凶郁离!” 其实这样打打闹闹的生活也挺好,毕竟很快就要结束了…… 比起后来,也算是岁月静好,平静而惬意。 可是平静生来似乎就是为了被打破而来。 闻野久久未归,平静的海平面竟生出一丝淡淡的黑雾。每过几天黑雾便会浓上几分,离藏源越来越近。 直到岛上的灵兽开始发狂,凌州才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郁离也知道凌州的顾虑。普通灵兽无法抵挡黑雾,一旦沾上黑雾便会失去自我意识,发狂,残食同类。 凌州是在担心相宜吧。 “也不知道相宜姐姐怎么样了……”郁离知道凌州心里念着相宜,便主动提起。 “小家伙,你相宜姐姐没事,前两天不才见过面吗?怎么了?想她了?”凌州少见的冲郁离用这般柔和的声音说话。 “走!我带你去找相宜。可要跟好了!”凌州长刀冲扑来的灵兽砍去在前开路。 这把刀通体漆黑,剑柄镶了金,挂着穿着一颗翡翠珠子的红流苏,若是温萤的意识醒来定然能一眼认出这是照夜。 郁离怎么说也是天生灵躯,哪怕现在尚在幼年期,打起架来并不逊色凌州太多。 “不错嘛!有两下子!”凌州挥刀,冲郁离挑眉,“帅吧!回头说几句好听的,多叫几声哥哥我就大发慈悲教你!” “大可不必!”郁离随意瞟过凌州便不再看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越是前往藏源中心灵兽就越是稀疏,这倒是让凌州和郁离剩了不少气力。 可所有希冀在见到相宜的那一刻被打碎。 相宜依旧是一身白裙,只不过此时一身血污,如走兽一般四肢并用爬行……正在吞食一只奄奄一息的灵兽,满脸血腥。 银发染血,灰眸无神…… “相……宜。”凌州颤抖的喊出心中不愿承认的那个名字。 “相宜!” 一模白色的身影飞快的窜出将相宜扑倒,一口咬在她的侧颈。相宜兽性大发,尖利的指甲不断在那人颈项间刨着,犬牙咬在对方头盖骨上。 两人都是血流如注。 同样是一头银发,一对狐耳……此时却被相宜生生咬掉了一只狐耳。 这是相宜的哥哥月亭。 “相宜!” 相宜和月亭早就在黑雾的影响下失去了意识,平日要好的兄妹此时只想要把对方当做口粮互相厮杀。 凌州急红了眼,打算上前蛮力将相宜拉开,可刚上前便被滚烫的鲜血溅了满脸。 伴随着手摇铃声,血花四溅。 鲜红滚烫的血液同样喷溅了相宜满脸,她捧着滚落到她胸前的头颅,茫然无措的看着那双充满期艾的眼睛。 “凌……州。”相宜含着泪水望向凌州,带着孩童的茫然,但动作却僵硬的像是木偶。 凌州跪在相宜面前,大掌抚上相宜的面颊。相宜终是绷不住猛然大哭,泪如泉涌。她原以为来的是自己的依靠,可她等来的却是重归于混沌。 凌州的瞳孔在铃声中有一瞬的涣散,他持刀的手稳健得不像他自己,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精准而冷酷地,将刀刃送入了相宜的腹中。 那一刻,他脸上的泪水与他手上的动作,分裂得如同两个人。 相宜低头,自己正汩汩流血的小腹。 “凌……”相宜话未尽,紧接着便被砍下头颅,滚落在自己怀中。 意识逐渐回笼,凌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血怎么也止不住,无论他如何堵住伤口也无济于事。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就这样在他面前抱着她自己的头颅失了生息。 凌州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浑浑噩噩将手中的刀刃送向自己最爱的女子。 “凌州,你身担重任,还需以大局为重。” 耳边传来的是女娲不夹一丝情感的话语。让凌州回过神的是女娲摇铃的声音。 那一刻,郁离仿佛在女娲悲悯的眼眸最深处,窥见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混沌的血色。 上一秒还满眼泪水的男人缓缓起身,红着眼眶冲女娲单膝下跪行礼。 “凌州定不负厚望。” 郁离看到了,包裹凌州的麻木。 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在失去爱人后绝对不会是这样。 第7章 混沌血瞳 女娲勾唇,广袖一挥,黑雾顿时散去大半。 “用你的魂魄点灯。” 郁离猛然抬头,对上的是女娲似笑非笑的脸。温柔……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又是一串铃响,郁离隐隐约约感觉脑袋里有一个声音一闪而过,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郁离的面前是一盏小巧玲珑的莲花盏,脑中木然,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电亮灯盏,可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己伸出手,接住灯盏,引出一缕金色的神魂,然后青色的莲花内层花瓣染上了赤红。 再然后呢? 郁离浑浑噩噩跟着凌州在藏源清除岛上失去神志的灵兽,黑雾每次都散的很快,就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往往对郁离退避三舍。 可郁离却一天比一天虚弱,每天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脸上显露着病态的苍白。魂灯依旧亮着,可郁离就像那灯芯一般一天天短了下去。 为什女娲要她以魂点灯呢?但确实在她以神魂点灯后藏源发狂的灵兽少了许多。 神的话……是对的…… 自从相宜死后凌州只字不提有关相宜的事,就像是这个人已经在他的记忆中被抹去一般。就像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轻轻地来,又轻轻的离去。什么念想都没有留下。 当凌州再次进入藏源中心时,相宜已作枯骨。那是一具抱着一颗头颅仰望天空的枯骨,但她临死时看的不是天空,而是凌州。 凌州一声不吭地将相宜和月亭埋了,半夜偷偷摸摸蹲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土包傍边哭的稀里哗啦。 那里还有当初那个恣意少年的模样? 郁离眼中酸涩,原本应该如瀑布般宣泄而出的情感最终却只化作了飞溅出的水珠,落入松软的泥土,不见踪迹。 一日复一日,看海边月升月又落。 凌州变的沉默寡言,神龙不见尾,一天到晚找不到人。 郁离渐渐失去了时间意识,总是不记事,也许是在这岛上呆太久了吧,大脑就像是被冻住了,无法运作,这让她有时候反应总是很迟钝。 又是一天结束,清冷的月拨开云雾,将月华流泻到海面。 “郁离。” 是凌州在叫她,等郁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凌州已经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不知何种原因他右眼戴上了眼罩。难道是受伤了? 凌州身后还有一人,带着兽纹的铜制面具,身形瘦削修长。 “闻野?” “瑞羽。”说话的声音沙哑低沉,全然不似闻野清润懒散。然而,当他伸手想扶住踉跄起身的郁离时,那下意识微微蜷起的小指,却与闻野的习惯一模一样。 “你……” 不等郁离说完便被凌州开口打断。 “鸿鹄一族……除瑞羽之外无一幸存。原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纸包不住火,终究有一天你是要知道的……”凌州仅剩的那只眼看向别处,就是不愿对上郁离那双春辰色的眼睛。 “我知道了……”郁离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态强硬挤出笑容的,她只知道自己好像溺水了。满耳都只有海水的声音,眼睛酸涩不堪,偏偏大脑空白一片。 说些什么呢?想不出来……什么都想不出来。 大脑好像生锈了…… 原本抱有的一丝希冀破碎。 海风轻轻的吹着,海浪一下又一下打在郁离坐着的礁石上。郁离的口中好似杂了海水又咸又涩,不是滋味。 人已经不在了,就像是昨日夜里海上的泡沫,一触即破。 不过是随风消散的飞灰,再难寻他,又有什么好哭的呢?哭不过是祭奠时光不负,造化弄人。 瑞羽拽紧袖口,捏出条条褶子。 “郁离……你……”凌州头一回见郁离这副模样,支离破碎,就像是今夜破碎一地的月光。 或许……或许……郁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在意闻野。 郁离在礁石上坐了多久,瑞羽便在礁石上站了多久。久到风拂去眼泪,一颗温热的心彻底凉了下去,久到崖间呜咽停止,一缕阳光在海天一线招摇升起…… 郁离看着化为木头桩子的瑞羽良久,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开口:“今日仔细瞧上,你倒是叫我觉得像极了一位故人……” “闻野?”瑞羽语气柔和,就像是涓涓细水般,让郁离对他发不起脾气,“可以同我说说他吗?” “他……很好。” “嗯,还有呢?”瑞羽耐心的等郁离慢慢想。 “还有……还有……”郁离眼中不自觉滚落泪水,记忆中生了雾,雾笼罩了闻野,她越是靠近,闻野便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好像记不清了……我记不清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忘记了?”郁离无助的看向瑞羽,像极了寻求安慰的幼兽,脆弱又惹人怜爱。 以魂魄点灯已经让郁离记忆开始混乱模糊,她怎么也想不起哥哥的模样,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重要。 瑞羽将目光移向海天相接的地方,长吐一口气,“会记起来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是现在?” 瑞羽没有回答郁离,只是静静看向海天一线,“日出了。” 万物的轮回从未停止。 凌州再来时,郁离已经靠着瑞羽的肩膀睡着了。 瑞羽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闻野。”凌州语气肯定,不容置疑,心中似乎已经认定眼前的人就是闻野。 “你把面具摘下来。”凌州的语气有些急切,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 瑞羽摇头,轻笑道:“闻野已经死了,你难道不是很清楚吗?万矢穿身,命陨地脉。” 凌州眉头紧蹙,明显是懒得与瑞羽打哑迷,便开门见山:“就算是外貌变了,换了一具壳子,可壳子里的东西不会变。我知道你是闻野,不用骗我了。但是,为什么?”凌州下意识目光落在郁离身上。 “因为不可抗。普天之下,莫非棋盘,那位是执棋人,而我们都是棋子。她要我亡,我不得不亡。苟且偷生,只不过是想救离儿。我逃不掉,却想她活的无忧无虑,自在逍遥,而非活在他人股掌之中。”瑞羽伴着海浪声缓缓叹息,“你应当也察觉到了……对吧。” 瑞羽说的没错,凌州隐隐觉察自己有时候行为并不受控,脑中时常是茫然的,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 他知道瑞羽口中的那位是谁,只是从来都不敢怀疑到那位头上。直到他用右眼炼化为法器,回溯真相。细思极恐。 凌州不自觉握紧身侧的照夜。 相宜……会不会……也是…… 身为神灵,凌州从来都不知道何为恐惧,可就在此刻,恐惧开始具象化。 一寸寸,如同菟丝子一般扎根他的皮肉,探进他的血管,汲取鲜血。 “那么你……” “藏不住的,你尚且能看出我是闻野,她又如何会不知?只是……离儿怕是会一点点忘记我吧。”瑞羽藏不住语气中的遗憾与惆怅,长舒一口气后他抱着郁离缓缓起身从凌州身边经过,“闻野已经死了。就让她忘记吧……忘了……也好……” 瑞羽抱着郁离离去,阳光已落至海平面,凌州伸手让阳光落在掌心。 他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或许是心中太过难受,以至于他无法形容。 怨恨就像是这落日余晖一般,映照在他全身,让他变得冰冷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恨一旦来了,在心中扎了根,便会越发浓烈,让人觉得不甘,让人想要拼命报复。 仅仅是一句凭什么便会让人冲昏头脑。 难道就凭你是神吗? 可神不过是凡人所赋予的一个称号。 扶光不待人,每日落下,却又升起。 郁离茫然看向窗外的占风铎,叮叮当当。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冲出木屋,直到海水淹没她的小腿方才停下。 郁离知道有什么东西回不去了,好像记忆就随这潮水一同退回大海深处,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郁离茫然看向海天相接的地方,豆大的泪水夹着刚升起的金光滚落。 “我要去牧泽。”郁离恍如被勾魂一般双眼失神,口中喃喃:“牧泽……牧泽……”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何时瑞羽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到郁离的身旁,瑞羽想要替郁离拭泪,可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无法伸出去。 只因现在他是瑞羽而非闻野。 “瞧啊!多好的阳光啊,可闻野却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一个背影了。你说这是为什么?”郁离指着海天之间刚探出头的旭日,可瑞羽只看见了一双流泪的眼睛。 春辰色的眸子,黯淡,似乎快要失了生机。 “我……不甘心……”郁离的声音隐隐不稳,直叫瑞羽心疼。 瑞羽没有回答郁离,只是抿紧双唇,眼眸下垂,似乎是在逃避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可能忘记他,有人对我做了什么对不对?” 郁离骤然平静下来,眼中仿佛萃了寒冰,冷的令瑞羽心痛。 她确实不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小姑娘了,郁离她长大了许多…… “那我们就去牧泽。”瑞羽顺着郁离的目光也看向冉冉升起的晨光。 海面波光粼粼,看似的风平浪静,谁又知道表面之下藏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凌州没有选择跟随郁离和瑞羽二人离开藏源,郁离或许不知道凌州的意图,瑞羽却是知道。只能说是各人各有各的选择吧。 牧泽之地,风灵玉秀。 郁离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不然的话怎会不受控制的流泪。 顺小路而行,满眼断壁残垣,倒是显得扎眼了。 红黑色的土壤格外刺眼,郁离知道这是血液染红的土地。虽说一路上没有看到尸体,却也不难想象先前在这里发生的恶战。 瑞羽向鸿鹄石像双手合十行礼道:“牧泽连着归墟,混沌顺地脉而出,鸿鹄一族除我之外……无一生还。” “闻野呢?”郁离明知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死了。” “怎么死的。”郁离说“死”字的时候很轻,轻到让人不刻意听都听不到,安静的等待瑞羽多回应。 “双翼折断,胸骨具碎。” 郁离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那他当时一定很痛吧……”郁离仿佛也感受到疼痛,待自己稍微平复后又问:“地脉呢?” “地脉已封,其中混沌未清,不可贸然入内。” “可闻野还在里面。” 瑞羽原本已经克制住了,可当他真真正正对上郁离那双哭的红彤彤的眼睛时他才意识到,有些情感汹涌到无法克制。 原来当初那个不到自己掌心大的毛团子已经长这么大了。他心中苦涩,却没有勇气告诉郁离,他就是闻野,他就在她的眼前。 郁离气急郁结已久,猛的一咳竟是咳出一口血来。 瑞羽迟疑的将伸出的手缩回,只是虚虚的拍了拍郁离的肩。 他心中自嘲般贬低自己,竟是连伸出手抱住郁离的勇气都没有了。瑞羽笨拙的用自己唯一能想出来的方式无声安慰着她。 他很想告诉郁离,死的时候他流了很多血,但是他并不觉得很痛,痛的是他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欺骗了。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如鲠在喉,堵的他几乎出不了气。瑞羽是多么想告诉郁离那日归墟所发生的事,可是有人不愿他说出来。 “你真的想去归墟吗?” 郁离看见的是面具阴影之下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那双眼睛仿佛揉杂了墨色,就像是江流之下夺命的漩涡,仅仅一眼便能将人吸了进去。 “我想去看看他。” “但如果里面有能要了你性命的东西呢?你还要去吗?”瑞羽认真的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去的,我该去的。我不该留他一个人在哪里,那里没有人陪他,他会害怕孤独吧……因为……我也害怕只有我一个人,害怕无边的黑夜。你不会害怕吗?” “害怕。”但瑞羽更害怕再也见不到郁离,害怕郁离同他一起葬送在暗无天日的地脉。 郁离不知道,那面古朴生冷的兽纹面具之下早已泪流满面。 微风过,夹杂着晨露的味道,阳光熹微,被风吹落在二人的身上。心情沉重,却并不妨碍新的一天朝阳依旧。 巨大威严的鸿鹄石像面向初阳,展翅欲飞,而周围一片绿意盎然。明明富有生机,却又暗藏着死气沉沉。 地脉入口便在石像出,郁离伸出脚试探性踩了踩结界,竟然没入了半只脚。 瑞羽咬紧牙关,袖子之下遮掩的胳膊青筋凸起可见其握拳的力道之重。私心他是不愿郁离进入地脉的。 他们毫无阻拦的穿过结界,就像是迈过门槛一般简单。 地脉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普通的火光不顶用,瑞羽拇指指甲划过食指,再将渗出的血珠用拇指指甲盖弹向穴壁,顿时穴壁发出一种淡蓝色的荧光。 “穴壁上刷了萤草的汁液,一点灵血便可以让它发光。” 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受,穴壁散发着荧光,就像是上好的月光石折射出的朦胧月光。 一路上,郁离都未再说话,瑞羽也十分识趣的选择保持沉默。 归墟静的可怕,他们脚步的摩擦声在归墟内被无限放大。 浓重的血腥味压断了郁离大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她强压着内心的不安,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这是一副巨蟒的尸骸,藏青色的鳞甲破败不堪,露出金色的骨骼。 金黄色的水流在昏暗的地脉发着光,这或许是伏羲的血液。 郁离缓慢的移动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小腿,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心里很空,仿佛胸腔中已经不存在这个终日忙忙碌碌跳动的东西。 哪怕是亲眼见到闻野,郁离仍然不愿相信。 可眼前这个断臂,满身伤痕的人又确确实实是闻野。 “闻野……”郁离跪在闻野面前小声呼唤,仿佛闻野当真能听到一般,“闻野……” 郁离想替闻野擦去脸上的血污,却又害怕他如同瓷器一般由于自己的不小心而碎掉。郁离只觉得手指发软,她一手撑地一手虚捧着闻野布满伤疤的脸,心中一阵抽痛。 闻野的身躯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好肉大多是一些贯穿伤,因着生前一丝灵气所以骸骨还未腐烂。 伤心之余,郁离眼前白光乍现,脑中多了如走马灯一般的画面。 她好像看见了女娲…… 女娲皱着眉,满眼血色,她望着郁离在说些什么,然后瑞羽挡在了身前…… 她在说什么? 莲花盏出现在眼前……然后被瑞羽的灵力扑灭了。 她看见女娲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并非声音,而是一串串扭曲的、如同蛇形般的古老符文,烙印在她的神魂之上 “你不该带她来的。” 郁离头越来越混沌,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忘记自己最后是怎么出的地脉。 她只记得女娲命她与凌州肃清藏源,不知怎的凌州最后被流放溟海,再无消息,而照夜被女娲亲自封印于牧泽深山。 这一段记忆就像是被刻意模糊一般,越是想记起来,就越是模糊。 瑞羽呢?瑞羽没有出地脉吗? 到最后郁离连自己是谁都有些记不清了…… 实在没文笔,又没剧情,只能记流水账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混沌血瞳 第8章 恍恍惚惚 而再次清醒过来,郁离便是躺在一条小溪里。 溪水抚摸过她的肌肤,涓涓流淌,好似带着她的记忆一同溜走了。 周围是葳葳蕤蕤的树木,时而能听到清脆的鸟鸣,而这里对于郁离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她只记得她叫郁离,明离缓缓,郁郁蓊蓊的郁离。是一只鸑鷟。 郁离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一盏无法点亮的灯,以及一把从未见过的剑,每天都是漫无目的,发呆,打坐,然后发呆。 眼看着小小的幼芽一点点长大,直到她可以乘凉,她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感觉到了生命。 笋会在雨后长出,花会在春风后盛开。 她开始如凡人一般种花,她喜欢看小小的嫩芽一点点长大的过程,也喜欢同它们说话。 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在此期间,人渐渐顿悟天地之理,除了神,世上多出了一种近似神的存在——仙——他们由凡人修炼羽化而来。 不知怎的,山外人传出山里住着神灵的传言。郁离并没有在意,只要她不想,便没有人能找到她。 常有人进山,却从未有人寻到过她。郁离从那些凡人口中得知,这座山叫做翠微。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直到她垂钓之时,不经意的回首却看见了个挺拔又不失文人风骨的男人。 自此对视之后,男人便频频来山中,郁离每每都是躲着不见。 郁离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障眼法会被看穿,直到男人自报家门,说是天上新晋的星官。 天上?星官又是什么,郁离通通不在意。好像她也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 原以为男人会就此放弃,但男人却来的更频繁了,甚至带了鱼竿钓起郁离荷花池里的鱼来。郁离看不过去,男人钓上一竿她便蓄气打掉一竿,循环往复,男人气笑了。 “前辈为何频频捉弄晚辈?既有不满何不见上一面当面与晚辈说说?” “那是我的鱼。”郁离平日待在山中无人说话,话说的少,如今陡然遇上人来反倒底气不足,连带着声音也弱弱的。 裴鹤轻笑一声,他瞧着躲在竹子后的郁离觉得可爱,便对她招手。 “为何不过来?我又不是什么魑魅魍魉,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见郁离不动,裴鹤便快步走到郁离身侧。郁离原打算转头离去,却又生生打住,心想这鱼本就是她的,怎能怕了这偷鱼小仙。 裴鹤见郁离周身灵力充裕散着隐隐金光,想来这便是他人口中隐居于翠微山是神灵了。 “神君。” “我不是神君。”郁离低着头,不敢直视裴鹤。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裴鹤轻笑一声,心里只觉得郁离像是山间那种胖嘟嘟毛绒绒的小雀,灵动又讨人爱,语气也放的柔柔的,生怕吓到这胆小的雀儿。 “郁离,郁郁蓊蓊,明离缓缓的郁离。” “裴鹤,我叫裴鹤,裴回往事的裴,云中白鹤的鹤。” “鹤……和我一样,我也是鸟,鸑鷟,紫色的。” 郁离那双春辰色的眼睛如同山间清泓一般,滑过裴鹤滚烫的心脏,留下异样的感觉。 一双春色染就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她看的不是他,而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 怎么有人眼睛会这般好看?明明眼中没有感情却像是山水画中的点睛之笔,平静,却又容纳了世间万物,深不可测,处处藏着玄机。似收了万里江山,容了冬夏与春秋。 或许这便是众生相,一眼便是众生,好似仅此一眼便让他永远定格在了此处。 “嗯。”裴鹤鬼使神差掐住郁离一侧腮肉揉了揉,郁离也没有拒绝,歪着头冲裴鹤笑。 裴鹤不曾想,翠微山中的神竟会是如此单纯模样。 “裴鹤,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见过你,但是我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裴鹤笑容凝固一瞬,快到郁离没有意识到面前的男人藏了心事。 此时的裴鹤并非没有把郁离这句话放在心上,相反,他记住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是真的像极了另一个人。 听裴鹤说,他原是地上人间一国太子,却与皇位失之交臂,死于一张伪诏。生前颇受百姓爱戴,死后受了人间香火,便成了仙。 郁离第一眼见到他时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太像了,好像她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可郁离怎样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只是单纯觉得,应该就是裴鹤那般吧。 人生不过百年,郁离却不一样,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不知道何时会迎来自己的消亡。 日子麻木枯燥,她不言欢笑,仿佛是化作了雪山之巅的冻雪,经年不化。裴鹤默默的陪着她,几乎形影不离。 她同裴鹤人间游湖泛舟,看过裴鹤曾经的国家,见证一片欣欣向荣。很热闹,这是郁离不曾见过的场景,她很喜欢,热闹的街市让她觉得很温暖,温暖到让她舍不得离去。 直到银河断流,裴鹤受罚入人间轮回三世,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不忍裴鹤一人轮回受苦,郁离也跟着他进入了轮回。 三世之后裴鹤却不愿放手。 或许这是因果的开始,或许这就是因果本身。 于是郁离再次一头扎进翠微山,她不曾想过她与裴鹤会产生因果。 纵使日日埙声阵阵,纵使那人日日守候。但郁离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算再像,也不是自己心中念着的那个。 她不记得那人姓甚名谁,她没有思绪,甚至记不得他的长相。但她清楚裴鹤不是他,她也不应该把裴鹤当成他。 郁离总是躲着裴鹤,久而久之裴鹤来的便少了。许是五十年,许是一百年,裴鹤好像不再来了…… 只留下了一朵青莲。 青莲……情怜…… 郁离再次彻底成为一个人。种花,逗鱼,打坐,发呆……她的生命好像很无聊,但她没有什么可做的。 直到天边升起不正常的黑烟,正在吞噬着星空。原来是它致使银河断流。 冥冥之中,黑烟好像是指引,郁离觉得或许她应该去那边。 于是她带上灯盏和长剑向着黑烟的地方前行。待她来到海边,才真真切切看清大海中心升起的黑烟。 她曾经见过这黑烟,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还是毅然展开双臂化作鸑鷟冲黑烟而去。 黑烟来自于归墟深处,郁离犹豫一二俯冲而下。 “你回来了。” 海水汇入的声音不断在郁离耳边如炮竹一般噼里啪啦刺激着耳膜,但她却清清楚楚听见了一句,“你回来了”。 不知前行多久,郁离渐渐乏力,但归墟内并没有落脚处。双眼渐渐合上,原想浅浅休息一会儿,不曾想却再难睁开。 等到郁离醒来,她发现自己站在鎏金般的湖面,不少树根虬结蟠绕映入眼帘。 不断有海水汇入湖水,湖水却不仅不起一丝涟漪,水位也分毫未涨。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湖水中心那颗金色古树,而树下站着个撑伞的男人。 男人食指在空中画出一条弧线,湖水中便跃出一尾尾水化的鱼儿。郁离侧身避让却不想双脚离开湖面被鱼儿包围起来,不断旋转缩小,仅仅是一瞬便化作小小的一团被男人捧在手心。 男人轻笑,拇指揉的郁离东倒西歪,她这才发现自己仿佛成为了一团气一样的东西,好像还在不断摆动。 这是自己的魂魄吗?可魂魄怎么会是这样的,红的发紫。 “你还没有想起来吗?”男人松开伞,金色的伞在落地那刻变作叶片飘向湖面。 “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而你并不是鸑鷟……而是天火。”男人将郁离翻了个面,让她看向湖水。 “灵儿,你看哪里。” 盘古辟天地,开混沌,而天地初开后灵气汇聚形成天火与盘古的肉身一同造化万物。盘古的灵魂将即将熄灭的天火带往归墟休养,百年来逐渐生出神志,直到归墟灵气集结生出一颗鸑鷟卵。 天火格外亲近鸑鷟卵,可惜归墟深处严寒,不过五十载便化作死卵。 天火初具神志,只知道卵内的生命不再有动作,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盘古并没有阻止她,随后鸑鷟卵内的心脏再次跳动,不断成长,直到破壳,他将指尖血抹在尚未破壳的小鸑鷟额间,然后将她送离归墟。 男人轻笑一声,冲手心的火团吹口气,郁离便轻飘飘浮在半空旋转变大,化作人形。 与先前不同的是她的额间多了一抹朱砂,一头青丝渐渐褪去颜色,直到变作与男人一样的雪色。 郁离刚想说话,眼前的男人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会再见的,等我。” 郁离被盘古送回海上,而海浪将血沫尸块推回腥臭的岸边,而这座岛屿正是她两百多年前生活的地方——藏源。 在再次踏上这座岛屿之时,郁离最先落到地面的是一滴眼泪。 不是为了岛屿死去的生灵,而是为了自己。此时的小藏源又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死寂,四处弥散着血腥气。 难怪她第一眼便会觉得如此熟悉,原来如此。 这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中梦,越是梦中,越是迷离。看不清,也猜不透。 好像已经过去了许久,又好似就是昨天。 “闻野……”记忆如潮水一般将郁离吞没,她终于想起记忆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是女娲封印了她的记忆,可是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她是远超于女娲,更为原始的存在吗? 藏源已经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郁离凭着记忆找到小藏源地脉,可当她看到地脉的门是打开的那一刻却又慌了。 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裴鹤。 第9章 轮回开端 为什么裴鹤会在里面? 郁离冲进地脉,四处可见巫觋尸身。越是往深处走越是骇人,她甚至看见了晚玉倾倒在地上断了生息,而她的怀中还护着一枚先天不足的龙胎。 一颗心跳的越来越快,直觉告诉她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裴鹤!” 裴鹤正被几只巫觋压在地上,而剑已经割破他的喉咙,血蛇从死死握住剑身的手缝间涌出,在地面汇成血洼。 裴鹤不自觉的冲郁离笑,这一笑便卸了力气,眼看刀身又入嵌入几分,郁离执剑挑开一只巫觋又接力将剩下两只踢开,化了天火一把烧个干净。 “郁离,郁离,我怕是走不出去了。”每说一句话,裴鹤脖子的血便涌出的更多,郁离源源不断的灵力汇集在裴鹤伤口处为他修补,可这都是无用之功。 混沌之息可吞噬万物,那些灵力尚未为裴鹤开始修补便被吞噬殆尽。 “你……”郁离一眼便看出裴鹤魂魄碎了。 裴鹤冲头顶的女娲神像笑道:“人有人的因果,神有神的因果。因果报应,似蔓缠身,毫厘不差。就算是神,也逃不过。” 裴鹤费力转身朝三生石爬去,用体力不断溃散的灵气刻下裴鹤二字后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此刻的他就像是身体成了个漏风的口袋,只进不出。 “我早就该死了,我仙位不正,这百年,不过是偷来的光阴。” 裴鹤清楚自己魂魄已碎,再无转世,可他还是想要在三生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甚至恶劣的诱骗郁离与自己一同写下。 “你愿意……圆我一个心愿吗?”裴鹤食指轻轻抚摸郁离发丝,泪水在还未落下之时便被郁离先一步擦去。 他没有力气问郁离为何满头青丝化作华发,只是死死拽住一缕郁离的头发放在心窝处。 哪怕明知自己没有来世,哪怕明知道郁离不爱他也要堵上一把。 他堵郁离会心软,堵郁离会可怜他,只要赌对了,那么便算死而无憾了。 “我没有来生了……你……”愿意圆我一个心愿吗? 看着郁离在旁边刻下潦草至极的名字,哪怕是随意,哪怕郁离只是不忍心他就这样死去,他也无法再控制自己的眼泪。 就像是初到世间的孩子放声大哭,不为别人,不为自己,只是单纯的哭。直到哭累了,那便安静下来。 再也没有声息。 “你想要他去转世吗?” 郁离警惕地盯着女娲神像问:“你想要什么?” “点灯,只要点灯我便能替他重铸魂魄投入转生盘。” 郁离取出莲花灯盏,灯盏徒有灯芯并无灯油。在此之前她也尝试过点燃这盏灯,只可惜任何灯油都没有作用。 “用你的魂魄。” 郁离蹙眉盯着字迹潦草的名字,不禁皱眉,想,这真的是她自愿刻下的吗?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刻下自己的名字?郁离坚信自己不会因为同情而答应裴鹤,于是她将目光移向神像冰冷的面庞。 仿佛透过冰冷的石像看到了那双满是血色的瞳孔。 “答应我。” 郁离启唇却并没有发出声音,这一次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似乎并不受自己的控制。那个字几乎快要从嘴里蹦出来,可她忍住了。 “答应我。” 大脑中再次响起女娲的声音。 以魂魄为引,灯尽之时便是她魂飞魄散之时。郁离仿佛看到了女娲和石像一般冷酷严肃的面容,若说女娲心中没有情爱可她又能为了自己亲手创造的凡人献出所有,可若说她心中有情爱,偏偏又对同种神灵冷酷无情。 郁离本体是天地初开时降下天火,能够焚尽混沌之息。相必女娲早已知情,不然先前也不会让她以魂魄点灯。 她并非是燃不尽的火,女娲的神言引诱了她。 郁离双手合十,如祷告一般。闭上双眼的瞬间泪水滚落,在落下之时被郁离周身燃起的紫焰蒸发。 “我……愿意。” 是她输了。 郁离食指指甲划破眉心取出一滴血弹到灯芯,从眉心溢出白烟缕缕汇成灯油。 天空祥云汇集,霞光万道,如同在空中撕裂出一道道裂口,而裂口处再次降下天火。 天火所到之处混沌退避三舍,万物新生,又是一场新的轮回伊始。新的事物逐渐取代**难堪的过去,放眼望去一片欣欣向荣。 凡人有了个丰年,庆祝着天神的赐福。白鸾现身人间,预示着百年的安宁。 瑞羽看着女娲神像前失力倒在地面的郁离,终究不忍心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离去。在灯火熄灭的前一刻抢走最后一缕魂魄。 郁离似有所感,看向只剩元神的瑞羽强颜欢笑。 瑞羽没有听见郁离在说什么,但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谢谢,闻野。 元神无法流泪,他只能拼着全力将郁离最后一缕魂魄送出小藏源。 混沌退回归墟,小藏源回归平静。三世石的角落刻着一排郁离没有发现的小字——闻野,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郁离为裴鹤转世,自愿受尽人间八苦,护人间永世安宁,以自身功德庇护凡人。”神无悲无喜的引诱信徒说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 郁离咬破舌尖,铁锈味卷袭整个口腔,她看向女娲神像,神像也仿佛看着她。 “我……也属于这世间。”说话间血水从嘴角一路往下,滑过脖子锁骨,显得郁离越发白的瘆人,喊出一句,“凭什么!” “你愿意。” “我……不愿!” “你愿意。” “我不愿……” “你愿意。” “我……!” 神言一遍遍命令郁离,一遍遍影响她的神志。她原就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意识模糊不清。 郁离在心中说了数遍我愿意,却又死咬牙关。 嘴唇舌尖具已被咬破,血水顺着嘴角流下,刺眼至极。 直到郁离召着长剑,义无反顾的刺进自己的心脏,却仍然没有阻止自己说出神想要听见的那句话。 “我……愿意。” 她不甘,怨怼,可又无能为力。她佝偻着背,不愿闭上眼睛,直到那抹春辰色黯淡无光。 她败的一塌涂地。 “契约已成。”金色的阵法浮现于神像与郁离之下,旋转逐渐化作点点金光,裴鹤的身躯也随之一同消散。 穿透郁离心脏的长剑自行抽出,而郁离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倒地。 长剑飞出藏源,跨过沧海江流,不断变细变透明,直到冲进一名妇女后腰。 而瑞羽被藏源的束缚再次拉回地脉,枯守一盏熄灭的灯,一个沉睡不醒的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瑞羽跪坐于郁离身侧,想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可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无法触碰到。 直到一缕微弱的金光卷着一片金色的叶片落在郁离胸口,瑞羽才停下擦拭,拾起叶片仔细打量。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八苦。死清和盛世,死戎马相交,死雕梁画栋,死贫苦人家。 郁离本应不入轮回,却因三生石而入轮回,身为神,郁离没有身负前身功德,没有神的气运,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一丝气运和功德,这些东西就像是和她无关一样,对她退避三舍。 数次轮回无一善终。 而现在轮回,再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