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西直到两小时后才泄完火,冷静下来时,许冰的腿已经痛到麻木,连稍微挪动都十分吃力。
看着许冰缓慢撑地爬起来的动作,她鬼使神差说了句:“今晚别睡地上了,来床上睡。”
许冰扶墙站起来的身形一顿,道:“不用。”
说着,蹒跚走到衣柜里拿出被子、床垫和枕头给自己打地铺。
她没有自己的卧室,而是要和喻西睡一间房,并且按照规矩,只有喻西能睡在床上,而她必须睡在地上。
喻家掌权人跟喻西说,这叫尊卑有别。
喻西守了这个规矩十几年,今晚唯一一次出格,竟然还被拒绝,她有些气恼,起身去衣柜里拿睡衣,走到许冰身边时,故意推她一把,将她推得一个踉跄,留下一句“随你”就拿着睡衣去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想叫许冰帮她吹干头发,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卧室里有淡淡的碘伏味,喻西把许冰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撩起睡裙去看她的膝盖,看到上面已经涂了药。
许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重新给人盖上被子,又坐在地板上盯了一会儿对方的睡颜,直到屋门敲响,张妈来提醒她睡觉,才起身去浴室草草吹干头发,关了灯,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她仍然不困,本来因为宴会而疲倦的身体,回来后被许冰给完全气精神了。此刻很是烦躁地侧躺着看地上睡很香的少女,恨不得把她给掐醒。
但她忍住了。
她心里有一种直觉,今晚的许冰跟以前有些不一样。虽然同样沉默,同样没有表情,可那双同她对视的黑琉璃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亮闪闪的东西。
在米白色的灯光下格外明显。
她要哭了吗?
这个木头,这个永远冷的像冰的家伙也会哭?
当时的她心里一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慌乱间就结束了这场“刑罚”。要是按照过往,肯定是要让她跪到天亮,并且不许坐车,自己走去学校。
她一向心硬又恶劣,在折磨许冰时花样百出。
今晚宴会上母亲又跟她提起出国留学的事宜,她问能不能带许冰一起去,母亲没回答,看样子对她的想法并不认可,还轻斥道:“一直让人陪着,像什么话?”
可一开始,不是他们让许冰来陪着自己吗?喻西有些不服气,但到底拗不过林母,只得住了口,暂时不再提起。但她心里却完全没考虑过独自一人去国外的可能性。
如果她自己去了国外,许冰在国内不得翻了天?指不定又要做出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更严重的,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届时山高皇帝远,她怎么及时把她给抓回来?
许冰不知道她心里的担忧,回来后还给她添堵,想到这,喻西瞬间觉得刚才的惩罚太轻了。从小到大,她不知罚过她多少次,可这个人怎么永远不长记性?
喻西想着这些事,脑子很乱,晚上睡得也不太好,早上起床时,照镜子发现眼下有些青色,显得她整个人格外阴郁。
她烦躁地洗漱穿衣下楼,看到许冰正坐在餐桌上吃面包,面前杯子里的牛奶喝了一半,她忍不住发脾气:“谁准你不叫我就自己下楼吃早饭的?”
她动作粗暴地拉开许冰对面的椅子,发出“刺啦”一声,而后径直坐下,开始拿起刚烤好的吐司,往上面抹蓝莓酱。
“我看你昨晚睡得晚,就想吃完饭再去叫你,让你多睡会儿。”
“光认错有什么用?”
喻西抬头恼怒地盯着许冰,反应过来后又马上愣住,举着吐司悬空的手使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对面人静静和她对视,没再说话,但喻西心里却像翻起了惊涛骇浪。
许冰在说什么?
为她考虑,怕她睡不饱?
这真的是这个石头一样固执冷硬的家伙会说出的话吗?
她有多久没从她嘴里听过这种话了?远到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喻西没心思再吃饭,死死盯着许冰,想要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可她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让许冰再说一遍,那样显得太过掉价。
许冰倒是很坦然,说完这句话继续不急不慢吃着早餐,和刚才没什么两样。
喻西看她那样,又有些想掐人了。
她的手在餐桌下揪紧了桌布,过了一会儿,还是克制地放下。她没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冲昏头脑,而是开始在脑中搜寻一切对面人做出这一举动可能的原因。
怕继续受罚?
还是感激她昨晚发善心放她去睡觉?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许冰没那么有良心,绝对是恐惧占了上风,才装模作样跟她讲好话。
“可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消气!”
喻西撂下这句话才继续吃饭,可面上的表情明显多云转晴。许冰已经吃得差不多,用毛巾擦了擦嘴,上楼去收拾两人的书包,等她下来,喻西也吃完了,两人便一起出门去上学。
司机小李已经在别墅大门外等候多时。
在车上,喻西提起后天,也就是周日去教堂进行礼拜的事情,她的母亲林棠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几乎从不缺席任何礼拜活动和祷告会,并且时常鼓动家里的小辈与她同往。
喻西最开始去过几次,后面就越发不耐烦,觉得浪费时间,已经有两三年没去过了。不过许冰倒是每周都去,她似乎对这方面格外抱有热情。
许冰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绿植,轻喃道:“愿上帝宽恕我。”
喻西没听清,凑近问她:“什么?”
许冰摇了摇头,表示不重要。
到学校后,两人在教学一楼分开去了各自的教室,许冰刚到座位上,昨天那个送她信的男生就凑上来,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问她考虑得怎么样。
她轻垂眼睫,眼中情绪一闪而逝,仍然刺痛的膝盖提醒着她,所以她抬起头冲他笑笑:“谢谢你的喜欢,抱歉。”
“哦,也没事。”
叫叶程风的男生挠了挠头,有些脸红,“那......请问我可以追你吗?”
“我有喜欢的人了。”
叶程风一愣,“是,是吗?方便跟我说一下那个人是谁吗?”
谁知道呢。
许冰在心里回应,但嘴上还是道:“抱歉,说出来不太好。”
男生也是个知趣的人,见状不再纠缠,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午放学,许冰照例去二楼接喻西放学,她的腿很疼,钻心的疼,以至于她只能扶着栏杆靠胳膊使劲儿往上爬,不过几十个台阶,竟硬生生让她爬出了攀登绝壁的感觉。
到最后她成功上到二楼,时间已然过去五分钟。
明明是只需要十几秒就该做到的事。
许冰自嘲地笑笑,低头扫一眼自己的腿,里面不用看也知道,是大片青紫的淤痕。
她好不容易走到走廊尽头的高一一班,抬手正要敲门,身旁忽然闪出来一个人影。
许冰肩膀被对方狠撞,身形一个踉跄,扶着门框才堪堪稳住。
“啊,不好意思啊。”
撞她的是个男生,带着黑色棒球帽,耳朵上打一圈银色骨钉,校服穿得也不规矩,外套系在腰上,里面穿了件黑色的紧身t恤,虽然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单薄,但肌肉线条流畅,衣服隐隐透出腹部的肌肉,看起来身材很好。
许冰瞧着他一时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男生却在扫她一眼后,眼睛一弯,侧过身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你啊,好巧。”
许冰这才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左臂上包着纱布,再一细想,发现他原来就是昨天自己救的那个人。
被刀捅了都要来上学,毅力真是令人咋舌。
“怎么不说话,不记得我了?”
男生见她没有反应,还以为她是将自己忘了,正要细讲助她回忆一下,下一秒,一本砖头一样的书就狠狠砸在了他抓着许冰的那只手臂。
“嘶——”
男生吃痛松开手,恼怒回头,见喻西从教室里慢慢踱步过来,脸上似笑非笑。
“谢成,抓着我的人干什么呢?”
谢成见到来人,转身皮笑肉不笑道:“你拿这么厚的书砸人,多少有点儿不厚道了吧?”
许冰这才发现,地上躺着的竟然是一本厚重的牛津英语词典。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也有点儿疼。
“已经废了一只胳膊的人,还差这另外一只吗?”
喻西说着,走到许冰旁边将她一把揽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跟她道:“你可千万别跟他来往,校外乱勾搭让人给捅了,摊上这种人落不着好。”
谢成被气得一笑,也转头对许冰道:“你也别跟喻西呆在一块儿了,别回头再让她没轻没重当出气筒给打了。”说完就背着书包走了。
许冰有些惊讶,敢这么跟喻西呛声的人她第一次见。
许冰弯腰捡起地上那本词典往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走,将其重新放在喻西课桌上,放下前还贴心地用纸巾擦了擦封皮。
喻西跟在她后面问:“今天怎么上来这么晚?”
许冰心想,你是假装不知道吗?本来不想回应,但她心念一动,开口道:“因为腿疼。”
她很少在喻西跟前讲述自己的感受,这种直接的回应就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喻西先是一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她突然伸手捏了一把许冰的脸,“为什么撒娇?”
许冰被捏得有些不舒服,脸往侧边转了下。
“今天就不用你帮我背书包了,走吧。”
向来不近人情的喻西主动利落地单肩背起书包,朝教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