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暑事件后,解希在游弋面前,莫名少了几分虚张声势的气焰,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尤其是,当她发现游弋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奶奶欣然接受了他每天“顺手”过来把厨房水缸挑满,以及“偶尔”修理一下家里那些吱呀作响的老家具时,这种别扭感更强烈了。
他依旧那副散漫模样,叼着草茎,晃晃悠悠地来,干完活又晃晃悠悠地走。偶尔撞见解希,那声拖着调子的“小祖宗”照喊不误,只是眼神里似乎少了点最初的纯粹戏谑,多了些难以分辨的东西。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海平面泛着鱼肚白。解希被窗外细碎的声响吵醒,推开窗,带着咸味的海风立刻涌了进来。她看见游弋正站在隔壁院子门口,手里拎着不止一个小桶,还有一个像是铁丝拗成的小耙子。
他今天没穿T恤,换了件无袖的黑色运动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在晨光里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劲儿。
他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正好对上解希还有些睡意惺忪的眼睛。
“早啊,”他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去赶海,去不去?”
赶海?解希愣了一下。她只在视频里见过,感觉很有趣。
心里想去,嘴上却有点犹豫:“我……我没去过。”
“知道你没去过。”游弋说得理所当然,他扬了扬手里多余的小桶和耙子,“工具备好了,去就快点,潮水不等人。”
他的邀请显得那么随意,仿佛只是多带一件行李。解希那点小别扭瞬间被好奇心打败。
“去!”她应了一声,匆匆套上外套,抓起梳子胡乱耙了几下头发,就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门。
清晨的港口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渔船发出低沉的引擎声。沙滩被潮水抚平,像一面巨大的、湿漉漉的镜子,倒映着渐亮的天光。空气清冽,带着海藻和贝壳的味道。
游弋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大,却有意放慢了速度。解希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留在沙滩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
“看这里,”游弋停下,用脚尖点了点沙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孔,然后蹲下身,用小耙子轻轻一刨,一个漂亮的猫眼螺就露了出来。“这种气孔,下面多半有货。”
他又指向一片湿滑的礁石区:“石头缝里,有时候能摸到小螃蟹,不过得小心,别被夹到手。”他说着,回头瞥了解希一眼,嘴角弯了弯,“算了,你这手,还是远观吧。”
解希:“……”
她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学着他的样子,认真地在沙滩上寻找那些神秘的小孔。
起初不得要领,刨得沙子乱飞,却一无所获。游弋也不帮忙,就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偶尔叼着草茎点评两句。
“劲儿使大了,螺都让你吓跑了。”
“那边,对,那个孔,试试。”
终于,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小耙子碰到了一个硬物。她小心翼翼地扒开沙子,一枚带着漂亮螺旋纹的白底棕斑贝壳露了出来。
“哇!”解希惊喜地叫出声,捡起那枚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贝壳,像是获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藏。
游弋凑过来看了一眼,语气平淡:“嗯,辣螺,太小,没什么肉。”
解希才不管,美滋滋地把它放进自己的小桶里。这是她的第一个战利品。
有了第一次成功,她渐渐找到了点门道。虽然收获依旧比不上游弋桶里那些张牙舞爪的螃蟹和肥美的蛤蜊,但她的小桶里也慢慢多了几枚奇形怪状的小贝壳,一只小心翼翼不敢碰的寄居蟹,还有几片她认为异常美丽的碎瓷片。
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退潮后的沙滩变得温暖。解希鼻尖沁出了汗,裤腿和手上都沾了泥沙,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回去的路上,她提着自己那半桶“成果”,脚步轻快。游弋走在她旁边,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嘴里换了一根新的草茎。
“喂,”解希忍不住开口,带着点小得意,“我也不是那么没用吧?”
游弋侧头看她,阳光在她沾了沙子的脸颊上跳跃,眼睛亮晶晶的。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含糊地“嗯”了一声。
快到院门口时,游弋把自己的桶递给她:“拿着。”
解希不解:“干嘛?”
“你不是跟你奶奶说,你去帮忙赶海加餐么?”游弋抬了抬下巴,指向她那个除了贝壳就是瓷片的小桶,“就你这点东西,够塞牙缝?”
解希脸一红,她的确跟奶奶这么夸口过。
“那你……”
“我吃你家饭。”他说得理直气壮,顺手从自己桶里拎出两只最肥的螃蟹,扔进她那个花里胡哨的小桶里,“就当工钱。”
说完,他双手插兜,先一步晃进了自家院子。
解希提着一轻一重两个小桶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桶里那两只耀武扬威的螃蟹,心里像是被海风吹过,泛起一种微妙的、暖洋洋的涟漪。
这个游弋,嘴上从来不饶人,做的事却……好像总是有点体贴。
奶奶看到她的“丰硕成果”,果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她能干。中午,饭桌上摆上了鲜美的蛤蜊汤和清蒸螃蟹。
解希吃着螃蟹,感觉味道格外香甜。
她偷偷看了一眼窗外,隔壁院子静悄悄的。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是不是又瘫在躺椅上,叼着草茎晒太阳呢?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枚最小的辣螺壳,光滑微凉的触感,像这个清晨海风的记忆。
夏天的故事,似乎正随着潮汐,一点点漫上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