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夏》 第1章 第一章 七月的珍珠港,连海风都带着点懒洋洋的咸湿气。 解希拖着半旧的行李箱,轮子在坑洼不平的碎石小路上磕磕绊绊,发出咕噜咕噜的抱怨声。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几缕碎发黏在皮肤上,有点痒。 路两旁是矮矮的、漆色斑驳的民居,偶尔有牵牛花从篱笆墙里探出头,紫的、粉的,开得热烈。再远处,就是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在午后阳光下碎金子般闪烁的海。 终于,一栋爬满了青藤的老房子出现在视野尽头,院门虚掩着。她松了口气,加快脚步。 奶奶大概是在午睡,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只花猫蜷在井台边打盹。她放轻动作,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隔壁的院子似乎更热闹些,几盆叫不上名字的花开得泼辣,晾衣绳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和一条宽松沙滩裤,随风轻轻晃荡。 视线不经意扫过,定在院墙角落那棵老槐树下的躺椅上。 一个人。 年轻的男性,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灰色T恤和及膝短裤,大大咧咧地瘫在躺椅里,一条长腿曲着,一条随意伸直。他脸上盖了顶宽檐的旧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骨节分明、随意搭在腹部的手。 最惹眼的是,他嘴里,居然松松地叼着一根细长的草茎,草叶子随着他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极轻微地晃动着。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整个人,连同那根晃悠的草茎,都散发出一种与世无争的、近乎停滞的悠闲。 跟这个慢节奏的小港,倒是契合。 解希撇撇嘴,收回目光,拖着箱子进了奶奶家。 奶奶果然被惊醒了,披着外衣从里屋出来,一见她就笑开了花,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又问饿不饿,累不累。屋子里的陈设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老旧的木质家具,带着岁月温润的光泽,空气里有淡淡的、属于老房子的干燥香气,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海风味道。 歇了一会儿,喝了奶奶熬的绿豆汤,解希自告奋勇要去后面的小厨房生火烧水。奶奶年纪大了,她不想老人家再操劳。 小厨房是独立的一间,更加老旧,灶台还是那种需要烧柴火的土灶。解希挽起袖子,回忆着小时候模糊的印象,笨拙地往灶膛里塞引火的松针和细柴。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着,橙红的火苗舔上干燥的松针,发出细微的哔啵声,一股青烟冒起。 有门儿! 她心头一喜,赶紧又塞了几根细柴进去,俯下身,鼓着腮帮子用力往里吹气。 “呼——咳咳……” 烟非但没变小,反而猛地一股脑倒灌出来,呛得她眼泪直流,连连咳嗽。手忙脚乱间,指尖不知怎么蹭到了灶膛边缘,“嘶——”她痛得缩回手,指腹上已经红了一小块,火辣辣地疼。 真倒霉。 她捏着被烫到的手指,正对着那堆只冒烟不起火、越来越微弱的柴火犯愁,忽然,一声低低的、带着明显笑意的询问从厨房门口传来。 “喂,城里来的?” 解希吓了一跳,猛地转头。 门口倚着个人,逆着光,身形挺拔。正是隔壁那个在躺椅上叼草茎的“闲人”。他没戴草帽了,脸完全暴露在光线里,眉眼干净舒朗,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此刻,那双带着点戏谑光芒的眼睛,正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以及她面前那堆不争气的柴火。 他嘴角勾着,那根该死的草茎还稳稳地叼在嘴边,随着他说话轻轻颤动。 “生火不是你这么生的,”他声音里含着懒散的笑意,目光落在她捏着的手指上,“看吧,烫着了?” 解希脸上腾地一下就热了,比被火燎了还快。一半是羞窘,一半是莫名被看了笑话的气恼。她梗着脖子,想把受伤的手指藏到身后,又觉得那样更显得心虚,只好硬撑着。 “要你管!”她声音有点冲,带着明显的防卫,“我、我马上就生好了!” 少年挑了挑眉,那根草茎上下动了动。他非但没走,反而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厨房本就不大,他这一进来,空间顿时显得有些逼仄,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阳光和海风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他走到灶台边,随意地踢了踢地上散乱的柴火,然后弯腰,捡起两根粗细合适的木柴。 “松针塞太多,堵死了,光冒烟不着火。”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动作利落地将她之前塞进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柴火大部分都扒拉了出来,只留下底部一点点引火的。 解希站在旁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感觉自己像个手足无措的笨蛋。 他把那两根木柴一横一竖,搭成一个简单的井字架,空出足够的缝隙。然后拿起灶台边的破蒲扇,对着灶口,不紧不慢地扇了几下。 风匀匀地送进去,里面残余的火星遇到充足的氧气,“噗”地一下,欢快地重新燃起明黄的火焰,迅速舔舐着干燥的木柴。 火,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生起来了。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他直起身,把蒲扇丢回原处,拍了拍手上的灰,侧头看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再次扫过她还泛着红痕的指尖。 “看懂了没?小姐?”他语气里的调侃毫不掩饰,“下次再这么蛮干,可不止是烫一下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也不等解希反应,重新把那只旧草茎叼回嘴角,双手插进短裤口袋,晃晃悠悠地转身走了出去,仿佛只是路过,随手解决了点小麻烦。 解希僵在原地,对着那簇越烧越旺、噼啪作响的火焰,脸颊一阵阵发烫。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植物清冽的气息,混合着燃烧木柴的独特香味。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点微不足道却异常清晰的红痕,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句拖着懒洋洋调子的——“小姐”。 这个莫名其妙的、讨厌的、却又……让人无法真正生起气来的家伙。 他叫游弋。解希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带着点漫不经心味道的名字,和她指尖那点微疼一起,成为了这个夏天的第一个印记。 小姐是那种调笑的意思,像个绅士,不过是贱兮兮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那簇火苗最后还是蔫儿了,因为解希光顾着对游弋的背影运气,忘了添柴。 等她手忙脚乱再塞进去几根粗柴,灶膛里只剩下一点苟延残喘的红星,浓烟再次卷土重来,逼得她又是一阵咳嗽,眼泪汪汪地败下阵来。 最后还是奶奶听见动静,笑着进来,三下五除二让火重新旺了起来。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开,白色水汽氤氲,弥漫了整个小厨房。 “隔壁小弋啊,人是有点散漫,心肠是好的。”奶奶一边往热水壶里灌水,一边絮叨,“这港口里的孩子,皮实,什么活儿都会干点。你呀,城里待久了,这些是不熟。” 解希捏着还有点疼的指尖,没吭声。心里却嘀咕:散漫?那是相当散漫!好人?没看出来!就会看人笑话! 傍晚,暑气稍稍退散,海风带来了更多凉爽。解希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奶奶慢悠悠地择菜。隔壁静悄悄的,那个叫游弋的家伙不知道又窝到哪里“散漫”去了。 正出神,眼角余光瞥见院墙那头晃出个人影。 游弋换了一身衣服,还是简单的T恤短裤,手里拎着个小桶和一根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鱼竿。他似乎打算去钓鱼,嘴里依旧叼着根草茎,步子迈得悠闲。 路过解希家院门口时,他脚步没停,目光却轻飘飘地扫了进来,准确无误地落在解希身上。 解希下意识挺直了背,不想露怯。 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随即,一样小东西划了道弧线,越过低矮的篱笆墙,精准地朝她飞来。 解希下意识伸手接住。 入手微凉,是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浅绿色的糖纸在夕阳下反着光。 她愕然抬头。 游弋已经走出了几步,背对着她,随意地挥了挥手,连头都没回。那拎着小桶和鱼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海堤的小路尽头。 “他……什么意思?”解希捏着那颗糖,莫名其妙。 奶奶看了一眼,笑呵呵:“小弋给的?拿着吧,那孩子就那样,估计是看你下午被烟呛得可怜。” 解希看着掌心那颗薄荷糖,糖纸棱角硌着皮肤。道歉?不像。安慰?更不像。那副漫不经心施舍的样子,分明还是把她当成了需要被照顾的“小姐”。 她有点赌气地想扔掉,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把糖塞进了口袋。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港口亮得晃眼。解希帮着奶奶把一些受潮的旧物搬出来晾晒。忙活完,她额上见了汗,脸颊红扑扑的,感觉有点头晕,心想大概是有点中暑。 奶奶让她回屋歇着,她没在意,觉得吹吹风就好,便走到井台边,想用凉水洗把脸。 刚弯下腰,一阵更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软倒。 就在她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什么的时候,一道身影极快地从隔壁院子冲了过来,带起一阵风。 是游弋。 他今天没叼草茎,眉头微蹙,脸上那惯常的懒散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他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力道稳而可靠,阻止了她下滑的趋势。 “奶奶!”他扬声朝屋里喊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解希好像中暑了。” 奶奶闻声赶出来。 游弋已经半扶半抱地把解希带到老槐树下的阴凉处,让她坐在自己刚才还瘫着的躺椅上。他动作很快,却并不粗鲁。 “低头,靠一会儿。”他简短地命令,声音不像昨天那样带着调侃,而是沉稳可靠不少。 解希晕得厉害,顺从地照做了。额头顶在微凉的膝盖上,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听见他快步走开,又很快回来。接着,一块湿漉漉、冰凉凉的毛巾被轻轻敷在了她的后颈上。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她微微一颤,但那股烦恶的眩晕感确实被压下去不少。 她偷偷抬起一点眼皮,从臂弯的缝隙里看出去。 游弋就站在旁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在她周围投下一片安全的阴影。他正对奶奶说着什么:“……藿香正气水有没有?没有我回去拿。得补充点水分,淡盐水也行……” 他说话条理清晰,安排得当,跟昨天那个叼着草茎笑话她连火都生不起来的“闲人”判若两人。 奶奶按照他的吩咐去拿东西了。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 解希感觉好多了,后颈上的冰凉持续发挥着作用。她慢慢抬起头,脸色还有些苍白。 游弋正低头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的眼睛里,此刻是纯粹的审视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好点了?”他问。 解希点点头,声音有点虚弱:“嗯……谢谢。” 他似乎是松了口气,随即,那副熟悉的、有点欠揍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他从短裤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剥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才慢悠悠地看向她,眉梢一挑:“看来不光是生火,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啊,小姐。” 解希:“……” 刚刚升起的那点感激之情,瞬间被他这句话打得烟消云散。她瞪着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确实理亏。 游弋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瞪视,转身拎起靠在墙边的鱼竿和小桶——看来他刚才又是正准备去钓鱼。 “走了。”他摆摆手,嘴里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背影依旧潇洒不羁。 解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抬手摸了摸后颈上那块逐渐变温的毛巾,又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颗还没拆开的薄荷糖。 这个游弋,一会儿气得人牙痒痒,一会儿又可靠得让人心慌。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海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解希躺在摇椅上,看着头顶斑驳的光影,心里对这个夏天,对隔壁那个名叫游弋的少年,第一次生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混杂着气恼与好奇的探究欲。 而那颗薄荷糖,在她指尖无声地转动着,带着清凉的、微甜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第3章 第三章 中暑事件后,解希在游弋面前,莫名少了几分虚张声势的气焰,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尤其是,当她发现游弋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奶奶欣然接受了他每天“顺手”过来把厨房水缸挑满,以及“偶尔”修理一下家里那些吱呀作响的老家具时,这种别扭感更强烈了。 他依旧那副散漫模样,叼着草茎,晃晃悠悠地来,干完活又晃晃悠悠地走。偶尔撞见解希,那声拖着调子的“小祖宗”照喊不误,只是眼神里似乎少了点最初的纯粹戏谑,多了些难以分辨的东西。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海平面泛着鱼肚白。解希被窗外细碎的声响吵醒,推开窗,带着咸味的海风立刻涌了进来。她看见游弋正站在隔壁院子门口,手里拎着不止一个小桶,还有一个像是铁丝拗成的小耙子。 他今天没穿T恤,换了件无袖的黑色运动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在晨光里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劲儿。 他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正好对上解希还有些睡意惺忪的眼睛。 “早啊,”他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去赶海,去不去?” 赶海?解希愣了一下。她只在视频里见过,感觉很有趣。 心里想去,嘴上却有点犹豫:“我……我没去过。” “知道你没去过。”游弋说得理所当然,他扬了扬手里多余的小桶和耙子,“工具备好了,去就快点,潮水不等人。” 他的邀请显得那么随意,仿佛只是多带一件行李。解希那点小别扭瞬间被好奇心打败。 “去!”她应了一声,匆匆套上外套,抓起梳子胡乱耙了几下头发,就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门。 清晨的港口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渔船发出低沉的引擎声。沙滩被潮水抚平,像一面巨大的、湿漉漉的镜子,倒映着渐亮的天光。空气清冽,带着海藻和贝壳的味道。 游弋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大,却有意放慢了速度。解希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留在沙滩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 “看这里,”游弋停下,用脚尖点了点沙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孔,然后蹲下身,用小耙子轻轻一刨,一个漂亮的猫眼螺就露了出来。“这种气孔,下面多半有货。” 他又指向一片湿滑的礁石区:“石头缝里,有时候能摸到小螃蟹,不过得小心,别被夹到手。”他说着,回头瞥了解希一眼,嘴角弯了弯,“算了,你这手,还是远观吧。” 解希:“……” 她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学着他的样子,认真地在沙滩上寻找那些神秘的小孔。 起初不得要领,刨得沙子乱飞,却一无所获。游弋也不帮忙,就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偶尔叼着草茎点评两句。 “劲儿使大了,螺都让你吓跑了。” “那边,对,那个孔,试试。” 终于,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小耙子碰到了一个硬物。她小心翼翼地扒开沙子,一枚带着漂亮螺旋纹的白底棕斑贝壳露了出来。 “哇!”解希惊喜地叫出声,捡起那枚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贝壳,像是获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藏。 游弋凑过来看了一眼,语气平淡:“嗯,辣螺,太小,没什么肉。” 解希才不管,美滋滋地把它放进自己的小桶里。这是她的第一个战利品。 有了第一次成功,她渐渐找到了点门道。虽然收获依旧比不上游弋桶里那些张牙舞爪的螃蟹和肥美的蛤蜊,但她的小桶里也慢慢多了几枚奇形怪状的小贝壳,一只小心翼翼不敢碰的寄居蟹,还有几片她认为异常美丽的碎瓷片。 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退潮后的沙滩变得温暖。解希鼻尖沁出了汗,裤腿和手上都沾了泥沙,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回去的路上,她提着自己那半桶“成果”,脚步轻快。游弋走在她旁边,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嘴里换了一根新的草茎。 “喂,”解希忍不住开口,带着点小得意,“我也不是那么没用吧?” 游弋侧头看她,阳光在她沾了沙子的脸颊上跳跃,眼睛亮晶晶的。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含糊地“嗯”了一声。 快到院门口时,游弋把自己的桶递给她:“拿着。” 解希不解:“干嘛?” “你不是跟你奶奶说,你去帮忙赶海加餐么?”游弋抬了抬下巴,指向她那个除了贝壳就是瓷片的小桶,“就你这点东西,够塞牙缝?” 解希脸一红,她的确跟奶奶这么夸口过。 “那你……” “我吃你家饭。”他说得理直气壮,顺手从自己桶里拎出两只最肥的螃蟹,扔进她那个花里胡哨的小桶里,“就当工钱。” 说完,他双手插兜,先一步晃进了自家院子。 解希提着一轻一重两个小桶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桶里那两只耀武扬威的螃蟹,心里像是被海风吹过,泛起一种微妙的、暖洋洋的涟漪。 这个游弋,嘴上从来不饶人,做的事却……好像总是有点体贴。 奶奶看到她的“丰硕成果”,果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她能干。中午,饭桌上摆上了鲜美的蛤蜊汤和清蒸螃蟹。 解希吃着螃蟹,感觉味道格外香甜。 她偷偷看了一眼窗外,隔壁院子静悄悄的。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是不是又瘫在躺椅上,叼着草茎晒太阳呢?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枚最小的辣螺壳,光滑微凉的触感,像这个清晨海风的记忆。 夏天的故事,似乎正随着潮汐,一点点漫上沙滩。 第4章 第四章 赶海加餐之后,解希和游弋之间似乎建立起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和平。他不再动不动就甩出那句气人的“小姐”,虽然眼神里的调侃依旧,但解希觉得,那里面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奶奶显然乐见其成,有时做了些新鲜的吃食,会让解希给隔壁送一份。游弋也不客气,接过碗,有时会顺手塞给解希一个刚从海里摸上来的海螺,或者一把自家树上结的、甜得齁人的小果子。 这天晚饭后,暑热未消,屋里闷得像蒸笼。奶奶摇着蒲扇在院子里乘凉,解希搬了小板凳坐在旁边,听着远处隐约的海浪声,心里有些莫名的躁动。 隔壁静悄悄的,游弋大概又不知去哪儿“野”了。她摸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信号格虚弱地闪烁着。都市里那些喧嚣的群聊、未读邮件,此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屏幕,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沈哲,她那个留在城市里、忙于实习和各种项目的“前暧昧对象”。几天没联系,他似乎也并未察觉。 正出神,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夜风的微凉传来。 “喂,这位小姐,发什么呆?” 解希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抬头,看见游弋不知何时靠在了两家之间的矮篱笆上,嘴里照例叼着根草茎,在朦胧的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 “要你管。”解希下意识把手机屏幕按熄,塞回口袋,有点被抓包的心虚。 游弋也没追问,只是扬了扬下巴,指向通往海堤的小路:“屋里不热?去海边走走,比在这儿喂蚊子强。” 他的提议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随意。解希看向奶奶,奶奶笑眯眯地挥挥蒲扇:“去吧去吧,跟小弋去散散步,海边晚上风凉快。” 解希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 海堤上的风果然大得多,带着湿凉的水汽,瞬间吹散了浑身的黏腻。月亮还没完全升起来,只有天边一抹清辉,勾勒出海浪翻滚的白色线条。涛声比白天更清晰,哗啦——哗啦——,带着一种永恒的、安抚人心的节奏。 两人并肩走在粗糙的水泥堤岸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海浪声交织。 走了一会儿,游弋忽然停下,指着堤坝下方一片被月光照得微微发亮的沙滩:“看那边。” 解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沙滩上,随着每一次潮水退去,都会留下一片细碎的、闪烁的银光,像是洒落了一地的星辰。 “是贝壳碎片?还是……”解希惊讶地睁大眼睛。 “嗯,运气不错,碰上夜光藻了。”游弋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低沉,“踩踩看。” 解希小心翼翼地走下堤坝的斜坡,踏上那片湿润的沙滩。当她脚落下时,落脚点周围果然泛起一圈柔和的、蓝绿色的荧光,随着她的移动,脚印仿佛踩在了星河之上。 “哇!”她忍不住低呼,像个孩子似的在原地踩了几下,看着脚下不断亮起的梦幻光点,脸上绽开毫无防备的惊喜笑容。 游弋跟在她身后,没有去踩,只是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叼着草茎的嘴角无声地弯了弯。 “别往太里面走,”他提醒道,“潮水要涨了。” 解希玩心大起,故意往水边又跑了几步,看着潮水漫过脚踝,带起更多流动的光晕,冰凉的海水刺激得她轻叫一声,又笑着跑回来。 “真好看!”她喘着气,眼睛亮得惊人,看向游弋。 月光此时已经明亮了些,足够解希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没有笑她幼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惫懒或戏谑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海面的微光和她兴奋的身影,显得格外深邃。 就在这时,解希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嗡嗡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与奇妙。 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的,赫然是“沈哲”两个字。 她愣住了,下意识地按了静音,却没有接听。手机在掌心固执地震动着,像是一个来自遥远世界的催促。 游弋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握着手机的手上,再移回她有些慌乱的脸上。他嘴里的草茎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面向大海,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电话终于因为无人接听而挂断。沙滩上的荧光依旧随着潮汐明明灭灭,但刚才那种梦幻的氛围,似乎随着那阵震动,悄悄溜走了一些。 “走吧,”游弋的声音传来,恢复了平时的调子,却好像又有点不同,“潮水上来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有些沉重。快到院门口时,游弋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评论天气:“那种电话,不想接就别接。” 解希心头一跳,抬头看他。 他已经推开自家院门,只留给她一句伴随着草茎轻微晃动的话语:“晚上风大,早点睡,解小姐。” 门轻轻合上。 解希站在自家院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已经恢复黑暗屏幕的手机。海风的咸味里,似乎还残留着脚下那片梦幻荧光的记忆,而耳边,却回荡着游弋最后那句话,和他转身时,背影里那一丝难以捕捉的……落寞?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沙子和荧光藻的凉鞋。 这个夏天的夜晚,好像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了。 第5章 第五章 夜光藻的梦幻和那个未接来电的突兀,像两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缠绕在解希心头,理不出个头绪。第二天,她有点刻意地躲着游弋,生怕从他嘴里再听到什么关于“那种电话”的评论,或者看到他那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神。 奶奶察觉出点异样,午饭后摇着蒲扇问:“跟小弋闹别扭了?” “没有!”解希否认得又快又急,差点咬到舌头,“就是……天太热,懒得动。” 奶奶笑了笑,没再追问。 下午三四点,日头最毒的时候,连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解希窝在屋里看一本从奶奶床头翻出来的旧杂志,字却一个也没看进去。房门被轻轻敲响,没等她回应,门就被推开了条缝。 游弋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碗里是堆得尖尖的、红彤彤的西瓜块,冒着丝丝凉气。 “奶奶让送的。”他语气平常,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他把碗放在桌边,目光扫过她手里拿反了的杂志,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喂!”解希下意识叫住他。 游弋停在门口,回头。 “谢……谢谢。”她有点别扭地道谢,手指抠着杂志粗糙的页边。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没有了调侃,也没有探究,平静得像夏日无风的海面。“冰镇的,趁凉吃。” 他带上门离开了。 解希看着那碗水润诱人的西瓜,拿起一块咬下,冰凉的汁水在口中炸开,瞬间抚平了心底那点莫名的焦躁。他好像……真的没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 傍晚,奶奶要去相熟的老姐妹家拿点新晒的虾干,让解希看家。游弋不知从哪儿晃悠过来,手里拿着几根细竹篾和一块半透明的、像是油布的东西。 “闲着也是闲着,”他靠在门框上,对解希抬了抬下巴,“帮你把厨房那扇破窗户补补,漏风。” 他说的是厨房后面那扇对着小巷的窗户,窗纸早就破了几个洞,用旧报纸糊着,风一吹就哗哗响。 解希“哦”了一声,跟了过去。 游弋干活很利落,测量、裁剪、固定,手指翻飞,那些看似柔软的竹篾在他手里变得异常听话。他专注的时候,脸上那种惯常的散漫会消失不见,下颌线微微绷紧,眼神认真。 解希帮不上忙,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不远处看。夕阳的余晖透过其他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连他额角细微的汗珠都看得清楚。空气里只有竹篾轻微的弯曲声,和远处传来的、模糊的电视声响。 很安静,却不像昨晚那样让人心慌,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她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的清瘦,却又因为常干这些杂活而显得很有力量。就是这双手,利落地生火,稳稳地扶住中暑的她,灵巧地修补着窗户,还曾递给她清凉的薄荷糖和冰镇的西瓜。 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飘到了昨晚那片荧光海滩,飘到他沉默的背影,和他最后那句听似随意的话…… “想什么呢?” 游弋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近。 解希猛地回神,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补好了窗户,正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他逆着光,五官有些模糊,但那股混合着阳光、汗水和竹篾清冽气息的味道,却清晰地笼罩下来。 “没、没什么!”解希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去。 游弋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触之即离。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子,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姐,我跟你说话,你光盯着我手看,还脸红,”他拖长了音调,“这不太好吧?” 解希的脸“轰”地一下,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烧了起来,比那天生火被烟呛到还厉害。 “谁、谁看你了!谁脸红了!”她腾地站起来,语无伦次,“我是……我是看窗户!对,看窗户补得好不好!” 游弋挑眉,回头看了看那扇补得严丝合缝的窗户,又转回头看她,眼神里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揶揄。 “哦——看窗户啊。”他点点头,慢悠悠地往外走,经过她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气音说:“窗户补好了,下次走神,记得找个别的由头。” 说完,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出了厨房。 解希一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热度久久不退。她气鼓鼓地瞪着那扇确实补得很好的窗户,又懊恼地捂住自己的脸。 完了。 这下,彻底解释不清了。 这个游弋,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夏日的黄昏,蝉鸣依旧聒噪,但解希觉得,它们此刻的叫声,仿佛全都在嘲笑她刚才那番漏洞百出的辩解。而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靠近时,那令人心慌意乱的气息。 男主带了点沿海那边的口音 平翘舌音不分 很机车[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自“窗户走神”事件后,解希单方面决定,要和游弋保持至少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可珍珠港的夏天,还有奶奶那仿佛无处不在的“助攻”,让这个决定实行起来困难重重。 这天,奶奶要去邻镇看望一个生病的老友,得住一晚。临走前,她老人家拉着解希的手,千叮万嘱:“灶台边的火柴收好了,晚上记得锁门,有事就喊小弋,他靠得住。” 解希嘴角抽了抽,含糊地应着。 奶奶前脚刚走,解希后脚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决心把“避嫌”进行到底。她翻着那本快被翻烂的旧杂志,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着,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隔壁安安静静,只有海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直到傍晚,天色暗沉下来,似乎要下雨。解希正犹豫着是继续躲在屋里,还是去厨房找点吃的,就听见院门被敲响了。 她心头一跳,磨蹭着去开门。 游弋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扣着盘子的大海碗。他换了件干净的白色无袖背心,身上带着刚冲过凉的清爽水汽。 “奶奶不在,怕你饿死。”他把碗递过来,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凑合吃。” 解希接过来,沉甸甸的,一股浓郁的酱香味扑面而来。是海鲜打卤面。 “你做的?”她有点难以置信。 “不然呢?”游弋挑眉,转身似乎要走,又停住,像是刚想起来,“对了,晚上可能有雷雨。你家电路老,要是跳闸了,或者害怕,”他顿了顿,回头看她,嘴角勾起一点惯有的、让解希心跳不稳的弧度,“也别来找我。” 说完,他真就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回自己家了。 解希端着那碗面,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这人……到底是体贴还是恶劣? 面很好吃,卤子里有饱满的蛤蜊肉和鲜嫩的虾仁,面条劲道,汤汁浓郁。解希坐在安静的院子里,听着越来越近的雷声,一口一口吃着,心里那点因为独处而生的不安,竟被这碗面奇异地抚平了。 夜里,雷雨果然如期而至。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闪电像银蛇撕裂夜幕,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 解希缩在床铺里,用薄被蒙住头。她其实不太怕打雷,但老房子在风雨中发出的各种吱呀声响,还是让她有些心里发毛。 就在这时,屋内“啪”地一声轻响,灯泡闪烁两下,彻底熄灭了。 真的跳闸了。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能瞬间照亮屋内陈旧的轮廓,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雨声、雷声、风声交织在一起,放大了夜晚的可怖。 解希僵在床上,心跳有些快。她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扫过。 要不要……去找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摁了下去。想起他傍晚那句“别来找我”,她才不要自讨没趣。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摸黑去找蜡烛。奶奶说过,抽屉里有备用的。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脚刚沾地,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几乎同时,炸雷响起,仿佛就在屋顶劈开。解希吓得一哆嗦,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到院墙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她家院门口。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奶奶竟然把备用钥匙也给了他。 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游弋站在门口,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额前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气息微喘。他穿着背心和短裤,显然是匆忙跑过来的。 手电光下,他的脸色有些沉,眉头微蹙,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无恙。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在雷雨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跳、跳闸了。”解希讷讷地回答,还维持着抱着胳膊的姿势,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莫名有些心虚。 游弋没说话,举着手电走进来,熟门熟路地找到电闸的位置,推了上去。 “啪。” 灯光重新亮起,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解希心头那点恐惧。 她这才看清,他不仅头发湿了,裤腿和拖鞋也沾满了泥水,显然是冒着大雨跑过来的。 “不是说了……别来找你吗?”解希看着他这副略显狼狈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嘴上却忍不住小声嘟囔。 游弋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到她面前。他个子高,靠近时带着屋外风雨的凉意和他身上特有的清爽气息。 他低头看着她,因为背着光,眼神显得有些深。湿漉漉的黑发下,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时的惫懒或戏谑,而是带着一种专注的、近乎审视的意味。 雷声还在滚,但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我是说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雨水的微凉,“但你听吗?” 解希的心跳,毫无预兆地,重重漏跳了一拍。 灯光下,他湿透的背心隐约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肩线,水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因为一句她可能都没当真的话,冒着大雨跑来。 空气仿佛凝滞,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微妙的气流。 游弋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和有些茫然的表情,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移开目光,抬手,用手背不太温柔地蹭了一下她刚才被吓到时可能有点发凉的脸颊。 “行了,电来了。”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散漫,仿佛刚才那个眼神深邃、动作带着一丝笨拙温柔的人不是他,“锁好门,小姐。我回去了。” 他没再看她,转身又走进了雨幕里。 解希站在原地,脸颊被他手背蹭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点冰凉的、湿润的触感,以及……他指尖那一点灼人的温度。 她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看着重新变得空荡的门口,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这个雷雨夜,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和离去,变得格外不同。 讨厌男主有女主家钥匙这个事情就左上角退出吧 这本无脑甜 男主有女主家备用钥匙 主要是女主奶奶年龄大了 男主正好住隔壁 邻里照看 不要多想或假象不存在的章节[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雷雨夜过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暑热仿佛也被冲刷掉大半。解希和游弋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愈发明显。他依旧会喊她“小姐”,但那语调似乎少了些戏弄,多了点难以言喻的亲昵。而她,也渐渐习惯了他神出鬼没的关照和偶尔毒舌之下的细心。 这天晚饭时,解希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奶奶:“奶奶,我小时候来,好像记得港口后面的小山坡上,夏天晚上有萤火虫,现在还有吗?” 奶奶眯着眼想了想,摇摇头:“好些年没见着喽。那边路不好走,草深,蛇虫多,没人去了。” 解希“哦”了一声,眼底的光黯了下去,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有点小小的失落。她只是随口一提,像说起一个遗落在童年记忆里的、不切实际的梦。 游弋坐在自家院子的躺椅上,隔着矮篱笆,慢悠悠地晃着,嘴里叼着根草茎,没说话。 夜色渐浓,星子一颗颗亮起来。解希帮奶奶洗完碗,搬了小板凳在院子里乘凉,心里那点关于萤火虫的遗憾,淡淡的,像水面的涟漪,很快就散了。 约莫晚上八点多,游弋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没进来,只是朝解希勾了勾手指。 “干嘛?”解希狐疑地看着他。 “带你去个地方。”他语气平常,转身就走,仿佛笃定她会跟上来。 解希犹豫了一下,跟奶奶说了一声,还是跟了出去。 游弋没走大路,而是带着她拐进了港口后面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路确实不好走,坑洼不平,两旁的灌木枝叶时不时刮到衣服。月光勉强透过树梢,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喂,到底去哪儿啊?”解希跟在他身后,有点忐忑。 游弋没回头,只伸过一只手来:“路黑,拉着。” 他的手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解希心跳漏了一拍,迟疑着,还是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皮肤温热,能感觉到脉搏平稳的跳动,和少年坚实的骨骼。 他没再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的手很稳,牵引着她绕过水坑和突出的树根。夜晚的草木气息浓郁,混合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临海的小小山坡,坡势平缓,杂草及膝。这里远离港口的灯火,更加静谧,海浪声也变得遥远。 “看那边。”游弋松开她的手,指向山坡背阴的那一面,靠近一小片潮湿的洼地。 解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起初,只是一两点微弱的、黄绿色的光点,在草丛间若隐若现,像是不小心跌落的星星。 然后,越来越多。 三五点,十几点,几十点……最后,成片成片的,如同流动的星河,在沉沉的夜色里无声地闪烁、飞舞。它们提着小灯笼,在草叶间穿梭,画出一道道优美的、梦幻的光弧。 是萤火虫。 比她童年模糊记忆里的景象,还要美上千万倍。 解希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扰这场夏夜的奇迹。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片静谧而璀璨的光海,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些光点一起,轻盈地飘了起来。 “真的……有……”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游弋就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他看着她被萤火映亮的、写满惊喜的眸子,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阵夜风吹过,带着咸湿的海味和青草的涩香,也卷起几只萤火虫,悠悠地朝他们飞来。一点微光甚至顽皮地停在了游弋的肩膀上,闪烁了两下,又飞走了。 解希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一只萤火虫乖巧地落在她的指尖,小小的光点明明灭灭,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回头,看向游弋,眼睛比所有的萤火虫加起来还要亮。 “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她问,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游弋踱步到她身边,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扫过漫天流萤,语气依旧是他那副调调:“小时候常来。这边偏,路难走,大人不让来,我们偷偷摸摸的,反而把这儿当秘密基地。”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眼底映着流动的微光:“你说想看来着。” 就这么简单。 因为她随口说了一句想看,他就记住了,并且在这个晚上,带着她,穿过黑暗难行的小路,来到了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藏着一整个星空的山坡。 解希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酸酸涩涩,又涨满了难以言喻的甜。她看着他在萤火光晕中显得格外柔和的脸庞,那句哽在喉咙里的“谢谢”,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有些心意,言语显得太轻。 两人并肩站在萤火虫的海洋里,谁都没有再说话。四周只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远处低沉的海浪,和无数光点飞舞时那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振翅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黏稠。 解希偷偷用余光打量游弋,他正仰头看着漫天流萤,下颌线流畅利落,喉结清晰。平时的散漫不羁被此刻的宁静柔和取代,像换了一个人。 他忽然低下头,目光与她偷瞄的视线撞个正着。 解希像被烫到一样,慌忙移开眼,脸颊发烫,幸好有夜色和萤火掩护。 游弋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混在风里,带着点磁性,搔刮着她的耳膜。 “走吧,解小姐,”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场梦,“再晚,奶奶该担心了。”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很多。游弋依旧走在前面,偶尔在她差点绊倒时,会及时伸手扶她一下。他的手心温热,触碰短暂却清晰。 快到院门口时,游弋停下脚步。 “今天看到的,”他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深邃,“算我们的秘密?” 解希的心猛地一跳,对上他的目光,那里有她熟悉的调侃,但更深的地方,似乎藏着某种认真的期待。她用力点头,声音轻轻的,却带着郑重的承诺:“嗯,秘密。” 游弋笑了,是那种很浅、却直达眼底的笑。他抬手,像是想揉揉她的头发,动作到一半却顿住,转而轻轻弹了一下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草屑。 “进去吧。” 解希看着他转身走进隔壁院子,直到那扇门轻轻合上,她才深吸一口气,推开自家的门。 奶奶已经准备睡了,问她:“跟小弋去哪儿玩了?这么晚才回。” 解希走到井台边,用凉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滑过滚烫的脸颊。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亮得异常的眼睛,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没去哪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就……随便走了走。” 她摸了摸自己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萤火虫停留时的微光,和被他牵住手腕时,那坚定而温暖的触感。 这个夏天的夜晚,因为一片秘密的萤火,和那个带她找到萤火的人,变得无比璀璨而难忘。 山坡,萤火,和他。 构成了这个夏天,最心动的秘密。 第8章 第八章 萤火虫的秘密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含在口中的糖,在心底无声地融化,甜意丝丝缕缕地渗入四肢百骸。 解希觉得,自己和游弋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窗户纸,她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个人的轮廓,感受到他的温度,却谁都没有伸手去捅破。 第二天,解希醒得格外早,天光才刚透亮。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早起的鸟鸣,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萤火闪烁的山坡,和游弋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她索性起床,轻手轻脚地洗漱完,跟还在睡梦中的奶奶打了声招呼,便溜出了门。清晨的港口带着露水的湿润,空气清新沁人。她漫无目的地在碎石小路上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港口那家唯一的、也是最早开门的早餐摊前。 摊主是一对老夫妻,正忙碌着,油条在翻滚的油锅里滋滋膨胀,散发出诱人的焦香。蒸笼冒着腾腾的白气,是包子和馒头的味道。 “小姑娘,吃点什么?”老奶奶笑眯眯地问。 解希正要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刚睡醒不久的微哑和惯有的懒散:“老板,老样子,两份。” 她猛地回头。 游弋就站在她身后,依旧是简单的T恤短裤,头发有些凌乱,像是随手抓了两把,却有种不羁的帅气。他嘴里没叼草茎,大概是还没顾上。看到解希,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了然的笑意取代。 “起这么早?”他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并肩站着,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 “嗯……睡不着。”解希小声回答,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老板熟练地夹起刚炸好的、金黄酥脆的油条,又盛了两碗浓醇的豆浆,撒上细细的白糖。 游弋付了钱,端起两个碗,把其中一碗递给解希,又顺手拿起一根油条塞到她手里。“趁热吃。” 两人很默契地走到旁边一棵大榕树下,坐在露出地面的虬结树根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 解希小口咬着油条,外酥内软,满口香浓。豆浆是温热的,甜度刚好。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游弋,他吃东西的样子很随意,甚至有点狼吞虎咽,却并不显得粗鲁,反而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生机勃勃的利落感。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豆浆?”解希忍不住问。她记得自己好像没跟他说过。 游弋喝了一大口豆浆,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这还用问”的理所当然:“上次奶奶做豆花,你加了三大勺糖。” 解希一愣。她自己都快不记得了。他却注意到了这么细微的小事。 心里那片甜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那……你平时早上都来这儿吃?”她找着话题,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 “嗯,差不多。”游弋三两下解决掉手里的油条,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比自己做省事。”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港口开始苏醒,人声、渔船引擎声渐渐嘈杂。但他们坐在树荫下,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 解希看着碗里晃动的豆浆,忽然想起昨晚那个未尽的、关于“秘密”的约定,想起他深邃的眼神,和他顿住后最终只弹去她肩上草屑的手。一股勇气莫名涌了上来。 她放下碗,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游弋。” “嗯?”游弋正看着远处海面上盘旋的海鸥,闻声收回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在晨光下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郑重的神色。 “谢谢你。”解希一字一句地说,“谢谢你的萤火虫。” 游弋怔了一下,随即,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平时带着调侃或戏谑的笑,而是温柔的、仿佛被阳光和她的认真共同熨烫过的笑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她一些。榕树的阴影笼罩着他们,隔绝了不远处渐渐喧嚣的世界。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撞进她的耳膜。 “不客气,”他说,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最终,那称呼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带着点无奈的宠溺和无比的确信,轻轻落下。 “我亲爱的小姐。” “轰——!” 解希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有烟花炸开,整个世界都变得五彩斑斓,嗡嗡作响。脸颊的温度瞬间飙升,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我亲爱的的…小姐 不再是那个带着距离感和戏弄意味的“小姐”,也不是寻常的名字。是“亲爱的”,是带着明确归属和亲昵的,“亲爱的小姐”。 这三个字,比任何直白的告白,都更让她心跳失序,溃不成军。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睁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游弋看着她这副完全呆住、脸颊绯红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这次没有停顿,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快吃,”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豆浆要凉了。” 解希机械地低下头,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豆浆。甜味依旧,却似乎多了另一种更醉人的滋味,一直甜到了心底最深处。 阳光斑驳,树影摇曳。 早餐摊的烟火气,远处港口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身边这个少年,和他那句在她心头反复回荡的——我亲爱的小姐。 这个夏天的清晨,因为一碗甜豆浆,一根酥油条,和一个全新的、专属的称呼,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解希关于初恋的、最鲜亮明媚的记忆里。 而那个未完成的吻,似乎已经在彼此胶着的视线和加速的心跳中,悄然预演了千万遍。 第9章 第九章 我亲爱的小姐。 这六个字像带着魔力,在解希脑子里安了家,循环播放。一整天,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帮奶奶摘菜时把豆角掐得长短不一,扫地时差点把奶奶心爱的花盆碰倒。奶奶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是了然地笑笑,什么也没问。 游弋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该晒太阳晒太阳,该修修补补修修补补,只是偶尔撞见解希飘忽的眼神和瞬间通红的脸颊时,嘴角会勾起一个极浅、却足够让解希心跳再次失控的弧度。 傍晚,夕阳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游弋拎着个小网兜,又出现在解希家院门口。 “走。”他言简意赅。 “又、又去哪儿?”解希现在听到他这种不容置疑的邀请就有点条件反射的心慌。 “赶晚潮,捡点东西。”他晃了晃手里的网兜,“西边礁石滩那边,日落好看。” 看日落。和他一起。 解希的心轻轻晃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奶奶,奶奶正笑眯眯地冲她摆手:“去吧去吧,跟小弋去,记得回来吃晚饭。” 还是那片熟悉的礁石滩,但在黄昏的光线下,呈现出与清晨截然不同的风貌。潮水退去,留下湿润的沙地和遍布孔洞的礁石,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游弋熟门熟路地在礁石间穿梭,低头寻找着什么。解希跟在他身后,注意力却更多地被天边那场盛大恢弘的日落吸引。 海天一色,皆是暖橙与绯红,云朵被镶上金边,像燃烧的锦缎。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礁石,声音比白天舒缓许多。 “给。” 游弋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他递过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极其完整的、手掌心大小的海螺,螺壳呈现出罕见的、莹润的乳白色,上面有着细腻的、如同水墨泼就的淡褐色花纹,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好漂亮!”解希接过,触手温凉光滑,她爱不释手。 “嗯,白法螺,这边不常见。”游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捡了块石头,“放耳边听听。” 解希依言将海螺扣在耳边。 呜——嗡—— 一种悠远而浑厚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大海的呼吸,又像是古老的低语,带着某种宁静的力量。 “是海的声音吗?”她惊奇地问。 游弋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和亮晶晶的眼睛,笑了笑:“算是吧。喜欢就留着。” “谢谢!”解希紧紧握着那枚海螺,感觉像是握住了他的一份心意。她抬头看向他,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耀眼的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美好。 两人找了一块平整高大的礁石坐下,并肩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海平面以下。天空的颜色不断变幻,从橙红到绛紫,最后归于一片深邃的蓝黑,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恋恋不舍的霞光。 海风变得凉爽,吹拂在脸上,带着咸腥和一丝浪漫。 周围很安静,只有海浪不知疲倦的歌唱。 解希捏着那枚海螺,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她偷偷看向游弋,他侧脸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目光望着远方沉入黑暗的海平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游弋。”她轻声叫他。 “嗯?”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天色暗了,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能感觉到那目光的专注。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他带她看萤火虫,谢谢他的豆浆油条,谢谢他记得她所有的小事,……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我夏天结束……就要回去了。”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离别? 游弋沉默了一下,远处的灯塔已经亮起,一道光束规律地扫过海面,也短暂地掠过他的脸庞。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就在解希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和海风中显得低沉而清晰:“那就趁你还在,多看几次日落。”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开层层涟漪。没有挽留,没有承诺,只有对“现在”的珍惜。 解希的心口又酸又胀。 夜色渐浓,星光开始稀疏地闪烁。游弋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回去吧,奶奶该等急了。” 解希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拉了起来。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包裹着她的。 回去的路,两人走得很慢。谁都没有说话,一种无声的、亲密的气流在彼此之间缓缓流淌。路过那片他们曾看过夜光藻的沙滩时,解希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游弋也停了下来。 月光洒在沙滩上,不如那晚明亮,潮水声温柔。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两人站得很近,近到解希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她的心跳骤然失序,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仿佛能盖过海浪。 游弋低下头,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深邃得能把人吸进去。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她的眉眼,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解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捏紧了那枚海螺。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那股熟悉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时间仿佛被拉长。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落下。 她只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一个极其轻柔、微凉,却带着无比珍视意味的触碰。 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一滴夜晚的露水。 一触即分。 解希猛地睁开眼。 游弋已经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他看着她惊愕睁大的、水润的眼睛,抬手,用指节轻轻蹭了蹭自己的鼻尖,眼神移向别处,耳根在月光下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红。 “走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哑了一些,带着某种克制,“小姐。”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这一次,握得更紧了些,带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解希跟在他身边,额头那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失落,有羞涩,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郑重对待的、巨大的甜蜜和安心。 他没有吻她。 可那个落在额头上,如羽毛般轻柔的吻,却比任何一个激烈的吻,都更让她心动神摇。 海螺紧紧攥在手里,硌着掌心。 夏天的夜晚,星月无声,海浪缱绻。 而那个未完成的吻,和额头上残留的、珍视的温度,一起成为了这个夜晚,最勾人心魄的序曲。 第10章 第十章 额头上那个一触即分的轻吻,像一枚无形的印章,烙在了解希的皮肤上,更烙进了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她和游弋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透明,却真实存在。对视时眼神会飞快地交错,偶尔不经意的触碰会让两人同时弹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蜜又磨人的张力。 奶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着他们时眼角的笑纹更深了,却什么也不点破,只是摇着她的蒲扇,哼着不成调的老歌。 这天早上,奶奶要去港口的小集市买些新鲜的鱼虾和蔬菜,准备包饺子。她看了看并排坐在院子里、各自假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对方的两人,笑眯眯地开口:“小弋啊,今天买的菜多,奶奶拿不动,你陪我们祖孙俩一起去趟市场?” 游弋正百无聊赖地晃着躺椅,闻言动作一顿,视线飘向解希。解希立刻低下头,假装研究地上爬过的蚂蚁。 “行啊。”他应得干脆,从躺椅上站起身,动作利落,“正好家里也没盐了。” 港口的小集市热闹非凡,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空气中混杂着海腥味、蔬菜的泥土味和熟食的香气。摊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寒暄的声音不绝于耳。 奶奶熟门熟路地在各个摊位前穿梭,游弋很自然地接过奶奶手里的布兜,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弯腰拎起一颗菜看看,或者跟卖鱼的大叔聊两句今天的渔获。他在这里如鱼得水,那份散漫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靠的精明。 解希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却大多落在游弋身上。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人群中从容地移动,看着他侧头听奶奶说话时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讲价成功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心里那点小悸动像阳光下冒泡的汽水,咕嘟咕嘟响个不停。 在一个卖水产的摊位前,奶奶看中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黄花鱼。摊主正忙着给前面的顾客杀鱼,案板上的血水和鳞片飞溅。游弋把布兜递给解希拿着,自己上前一步,弯腰去挑鱼。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追逐打闹的小男孩猛地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撞到蹲着的游弋和解希奶奶。游弋反应极快,下意识直起身伸手去挡,手臂一挥——“嘶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撕裂声。 解希的心猛地一提。 游弋的手臂在旁边的铁质摊位角上重重蹭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收回手,灰色的T恤袖子从手肘处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一道明显的红痕,边缘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哎呀!小弋!没事吧?”奶奶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没事,蹭了一下。”游弋甩了甩手臂,语气轻松,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他甚至还低头对那个吓呆了的小男孩扯了个笑,“小鬼,看着点路。” 解希却僵在了原地。她看着那道在他小麦色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的红痕,看着他浑不在意地继续跟摊主讨论鱼的价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用他那份看似不着调实则细心的方式照顾着她,保护着她和她在意的人。可他受伤了,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买完鱼,奶奶又去别的摊位。游弋提着沉甸甸的布兜,走在解希旁边。那道伤口在他动作时,从撕裂的布料缝隙里若隐若现。 解希终于忍不住,悄悄伸出手,指尖极轻、极快地碰了一下他手臂上完好的皮肤,离那道红痕只有寸许距离。 游弋脚步一顿,侧头看她。 解希立刻缩回手,脸颊发烫,眼神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担忧,小声问:“……疼不疼?”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市场的喧嚣淹没。但游弋听清了。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睛里毫不作伪的关切,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拂过,酥酥麻麻。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市场的嘈杂仿佛在这一刻褪去,周围的人群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吹吹就不疼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直直劈进解希的脑海。她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她怎么吹?大庭广众之下…… 看着她瞬间爆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眼神,游弋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愉悦而满足。他不再逗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只是提着布兜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回去的路上,三人依旧沉默。但解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道伤痕,她那句脱口而出的“疼不疼”,和他那句带着调侃更带着亲昵的“你吹吹”,像几把钥匙,打开了那层薄膜,让某种更真实、更滚烫的情感流淌了出来。 快到院门口时,奶奶先一步进去了,说是去和面。游弋把布兜递给解希,站在自家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解希接过布兜,手指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心跳又是一乱。 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 游弋也正看着她,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太懂,却让她心尖发颤的情绪。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这一次,没有迟疑,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进去吧,”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在这。” 我在这。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是最坚实的承诺,瞬间抚平了解希心头所有因那个未完成之吻和即将到来的离别而生出的不安与彷徨。 她看着他转身走进院子,关上门。 手里沉甸甸的布兜装着晚餐的食材,装着这个夏天咸湿的海风、闪烁的萤火、冰镇的西瓜和落在额头上那个微凉的吻。 也装着他那句——“我在这”。 解希站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里,看着隔壁那扇紧闭的门,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无比安心、无比甜美的笑容。 夏天的故事还在继续。 而她知道,无论故事如何发展,至少此刻,他就在那里。 第11章 第十一章 我在这。 那三个字像带着温度,熨帖在解希心头,让她度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夜晚。就连梦里,都仿佛能闻到海风里独属于他的、清爽又可靠的气息。 然而,夏天的珍珠港,除了浪漫,还有它狂野的一面。 第二天午后,天色骤然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低低压在海面上,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广播里开始循环播放台风预警,风力还在不断加强,预计傍晚左右会正面登陆。 港口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渔船早早归港,用粗壮的缆绳牢牢固定。家家户户都在检查门窗,加固可能被吹走的物品。奶奶也开始忙碌,把院子里的花盆搬进屋里,检查屋顶的瓦片。 游弋不见了踪影。解希帮着奶奶收拾,心里却忍不住担心。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她有些不安。 狂风开始呼啸,卷着沙子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雨还没下,但海浪已经变得汹涌,咆哮着拍打堤岸,声音骇人。 “奶奶,游弋他……”解希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奶奶倒是很镇定,把最后一块木板抵在门后,拍了拍手上的灰:“放心,那孩子精着呢,肯定是去帮李叔家加固船棚了,他家劳力少。” 正说着,院门被猛地推开,游弋带着一身风尘闯了进来。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T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不知是汗水还是被海浪打湿的。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 “奶奶,都弄好了。”他喘了口气,言简意赅,“李叔家、王伯家的船棚都加固了,电也断了,以防万一。”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落在解希身上,见她安然无恙,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 “小弋,快擦擦,辛苦你了。”奶奶连忙递过毛巾。 游弋接过,胡乱抹了把脸,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飞沙走石、海浪滔天的景象,眉头微蹙。“这次风不小。” 话音刚落,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巨大的噪音,仿佛要将这老房子吞噬。风力也更猛了,窗户被吹得哐哐作响,整个屋子都在风雨中微微颤抖。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从厨房方向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糟了!是厨房那扇后窗!”奶奶惊呼一声。那扇窗对着风口,之前游弋虽然用油布补过,但显然抵挡不住这么猛烈的台风。 狂风夹着暴雨瞬间从破口灌入,厨房里传来东西被吹倒的杂乱声响。 “我去看看。”游弋丢下毛巾就要冲过去。 “我去找木板。”解希也立刻说道,不能让风雨这么灌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厨房。果然,那扇窗户的油布被撕裂了一大半,碎玻璃和雨水不断往里涌,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水,放在窗边的几个空筐子被吹得东倒西歪。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解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游弋迅速扫视一圈,目光锁定在角落一块闲置的旧砧板上。 “按住这里!”他对着解希喊,声音在风雨声中有些模糊。 解希立刻上前,用尽力气按住那块被风吹得晃动的、还连着部分窗框的破木板,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手臂和脸上,生疼。 游弋则快速搬起那块厚重的旧砧板,估量着尺寸,试图堵住那个破洞。但风太大了,砧板被吹得难以固定,雨水依旧疯狂地往里钻。 “不行!风太大,卡不住!”游弋吼道。 又一波更强的风猛地灌入,解希按着的木板剧烈一晃,她脚下一滑,惊呼一声向后倒去。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坚实的手臂及时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扣进一个带着湿气和汗味的、却异常温暖的怀抱里。 是游弋。 他放弃了堵窗户,在她摔倒的瞬间,本能地选择了先护住她。 解希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同样急促有力的心跳,咚咚咚,撞击着她的背脊。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急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窗外的狂风暴雨依旧在咆哮,玻璃碎裂声、东西倒地声不绝于耳。但解希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后这个怀抱里。 他的手臂箍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湿透的T恤布料下,是他紧绷而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衣,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驱散了风雨带来的寒意。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紧密的拥抱。 不同于之前拉手腕、碰额头的含蓄,这个拥抱充满了在危急关头迸发出的、最原始直接的力量与情感。 解希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脸颊贴着他湿漉漉的肩窝,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海水和淡淡汗味的、独属于他的气息。这气息并不算好闻,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悸动。 游弋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危险与混乱。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在这个被台风肆虐的、混乱不堪的厨房里,在风雨的咆哮和物品倾倒的杂乱声响中,他们紧紧相拥,用沉默的体温和如鼓的心跳,诉说着比任何语言都更汹涌的情愫。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只是几秒,游弋才微微松开了手臂,但依旧环着她,低头查看她的情况,声音沙哑:“没事吧?” 解希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眼睛湿漉漉的,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翻滚着尚未平息的紧张,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情绪。 风雨声依旧,破掉的窗户还在往里灌着冷雨。 但解希却觉得,这个怀抱,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要温暖和安全。 游弋抬手,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抹去她脸上的水渍,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别怕,”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有我在。” 这一次,解希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 一直都知道。 台风还在窗外肆虐,但厨房里相拥的两人,却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那个关于心动的答案,早已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拥抱里,不言而喻。 第12章 第十二章 台风过境后的清晨,珍珠港像被彻底洗刷过一遍。天空是澄澈的蔚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照亮满地狼藉——断枝、碎叶、被海浪冲上岸的杂物,以及家家户户忙碌收拾的身影。 游弋天没亮就出去了,跟着港里的男人们一起清理道路,帮忙修复受损的屋顶。解希和奶奶也在自家院子里忙碌,把被风吹倒的花盆扶正,清扫积水和落叶。 空气中还弥漫着风雨后的潮湿和泥土腥气,但阳光已经带来了暖意。 解希手里拿着扫帚,目光却不时飘向院外,在那些忙碌的身影中寻找着某个熟悉的高大背影。台风夜那个紧密的拥抱,那份炙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让她的指尖在触碰到扫帚柄时,都仿佛残留着当时的触感。 快到中午时,游弋才满身汗水和泥点地回来。他先回了自己家,没过多久,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现在解希家院门口,手里拿着工具,默不作声地开始修理昨晚被风雨损坏的厨房窗户。 他干活时很专注,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解希给他递了几次水,他接过,仰头喝下,喉结滚动,汗水顺着颈侧滑落。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言语,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比以往更亲密的气场自然而然地萦绕其间。 奶奶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慈祥的笑意。 下午,所有的混乱基本被收拾停当。疲惫席卷而来,港口陷入了暴风雨后的宁静休憩。 晚饭后,暑气被昨夜的雨水带走大半,晚风格外清凉。游弋没像往常那样瘫在躺椅上,而是走到解希面前。 “出去走走?”他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解希的心轻轻一跳,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去海堤,也没有去萤火虫的山坡。游弋带着她,绕到奶奶家屋后,那里有一架靠在墙边的、有些年头的木梯子。 “敢上去吗?”他指了指屋顶。 解希看着那架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梯,又看了看游弋带着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敢。” 游弋率先爬了上去,动作利落。他在屋顶站稳,然后俯身,朝她伸出手:“上来,我拉着你。” 解希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被他稳稳地拉了上去。 老房子的屋顶是缓坡,铺着厚厚的瓦片,坐在上面很安稳。视野豁然开朗,整个珍珠港尽收眼底——远处停泊的渔船,亮着零星灯火的家家户户,更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泛着银色波光的大海。夜空如洗,缀满了璀璨的星子,比以往任何一晚都要明亮,仿佛台风将它们擦拭得更加闪耀。 “好美……”解希忍不住惊叹,仰头望着星空。 游弋在她身边坐下,两人挨得很近,手臂几乎相贴。他没有看星星,而是侧着头,看着她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海浪温柔的低吟。 沉默了许久,游弋才低声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清晰:“解希。”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解希心头一紧,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不容错辨的认真。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待在这港口,晒晒太阳,修修补补,偶尔出出海。”他语速不快,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可能有点不着调,也没读过那么多书,比不上你认识的那些……城市里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她,像是要看清她眼底最细微的变化。 “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我喜欢你。” “很喜欢。” “想天天给你挑水,帮你生火,带你看萤火虫,捡贝壳,吃西瓜……想在你害怕的时候,都能在旁边。” “想你留下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重地砸在解希的心上。 星空下,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告白在耳边回荡,清晰无比。 解希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喜欢和紧张,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温热的潮水包裹,酸涩又甜蜜,涨得发疼。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他的调侃,他的照顾,他别扭的温柔,台风夜那个坚实的怀抱——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汇聚成海,汹涌地冲刷着她的心房。 她张了张嘴,鼻子有些发酸,眼眶发热。 “游弋,”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却异常清晰,“我也喜欢你。” 没有犹豫,没有矫饰。这是她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游弋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干脆。紧接着,巨大的狂喜如同星火瞬间燎原,点燃了他整个眼眸。他那总是带着几分惫懒神情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无比明亮、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像个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宝藏的孩子。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的脸。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触感粗糙而真实。 解希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的脸慢慢靠近,气息拂在她的皮肤上,带着夜晚的微凉和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移到她的唇上,那眼神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凝视一件稀世珍宝。 解希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这一次,没有停顿,没有犹豫。 他温热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点点生涩的试探,轻轻地、坚定地覆上了她的。 “轰——!”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寂静无声,又仿佛有万千烟花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星河流转,夜风驻足。 这是一个带着海风与星光气息的、青涩而郑重的初吻。 短暂,却足以铭刻一生。 游弋的唇只是在她唇上停留了几秒,便微微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灼热而急促。他捧着她脸的手没有松开,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解希缓缓睁开眼,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盛满了星光和笑意的眸子里。那里面的喜悦和爱意,浓烈得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脸颊绯红,嘴唇上还残留着他触碰的微麻触感,心里却被巨大的幸福和甜蜜填满。 “游弋……”她轻声唤他,声音软糯。 “嗯。”他应着,声音沙哑而满足,又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飞快地、轻轻地再次啄了一下,像盖章确认。 “我的小姐。”他在她耳边低语,带着无尽的宠溺和占有。 两人在星空下相视而笑,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交握在一起。 夏夜的风温柔地吹过屋顶,带着远方的潮声,见证着这场始于盛夏、归于星空的告白,和那个姗姗来迟却恰到好处的初吻。 夏天的故事,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最甜蜜的意义。 别担心男主穷,女主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屋顶的星空和那个带着海风味的初吻,像一场最甜美的梦,将解希和游弋正式拉入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黏稠又清新的恋爱季节。 夏天的尾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天都像是被蜜糖浸泡过。 游弋依旧会瘫在躺椅上叼着草茎晒太阳,只是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直到看见那个俏皮的身影,嘴角才会勾起真实的弧度。他喊“小姐”的调子没变,但那三个字里浸透的宠溺, 连港口最爱八卦的阿婆都听得出来。 解希生火的技术依旧烂得可以,但游弋不再只是口头嘲笑,他会走过来,从背后虚虚地环住她,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搭柴火,怎么扇风。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比灶膛里的火苗更让她脸颊发烫。往往火还没生起来,两人的心跳声已经乱得一塌糊涂。 他们一起去赶海的次数更多了。解希的小桶里依旧大多是漂亮的贝壳和稀奇古怪的石头,游弋的桶里则总是装满能上餐桌的“硬货”,然后照例分她大半,美其名曰“加工费”——代价是解希得坐在他家院子的小凳子上,看着他利落地处理那些海鲜,偶尔被他塞一块最新鲜的鱼肉,唇齿间满是清甜。 傍晚的散步成了雷打不动的仪式。有时是荧光海滩,有时是能看到绝美日落的老地方。他们牵着手,走在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沙滩上,或者坐在礁石上,看潮水一点点漫上来,听海浪不知疲倦地唱着歌。话不多,只是静静地坐着,肩膀靠着肩膀,感受着彼此的存在和心跳,就胜过千言万语。 奶奶的蒲扇摇得越发悠闲,看着两个年轻人之间涌动的情愫,眼里是洞悉一切的慈爱和祝福。她甚至会多做一些点心,让解希给游弋送去,或者干脆把游弋叫过来一起吃饭。 饭桌上,游弋会自然地给解希夹她够不到的菜,解希则会偷偷把不喜欢的姜丝挑出来,塞到游弋碗里。这些小动作,都被奶奶笑眯眯地看在眼里。 日子像珍珠港的海水,看似平静,内里却涌动着甜蜜的暖流。 然而,日历一页页翻过,空气里开始带上了一丝初秋的凉意。港口的风,不再只是咸湿,偶尔会夹杂着一缕干燥的、属于远方的气息。 离别的影子,像浅滩下的暗礁,渐渐清晰起来。 解希开始变得有些沉默,有时看着游弋在院子里修修补补的背影,或者看着他熟睡般瘫在躺椅上的侧脸,会不自觉地出神,眼神里带着依恋和不舍。 游弋感觉到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她发呆时,会走过去,轻轻揉乱她的头发,或者递给她一颗新摘的、酸酸甜甜的野果子。他依旧带她去看日落,去礁石滩捡贝壳,只是牵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离开的前一晚,没有特别的仪式。两人依旧坐在老槐树下,听着海浪声。奶奶已经睡下了,四周很安静。 “明天几点的车?”游弋看着头顶被树叶切割得斑驳的月光,声音平静。 “早上九点。”解希低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小板凳的边缘。 一阵沉默。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游弋站起身,回了自己家。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好的、扁平的方盒子,递给她。 “拿着。” 解希接过来,有点沉。她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简陋的、用木板钉成的盒子。掀开盒盖,她愣住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铺着柔软的干海草,海草上,躺着她这整个夏天所有的“战利品”和“纪念品”。 那枚最早捡到的、小小的辣螺壳;那枚在日落礁石滩他送给她的、能听见海声的白法螺;几片她认为最漂亮的碎瓷片,边缘已经被细心打磨过,不再锋利;甚至还有几颗已经有些干瘪的、他塞给她的那种野果子;以及,那枚她一直没舍得吃、糖纸已经有些磨损的薄荷糖。 每一件东西,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妥善地安置在盒子里,像博物馆里最珍贵的展品。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夏天每一个心动的瞬间,每一个甜蜜的细节。 盒子的最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边缘有些毛糙的牛皮纸。 解希拿出来,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烧黑的树枝之类的东西写的,笔迹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不羁的力道,却写得异常认真:“珍珠港的夏天,永远等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恳切的挽留,只有一句简单、却重若千斤的承诺。 解希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滴落在粗糙的牛皮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她紧紧抱着那个木盒子,像是抱住了整个夏天的重量和温度。 游弋看着她流泪的样子,伸出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去她的眼泪,然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像台风夜那样充满力量,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声的安慰和笃定。 “别哭,”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又不是不见了。” 解希把脸埋在他带着阳光和海风味道的肩窝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解希提着行李,抱着那个木盒子,在奶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出了院门。 游弋就站在隔壁院子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像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眼神依旧干净舒朗。 他没有说再见,只是看着她,然后,朝她露出了一个和这个夏天一样明亮、一样让她心跳加速的笑容。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 解希透过车窗回头望去。奶奶还在门口挥手,而那个少年,依旧站在那里,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心底。 怀里的木盒子沉甸甸的。 她知道,无论她走去哪里,珍珠港的这个夏天,那片海,那个少年,和他那句“永远等你”的承诺,都会像盒子里那枚白法螺中回荡的海声一样,永远留在她的生命里。 潮汐会涨落,夏天会轮回。 而有些东西,一旦刻下,便永不褪色。 像一场美梦,属于夏天特有的。 港口的小孩遇见了来自城里的小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越迷越深,不可自拔。 完结了,夏天不会结束,珍珠港永远等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番外一[番外] 1. 冬日信笺 城市的第一场雪落下时,解希收到了一个来自珍珠港的厚重包裹。 打开层层防震泡沫,里面是那个她熟悉的、用防水油布包着的木盒子。她心跳快了几拍,小心地掀开盒盖。 海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原本存放纪念品的位置被重新安排过。她的那些贝壳、瓷片和那枚薄荷糖被移到一边,空出的地方,躺着一串用细密渔线串起的贝壳风铃。每一枚贝壳都小巧玲珑,颜色从乳白到淡褐,被仔细打磨得光滑温润,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风铃下方,还系着一片薄薄的、刻着歪歪扭扭鱼形图案的木片。 盒底依旧压着牛皮纸,上面的字迹依旧是用树枝炭笔写的,却多了几分沉稳。 “港口的冬天风大,把它挂在窗边。声音比不了海浪,凑合听。——游弋” 解希拿起那串风铃,贝壳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叮叮咚咚,不像海浪磅礴,却像他落在她额上的那个吻,轻柔地敲在心上。 她走到窗边,将风铃挂在窗前。北风掠过,带起一串清泠的乐音,穿透都市的喧嚣,仿佛将遥远海岸线的呼吸,带到了她的身边。 她拿起手机,对着摇曳的风铃拍了张照,发给了那个熟悉的、许久未曾拨通的号码。 配文只有三个字:“听到了。”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屏幕亮起,回复弹了出来。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他家院子里拍的,背景是冬日略显萧索的老槐树和远处灰蓝色的海。镜头正中央,是那把熟悉的旧躺椅,椅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本翻开的、她临走时“不小心”落下的杂志。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解希看着照片,看着那把空着的、仿佛在等待谁的躺椅,眼眶微微发热,嘴角却高高扬起。 窗外,雪落无声。 窗内,风铃轻唱,诉说着跨越山海的思念与等待。 2. 归期 第二年,槐花刚开始打苞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蠢蠢欲动的咸暖。 游弋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修理渔具。阳光很好,他嘴里叼着根新发的草茎,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港口通往外界的唯一那条碎石路。 动作有些心不在焉,拧螺丝的手停顿了好几次。 奶奶端着簸箕从屋里出来,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别瞅了,小弋,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游弋收回目光,摸了摸鼻子,难得地有些窘迫,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工具,只是耳朵尖微微泛着红。 午后,阳光正好。他终究没忍住,还是晃悠到了路口的老槐树下,靠着树干,望着路的尽头。海风吹过,带着槐花若有若无的甜香。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他以为今天又是空等,准备回去的时候,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个熟悉的、半旧的行李箱。 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裙子,像一道明亮的阳光,穿透了港口惯常的灰蓝调子,一步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游弋站直了身体,嘴里的草茎忘了晃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越走越近,直到能看清她脸上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和她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解希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喂,这位小哥,今年的夏天,我还缺个生火师傅、赶海向导、修窗户的,还有……” 她的话没说完。 游弋已经伸出手,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地吸了口气,是她身上熟悉的、带着点旅途风尘却又无比清新的味道。 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语,“……还有男朋友。” 解希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贴着他温热胸膛,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和自己一样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老槐树静静伫立,新生的绿叶在风中轻响。 海还是那片海,港还是那个港。 而他的夏天,终于完整地回来了。 第15章 番外二 啧,隔壁那老太太的孙女来了。 城里来的,拖个箱子都费劲。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眼睛亮得晃人。 就是有点……笨。生个火都能把自己烫着,烟熏得眼泪汪汪,像只找不到家的猫。 看不下去,顺手帮了。她还梗着脖子说“要你管”。 行吧,我不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叫解希。名字也文绉绉的。 总在眼前晃,赶海能把沙滩刨出坑,晒一会儿太阳就能中暑。麻烦。 可看她对着个指甲盖大的贝壳傻乐,又觉得……还行,不算太碍眼。 给她颗糖,堵住她那可能要道谢或者抱怨的嘴。清净。 中暑了也不知道躲阴凉,傻不傻。拎回去,敷个毛巾,省得老太太担心。 手忙脚乱的样子,比港口一成不变的日落有意思点儿。 她说想看萤火虫?那么远,路还难走。 ……晚上还是带她去了。黑灯瞎火的,不拉着点,摔了更麻烦。 她眼睛比萤火虫还亮。算了,没白跑一趟。 “我的小姐。” 这称呼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啧,听着还挺顺耳。就她了。 台风来了,动静挺大。听见她家窗户碎了,还有她的惊呼。 跑过去的时候,没多想。看见她要摔倒,伸手捞住了。 怀里软软的,带着点香,跟海风味道不一样。心跳声有点吵,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 抱就抱了吧,反正……也不亏。 屋顶上星星挺亮。 看着她侧脸,突然就想说了。 “我喜欢你。”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但,就这样吧。 她脸红了,眼睛水汪汪的,说“我也喜欢你”。 ……还行,没白说。 亲了一下。比想象中软。 行了,盖章。是我的了。 夏天要过去了?哦。 给她收拾了下那些破烂玩意儿,写的什么破字,凑合看吧。 反正,意思到了。 她走那天,叼着草茎,没出去送。 在院里听着车子响。 走了啊。 小姐。 港口还是那个港口,太阳照样晒,鱼照样钓。 就是偶尔,看着那空了的躺椅,会觉得…… 嗯,夏天好像确实过去了一会儿。 不过,谁在乎。 我还是我,游弋。 叼着草茎,晒着太阳,等着下一个潮汐。 至于下一个夏天来不来? 随她。 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有点想她。 我喜欢夏天。 也喜欢她。 她回来了。 我爱她。 解希, 我爱上了一个以你为名的夏天。 少年永远都是少年,薄荷夏完结了。 不会再有番外,希希和游弋的故事就这样了,至于以后,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