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珍珠港,连海风都带着点懒洋洋的咸湿气。
解希拖着半旧的行李箱,轮子在坑洼不平的碎石小路上磕磕绊绊,发出咕噜咕噜的抱怨声。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几缕碎发黏在皮肤上,有点痒。
路两旁是矮矮的、漆色斑驳的民居,偶尔有牵牛花从篱笆墙里探出头,紫的、粉的,开得热烈。再远处,就是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在午后阳光下碎金子般闪烁的海。
终于,一栋爬满了青藤的老房子出现在视野尽头,院门虚掩着。她松了口气,加快脚步。
奶奶大概是在午睡,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只花猫蜷在井台边打盹。她放轻动作,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隔壁的院子似乎更热闹些,几盆叫不上名字的花开得泼辣,晾衣绳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和一条宽松沙滩裤,随风轻轻晃荡。
视线不经意扫过,定在院墙角落那棵老槐树下的躺椅上。
一个人。
年轻的男性,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灰色T恤和及膝短裤,大大咧咧地瘫在躺椅里,一条长腿曲着,一条随意伸直。他脸上盖了顶宽檐的旧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骨节分明、随意搭在腹部的手。
最惹眼的是,他嘴里,居然松松地叼着一根细长的草茎,草叶子随着他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极轻微地晃动着。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整个人,连同那根晃悠的草茎,都散发出一种与世无争的、近乎停滞的悠闲。
跟这个慢节奏的小港,倒是契合。
解希撇撇嘴,收回目光,拖着箱子进了奶奶家。
奶奶果然被惊醒了,披着外衣从里屋出来,一见她就笑开了花,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又问饿不饿,累不累。屋子里的陈设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老旧的木质家具,带着岁月温润的光泽,空气里有淡淡的、属于老房子的干燥香气,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海风味道。
歇了一会儿,喝了奶奶熬的绿豆汤,解希自告奋勇要去后面的小厨房生火烧水。奶奶年纪大了,她不想老人家再操劳。
小厨房是独立的一间,更加老旧,灶台还是那种需要烧柴火的土灶。解希挽起袖子,回忆着小时候模糊的印象,笨拙地往灶膛里塞引火的松针和细柴。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着,橙红的火苗舔上干燥的松针,发出细微的哔啵声,一股青烟冒起。
有门儿!
她心头一喜,赶紧又塞了几根细柴进去,俯下身,鼓着腮帮子用力往里吹气。
“呼——咳咳……”
烟非但没变小,反而猛地一股脑倒灌出来,呛得她眼泪直流,连连咳嗽。手忙脚乱间,指尖不知怎么蹭到了灶膛边缘,“嘶——”她痛得缩回手,指腹上已经红了一小块,火辣辣地疼。
真倒霉。
她捏着被烫到的手指,正对着那堆只冒烟不起火、越来越微弱的柴火犯愁,忽然,一声低低的、带着明显笑意的询问从厨房门口传来。
“喂,城里来的?”
解希吓了一跳,猛地转头。
门口倚着个人,逆着光,身形挺拔。正是隔壁那个在躺椅上叼草茎的“闲人”。他没戴草帽了,脸完全暴露在光线里,眉眼干净舒朗,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此刻,那双带着点戏谑光芒的眼睛,正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以及她面前那堆不争气的柴火。
他嘴角勾着,那根该死的草茎还稳稳地叼在嘴边,随着他说话轻轻颤动。
“生火不是你这么生的,”他声音里含着懒散的笑意,目光落在她捏着的手指上,“看吧,烫着了?”
解希脸上腾地一下就热了,比被火燎了还快。一半是羞窘,一半是莫名被看了笑话的气恼。她梗着脖子,想把受伤的手指藏到身后,又觉得那样更显得心虚,只好硬撑着。
“要你管!”她声音有点冲,带着明显的防卫,“我、我马上就生好了!”
少年挑了挑眉,那根草茎上下动了动。他非但没走,反而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厨房本就不大,他这一进来,空间顿时显得有些逼仄,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阳光和海风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他走到灶台边,随意地踢了踢地上散乱的柴火,然后弯腰,捡起两根粗细合适的木柴。
“松针塞太多,堵死了,光冒烟不着火。”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动作利落地将她之前塞进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柴火大部分都扒拉了出来,只留下底部一点点引火的。
解希站在旁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感觉自己像个手足无措的笨蛋。
他把那两根木柴一横一竖,搭成一个简单的井字架,空出足够的缝隙。然后拿起灶台边的破蒲扇,对着灶口,不紧不慢地扇了几下。
风匀匀地送进去,里面残余的火星遇到充足的氧气,“噗”地一下,欢快地重新燃起明黄的火焰,迅速舔舐着干燥的木柴。
火,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生起来了。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他直起身,把蒲扇丢回原处,拍了拍手上的灰,侧头看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再次扫过她还泛着红痕的指尖。
“看懂了没?小姐?”他语气里的调侃毫不掩饰,“下次再这么蛮干,可不止是烫一下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也不等解希反应,重新把那只旧草茎叼回嘴角,双手插进短裤口袋,晃晃悠悠地转身走了出去,仿佛只是路过,随手解决了点小麻烦。
解希僵在原地,对着那簇越烧越旺、噼啪作响的火焰,脸颊一阵阵发烫。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植物清冽的气息,混合着燃烧木柴的独特香味。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点微不足道却异常清晰的红痕,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句拖着懒洋洋调子的——“小姐”。
这个莫名其妙的、讨厌的、却又……让人无法真正生起气来的家伙。
他叫游弋。解希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带着点漫不经心味道的名字,和她指尖那点微疼一起,成为了这个夏天的第一个印记。
小姐是那种调笑的意思,像个绅士,不过是贱兮兮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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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