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屋顶上悬下一盏烫金的红烛。红色的鲛绡里,容貌清绝的少女翻了个身,白玉般的小手摸了摸身边的枕头,忽然睁开了眼睛。
中殿门移开,蝉声变得吵闹。一双娇小精致的的朱砂色并蒂莲花绣鞋从门槛上踏过,脚步轻灵地走出殿外,纤细的脚踝在裙间若隐若现。
“族长呢?”绣鞋的主人边走边道。
“半夜柴奴又犯病,星河打发人来请了族长去,至今还没回来。”侍女紧跑在后面道。
“犯病应该请医生,请他做什么?我嫁进门三个月,她也作了三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娶的是她呢!”
“大夫无计可施,吃了什么药也不管用。可是只要族长一去,她就血也不吐了,呼吸也通畅了。”
女子冷笑一声:“敢情咱们族长比玄院的岐伯还厉害。明日我跟哥哥说一说,把’圣手’的名号让给他吧。”
侧厢门哗地被拉开。
白水茗披散着头发靠坐在墙上,脸侧向右边的窗外,略显憔悴。一个女童半靠在他怀中。星河正为她擦身,幽暗的房屋里弥散着一股莫名的腥气。茗回转头来看到她,忙把柴奴交给星河,上去想要扶她,璇姬闻得他身上的腥臭之气,吐了起来,茗急忙叫道:“芸香,谁让你把夫人带来的?快扶夫人回去!”
芸香自从随璇姬嫁到白水族以来,从没见过茗这么大声说话,唬得忙跪下,噼里啪啦就往自己脸上招呼。茗急道:“打自己做什么?我让你快扶夫人回去!”
床上的柴奴忽然大咳起来。茗回头看了眼,对芸香道:“快带夫人出去。”轻轻把两人推出门外,关上了门,把柴奴抱在怀里,垂眼看了她一会,略坐起身子,又把她抱紧了些,把脸靠在她的鬓角上。
柴奴呼吸平缓,睡了过去。
有人敲门,一个披着头纱的巫女站在门前。
璇姬坐在床上揉着胸口,侍女端了早餐上来,关了门。
嘈杂的蝉声遥远了。璇姬吃完早饭,叹气道:“这些点心你送去给族长罢。族长心地良善,真把人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护。这样没日没夜陪她,可别伤了自己的元气。唉,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不知道,神族的医师不肯给凡人看病,凡人的医师又多是些江湖骗子,看见柴奴,都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有人敲门,芸香快步走进来行礼道:“族长晕了过去。”
“在哪?”
“前院。”
璇姬拔腿就走,芸香忙叫人备轿赶上璇姬,扶她上了轿。过了一会,珊瑚从前院过来,快步走在轿边。
“怎么回事,族长怎么就晕倒了?”
“不知道。早上来了一个巫婆,披着头纱,神神秘秘的样子,先是去了柴奴的屋子。巫婆握着柴奴的手说了句话,腔调怪里怪气的,也不知道是咒还是什么。柴奴的眼里流出黑红色的水来,样子可真吓人!后来把族长单独带到神殿里,我们这些下人没法进神殿,就都站在殿外候着,只远远看见族长跪在先祖的排位前,巫婆说一句,族长答一句,巫婆又问了什么,族长犹豫了再三,低声说了好长的一通话,巫婆说:‘‘是吗?’’族长也不说话,垂下头过了一会,竟然噗通一声晕了过去。我们下人不能进殿,只能看着干着急,我连忙叫芸香过来叫你。好在族长很快就自己醒了,自己走出来,到侧厢休息去了,我赶紧过来给夫人报个消息,免得夫人担忧。”
轿子在侧厢落脚。
茗坐在桌子前面正看着公文。院中枯叶随风掠过,屋檐下的金铃微微响动。屋里寂静,茗的手指仍搭在文书上,一动不动。
“你才醒,怎么不去躺着?还有不舒服吗?玄医有没有来看?”
“没什么大事,不必叫了。”
璇姬给他搭了脉,舒了口气道:“脉象倒还平稳,就是虚了些。你还没吃早饭吧?”
璇姬派人传饭到侧厢。
有人通报。星河进来。
“你怎么来了?”
“给族长请安,柴奴醒了。”
茗点点头。
璇姬道:“你不去看她吗?”
“我陪你吃过早饭就去。”
璇姬叹了口气道:“我早吃过啦。你这几个月没陪我吃过一次早饭,我以为你今天也不过来吃了。”
“对不住。”
“我是担心你。我知道你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可她毕竟是个人女,你是白水国的族长,你总不能让一个人宠把自己的时间都占据了。你才刚一回来就做甩手掌柜,虽说宫里有长老团主持,但你现在自己已经回来了,还把事情都推给他们,也不太像话。”
茗点点头若有所思。
吃过饭,侍女撤了餐盘。茗道:“把柴奴带过来看一看。”
不多时,便有人把柴奴带了过来,柴奴挣扎着趴在地上行礼。
茗皱眉,轻声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活多久?”
“跟那巫婆说话的不是你吗?我还想问你呢。”
“那个巫婆还在吗?”
“在。”那个巫婆披着盖布,走进来微微躬了躬身。
“她得的是什么病?”璇姬道。
巫婆看了茗一眼,”心病。“
”心病,该怎么治?“璇姬道。
巫婆道:“依在下看,她这样下去也是祸患,不如赐归吧。”
璇姬转头看茗道:“你觉得呢?”
“我听你的。”茗道。
“她毕竟也是一个生命,就这么弃在野外由她被虎狼吞噬,我于心不忍。不如你先帮她解脱了,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把尸骨埋葬起来,日后若是想念了还能回去看看。”
“好。”
“你想把她葬在哪里?”
“我听你的。”茗道。这些年来,他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
柴奴直直地看着两人,好像不相信这两人就在她的面前讨论杀她的事。
“柴奴,你有想被安葬的地方吗?”
“一个……可以看见月亮和日出的地方吧。”柴奴轻声道。
“唉,我如今真看不得这种事,你先把她带到那边再杀吧。”
茗找了个口袋把柴奴放进去抗到肩上,从后门出去,在旷野里走了一会,把她放下来。
茗把柴奴的上身扶起,从后面用绳子勒紧柴奴的脖子。他手指没有一丝颤抖,像是在系一根线,或抹去一滴墨。柴奴感觉着颈部血管徒然挣扎的跳动,头部血液的静止,胸口的痉挛。她一点反抗的心都没有。
由始至终,她都不相信茗会真的杀她。她只是一直一直仰头望着茗的眼睛。
可是一直到最后,她也没从茗的脸上看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