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到处都是血。
模糊的暗影,嘈杂的人声,尖锐的鸣叫。
一张消瘦的脸淡淡看着她。
”再给我唱一次吧。“
她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想要抓住手心里那只纤细的手,却被人粗暴地推开了。那张脸离她越来越远了。潮水慢慢地涌过来,冲刷了血迹,悠长的啸叫从远方传来,和着沉沉的钟鸣声,将这世界掩盖在黑暗里。
离开了。从离开的那天起,那人就从我的生命里离开了。
……
柴奴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快步走到门边,习惯性地去推门。门没有推开。
柴奴愣了愣退了回来,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白水国。
柴奴躺回床上,用被子裹住身体。
眼睛慢慢地聚焦在屋顶。
高高的屋檐上垂下一盏掐丝银龙的吊灯,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黑漆漆的,龙口里吐着青色的烟。
为什么,同一支香,每一刻的烟气形状却都不相同,无论如何都捉摸不定呢?
我只能遥遥地看着高高的香炉,无法预测这下一刻烟气的飘忽,更无法阻挡它最终的命运。
很快地,也会是我的命运。
尖尖的屋顶高耸着,据这屋顶的高度看,应该是……中殿?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忆模模糊糊的。她记得天很冷,她冻得直发抖。月光照在荒草上,像是一片海洋,说不清那银白色的是霜还是月光。可再一眨眼,天地竟已沉入一片血红色的暗影。她梦见自己站在黑暗的水面上,有无数双手在水下轻轻地握着她的脚踝。她拼命挣扎,黑水之外,远远传来茗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像是在跟人商量生意。
“你要做的这笔生意,可不划算。”
“你卖我便是。”茗的声音道。
是梦?
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一套,丝织的灰色中衣,裹在丝缎的被褥里,滑滑凉凉的,像是躺在一汪湖水之中。
一套正红色的云霓裳放在几案上。从小衣到褙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连云衣都按照颜色从深到淡叠了起来。
真美。
屋子侧面挂着她昨日穿的那件白色的男式衫子,已经重新浆洗过了,笔挺笔挺的。旁边放了个小小的金制直簪。
柴奴穿上白衣,把头发在头顶插了个男子的发髻,下意识地闻了闻衣襟。
是菖蒲。
打开门,走廊经过正门的时候,延展加宽成了一个亭台。面前是长方形的水池。天上微微下着小雨。远处传来鼓乐啸鸣。
柴奴看了一眼前院的青烟,叹了口气,拎着笨重的云霓裳,沿着走廊一溜烟地跑到西北的门口,忽然咚地撞到一堵无形的门,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传来男孩娇嫩明亮的笑声。
”为什么我每次跌倒的时候,你都会出现?“柴奴仰面躺在地上,冷冷地道。
”哟,今天火气大得很嘛,开始直呼’你’了?“
”我自到你们家以来,每次遇到你,好像都有倒霉的事发生,你身上是有着厄运的符咒吗?”
“应该是。”男孩理所当然地说。
柴奴被他一副顽赖的模样搞得无可奈何,干脆不理他。她知道自己爬不起来,便四仰八叉地躺在红色的云霓裳上,像是倒在一堆盛开的花朵里。
男孩走过去。一张脸从视线的上方伸出来,俯视着她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拉你起来。”
柴奴躺在地上,视线越过他看着天空,没理他。
”你,为什么不穿我的衣服?“
”不是你不让我穿,嫌我弄脏了你的衣服的吗。“柴奴望着天,轻声道。
男孩哈哈大笑,俯身伸出手。
柴奴没有动,淡淡道。“我这样躺着就好。”
“凭你的身体,过几天就可以永远躺着了,何必着急这一刻?”男孩嘲讽地笑道。
柴奴看了男孩一眼。
他今天没有梳垂髫,而是把头发束了起来,戴了个高高的古怪帽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宽大厚重的袍子。袍子雪白,里面的云衣也全都是白色的,层层叠叠,虽还不及云霓裳那小山似的庞重,也硬是把他的身体撑大了一轮,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有些臃肿。
可恨的是,即便是这样笨重呆板的衣服,在他穿来,依然清丽绝伦,不可逼视。
他庄严而圣洁地站在那里,身周仿佛映了一圈白光,平日里明艳的眼睛在一片白色映衬下显得纯净而温柔,仿佛幼鸽的绒毛。
无论多厌憎他,只要看到他此时的模样,唉,心中大概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的罢?
柴奴温柔地笑了笑,抬起手触摸天空。
“你看,这花开得真好。如今我躺在地上能看到它们,过几日,我躺在地下时,就看不到了。这地很柔软,地上的花瓣也很香,让我再看一会吧。“
男孩抬头看了一眼柴奴头上的大树,轻声道:”这是辛夷花。“
柴奴道:”作药材的辛夷,都是没开花时就摘下的小花蕾,黑黑的,毛绒绒的,丑得很。可谁又曾猜想到,它开起花来的时候却这么大,这么美。“
”我听说,今年南方的辛夷花开得特别晚,却开得特别好。“男孩道。
”你知道么,年份好的时候,这白色的辛夷花会变成鲜亮的品红,几千朵花一起开起来,很美。“
“真想再看一眼啊。”柴奴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下来。
等睁开眼时,男孩已经不见了。他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悄无声息。
小鸟啾啾,白花似雪。艳丽的衣衫延展开来,像繁盛的花海。
她在这花海中躺了很久很久,终于苦笑道:“这孩子,还真就不扶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