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潮和白艾琳的第一次相遇,并不在太空联合管制局,而是四阶军方综合医院实验楼的第九层,某个实验体保管仓的门口。
彼时的白艾琳刚刚透过门缝偶然发现了自己的探刀同伴,他们被浸在透明玻璃舱里,她突感一阵反胃,死死捂住嘴慌不择路地向后退,正撞上来医院探望弟弟顺路办公的路潮。
白艾琳不认识路潮,但她认识路潮身上的衣服,她怕极了,颤抖得像个撞破机密马上就要被处决的罪人。
路潮是见过白艾琳的,在一众探刀的电子花名册上,他记得她是白译的亲妹妹,另外的一个人质。
实验楼的九、十层因为特殊用途,平时除了研究员出入基本无人造访。
白艾琳来到这里的理由说出来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她来八层找白译,却按错了键下错了楼层。
是的,她只是个心不在焉的倒霉虫。
她一直以来都被白译保护得很好,父母早亡让白译提前尝到了为人父是个什么滋味儿,但她又被白译保护得过分好,以至于她得不到任何真实的信息。
她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发现了实验体的秘密后,自顾自地恨着白译。
时机很不凑巧,就在白译被病痛折磨的那个当下,他终于无暇顾及其他,包括向白艾琳解释什么。
白译也许想到了放任会让白艾琳误会,但他没有想到这误会可能会持续二十多年,而已经全然忘却前尘的白译,再也无法亲口向她解释了。
路潮对白艾琳撞见他表现出的惊恐感到疑惑,他以为白艾琳和他的弟弟路汐一样,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今天却发现了令他感到有趣的事,他突然想到病房里挂着点滴形容枯槁的路汐,他想他的机会来了,这可是首席研究员的亲妹妹。
路潮是个生性内敛甚至狡猾的人,路汐则完全相反,他阳光善良,事事都以他人为先,他崇拜路潮有令人尊敬的工作,羡慕路潮有强健的体魄,但从来不嫉妒路潮。他知道哥哥在为了自己受苦,那也许是比身体上的病痛折磨还要痛苦百倍的精神凌迟。
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这点让路潮很生气,明明他就要死了。
没错,路汐就快要死了,唯一能救路汐的办法就是一条地外高阶生命神经体。
路潮利用了白艾琳,他利用了她的闭塞和她对白译的恨意,路潮向白艾琳提出交易:“你知道我是谁,我能帮你脱离探刀,你永远不会出现在那个玻璃罩里面,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从那天开始,白艾琳消失了,她配合路潮演了一出戏。
路潮提出向白译索要一份研究样本,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悄无声息的,给路汐。
如果白译做不到,那么他就马上杀了白艾琳。
路潮记得当时的白译,他虽然面色苍白又身体羸弱,但他听到这话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白译几乎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当然可以,我很高兴,你会这么想。”
白译真的很高兴,这世界上有人跟他有同样危险的想法:“但这很危险,你、我都很清楚。”
“当然,”路潮回他,“我当然清楚。”
自从在地球上第一次发现地外生命神经体可以更新人类细胞,并且提高人体机能开始,联盟下令所进行的所有研究,就主要集中在如何提高战力。这里的战力当然包括但不限于把一个正常的人类军人,改造成一个更加强大的‘类人类’军人。
目前的人类无法给这种强大的地外生命体一个准确的命名,他们依然自信甚至自大,将自己当作宇宙的中心,不管造出什么,人类都将是也必须是宇宙中关于生命的词根。
而关于神经体的研究之所以既没有在治疗医学方面继续大做文章,也没有在提高战力上获得任何成果,则是因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水平限制和无能为力。
更新细胞以治愈绝症和提高机能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但这项实验在地球却注定看不到光明,以人类现有的智慧和技术,他们无法获得一条干净的神经体,一条不会和地外联通,不会得到任何指令,也不会传递任何信息,没有自己的思想,干干净净的只剩下生理机能的神经体。
人类尽管研究不出高阶地外生命体的基因序列,但他们爱做疯狂且虚幻的梦。
白译和钱西是第一批接触神经体研究的研究员,他们也是相对来说较为幸运的,自研究开始至今,已经发生了二十多起实验体杀人事件,仅L域C区就丧生了三名研究员,五名军警,以及两名实习生。
被改造的实验体强大且充满攻击性,只有用管制局特制的处决弹一枪击中头部才能让它归于平静。
路潮虽然身处漩涡中心,但他始终在内心深处对研究实验体感到厌恶,他瞧不起贪婪虚伪的人类,他讨厌道貌岸然的自己,但路汐就快要死了,所以路潮也不得不开始做那个疯狂且虚幻的梦,他想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但路潮的梦是个噩梦,白译在将研究样本交给路潮后,就称病请假,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白译不知道路汐杀了一个护士,也不知道路潮亲手处决了路汐。
这是路潮自己的选择,他当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他只是很难忘记路汐在听完他的计划之后说的那句:“哥,放轻松点,这不怪你。”
路潮的事故报告写得潦草,他几乎没觉得自己还能活着。但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路汐是个人质,是联盟要挟他为此卖命的人质。
联盟需要路潮,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路潮身上依旧有他们需要的、值得利用的东西。
所以如果路汐没有得病,只要路潮没死,他就会像白艾琳一样,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
可笑的是白艾琳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个人质,还傻傻的以为白译为了所谓的忠诚会选择放弃妹妹的生命,她可真傻啊……
“哈、哈哈哈……”
路潮最后坐在审讯室里旁若无人的大笑了一阵,最后他双手捂着脸,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又低低呢喃了一句:“可真傻。”
像是对他自己这场自导自演的悲剧做出了完美评价。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路潮有些面带嘲讽地看着白艾琳,这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快慰,他在路汐死后两个月得知白译身患癌症,命不久矣,他想到了白译消失之前的古怪,断定白译也和他做了相同的选择,路汐没有活,所以白译也不可能活。
可白艾琳却在路潮的注视下突然笑出声来:“是啊,你可真傻。路潮,你自以为是个聪明过人的恶人,可你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你和白译一样受制于联盟,但你没有白译幸运,他的那条神经体,是干净的。”
白艾琳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这瞬间还要感谢洛琪,白译确实足够幸运,可白艾琳在知道真相后依然讨厌他的愚蠢,但也只有这样的烂好人,才能遇见自己的奇迹,遇见洛琪。
白艾琳的愧疚和痛快拉扯着她的面部表情,狰狞又可笑,她看见路潮的脸色变了,她看见他向自己走过来,路潮伸手掐住白艾琳的脖颈,她开始呼吸困难,但她还是用那种怜悯的眼神嘲笑路潮。
“不可能,二十多年了,没人能研究出来……”
“谁……跟你说、是、是人?”
路潮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他恶狠狠道:“是谁?是什么?!”
白艾琳被掐得就快要窒息,但她把嘴紧紧的闭了起来,她不怕死,她只想让这个当年失败的提线人感受到挫败,她才不是他手里的木偶,蠢货!
“够了路潮,你想知道的,我来告诉你。”
李亚伯的突然出现让白艾琳在肺部最后一口气耗尽之前得到拯救,她趴在床边大声咳喘,鬓边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侧,好不狼狈。
路潮的手腕被李亚伯生生捏出了一道红痕,他嗤笑了一声说:“你们这些幸运儿还真是会物以类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