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晚没料到池舜会是这反应,秀气的脸瞬间涨红,右眼下的泪痣都似染上怒意:“你竟不知羞耻?”
池舜靠在廊柱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红色头绳。
他望着庭院中随风摇曳的灯笼,语气淡得像风:“羞耻要分对谁。你我素不相识,你张口便评头论足,我若真恼了,才是落了下乘。”
这话堵得江欲晚哑口无言,他攥紧袖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仍强撑着摆出倨傲模样:“我不过是说了实话!你以为装出这副样子,就能掩盖你暗中算计令玄未的事?”
池舜眉梢微挑,终于正眼看向他:“你怎知我算计他?”
江欲晚梗着脖子,像是抓住了把柄:“整个天启宗谁不知道?你嫉妒他有神兵、得仙尊关注,便屡次暗中使绊子,若不是仙尊护着你,你早该被逐出师门了!”
廊下灯笼的光落在池舜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他忽然笑了,笑声轻得被夜风卷散:“我若真要算计他,你觉得他还能好好站在宴席上?”
这话带着莫名的威慑力,江欲晚竟下意识后退半步。
可转念想到某些事,他又硬着头皮上前:“你少虚张声势!仙尊迟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哦?”池舜站直身,缓步走向他,周身灵力虽敛得极深,却仍让江欲晚觉得像被寒刃抵住咽喉,“仙尊若真要处置我,为何还让我留在……”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他缄口顺着江欲晚的视线一齐看过去。
来者不是旁人,而是令玄未与他那个女知己,就是不知道方才对话他们究竟听了多少。
令玄未看了一眼池舜,抱拳向他行礼后,才看向江欲晚,笑吟吟道:“小晚,许久不见。”
江欲晚也顿时卸了刚才那股子敌意,脸上连半分怒色也不见,喜上眉梢,“玄未哥!”
池舜抿唇,不动声色将身影藏匿进阴影中,令玄未在来天启宗之前,一直得住在天衍宗,受江行照拂,难免与江行的弟子感情深厚。
但江欲晚下一瞬便看见了跟在令玄未身后的潭娇娇,笑意又渐渐消失,挂上些许不悦,“玄未哥,这是谁?”
令玄未一听,笑意更甚,他伸手摸了摸江欲晚的头,“这是哥的好朋友,救过哥的命,可不许耍脾气。”
可江欲晚到底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他望望令玄未,又望望江欲晚,心中明了,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令玄未将他揽进怀里,“许久不见,哥带你去瞧瞧哥平日练剑的地方,那可是个福地洞天!”
潭娇娇跟在他身后,虽不悦江欲晚的态度,但碍于令玄未的面子,她到底是绿叶衬红花,一个字没说,只想着等日后再同令玄未计较。
江欲晚瘪瘪嘴,点头应下。
得到他首肯,令玄未朝池舜的方向看过来,“大师兄,师弟欲带江师弟四处玩玩,还望大师兄应允。”
这时池舜才从阴影中走出来,他颔首,“无需如此多礼,江师弟不太喜欢我,交给你倒是省了一桩事。”
“你!”江欲晚又怒。
令玄未连忙拉住,“大师兄,他就这样,多有叨扰。”
说完,他又转头对江欲晚和潭娇娇说:“好了好了,咱们走吧。”
池舜望着令玄未最后朝自己颔首后离开,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的林子中。这时候,夜风吹在身上时,就能清晰感到凉了。
倒是难得看见令玄未此子全无算计的模样,像邻家温和的大哥带着弟弟妹妹们玩耍一般,往日的攻击性一点也无。
思及此,池舜突然又想起那日扮做山匪跟踪令玄未时,令玄未面对孩子们的表情。
不过那江欲晚却是个难缠的,修为逆天,还知晓他的全部算计,这些究竟是他自己本就知道,还是江行告知,那便不得而知了。
若是他自己悄悄探寻,为维护令玄未而来,那倒无可厚非,怕就怕是江行一手操控。
浑水摸鱼什么的……才真难办。
池舜叹了口气,本以为只要自己放下杀心,烦心事能少一些,偏偏这些烦心事找上门来。
正苦恼,突然有人伸手覆上他的脑袋,他一惊回首望去,恰巧撞进赤连湛眼底的月色。
那双眼素来冷冽如霜,此刻却盛着细碎的光,连周身的灵力都似褪去了凌厉,只剩浅淡的暖意。
也是,此间还有几人能做到完全掩了气息抵达他身后。如此可睥睨日月之人,才是真真的得天独厚,唯此一人矣。
这会儿心中的某股情绪极速达到了顶峰,可池舜却不敢展露分毫。
他笑笑只叫了一声,“师尊。”
其实说来也有些黏腻,自上次刺杀失败后他心情一直有些复杂,既不像以前那样,可以大大方方亲近对方,也无法做到完完全全逃避对方。
赤连湛点头,“你倒是会躲懒。”
池舜回过头,看向脚下的石子,百无聊赖踢了踢,风轻云淡道:“实在不喜这种席面,有师尊撑着甚好。”
赤连湛收手负于身后,先一步迈出廊下阴影,朝外面月色踱步而去。
池舜在他身后,看不见他面色神情,只能听到他淡淡的声音浅浅传来,“江行并非恶人。”
池舜微愣,那人的衣襟上的细碎纹路在月色下缓缓流动,娴静如水,明明此刻无风,那身影却还是在摇曳。
为何偏偏什么他都了如指掌呢。
直到此刻,池舜才终于决定了心中的某事,他一定要瞒着所有人做一件大事,就连眼前这料事如神之人、乃至全知的系统也不知道,如此他定能摆脱必死的局面。
收起心绪,池舜快步迈入月色追上赤连湛的步伐,他跟在赤连湛身侧,想到心中最想问的问题,觉得无可厚非,便问了,“师尊后悔收我做弟子吗?”
赤连湛脚下的步子明显顿了一拍,他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池舜的脸上,但他没有回答,只是说:“宴席已散,你该回清霄殿修炼了。”
池舜得了这话,对方虽未明说,但答案已经明了,何须纠缠,他笑吟吟应下,“是,师尊。”
二人走了偏僻小道,一路无人,寂静至极。
到半路时,池舜突然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他又问:“师尊叫弟子背宗规,便是为了今日?”
这话里有话,倒无需解释,二人心知肚明。
赤连湛只低低“嗯”了一声。
池舜点头,“既然师尊忌讳弟子触犯宗规,弟子便不再犯了,师尊可满意?”
这时轮到赤连湛顿了步子,他漂亮的眸子中盛满了诧异,只错愕望着池舜,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从他第一刻决定感化此子开始时,他就没想过这会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便再难,他也不愿伤害之,以此来改变对方心中的想法。
直到此刻对方突然将真心剖出来,只说不再犯时,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他真的许久未再做梦了。
上一次还是个荒唐的梦。梦见自己魂牵梦绕的神明一身喜服,却又要逃离……
“师尊。”池舜突然叫了一声。
赤连湛猛地回神,望向眼前一切正常的池舜,他喃喃反问:“你……当真?”
池舜一听,当即鞠躬作揖,深深拜了一礼,“师尊,弟子既已承诺,便绝不再犯,君子一言当驷马难追。”
赤连湛却慌乱逃了。
池舜不解,只知道对方不愿他杀令玄未,如今他遂了他的意,他又何故如此?
池舜摇摇头,转身换了个方向,往后山去了。
在不知究竟拐了多少个弯后,池舜终于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洞里,找到了正在闭目养神的池舜本体。
分身踏进的第一时间,池舜本体便挣开眼睛,两人打了个照面,分身便化作一张符纸,悠悠飘到池舜手上。
池舜将那张符纸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借着月光,他席地而坐,便又开始继续钻研符术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巧,池舜本一心专注画符,却不经意间听到些许闲言碎语。再仔细听,辨认后得知,这竟是方才先前消失的三人的声音。
江欲晚的声音最强辨识度,他口中讲个不停,几乎将池舜之前使的所有的损招一一都讲了一遍,潭娇娇在旁边听得上了火,偶尔碎嘴骂池舜两句。
只有令玄未一言不发。
池舜当即画了一张监听符,眼下月色正浓,监听符随意动幻化乌鸦,扑棱扑棱便飞向远处的枝头,悄无声息注视着三人。
江欲晚望着令玄未,气不打一处来,“玄未哥你该不会是被气狠了吧?怎么不说话?”
潭娇娇也看了一眼令玄未,阴阳怪气,“我早就说了那个人心术不正,可不公平就在,仙尊收了他为徒,天启宗又注重长幼尊卑,我们这才处处要低他一头,否则就凭他那现在还是筑基的实力,有什么资格叫我们与他行礼?”
听这话,江欲晚狐疑看了她一眼,“筑基?”
潭娇娇点头,“我有特殊术法可看出他修为,他体内修为不过筑基后期而已。”
“既如此,我有办法!”江欲晚眼前一亮。
两人齐齐看向江欲晚,就听他说:“前些时候我师尊叫我去外历练我一直不肯,不如明日玄未哥你接了任务,我去叫他一起,他本就要照看我,定要给我师尊半分薄面,届时出了宗,生生死死之事谁又说得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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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