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知是何时离去的,池舜坐在桃花树下脑子有些发懵。
细数过往,其实最像“忠臣”的人明明就是那人,可那人方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又清晰刻在脑中。
池舜望着手中弟子玉佩和那人的伴生剑穗出神,他细细摩挲着两件物品,那话又开始回荡,“既决心参加,便要一鸣惊人才是。”
如果他是令玄未的主角阵营,又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不是分明叫他夺魁的意思吗?
可除此之外,又何来其他更有嫌疑之人?
池舜思来想去无果,熄了灯想着不如睡一觉,也许一觉睡醒就什么烦恼忧愁都忘了。
偏偏这一觉睡得有些邪乎,梦里梦了个怪诞的梦。
他梦见整个清霄殿一扫往日肃静模样,原本静谧祥和的场景透着一股子诡异,到处都吊着鲜红的灯笼,个个灯笼上甚至都贴着倒过来的“喜”字。
红色的彩带压得桃花枝都喘不过来气,一向人迹罕至的清霄殿此刻热闹非凡,天启宗上上下下只要是在池舜面前出现过的人都在,就连现世中的朋友也都一一出现。
甚至连池舜的父母也在场。
此刻池舜只觉天旋地转,口鼻像是被捂得严丝合缝一般,几乎喘不上来气,他低头一看,身上竟不知是何时穿上了喜服……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拍手祝贺,他却在这一幅幅场景中惊恐无比。
但他脚下的步子还是不停,硬生生一步一步走向清霄殿。
以往干净利落的清霄殿大殿内,这时也挂满红色喜庆物件,以往赤连湛安坐的高台之上,竟也贴上了巨大的“喜”字。
这一幕突然讽刺至极。
他大喘着粗气突然跌坐在地,明亮的清霄殿光线突然转暗,门外的光成了唯一的亮,紧接着,他踉跄起身,欲往出逃,可眼见着马上就要逃出生天,门口忽然闯进一人。
他定睛一看,正是家师?!
赤连湛平时素衣素袍,此刻竟也是一身喜服,他面色微愣,自上而下睥睨池舜,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暗涌。
池舜大惊,清晰知晓此刻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面露难色正欲开口。
哪料赤连湛先声夺人,“怎么?本尊会吃人不成?”
池舜连忙摇头,“不……”
“那你何惧本尊?”赤连湛眯起眸子,危险的气息直逼人面门。
“我……我……”
池舜一个字也答不上来,甚至是呼吸也有些困难,眼看他险些就要被自己憋死,他猛地一乍,终于醒了过来。
想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想得太多太杂,晚上就容易做噩梦。
眼见天亮,池舜一刻不停,脚下生风般一路跑到玄器峰,他找见鹤子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有心悦之人?”
鹤子年被他问懵,挠了挠头,“你修炼魔怔了?”
池舜连连摇头,“真心发问,绝无戏言!我真是遇到些许难题了!”
鹤子年“嘶”了一声,“哪个宗的?”
这次轮到池舜吃瘪了,他哑口,一时不知究竟从何说起,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鹤子年摸了摸下巴,仔细端详池舜面部微表情,努力辨别,然后说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你莫不是看上哪个长老了?”
池舜如遭雷击,但……他说的也不算错不是?
“我居然真猜中了?”鹤子年一脸惊喜,“还是我太过了解你啊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走寻常路,一般人又怎会入得了你眼?说说吧,是谁?”
池舜叹了口气,“你盼我点好吧。”
“切。”鹤子年摆摆手,“不说我可要下山去了。”
“你下山做什么去?”池舜忙拦住他。
鹤子年神秘笑笑,“你知道山下小镇西头有个酿酒的老翁吗?他酿的醉仙酒一绝,此间罕有啊!”
池舜摇摇头,“我在与你说正事啊!”
鹤子年又“切”一声,“你又不同我说,休叫我烦神。”
“哎呀说说说,你别急。”池舜老老实实装孙子。
两人这便一齐下山吃酒去了。
席间鹤子年才得知,池舜不仅大逆不道看上了一个长老,甚至还不是个女子!!
是个男子!!
“你……你说什么?男子?还是长老?你知不知道这要是传出去,你我都得被扒层皮!”鹤子年一口酒刚咽到喉咙,闻言猛地呛咳起来,酒水顺着其嘴角淌下,打湿了前襟。
池舜一言不发,只猛灌所谓的醉仙酒,倘若此时真能醉酒,忘却烦恼,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鹤子年见他独饮,看不惯,伸手与他碰杯,再猛一口下肚,“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此事简直有悖人伦纲常,实属大逆不道,你明白吗?”
池舜颔首,依旧不言。
“你我虽交情至深,你也知道我性子,当初你诓骗我,说什么那令玄未定会将你手刃,我半信半疑,只觉你性子与我合得来,倒也乐意装糊涂,玩玩闹闹。你与他有何仇怨,知晓你不愿诉说,我也不便追问,索性陪你疯一场,修仙路漫,能得一挚友何其有幸,这才违背我之本心,如此胡闹……”
不知是不是鹤子年有些醉了,他说的话开始有些走心。
池舜抬头望他,他眼神有些恍惚,没有平时半分清明,此刻的话却真挚至极,令池舜有些动容。
不仅如此,鹤子年的话还未完结,他继续真诚道:“有些事,你我也非孩童,修仙之事确实应当跟随本心,说什么双休之道,我也理解……可是池舜,此事无关乎你一人,也关乎对方,你也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多多思考,如此狂悖之心,可能得到天地认可,旁人又会如何看待你们,我不愿你们…尤其是你,你一个人站在世人的对立面。”
“那人是谁我不在乎,但今日你我尚且还是至交,我便有责提醒你,此事需慎之又慎,绝不可妄意为之。”
池舜望着他说完这一番话,下一瞬又栽倒在酒桌之上,他心中思虑良多,搅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鹤子年说的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即便是在现代,男生和男生之间,尚还没有被大众接受,又遑论是这样的世界,再加上他喜欢的人还是个这样尴尬的身份……
眼下见鹤子年已经喝得差不多,他只好起身,将他扶起来,又一路赶回天启宗。
因他身躯实在有些敦厚,池舜费劲将他带回宗时,已经是暮色时分。
池舜将其在玄器峰安顿好后,踏着月色朝清霄殿赶,脚下步子走着走着又开始变慢。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左右像往常一样相处就好了,何必自寻烦恼。
下一瞬,他便滞住——
直到此刻,望见那人如往日般静坐在桃花树下,指尖捏着棋子独自对弈的身影,池舜那颗悬了一路的心,才骤然落定,像被晚风抚平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不再泛起。
月光漫过对方垂落的墨发,在白衣下摆织出细碎的银纹,落子声轻得像桃花瓣坠地,明明是寻常的画面,却让他忽然觉得,若能这样远远望着这道背影,或许就已经够了。
可这份安静没能持续片刻,那人的声音便如碎玉落案般响起,清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过来。”
池舜愣愣回神,依言上前。
即便此刻他已经知晓某个答案,他却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他乖顺坐在案几的对面,望着赤连湛一一落子,试图从他惯用的着棋方式中判断出对方心中所想。
可对方一向是无从琢磨的。
“你来执黑子。”赤连湛淡淡吩咐,连眉眼都未抬半分。
池舜颔首,指尖攥着微凉的玉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
黑白棋子交错纵横,白棋如寒江覆雪,将黑棋逼在角落,只剩一道极窄的气口,像极了他此刻进退两难的心思。
赤连湛抬手落下一子,指尖的灵力顺着棋子渗入棋盘,白棋的气势又盛了几分。
他垂眸时眼睫在烛光下投出浅淡阴影,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何不敢落子?”
池舜回神,指尖的棋子在指间转了半圈,才轻轻落在棋盘边缘,那步棋走得保守,明明能借着白棋的间隙盘活一角,却偏要退到安全地带。
“你心中思虑太多。”赤连湛看穿他的犹豫,指尖又捏起一枚白棋,悬在棋盘上方却迟迟未落,“下棋如破局,一味退守,只会被困死。”
池舜望着那枚悬而未落的白棋,忽然想起鹤子年酒后的话,鬼使神差问道:“若这局本就无解呢?”
闻言,赤连湛突然抬眸望他,眼底的烛光随风微闪,他终于嗅到池舜身上的酒气,将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下,只轻轻注视他。
池舜却如打开了话匣一般,又问:“若师尊得知一路坎坷皆为他人铺路,师尊当如何?”
“若有一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谓愚蠢?”
“师尊,若我宗内大比一举夺魁,如您当日一般‘一鸣惊人’,无论我提出何种嘉奖,你也…不会拒绝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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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