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凌晨三点,空荡荡的街头,唐悬一个人拿着大衣找人。
柳朝暝走得很快,唐悬跑出小区,才在外面的转角捉到他的背影,紧接着又不见了。
正值秋季昼夜温差比较大的时候,柳朝暝跑这么快,唐悬都没来得及给他穿更多的衣服。他气喘吁吁,东张西望,嘴里不断跑出热气,罕见地有些焦急。
若是放在往日,唐悬定随柳朝暝一个人去,但此时此刻,从卧室出来后,他就有一种持续的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到了一个临界点,只要他跟上去,就能撕开柳朝暝这团两年前突然出现在他生活、勾引他脱轨再突然扔下他、并在两年后继续突然出现的捉摸不定的迷雾。
柳朝暝是一团层层叠叠的迷雾——唐悬早有感觉。尽管他曾经事无巨细地向唐悬坦白过自己的家世,父亲母亲分别是哪个集团的董事,祖上是何种血脉传承,还有自己过去二十二年,上至手里积累了多少财产,下至几岁时不小心落过海、养过几种巨型宠物,好像是想尽一切办法在向唐悬有意无意地展示自己来历可信、为人清白。可惜他的演技真的不怎么样,唐悬想他也并不知道什么叫做越解释越刻意。
没有哪一个正常的人会一有机会就对爱人热情地揭露自己的家底;没有哪一个正常的人会曾经巴不得天天与爱人黏在一起、表现得那么爱他,突然就抛下他连家一起搬走;没有哪一个正常的人会销声匿迹整整两年然后某天直接找上床说自己过去其实每天都很想他……没有哪一个正常人,能有那种催忄青的东西;更没有哪一个正常人能在衣柜里待三四天而不吃不喝。唐悬家的厨房,没有一点开过火的痕迹。
唐悬攥紧怀中的大衣,心脏在紧张且幽黑的深夜里扑通扑通作响,他大步跨去,余光瞥见了那件惨白衬衫的衣角在远处飘过。
他一边追赶,一边抬头环顾了一眼周围,觉得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
是去一院的路。
漆黑一片的空间就像抵抗着寒夜压迫的潮水。
微亮的绿光在黑暗的缝隙里一闪一闪,如同一对凄冷深邃的眼睛,幽暗地凝视着这片空旷又冰冷的空间。
外面,一个匀速拖入的踢踏声越来越清晰。
绿光仍微弱地闪烁,仿佛一道海雾里射来的灯,扫过冷藏柜、墙壁、地面,然后撞到了披着白衬衫的来人身上。
柳朝暝伸舌头舔了一圈自己的唇,再把手指塞进嘴里,痴痴地笑起来:
“好香……”
他的眼睛里烧起了两抹红色的火光,将他的瞳孔烧得透红。他嘻嘻着走到柜前,不到一秒就找到了目标,轻轻一挥手,柜子就被推了出来。
绿光疏疏地落到了起伏的白布上。
柳朝暝走上前来,瞬间,他的手指咔擦地长出了长长的白骨,每根白骨都像一条条贪婪的小蛇,最终止于一个尖锐的指头,开始密密麻麻爬上白布。
他低下头观赏着这一幕,咧开了嘴,眼睛里的火烧得更大了,火色映亮了他的脸,五官在晦暗彤红的火光里若隐若现,整张脸都沾满了阴邪的气息。
喳——
霎时,闷脆的一声,白骨利落地插进了白布。
接着,白布里又接连响起了骨头碰撞的声音。
连掏了几下,柳朝暝觉得差不多了,他沉下力、拎出手,惊悚的长白骨迅速缩回手中——掌心,一颗乌黑扭曲的心脏立于其上。
柳朝暝即刻兴奋起来,眼中的火焰直直蔓延到头上,将头发全都往后烧成一片,宛若长出了一头拖着尾巴的暗红色焰火。他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嘴里是无底的打旋的黑色深渊。他清脆地咬下第一口。
天呐。
他深吸一口气,差点丧失说话的能力。太好吃了……
这么好吃的心脏,柳朝暝都不记得上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香甜味迅速占领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感官,他的内心被飞快地充盈起来,他几乎吃得想哭,也不计较从前在路边吃的那些了——光说过去两百多年,他被关在炼狱两百多年,每天只能捡些没多少意念、比人间最次等还要次等的残羹冷炙吃,让他再闻见炼狱里的气味都能直接吐出来……真的太久太久了,他快要饿死了,快要憋疯了……
满足生出的巨大欢喜就要冲出他的大脑,他激动地继续咬下第二口,没嚼两下,戛然,眼前晕晕地一白。
周围的大灯亮了。
——几步之外,一双熟悉无比的黑色皮鞋。
唐悬看着站在冷藏柜旁、嘴唇与双手都布满黑红相间深浅不一的血凝块的柳朝暝,仿佛有一阵惊天鸣雷裂到身上,让他头脑晕眩。
他追着柳朝暝一路来到了一院的太平间,太平间有着医院内最严格的安保系统,他却看见门被打开了。
然后他走进来,就看见了这样一个画面。
几个小时前死于他手下的病人,胸腔凹陷空洞,而几个小时前曾与他一同浸没在欲海中的人,手上正拿着一块残缺的、透明的、但却被唐悬分明认出的心脏。
柳朝暝呆呆地与唐悬对视,对唐悬的出现始料未及。
再三确认面前站着的正是唐悬,他立刻逃避似的撇过头,只余四肢透凉地发怔。他的大脑轰地空白,什么理智都不见了——特地为一个人隐藏这么久的丑恶私密毫无准备地被揭露,这感觉就像他流亡数年,躲尽天涯海角,最后还是被一只根本抵抗不过的邪祟揪住了喉咙。
柳朝暝机械一般地低着头去看手里已经被他吸食到透明的心脏,悄然间,一股强烈的贪念不受控制地浑然升起。
他忍不住继续咽了口口水。他进食的**根本没有消解。
还想吃。
他小心地偷偷去看唐悬,唐悬一动未动,脸上仍是照旧的冷漠,眼神十分晦涩,嘴闭得紧,好似有话说不出。
重新被热烈的**和快感操控,他彻底忘却了伪装,一鼓作气地想,不管了,径直把余下的心脏全都塞进了嘴里,刹那,美味直冲天灵盖,他的表情都失了控。
火焰重新在他眼睛里燃起。
还想吃……还想吃……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回旋,他本能地攀上身后的冷藏柜,嗅来嗅去,却皱起了脸。不够……都不够……好难闻……
好吃的,到底在哪里……
突然,他一激灵,转回头,两团火焰一瞬高扬,鲜亮地照向唐悬。
香……好香……
他开始不自觉地朝唐悬走去,走得越近,火焰燃得越猛烈,火光不仅映着柳朝暝的脸,也同时映亮了唐悬的脸。
“好香……”
柳朝暝喃喃出口,唐悬猛地皱起眉,柳朝暝的手已经伸向他。
白骨咔擦咔擦地挣扎出来,与尖锐的指头在唐悬左胸膛围成一个圈,尖刺陷入唐悬的皮肤,血珠从衣服里渗出来,眼看就要全部插进去。
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只见柳朝暝凝红的双目死死瞪着自己匍匐在唐悬胸口的手指,眼里的火焰在一点点熄灭下去,他紧咬嘴唇,似乎在抵抗着莫大的痛苦。
便如此僵持半晌,终于,柳朝暝再抬起脸去看唐悬时,眼里的火焰已然消失,整张脸上落满了泪花。
他终于清醒了。
“唐悬……”
他怯声地去喊唐悬的名字,同时,白骨被一段段缩回去、藏了起来。柳朝暝倒在了唐悬淋满血的胸膛上。
他舔着唐悬的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会嫌我恶心吗?唐悬……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唐悬低眸,手覆上柳朝暝的后脑勺,说了两个字: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