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 第1章 1 1. 唐悬打开家门,瞥见卧室门下的缝隙透出些灯光。 他转过身,捂上门,门把响起落锁声。 卧室里的灯光瞬间熄灭了。 唐悬按下开关,大厅中央悬着一座精致的水晶吊灯,吊灯点亮,将白晃晃的光晖洒满整个屋子。 他解下领带、衬衫,该挂的挂架子上,该洗的扔洗衣机里,**着精瘦的上身,宽阔明晰的肌肉伴着浅浅的呼吸舒张,他走进浴室洗澡。 片刻,水汽随开启的浴室门扑腾而来,他换上了暗色的绸缎睡衣,吹干净头发,**着脚,拉开冰箱,拿出鸡蛋、青菜、挂面,熟练地下了一碗青菜面,接着坐到餐桌上,打开手机,一边阅读关注的医学公众号新发布的文章,一边悄无声息地咀嚼面条。结束用餐后,进入厨房刷碗、洗手。 然后他从书房挑了一本书,泡了杯茶,最后走向卧室。手放在门把上,咔哒。门开了。 卧室的窗帘大剌剌地敞开着,夜色尽往里钻。落地窗外,庞大的黑夜拖着几粒稀拉的星子,远方成排的窗格错落闪烁,所有零碎的细闪投进这片宽敞的卧室中——混进卧室所弥散的唐悬最爱的木质调香熏味,沉稳飘荡在这片浑厚的暗色里。关好的衣柜,平整的地毯,毫无起伏的的床铺。一切井然有序,并无旖旎之色。 唐悬走近床,坐下,拿起眼镜,拉开窗头灯。转身的刹那,一张闷着潮红的脸正滞在腰侧,眨着睫毛的浓黑的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看起来颇为难受。 唐悬撇了他一眼,偏过头打开了书。 “唐悬,我不舒服。” 柳朝暝鼻音很重,跟感冒似的,黏糊糊地叫了他一声。 唐悬没有反应,他看完了第一章的前三段。 “唐悬,我真的不舒服。” 柳朝暝的眼睛冒出了水汽,双颊上的坨红更为明显,仿佛嘴唇都在发烫。 唐悬又翻过去一页。 “唐悬,你别看书了,你看我。” 一只手抓住了唐悬的胳膊。那不止是手,还有一道微热的、粘稠的触感。 唐悬垂眼。手指,淡白的浊色,全都交缠在他的手臂上。 手的后面,柳朝暝在微微的发抖。 蓦地,滚烫浓烈的气息正从被子深处溢出,飘上来。 “唐悬,我好想你啊。” 柳朝暝的神色涣散了。 “换床单,洗澡,出去。” 半晌,唐悬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对柳朝暝命令道。 “唐悬……”柳朝暝还抓着被子苦苦哀求。 唐悬无动于衷,面上还多了几分厌恶。 “唐悬,我错了。我根本没有放下你!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柳朝暝半跪到床边,又扑过来抓唐悬的手。他全身裸露,白皙的皮肤染着夜色与床头那一盏暖黄的光,短绒的汗毛都分明。 “唐悬,我们和好吧。我快想死你了,没有你我就要死了。” 他泪眼汪汪地仰头去看唐悬。 唐悬的眼睛隐没在镜片后,那盏暖黄色的小灯也照着他,照过他的眸色。看不清,却也知道很冷。 “唐悬……”柳朝暝低头去吻唐悬的手,“反正你现在单身,我也单身,我们和好吧。你还爱我对吗?这么久没谈,你寂不寂寞呀?我们上///床吧,我都准备好了,现成的。” “……换床单,洗澡,出去,别打扰我休息。” 唐悬用力抽回手,退后几步,帮柳朝暝打开了卧室门,并打开了卧室的大灯。 大灯倏然亮起,让柳朝暝眼睛眯了起来,他可怜地趴在床上,像条下锅的半死不活的鱼。灯光勾勒着他身体上起伏的线条,泛红的部位更是突出。 “唐悬……我都这样来求你了……”柳朝暝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玩够了吗?”唐悬面无表情地问他。 “玩?!”柳朝暝抬起眼,大声质问,“我用我的尊严来玩吗?” “你不就喜欢这样?”唐悬轻蔑道。还是看不下去,单手脱下睡衣扔到了柳朝暝脑袋上,“衣服穿好,去洗澡,换床单,然后滚。” 柳朝暝像只坏气球一样一下就泄气了。他抓着衣服,噤声了会,然后一边哭一边起身,对唐悬语气愤恨:“没心没肺,现在连几把都没有了。” 柳朝暝出浴室的时候仍固执地套着唐悬的睡衣,头发和身体都还湿答答地滴水,他也不觉得不自在,白净的脸庞上露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眉飞色舞的劲。眉毛上的水珠还没有干,他就这样倚在卧室的门框上,看向床上已经新找了睡衣换上的男人,轻轻地说:“唐悬,我想睡觉。” 唐悬快把前几章读完了。他在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主角罗佳正在谋划用斧头杀害放高利贷的老太婆。 他没有回答柳朝暝。 柳朝暝等了一会,轻咳两声,又重复了一遍:“唐悬,我想睡觉。……我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唐悬微微皱了眉,罗佳十分犹豫,他其实根本下不了手。他有点厌烦里面推来推去的心理描写,他觉得其中不乏有作者的啰嗦。 过了几秒,余光里闪入一双粉白匀称的光腿,接着一个闪身,身着自己黑色绸缎睡衣的人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我睡觉了,肯定不会打扰你的。” 柳朝暝轻手轻脚的,迅速转过身背对他。唐悬被他擦过去小半边身。他很瘦,睡衣完美地贴在背上,将那对蝴蝶般的肩胛骨描摹得非常明显。再往下,黑丝绸缎懒懒地盖在柳朝暝纤细的腰上,毫无褶皱地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唐悬回过眼,继续看书。看了两行,字还没钻进脑子,一个声音突然趴到他耳朵边咬着说:“我没有裤子。你可以自便。” 唐悬这一觉睡的不好。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见他最讨厌的动物,也就是章鱼,有一只章鱼一直缠着他,他难得的恐慌,却如何扒都扒不下来。他真想拿把斧头把它身上恐怖的吸盘都砍了,腿就应该都啃了吃。 醒来后头顶直冒汗,气也差点喘不过来,竟然真的有只八爪鱼缠在他身上。 是衣扣都开了大半的柳朝暝。 唐悬反应过来,心想自己的梦太离谱,怎么能用斧头砍吸在自己身上的吸盘,实在有违他一个临床医生的逻辑。 眼前的柳朝暝和他截然相反,窝在他胸前,睡得可香甜。一张睡颜太纯良,完全无法让人想到他面对他时总有的放浪。 梦外的唐悬又开始吃力地扒拉这只“大章鱼”,章鱼虽在睡梦里却也有意识似的,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力气压得紧,唐悬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低声叫了几句柳朝暝,柳朝暝安睡如同岿然不动的山。平常听见他喊他名字早兴奋半天了,应该是真的还在睡。 唐悬更讨厌章鱼了。 第2章 2 2. 说起讨厌章鱼的渊源,还是和柳朝暝在一起的事。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微末的事。——和柳朝暝在一起的两年,是唐悬生命里脱轨的两年,现在想来,也算不得什么。 就算是脱轨,唐悬也还是唐悬。 把脱轨的事撇出去,当没发生就可以。 幸亏今天休息,但唐悬也不打算让章鱼多呆任何片刻。醒了,必须撵出去。 唐悬仰面盯了天花板一会,脖颈间难以忽视的起伏呼吸像安全的海,在微风里平稳推进。不得不说,柳朝暝睡着的时候太不像他了,唐悬以前就这么觉得,一进入梦乡,他仿佛就彻底变了个人,嘴、眼都盖上了,面色恬淡,竟看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模样来。 可柳朝暝绝不可能超然物外。他是个大少爷,家里非常有钱,自己也沾得一身铜臭味,极度爱钱,要东西只要贵得金灿灿的。和他谈个恋爱,很烧钱。 就是过去形容唐悬,他也不夸帅,只夸“你长得真贵气”。 贪财又黏人。要是一辈子都睡着就好了。 唐悬在心里许愿,电话铃声响了。 柳朝暝醒来时,怀中拥着的人拿手机在看新闻资讯。 他自然很满意唐悬没有把他推走。但虽说是任他上下其手了,怎么还是这副无欲无求的臭德性。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一干二净,又蹭了蹭唐悬的腹部,感觉到自己的精神。 靠……他□□诶,这么漂亮的躯体□□!唐悬不会真不行了吧? “醒了就滚。” 漠然的字从上面砸下来,手腕上一阵勒紧的痛楚,唐悬抓着他的手,把他的后背往床上摔,“柳朝暝,你知道我的为人,一晚上已经是我善心大发的最大限度了,自己去衣柜找衣服,然后别再回来,门口密码我等会就改。” 柳朝暝脑子被摔得昏昏,两眼晕眩。他意识挣扎了会,反而一股巨大的兴奋在他脑海里乱窜:“……唐悬,你喊我名字了诶……叫的好好听啊,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 唐悬冷冷地注视着柳朝暝,把被子扔到他头上,转身离去。 柳朝暝不舍得走。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出来找唐悬,没人知道他发现唐悬没改家门密码时的惊喜。以为幸运女神要眷顾他了,他总算可以挽回唐悬了。现在毫无进展的,怎么走得了呢? 这才刚开始,可不能被说走就走。 柳朝暝在洗手间踱来踱去,思考留下来的可能。实在走投无路了,他真想立刻变成一个田螺姑娘,田螺少年,就算唐悬不乐意见他也没关系,他躲起来便是,反正千万不能走。 躲…… 柳朝暝想到一个地方,兴许可以帮他掩过耳目。 市第一公立医院的主治医师很难拥有一个完整的休息日,唐悬接到医院的电话许诺会抓紧过去,他在阳台上随便吸了几口烟,就整理好了衣服。卧室、客厅、洗手间都没看见人,估计走了。 这次送来的是一个从郊区医院转移过来的重症患者,发病症状十分罕见,多处部位出现紫绀现象,且伴有头晕、焦躁、咯血,皮肤还长出许多红紫斑块,眼球污浊、有血斑。两年前,唐悬研究诊疗过一起类似的罕见病例,所以这次医院才临时把他从休息日里叫过去。 唐悬到达医院,率先见到了许多警察。 “唐医生来了,钱副主任让我们快去开会。” 韩医生急匆匆抱着文件走过来。 “材料。”唐悬示意,接过文件,边走边看,问了嘴,“这些警察?” “奥,这位患者是保外就医来的——死刑犯,据说就是五年前那个惊动全国的“剪刀案”的连环杀手。”韩医生压低声音道。 唐悬抬了下眉毛,顿了顿,又问:“之前没有这种症状?” “没有。患者以前只有心律失常,这段时间作息检查都正常,所以这一次病发很突然,更奇怪的是,发病初只是心衰合并房颤的症状,第一次手术稳定下来后,病人精神状况变得极度焦躁,后来开始出现多处紫绀现象,身上长出大量红紫色斑块,本来诊断是皮肤血管角皮瘤,但是患者的红紫色斑块增长速度非常快,且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眼球也出现不均匀红血块。在转移过来的路上,又做了一次除颤,现在还在昏迷中。” 快速增长的红紫色斑块和红眼睛,与两年前那个案例相似却又不一样,唐悬沉默下去。韩医生欲言又止,还是低声加了句:“唐医生……这名囚犯还有两个月就执刑了。” 唐悬扶了扶眼镜,头轻点,道:“我知道了。” 唐悬的卧室里有两个大衣柜,柳朝暝是趁唐悬在阳台吸烟的时候快速钻进去的,钻进去的刹那还在赌唐悬今天不会开哪一个,没想到,他从衣柜留出来的那条缝里眼睁睁看着这位工作狂换了正装,出门去了。 哎,以前恋爱还在读书时,唐悬就喜欢往图书馆、医院两头跑,后来入编工作了,就变成扎根医院。柳朝暝总觉得自己才是唐悬每天需要打卡的那道程序任务,而工作才是他的真爱。 柳朝暝叹口气,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救极了,偏偏喜欢上这样没有浪漫细胞的恋爱呆子。 但认清现实就不去哀叹命运罢。他又开始构想该怎么让唐悬重新爱上他。可怜没读过多少书的柳朝暝既没有漂亮惊艳的智商,也没有醇厚悠长的人格魅力,只有一副美丽的空心皮囊。思来想去,他注定用不了太高尚的手段吸引唐悬。 ……龌龊就龌龊!柳朝暝咬牙切齿,一次色言秀不成,他还不信第二次、第三次不成。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美色动容。 他冷哼着掏出随身携带的滛迷草,搓动起来。 ——滛迷草,生长于阴泉边,是天地间至好的催忄青草之一,以前搖长著称。其功效随时间推移逐级递升,在六至八个时辰间达到最高,在人身上则可发作延续一至两天。 彼时天真的柳朝暝尚不知,他这满满情慾的等待将长达四天之久。 病情相关全是编的,勿要较真!勿要较真! 再叠个甲,本文纯属自娱自乐解压之作,书写之意不在吸引眼球搞擦,也不练人物塑造,只为练叙事和感情线。 那为什么还是要写x,因为我需要设定一个不学无术、食色性也的人物来完成这个故事并练习相关的感情线。 当然作者也是炫压抑,好吧!快被生活糙鼠了,只能靠点文字消解一下过度压抑的原欲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2. 第3章 3 3. 会议室,几个科室的医生聚集在一起,偌大的屏幕上呈现着放大的令人惊骇的检查图像。 ——一颗本该饱满的鲜红心脏,如今却触目惊心地干瘪,有部位甚至已经硬化闭塞,简直像颗枯萎丑陋的桃核。 已经联系了几个高校研究团队以及国内国外相关专家,并将样本送去几个机构与实验室检查,出来的结果都意料之中不尽人意。人类历史上,只有寥寥两三个与之相似的病例,且都在短时间内宣告无救,各方对患者情况评估皆不乐观,进度停滞下来,会议氛围越发消极。 主任坐在中间,面色严肃,扫了一圈桌上的人,在低迷的气氛里缓缓开口,点名道:“唐悬,你两年前做过类似的病例研究,这个病例,你怎么看?” 唐悬对上主任不怀好意的眼神,沉声道:“和我两年前的患者有相似之处,但不一样的地方更多。病因暂时未知的情况下先努力维持生命体征吧。” 主任讶异地“哦”了声,又问:“你之前给的新治疗方案是不是号称能解决大量相似情况来着?” 唐悬瞥了一眼他故作好奇的模样,冷声答:“徐主任,我的论文和报告已经将两年前的病例病因、症状和相关的治疗方案写得很清楚了,如果您有问题的话可以自行下载阅读。” 徐主任一直都很不喜欢唐悬。追溯原因,应是唐悬为人太淡漠,特别是刚入职第一次被病人家属投诉就被徐主任碰上了,而后还给一院心外科接连送了好几则投诉,虽然唐悬业务能力非常好,但古板的徐主任执意认为是唐悬太孤高,既瞧不上同事也瞧不上患者,仗着自己“有点聪明就为所欲为”。 “唐悬!”徐主任猛地起身,气急败坏喝道,“你这什么态度?”随后,他轻蔑冷哼两声,把手上的文件往唐悬方向扔,“你不是向来不服气人吗?这个病人就交给你,给你机会让你好好展现你自己。” 说罢,他愤愤离去。唐悬从桌上拿起文件,往身上揣,视线碰到桌上其他医生的时候,大家脸色都讪讪的,缄默不说话。 休假泡汤,工作两年多的唐悬已习以为常。他晚饭后去超市补了点办公室的物资,然后去重症病房看了眼那位“棘手的患者”。 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资料显示只有二十二岁——和柳朝暝一样大。凑巧了,还都辍学。不过,柳朝暝是被家里养着宠着,一点都舍不得送到国外;这位杀人犯则无父无母,落魄长大,初中毕业便出走干起杀人犯法的勾当来了。 他进了病房,病人仍在昏迷中。病床上的躯体干瘦无比,丝毫看不出曾经是会精心蓄谋剪下受害人耳朵和手指的凶残模样,他的四肢像枯木摆在床铺,指尖、五官散发着毫无生气的灰黑,皮肤上那些红紫色斑块全都晕染粘连在一起,尽管看过图片,却还是惊异这些大片斑块妖艳恐怖的颜色。 无人形,无活气。 整个人的状态确实就如同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一般,枯死斑驳。 唐悬站在几米之外,默默看着这具临近死亡、希望渺茫的病体。人在做,天在看,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意外与明天谁先来临。 他转过身离开了。 次日傍晚,患者病情迅速恶化,唐悬进了手术室,除颤已经无法再使患者稳定下来。 手术一直做到凌晨,病人没能挺过去。一点钟,唐悬走出手术室,身心俱疲,却还睡不下,换完衣服他就回办公室写起了材料与报告。 而后两天,唐悬在医院连轴转,复盘开会、写论文报告、接见专家等等,第四天傍晚,钱副主任叫住唐悬,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 唐悬已经累得快说不出话,发型杂乱,面容疲倦,下巴还冒出了小青茬,平日里衣冠齐楚的形象荡然无存。他戴了只口罩在人前掩饰疲容,回去的途中,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被司机叫醒的时候还是懵的,唐悬睡得头重脚轻,凭着本能上楼开门,第一次输密码门锁还报错了,忘了前几天改过密码,第二次才输对。 摁开门把,他头脑发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弯腰脱衣服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味道。 家里有一股异常浓郁的香味,浓郁到几乎要冲破这个屋子。是极度香艳的气味,似乎无数朵花心刨开打成了浆,一阵比一阵浓。 唐悬要头痛欲裂了,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人。 他顾不上洗澡了,径直拉开卧室,然而,一阵更浓的香味快要把他意识都吞没,他眯起眼,扫视一圈仍然没见着人影。 “柳朝暝?死出来。” 过了一会,左边的衣柜里才响起一声不连续的嘤咛。 一团无力的怒火在唐悬胸中扑腾,他推开衣柜门,却愣在了原地半晌。 一个**的人陷在一大叠衣服堆中。 黑黑白白几种颜色的衬衫堆在他胸前,衬衫朦胧的布料盖在光滑的躯体上,将那张通红的脸庞都要掩埋起来。一对被水打湿得淋漓的黑瞳迷离发散,鼻尖、眼尾、双颊红得如同火烤的玻璃,唯独一张像是抹了赤红毒药的嘴张着在喘息。卧室里的光线穿进来,照亮了他嘴角下落的晶亮的涎液。 一道细长的水从衣柜深处流了出来。 唐悬站在那,差点被其中浓烈的香味击晕过去,他感到胸中的怒火正向上烧,直烧到他的头顶,腿也好似泄了力。他要站不住了。 思绪被香味攻击到破碎,唐悬脑海里热浪汹涌。恍惚中,有一股力量正在拉扯他。 “咚——” 他的头撞到了衣柜内壁,但这一撞在轰轰烈烈的香味与灼烧里显得一点都不明显了……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倒在了一片并不算柔软的东西上,应该是衣服,是他的衣服。他的衬衫。 他想把眼睛睁大,可是烧灼感却让他难以做到。视线变得模糊,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纤细的身影,在自己的上方,摸索着自己的胸膛—— 唐悬嘶了声,刹那,一滩紧致的水倒在了身上,灼热与刺激同时席卷而来,吞噬了他的大脑。 唐悬好像漫游在云层里。 高温,逼近巨大的通红的太阳,他寸寸靠近,即将融化。 汗液不断从身上分泌,所有的一切都像水蒸气一样没有了轮廓,向上,向上,他依稀只能感受到几根手指在很用力地抓着他的腰。他呼吸得越来越大声,几近上气不接下气,总有什么堵在胸口,紧接着,胸口也落下了几道划痕。 他的头发湿透了。所有都湿透了。终于,精神紧绷越过了顶点,整片世界都倒退而去。 唐悬的视线也终于开始清晰。 上下起伏的第二道呼吸,热气紧紧缠绕着耳朵,一直往耳垂喷。唐悬的第一个意识竟是去海洋馆的那一天。 他站在一只巨大的白色章鱼前,章鱼张扬着长满吸盘的触角,紧紧贴在玻璃上——他的面前。 唐悬感觉到一阵恶心。 但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却兴奋地张开了嘴:“唐悬!它好喜欢你!” 第5章 5 5. 凌晨三点,空荡荡的街头,唐悬一个人拿着大衣找人。 柳朝暝走得很快,唐悬跑出小区,才在外面的转角捉到他的背影,紧接着又不见了。 正值秋季昼夜温差比较大的时候,柳朝暝跑这么快,唐悬都没来得及给他穿更多的衣服。他气喘吁吁,东张西望,嘴里不断跑出热气,罕见地有些焦急。 若是放在往日,唐悬定随柳朝暝一个人去,但此时此刻,从卧室出来后,他就有一种持续的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到了一个临界点,只要他跟上去,就能撕开柳朝暝这团两年前突然出现在他生活、勾引他脱轨再突然扔下他、并在两年后继续突然出现的捉摸不定的迷雾。 柳朝暝是一团层层叠叠的迷雾——唐悬早有感觉。尽管他曾经事无巨细地向唐悬坦白过自己的家世,父亲母亲分别是哪个集团的董事,祖上是何种血脉传承,还有自己过去二十二年,上至手里积累了多少财产,下至几岁时不小心落过海、养过几种巨型宠物,好像是想尽一切办法在向唐悬有意无意地展示自己来历可信、为人清白。可惜他的演技真的不怎么样,唐悬想他也并不知道什么叫做越解释越刻意。 没有哪一个正常的人会一有机会就对爱人热情地揭露自己的家底;没有哪一个正常的人会曾经巴不得天天与爱人黏在一起、表现得那么爱他,突然就抛下他连家一起搬走;没有哪一个正常的人会销声匿迹整整两年然后某天直接找上床说自己过去其实每天都很想他……没有哪一个正常人,能有那种催忄青的东西;更没有哪一个正常人能在衣柜里待三四天而不吃不喝。唐悬家的厨房,没有一点开过火的痕迹。 唐悬攥紧怀中的大衣,心脏在紧张且幽黑的深夜里扑通扑通作响,他大步跨去,余光瞥见了那件惨白衬衫的衣角在远处飘过。 他一边追赶,一边抬头环顾了一眼周围,觉得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 是去一院的路。 漆黑一片的空间就像抵抗着寒夜压迫的潮水。 微亮的绿光在黑暗的缝隙里一闪一闪,如同一对凄冷深邃的眼睛,幽暗地凝视着这片空旷又冰冷的空间。 外面,一个匀速拖入的踢踏声越来越清晰。 绿光仍微弱地闪烁,仿佛一道海雾里射来的灯,扫过冷藏柜、墙壁、地面,然后撞到了披着白衬衫的来人身上。 柳朝暝伸舌头舔了一圈自己的唇,再把手指塞进嘴里,痴痴地笑起来: “好香……” 他的眼睛里烧起了两抹红色的火光,将他的瞳孔烧得透红。他嘻嘻着走到柜前,不到一秒就找到了目标,轻轻一挥手,柜子就被推了出来。 绿光疏疏地落到了起伏的白布上。 柳朝暝走上前来,瞬间,他的手指咔擦地长出了长长的白骨,每根白骨都像一条条贪婪的小蛇,最终止于一个尖锐的指头,开始密密麻麻爬上白布。 他低下头观赏着这一幕,咧开了嘴,眼睛里的火烧得更大了,火色映亮了他的脸,五官在晦暗彤红的火光里若隐若现,整张脸都沾满了阴邪的气息。 喳—— 霎时,闷脆的一声,白骨利落地插进了白布。 接着,白布里又接连响起了骨头碰撞的声音。 连掏了几下,柳朝暝觉得差不多了,他沉下力、拎出手,惊悚的长白骨迅速缩回手中——掌心,一颗乌黑扭曲的心脏立于其上。 柳朝暝即刻兴奋起来,眼中的火焰直直蔓延到头上,将头发全都往后烧成一片,宛若长出了一头拖着尾巴的暗红色焰火。他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嘴里是无底的打旋的黑色深渊。他清脆地咬下第一口。 天呐。 他深吸一口气,差点丧失说话的能力。太好吃了…… 这么好吃的心脏,柳朝暝都不记得上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香甜味迅速占领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感官,他的内心被飞快地充盈起来,他几乎吃得想哭,也不计较从前在路边吃的那些了——光说过去两百多年,他被关在炼狱两百多年,每天只能捡些没多少意念、比人间最次等还要次等的残羹冷炙吃,让他再闻见炼狱里的气味都能直接吐出来……真的太久太久了,他快要饿死了,快要憋疯了…… 满足生出的巨大欢喜就要冲出他的大脑,他激动地继续咬下第二口,没嚼两下,戛然,眼前晕晕地一白。 周围的大灯亮了。 ——几步之外,一双熟悉无比的黑色皮鞋。 唐悬看着站在冷藏柜旁、嘴唇与双手都布满黑红相间深浅不一的血凝块的柳朝暝,仿佛有一阵惊天鸣雷裂到身上,让他头脑晕眩。 他追着柳朝暝一路来到了一院的太平间,太平间有着医院内最严格的安保系统,他却看见门被打开了。 然后他走进来,就看见了这样一个画面。 几个小时前死于他手下的病人,胸腔凹陷空洞,而几个小时前曾与他一同浸没在欲海中的人,手上正拿着一块残缺的、透明的、但却被唐悬分明认出的心脏。 柳朝暝呆呆地与唐悬对视,对唐悬的出现始料未及。 再三确认面前站着的正是唐悬,他立刻逃避似的撇过头,只余四肢透凉地发怔。他的大脑轰地空白,什么理智都不见了——特地为一个人隐藏这么久的丑恶私密毫无准备地被揭露,这感觉就像他流亡数年,躲尽天涯海角,最后还是被一只根本抵抗不过的邪祟揪住了喉咙。 柳朝暝机械一般地低着头去看手里已经被他吸食到透明的心脏,悄然间,一股强烈的贪念不受控制地浑然升起。 他忍不住继续咽了口口水。他进食的**根本没有消解。 还想吃。 他小心地偷偷去看唐悬,唐悬一动未动,脸上仍是照旧的冷漠,眼神十分晦涩,嘴闭得紧,好似有话说不出。 重新被热烈的**和快感操控,他彻底忘却了伪装,一鼓作气地想,不管了,径直把余下的心脏全都塞进了嘴里,刹那,美味直冲天灵盖,他的表情都失了控。 火焰重新在他眼睛里燃起。 还想吃……还想吃……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回旋,他本能地攀上身后的冷藏柜,嗅来嗅去,却皱起了脸。不够……都不够……好难闻…… 好吃的,到底在哪里…… 突然,他一激灵,转回头,两团火焰一瞬高扬,鲜亮地照向唐悬。 香……好香…… 他开始不自觉地朝唐悬走去,走得越近,火焰燃得越猛烈,火光不仅映着柳朝暝的脸,也同时映亮了唐悬的脸。 “好香……” 柳朝暝喃喃出口,唐悬猛地皱起眉,柳朝暝的手已经伸向他。 白骨咔擦咔擦地挣扎出来,与尖锐的指头在唐悬左胸膛围成一个圈,尖刺陷入唐悬的皮肤,血珠从衣服里渗出来,眼看就要全部插进去。 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只见柳朝暝凝红的双目死死瞪着自己匍匐在唐悬胸口的手指,眼里的火焰在一点点熄灭下去,他紧咬嘴唇,似乎在抵抗着莫大的痛苦。 便如此僵持半晌,终于,柳朝暝再抬起脸去看唐悬时,眼里的火焰已然消失,整张脸上落满了泪花。 他终于清醒了。 “唐悬……” 他怯声地去喊唐悬的名字,同时,白骨被一段段缩回去、藏了起来。柳朝暝倒在了唐悬淋满血的胸膛上。 他舔着唐悬的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会嫌我恶心吗?唐悬……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唐悬低眸,手覆上柳朝暝的后脑勺,说了两个字: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