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萧宣柘来访后,沈清鸢便以苏软玉的身份,开始了在御史中丞府的生活。
苏软玉的身子确实孱弱,稍一劳累便会头晕气短,连出门都成了奢望。沈清鸢便借着这副病体,每日闭门不出,一方面调养身体,一方面梳理前世的记忆,思索着如何避开那些可能导致悲剧的节点。
她知道,萧宣柘班师回朝后,皇帝表面上对他恩宠有加,封官进爵,赏赐无数,实则暗中提防,早已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而那些觊觎萧家权位的官员,也在暗中窥伺,伺机而动。
前世,萧宣柘正是因为太过刚直,不懂得收敛锋芒,又屡立战功,才让皇帝的猜忌之心日益加重。而她沈清鸢,性子刚烈,又常常在外炫耀萧宣柘的功绩,无意中更是加剧了皇帝的忌惮。
这一世,她必须改变这一切。
于是,每当萧宣柘派人送来补品或问候时,沈清鸢都会借着苏软玉的身份,让丫鬟带回一些“无意”的叮嘱。
“劳烦转告将军,近日天气多变,军中将士辛苦,还请将军多体恤,切勿太过操劳,伤了身子。”
“听闻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将军刚回朝,根基未稳,还请凡事三思而后行,切勿轻易树敌。”
“将军战功赫赫,已是人臣之巅,太过耀眼易遭嫉恨,不如适当收敛锋芒,多为自身安危着想。”
这些话,看似是病弱女子的关心之语,实则暗藏玄机。沈清鸢知道,萧宣柘心思缜密,定然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果然,几次之后,萧宣柘便亲自来了。
那日,沈清鸢正在窗前看书,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披着一件素色披风,身形单薄,宛如易碎的瓷娃娃。听到萧宣柘来访的消息,她心中一动,却依旧保持着苏软玉的怯懦姿态,起身相迎。
“将军。”她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
萧宣柘看着她,眼神深邃,带着几分探究:“近日听闻苏小姐常有叮嘱传与我,不知小姐为何会有这些想法?”
沈清鸢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将军是国之栋梁,百姓敬仰,软玉虽体弱,却也知晓如今朝堂局势微妙。将军一心为国,若因锋芒太露而遭人算计,岂不可惜?”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复杂情绪,“不过是些浅见,若有不妥,还请将军勿怪。”
萧宣柘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纤弱的身影上,语气缓和了几分:“小姐所言,句句在理。只是小姐深居简出,怎会知晓这些朝堂之事?”
沈清鸢早有准备,轻声答道:“家父时常在家中提及朝堂动态,软玉耳濡目染,便记下了一些。再者,京中流言蜚语颇多,想不知道也难。”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将军是天下人的将军,软玉只愿将军平安顺遂,方能护国安民。”
这番话,既合情合理,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粹,恰好符合苏软玉的身份。
萧宣柘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眸中的探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小姐有心了。”
沈清鸢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蒙混过关。她抬起头,对上萧宣柘的目光,轻声道:“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软玉只是随口一提。”
那天,萧宣柘在她房中坐了片刻,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他看着沈清鸢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探究,却比来时柔和了许多。
沈清鸢知道,萧宣柘已经开始留意她了。这并非她所愿,她只想做个幕后之人,默默守护他,撮合他与前世的自己。可有些事情,似乎早已偏离了她的预期。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清鸢依旧刻意与萧宣柘保持距离,却也从未停止过暗中保护他。
她利用苏御史的人脉,得知户部侍郎赵坤暗中搜集萧宣柘的“罪证”,意图弹劾他克扣军饷。沈清鸢便借着苏软玉要为母亲祈福的名义,让丫鬟去寺庙上香时,“无意”中将赵坤之子强抢民女的证据,送到了京兆尹的手中。
赵坤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没了心思对付萧宣柘。此事做得极为隐秘,无人知晓是苏软玉所为,只当是赵坤作恶多端,自食恶果。
沈清鸢还知晓,前世萧宣柘曾因支持太子监国,而遭到三皇子的记恨。三皇子暗中使计,让萧宣柘在一次边境巡查中遭遇埋伏,虽侥幸逃脱,却也身受重伤。
这一世,沈清鸢提前让苏御史在朝堂上“无意”提及边境近日不太平,建议皇帝派专人勘察路况,加强戒备。皇帝采纳了建议,派去的人恰好发现了三皇子布下的埋伏,化解了一场危机。
萧宣柘得知此事后,心中疑惑更甚。这些事情,看似巧合,却都恰好帮他避开了灾祸,而这些巧合的背后,似乎都与那位病弱的苏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来看望苏软玉,有时会带些新奇的玩意儿,有时会与她闲聊几句。沈清鸢始终保持着怯懦柔弱的姿态,对他敬而远之,却又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让他茅塞顿开的话。
更让萧宣柘在意的是,苏软玉身上有许多小习惯,与他记忆中的沈清鸢惊人地相似。
她整理书卷时,会习惯性地将书页对齐,指尖轻轻按压,与沈清鸢当年在将军府整理萧宣柘兵书时的动作如出一辙;她不喜辛辣,偏爱清淡的食物,尤其喜欢喝一种加了莲子的羹汤,那是沈清鸢最爱的口味;她甚至会在思考问题时,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专注而锐利,那一刻的神情,与沈清鸢简直一模一样。
可眼前的苏软玉,明明是个柔弱怯懦的病美人,与沈清鸢的刚烈性子截然不同。萧宣柘心中充满了困惑,他开始怀疑,眼前的苏软玉,或许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而沈清鸢,在与萧宣柘的接触中,内心的挣扎也日益剧烈。
她看着他为她送来的补品,听着他温和的问候,感受着他目光中的探究与关切,前世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他们在将军府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出征前的承诺,想起他战死的消息传来时的绝望,想起她被羞辱时的无助。
每一次想起,都让她心如刀绞。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她还要亲眼看着前世的自己,一次次地出现在萧宣柘身边,对他纠缠不休。
那日,长公主府举办赏花宴,沈清鸢拗不过母亲的要求,只能一同前往。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襦裙,披着厚厚的披风,坐在角落的亭子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不远处的牡丹花丛旁,前世的沈清鸢正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色襦裙,围在萧宣柘身边,笑语嫣然。
“萧大哥,你看这株牡丹开得多好,不如我摘一朵送给你?”粉色襦裙的少女踮着脚尖,伸手想去摘那朵开得最艳的牡丹。
萧宣柘连忙拦住她:“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牡丹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不可随意采摘。”
“哎呀,萧大哥就是太过古板了。”少女撅了撅嘴,却也听话地收回了手,转而拿起手中的团扇,为萧宣柘扇风,“萧大哥,这天儿真热,你刚从边疆回来,定然不习惯这般暑气,我给你扇扇风。”
萧宣柘侧身避开,语气平淡:“不必了,我不热。”
可少女却不依不饶,依旧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眼神中的爱慕毫不掩饰。
沈清鸢坐在亭中,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闷得发慌。那是她啊,是前世的她,那样天真烂漫,那样肆无忌惮地表达着对萧宣柘的爱意。
更让她愤怒的是,不远处的几位官员,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讥讽与算计。
“看,吏部尚书家的小姐又在缠着萧将军了。”
“萧将军也是,放着好好的公主不要,偏偏要娶那个病秧子苏软玉,如今又被沈小姐纠缠,真是麻烦。”
“哼,萧宣柘功高震主,皇帝早已对他不满。他与沈尚书家走得这么近,日后怕是难逃一劫。”
“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这萧家就要倒了。”
这些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沈清鸢的耳中。前世,这些人也是这样在背后议论萧宣柘,也是这样盼着萧家倒台。而今生,一切还未发生,他们便已开始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沈清鸢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她看着那些人丑恶的嘴脸,看着前世的自己依旧懵懂无知,看着萧宣柘孤身一人,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与算计,心中的隐忍终于快要到达极限。
她原本以为,只要撮合萧宣柘与前世的自己,只要暗中护着他,就能改变结局。可现在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并非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皇帝的猜忌,官员的算计,前世自己的天真,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萧宣柘紧紧缠绕。她若只做个旁观者,只做些暗中的小动作,根本无法真正护他周全。
或许,她错了。
或许,她不该撮合他与前世的自己。或许,只有她亲自守在他身边,才能真正避开那些灾祸,才能让那些算计他的人付出代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抑制。
沈清鸢看着不远处的萧宣柘,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比记忆中多了几分疲惫。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要留在他身边,无论以何种身份,她都要护他一世安稳。
可她现在是苏软玉,一个体弱多病,无权无势的御史中丞府小姐。她该如何做,才能留在他身边?
就在这时,萧宣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清鸢看到他眸中的探究与疑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心中一慌,连忙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
指尖微微颤抖,心中的念头却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