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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神女

作者:宴山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宝慈寺灵验之名远扬,向来香火鼎盛,但这几日萧侯夫人在寺中还愿,为防冲撞,除非官宦女眷,都不再接待。


    谢宜安与杏仁到时,寺中负责迎接她们的僧人立刻便迎了上来,将她们引到寺内。


    谢宜安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按着礼数,先行前往各处殿中叩拜。


    她跪在蒲团上,看着身前宝相庄严的佛像,虔诚许愿,希望她与萧晏的婚事可以顺利作罢。


    在她安顿好母亲,让母亲不必再寄人篱下饱受冷眼之前,她都不想成婚。


    带着她们母女离开谢家,这也是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


    明明,就差一点……


    怎么就成了阴阳永隔?


    谢宜安合上眼,结结实实地叩头。


    如果神佛有灵,就请庇佑她此行顺利吧。


    “谢宜安,你怎么在这儿?”


    谢宜安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女子站在不远处。


    为首的年轻姑娘容貌明艳,明眸皓齿,顾盼神飞,说是貌比天仙也不为过,然而谢宜安一看见她,霎时便觉头疼。


    萧晗怎么也在这儿?


    但她转念一想,萧晗毕竟是萧晏的堂妹,来这里陪着萧侯夫人还愿也不奇怪。


    不过,她与萧晗向来不对付,狭路相逢,只怕要纠缠一番了。


    果不其然,萧晗一见果然是她,双眼马上就瞪了起来。


    她后退一步,目光警惕:“你不会是来这儿找人咒我的吧?”


    一旁候着的引路僧人面露惊色,忙道:“萧檀越,请勿妄言,小寺修行佛法,一心向善,万万不会做这种恶事。”


    萧晗不耐烦地摆摆手,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侍女极有眼力见地上前,一个把那引路僧人架走,另一个则上前挡住了想护在谢宜安身前的杏仁,留给她们二人充足的空间。


    谢宜安站起身,乌黑的眼珠看着面前的少女,慢吞吞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之色:“萧姑娘,好久不见。”


    萧晗皱起眉,冷笑道:“谢七,你别跟我装,你当我是跟其他人一样的傻子,看不穿你扮猪吃虎的小技俩?”


    谢宜安面色不改:“如果,萧姑娘……是在计较,前些日子,宴会上,我,恰巧胜你,半子,那我可以……现在,认输。”


    “我不需要你认输,我会堂堂正正赢你。”萧晗咬牙怒道,她想起什么,又得意地笑起来,“我四哥回京了,他不仅是带兵打仗的好手,琴棋书画亦是名师教导,谢七,你敢不敢与他手谈一局?”


    萧晏?


    谢宜安脑海中闪过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萧晗属实难缠,她必须尽早打发了她,不能让她妨碍到她的计划。


    谢宜安心里冒出个坏主意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面带得色的萧晗,缓缓道:“他,大约,没空理你了。”


    “为什么?他是我堂哥,又不是你堂哥。”萧晗果然上当,顺着她的话追问下去。


    “因为……”谢宜安从袖中掏出那枚玉佩,在她面前一晃,“他,要忙着,与我定亲。”


    萧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夺下玉佩翻来覆去打量,但无论她看多少遍,那枚玉佩确确实实是她熟悉的萧家儿女定亲所用的玉佩。


    “这,这不可能……我都没听说过!”萧晗喃喃着,一时之间完全回不过神来。


    偏偏谢宜安还要打击她,故意道:“你也可以,现在,先叫我……一声,嫂嫂。”


    萧晗顿时涨红了脸:“我不叫!谢宜安,你想都不要想!”


    她心里一团乱麻,也顾不上再对谢宜安放狠话,她把玉佩丢回给谢宜安,脚步匆匆地离开。


    想也不必想,她定是去求证了。


    而她现在能去求证的对象,无非就是萧侯夫人。


    谢宜安心情大好,望着她急冲冲的背影,心道,只待萧晗先去同萧侯夫人说个一二三,让萧侯夫人有个心理准备,她再去拜见,更可添胜算。


    她握起杏仁的手,迎着她担忧的眼神,伸手捏捏她的脸:“杏仁,我觉得……佛祖,好像,当真在,保佑我。”


    杏仁重重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如果佛祖当真慈悲保佑她家可怜的姑娘,她愿意吃斋念佛,再去佛前磕上几个响头。


    *


    午后,天边蓦地墨色翻涌,层云堆叠。


    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寺中禅房还是安静着,这倒不像萧晗闹腾的性子。


    谢宜安望着天色,蹙了蹙眉,去寻寺中僧人,状似无意般问道:“萧姑娘,可曾用了午膳?”


    僧人微讶,对她一拱手:“萧檀越方才已经离开了。”


    谢宜安呼吸一滞,立刻又问:“那萧侯夫人呢?”


    僧人更是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萧侯夫人昨日便已离去,今日才让萧檀越来代行最后一拜。”


    谢宜安掐紧了自己的掌心,只觉得心头不住地往下沉。


    人算不如天算。


    萧侯夫人,竟然,昨日就离开了!


    天际炸开一声沉闷巨响,万千水柱倾泻而下,如箭齐发,重重敲打在寺中屋脊上。


    谢宜安被杏仁扶着回了禅房,她坐立不安,脑中不住想着对策。


    萧晏凯旋而归,萧侯夫人一定会趁热打铁给他定下亲事,她得赶在萧侯夫人正式雇冰人上门说亲之前,先见她一面,将一切说开。


    还有什么机会可以见到她呢?


    谢宜安正思考着,就听门外传来小沙弥着急的声音:“慧明师叔,不好了!这场雨属实太大,这山上的土石都被雨刮得滚了下去,山下的村民遭了灾,房屋和人都埋在了土石里!”


    被他称作师叔的慧明倒还算冷静:“速速派人去报官,还有,召集寺中青壮,随我下山,在官兵到来之前尽量救人。”


    小沙弥领命离开。


    谢宜安一个健步冲到门外,不顾杏仁的呼喊,急急穿过回廊,拦在慧明身前,开口道:“我也去,我的耳力很好,可以帮你们找人。”


    慧明回望了禅房与此的距离,伴着轰隆雷雨声,面露惊讶,却仍道:“谢檀越,你有善心固然好,但你乃千金之躯,雨势太大,届时恐怕无法顾及。”


    谢宜安坚持道:“没关系,我可以,照顾自己。”末了,她又补充,“放心,我有事,也不会,追究你们。”


    慧明对上她固执的眼神,心知劝不动她,叹息一声,对她一揖:“我佛慈悲,定会庇佑谢檀越。”


    这个谢宜安倒是不在意。


    她回禅房去换上轻便的衣服,正想着怎么同杏仁解释,一转身,就对上她通红的眼眶。


    “姑娘……您是想起老爷了,对吗?”


    谢宜安收拾的手一顿。


    她的一颗心好像也被这场暴雨淋湿,变得沉甸甸的。


    父亲正是在一个暴雨天,被山上滑坡的土石卷走,葬身谷底。


    他被人找到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为她猎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兔子。


    父亲之所以进山打猎,是因为谢宜容有了一件漂亮的兔毛披风,在她面前得意地炫耀了好几次吗?


    谢宜安不知道。


    反正,她要尽自己的力量去救人。


    如果……如果那天,也有人救下父亲就好了。


    杏仁沉默着帮她收拾好东西,随即自己也换了身衣服。


    慧明早已和其他僧人说明,他们见到她二人便也没有惊讶,只带着她们一同下山。


    *


    若说在庙里时,还有部分僧人担忧谢宜安会帮倒忙,那么当真到了山下搜救时,他们才知道自己有多看轻了这位看似娇弱的大家小姐。


    她惊人的耳力能准确地在暴雨中辨别到任何一点儿细微的呼救声,带领着僧人们救出被困在坍塌的房屋和土石之下的村民。


    杏仁带一众妇人拿着伤药沸水,帮着处理伤者的创口。


    有了谢宜安,宝慈寺的僧人们很快就走遍了整座山下小村。


    众人找了一处尚算完好的屋檐下歇息,谢宜安本也力竭,正要坐下,耳边却蓦地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动静。


    像是有人在敲打门窗。


    她立刻站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急急寻过去。


    不知在雨里走了多久,谢宜安眼前终于出现了一辆被乱石击中倒下的马车,套上的马早已跑得没了踪迹,车夫和护卫倒在一边生死不知。


    她一边扬声喊人,一边连忙上前掀开马车的帘布。


    然而一掀开帘布,里面的几个人却很是眼熟。


    ——竟是萧晗与她的两个侍女。


    她们被压在变了形的马车架下动弹不得,侍女们都晕了过去,只有萧晗还醒着。


    萧晗见有人来本是一喜,然而看清是谢宜安,随即目光就沉了下去。


    谢宜安见状,抿了抿唇,没好气道:“伸手,我拉你出来。”


    萧晗一惊:“你,可是,我……”


    谢宜安却不顾那些,伸手尽量扒开木架布帘,然后探手抓住萧晗的手腕,咬着牙,使出浑身力气,努力把她拉出来。


    萧晗好歹还记得自己也得用上劲,顾不得那些仪态仪容,尽力挪动身体,配合着谢宜安,一点点爬了出来。


    待她出来后,谢宜安才看清,这位原本神采飞扬的贵女如今浑身都湿透,发髻钗环松松散散,毫无从前的气势。


    不过她想她自己大约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扶着萧晗一步步往众人所在的地方去,萧晗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其他,竟然一路都一言不发。


    待到了地方,妇人们围上来替萧晗检查,青壮们按照谢宜安的指引去救回那些萧家的下人。


    官兵赶到后,宝慈寺僧人们便功成身退,带着无处可去的伤患回到山上。


    萧晗终于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谢宜安,面色犹豫,许久后,她咬了咬唇,小声道:“谢谢。”


    谢宜安摆了摆手。


    却听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道:“……嫂嫂。”


    谢宜安神情一僵。


    她逗她玩的。


    萧晗怎么还当真了!


    *


    半夜时,暴雨终于停歇。


    待到第二日清晨,朝阳照常升起。


    得到消息的村民亲属们一大早来宝慈寺道谢,他们从僧人口中得知谢宜安居功至伟,都纷纷朝她作揖,更有甚者还想要磕头。


    谢宜安向来当惯了透明人,不适应这般热情,随便扯了个去看萧晗情况的由头便慌慌张张离去。


    萧晗的情形看上去还好。


    她的两个婢女都醒了过来,现在正围在她身边。


    萧晗一见到谢宜安,立刻就起身蹭了过来,谢宜安想退一步,却被她抱住了胳膊。


    “谢七,以前的事,对不起。”萧晗认真道,“我不会找听信他人之言的借口推脱自己的过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误会了你,我们萧家的儿女从来不会逃避,你要我怎样道歉和报恩,我萧晗绝无二话。”


    谢宜安扯了扯嘴角,对上她严肃的目光,头皮发麻:“……倒也不必。”


    萧晗还要再说,门外却传来她家下人惊喜的声音:“姑娘,四公子来接您了!”


    萧家四公子,不就是萧晏?


    谢宜安心头一紧。


    她看着萧晗欣喜的神情,想到自己吓唬她的话,连忙抓住她的衣袖,想找补一下,却见萧晗露出“我懂”的表情,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笑眯眯道:“咱们一块儿去见四哥吧。”


    不等谢宜安拒绝,她就拽着谢宜安一起出了门。


    *


    萧晏半夜离宫,甫一回府就听闻了宝慈寺山下村镇被滑落的土石淹埋,偏偏今日代萧侯夫人去宝慈寺还愿的堂妹萧晗还迟迟未归,随行侍从也没有一人回来,其母萧二夫人吓得抱着萧侯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好似已经听闻噩耗。


    萧晏当即点了侍卫备了马,让管家备着铲镐等物,只待天明城门一开就立刻出城去。


    萧二夫人本也想怨他怎么不连夜出城,但被萧侯夫人三言两语劝醒,萧晏战功赫赫,如今正是百尺竿头,领了宫宴就强闯城门算什么事?


    只怕他前脚刚靠近城门,后脚今日宫宴上醉得面红脑胀的言官就都披衣起身挑灯疾书了。


    母女连心,关心则乱,萧晏无意与她计较,仍是一早就出门。


    他本也挂心安危,直到山下,不料见到村镇虽屋舍倒塌,大多百姓却是无恙,询问之下,才知昨夜宝慈寺僧人与几位女子一同下山来连夜救人,这才让伤亡减到最少。


    其中有位姑娘,貌比天仙,耳力惊人,百姓们对她无比感激,甚至有人合十双手直道她是天降神女。


    萧晗衣饰精致相貌艳丽,他们都对她有些印象,记得她是被神女送回了寺中。


    萧晏命侍卫留下帮助有困难的百姓,独自策马上山去接萧晗。


    不曾想,除却萧晗之外,他还见到了意料不到的人。


    村民口中的“神女”。


    原来,亦是他的巫山神女。


    她似是一夜未眠,难掩倦色,然而憔悴之外却依然肩背笔直,自有一股狂风不折暴雨无摧的韧性。


    萧晏下意识站正,不动声色地观察自己今日的衣冠。


    他暗自懊悔,早知她在,他今早应该换上萧侯夫人为他新做的那几套衣服的,不该嫌它们依着京中时兴样式做得花里胡哨,于是索性就换了素色旧衣,轻装简行。


    万一如今京中姑娘们就喜欢那样的呢?


    他自诩相貌气度不输京中儿郎,但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能为自己多添些好印象总是大好的事。


    萧晏正胡思乱想着,面前就多了个影子,一下抱紧他胳膊,哭道:“四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晏眨眨眼,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连忙掩饰似的低头,看向与二婶哭得一模一样的萧晗:“明蔷,你可有受伤?”


    萧晗摇摇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抓住身后姑娘的胳膊,强行将她带过来,哽咽道:“四哥,我能活着全靠谢七,以后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得拿她当救命恩人一样对待……”


    谢七?


    萧晏看向面前的姑娘,只见她被萧晗这般豪言壮语说得颇为不好意思,对他颔首,轻声道:“久仰萧将军大名,我姓谢,小字宜安,在家行七。”


    “七娘客气,多谢七娘救舍妹,萧晏感激不尽。”


    萧晏郑重对谢宜安一躬身。


    他借着动作掩盖下心中的忐忑。


    就这样称呼“七娘”,会不会显得冒犯?


    也不知道萧晗怎么同她说过他,他要不要跟她介绍一下自己?


    他忐忑,谢宜安却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顺带扶起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萧将军快请起。”


    萧晗嘟囔道:“你怎么对我们一家人这么生分?你可以叫我‘明蔷’,叫四哥的字‘晚霁’呀。”她想起了,“噗嗤”笑出来,故意大声道,“四哥,你来这么久,都不向七娘说你的字,你把自己的字都忘了不成?”


    萧晏本来被谢宜安扶起,还在觉得臂膀如被烫到一般不自在,听了萧晗这番话,当即瞪过去。


    这死丫头,怎么就知道拆台!


    这时候不知道说说他的好话,枉费他疼她那么久了。


    旁人或许会被他这一记眼风吓到,但萧晗与他打小相熟,丝毫不惧,她凑上前,一手挽住一人,吸了吸鼻子,回头一望背后慈悲的佛像,感叹道:“宝慈寺的香火果真灵验,我许愿你平安归来,如今已经应验,伯母许愿你觅得良缘,看来也在眼前了。”


    她说得无心,然而听者双方却是神情各异。


    萧晏像被拆穿心事,耳根通红,支支吾吾凑不出一句完整呵斥她胡言乱语的话。


    谢宜安垂下睫羽,却是心如止水,一片薄凉。


    既然萧晗与萧侯夫人关系甚好,那么萧侯夫人无论如何都会对她这个萧晗的救命恩人表示感谢。


    她马上就能见到萧侯夫人了。


    解除婚约,就在眼前。


    萧晏或确有良缘。


    但绝不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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