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封街的秋意漫得很慢,梧桐叶在风里卷了半旬,才肯慢悠悠落满人行道。
林苡攥着皱巴巴的离职证明,推开“雾里”咖啡厅的玻璃门时,风铃叮铃晃了晃,惊得她指尖一紧——那纸张边缘的折痕,又深了几分。
她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把证明塞进粉色皮包的最底层,像藏起一团发潮的情绪。
刚点的热美式还没上桌,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是裹挟着冷空气的沉响。
林苡抬眼的瞬间,搅着咖加的勺子“咔”地撞在杯壁上。
季挽站在门口,黑色高定西装裹着清瘦的肩线,助理捧着平板跟在身后低声念着“下午三点的项目会”,她却像没听见似的,目光越过半个咖啡厅,直直钉在林苡身上。
三年不见,她身上的学生气早被冷硬的气场磨平,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只有耳尖那点淡红,还像大学时被林苡逗红的模样。
林苡慌忙低下头,指尖不自觉的颤抖——她今天穿的是大学时季挽攒了三个月的工资给她买的poniny连衣裙,虽然端庄,却少了一丝生机。
季挽走了过来。
高跟皮靴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却一下下砸在林苡的心跳上。
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助理很识趣地退到门外,玻璃门合上时,把街景隔成了模糊的色块。
“热的?”季挽的目光落在林苡面前空着的马克杯上,声音比咖啡还凉。
林苡嗯了声,指尖往桌下缩了缩:“路过歇歇脚。”
季挽没接话,视线扫过她摊在桌上的画本——是张没画完的插画,女孩蹲在路边喂猫,笔触软得像棉花,却在角落蹭了片晕开的墨渍。
她指尖顿了顿,忽然问:“没上班?”
林苡捏着画笔的手一僵,笔杆在指节上硌出浅印:“刚……离职。”
空气静了半秒,只有咖啡机“嗡嗡”的运作声漫进来。
季挽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有一丝疑惑:“嗯?”
“项目黄了,工作室裁人。”
林苡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讲别人的事,“正好歇歇。”
可季挽太懂她了。
大学时林苡丢了兼职,也是这样笑着说“正好有空画稿”,转过身却蹲在画室走廊里,把钱包里皱巴巴的零钱数了三遍。
“康斯的宣传部门缺插画师。”
季挽忽然开口,指尖划过平板屏幕,调出一份招聘简章,“待遇是行业三倍,不用加班。”
林苡的笔尖“啪”地断了。
她抬头看季挽,对方的眼神很坦荡,坦荡得像在谈一桩再普通不过的生意:“是公开招聘,你可以投简历。”
“不用了。”
林苡把断笔扔进纸杯,声音发紧,“我不想靠关系。”
季挽的指尖顿在屏幕上,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想起大三那年,林苡为了凑父亲的医药费,在酒吧画墙绘到凌晨,被酒精味呛得吐了半宿,却不肯收她塞过去的生活费——那时的林苡,就像株长在石缝里的草,倔得连风都吹不动。
“不是关系。”
季挽把平板推到她面前,屏幕上是林苡去年发表的绘本内页,“你的作品,够格。”
林苡没看,只是把画本合起来,帆布包的肩带勒得肩膀发疼:“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起身的时候,包带忽然勾住了桌角,里面的离职证明“哗啦”掉在地上,和画稿散了一地。
季挽弯腰去捡,指尖先碰到了那张证明,“离职原因:项目解散”几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她指尖一麻。
林苡慌忙去抢,指尖撞在季挽的手背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
季挽把证明递过来,指腹擦过她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外面风大,等雨停了再走。”
林苡没应声,攥着证明往外走,刚推开门,冷雨就砸在脸上。
她抱着包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丝把街景织成模糊的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季挽撑着伞站在她身边,黑色伞面遮了大半的雨,把她罩在干燥的阴影里:“我送你。”
车里的暖气很足,林苡缩在副驾驶座上,指尖还凉得发颤。
季挽把车载空调又调高两度,从储物格里拿出个绒布袋子,递到她面前:“刚在旁边甜品店买的,你以前爱吃的奶黄包。”
袋子还是热的,暖得能焐热指尖。
林苡想起大二那年冬夜,她在画室赶稿到凌晨,季挽裹着羽绒服站在楼下,手里攥着的奶黄包,也是这样暖得发烫。
“谢谢。”
她接过来,咬了一口,甜腻的馅裹着热气,呛得她眼眶发涩。
车停在林苡家楼下时,雨还没停。季挽解开安全带,忽然从后座拿出个文件夹:“这是康斯的项目企划,需要插画师合作,稿酬是市场价的五倍。”
她把文件夹放在林苡腿上,指尖按在封面的logo上:“不是招聘,是商业合作。你画得好,值得这个价。”
林苡看着文件夹上“季挽”的签名,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季挽的指尖顿了顿,窗外的雨珠顺着玻璃往下滑,在她眼底晕开一片湿意:“林苡,当年我穷得连奶茶都买不起的时候,你把早餐的包子分我一半。”
“我不是在帮你,是在还账。”
林苡的眼泪“啪”地砸在文件夹上,洇开了一小片墨迹。
她想起大三那年,季挽为了凑学费,在工地搬砖搬得手磨破了皮,却把发的矿泉水省下来,偷偷放在她的画架旁——那时的她们,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兽,连一点温暖都要藏着掖着。
“我接。”
林苡攥着文件夹,指尖掐进掌心,“但我会按时交稿,不会拖项目进度。”
季挽的嘴角终于弯了弯,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漏出点温软的光:“我知道。”
车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梧桐叶上的水珠滴在车顶上,像轻缓的鼓点。
林苡推开车门,忽然回头说:“当年的包子,是我不爱吃馅。”
季挽愣了愣,看着她跑进单元楼的背影,忽然笑出了声——原来那时候的小心思,早被对方看了个透。
一周后,林苡拿着画稿去康斯集团交稿。前台领着她进总裁办公室时,季挽正在签文件,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指尖还沾着墨渍:“坐,刚泡的白茶。”
办公室的书架上,摆着林苡高中时画的速写——是她偷偷画的季挽,草稿纸边缘还留着当年的泪痕。
林苡的指尖碰了碰画框,声音很轻:“你怎么会有这个?”
“当年你落在画室的,我找了好久。”
季挽把茶杯推到她面前,热气裹着茶香漫开,“那时候我就在想,以后一定要把这些画,都挂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林苡的鼻尖一酸。
她想起分手那天,季挽红着眼说“等我有能力给你安稳”,那时她以为是借口,如今才懂,这个曾经连公交费都要算着花的女孩,是真的把“给她一个家”,刻进了往后的每一步里。
“画稿我看过了,很好。”
季挽把合同推到她面前,笔帽在她指尖转了圈,“还有个长期合作——康斯的年度画册,想请你做首席插画师。”
林苡看着合同上的薪资数字,忽然笑了:“季总,你这是在挖我?”
季挽也笑了,眼底的光像碎了的星子:“不止。”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丝绒盒子,推到林苡面前,盒子里是枚素圈戒指,内侧刻着“林苡”两个字:“当年没敢说出口的话,现在说——林苡,我攒够了能给你安稳的一切,你要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画稿上,把线条晒得暖绒绒的。
林苡看着季挽紧张到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高中时某个课间,她偷偷抬眼望向前排的背影,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蝉鸣。
她拿起戒指,套在自己的中指上,大小刚好。
“这次不许再让我等啦。”
后来林苡才知道,季挽接手康斯的第一年,就把齐封街的老房子买了下来,装修成了她们当年憧憬的样子——阳台种满向日葵,客厅摆着林苡画的插画,厨房的锅里,永远温着一碗糖醋排骨。
而那家“雾里”咖啡厅,是季挽去年盘下来的。
她知道林苡喜欢角落的位置,所以连沙发的软度,都调成了她当年说过的“像云一样的软”。
再后来,林苡的画册发布会那天,季挽包下了整个咖啡厅。
她站在落地窗前,举着本画满向日葵的画册,对林苡说:“以后你的每幅画,我都是第一个欣赏者。”
窗外的雨早停了,阳光裹着桂香吹进来,林苡看着季挽眼里的光,忽然明白——有些喜欢,从来不会被岁月的落差打败,只会像埋在土里的糖,熬得越久,越甜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