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凡生楞坐在原地，耳鸣声越来越大，他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说什么？”
餐厅播放着轻柔的音乐，些许餐具碰撞传来的声响，其他客人的低语，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变得模糊不清，仅剩许凡生耳边剧烈的心跳声。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梁钰那双深邃的眼睛，和那句令他惊讶的话。
——“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他那龌龊又卑微的暗恋？
知道他那些变态痴迷的记录？
知道他是一个靠着偷来的照片和幻想度日的可怜虫？
“你在说什么啊……”
许凡生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想说点其他的来扯开话题。
想逃跑……
偏偏身体不听使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
“抱歉，吓到你了？”梁钰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将他面前的水倒满，“先喝点水。”
许凡生深吸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杯时，被冷的一颤。
他端起杯子，小口啜饮，微酸的柠檬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片刻的清明。
“你……你怎么会……？”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指我怎么会发现你的账号的吗？”梁钰语气平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他心里有更明确的答案，但是不敢和许凡生讲，只好真真假假地编了一个故事。
“说来也巧……大概一个月前吧，我公司部门整顿，准备去团建，他电脑坏了，借用我电脑登录社交平台查点资料，忘记退出账号了。我后来用时，看到了他点赞过的几条动态，其中有一条转发抽奖的，头像很眼熟。”
梁钰顿了顿，视线落在许凡生错愕的眼眸中。
他心疼的皱了皱眉，柔声说，“凡生，那个头像，是你很久以前画的一张速写，我记得，我当时看到了。画的是……一个身影。当然，出于好奇，我点进了那个账号。”
许凡生闭了闭眼，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那是他刚上高中时，想走艺术这条路，有天赋却没走成，些许遗憾，但抬眼便看到梁钰靠在教室窗边看书，心一动，画出了他的身影，几笔刚画完，就见梁钰从他座位旁经过。
许凡生自以为藏得很好，以为梁钰根本没有看见，却没想到在多年之后，以这样一种方式，**裸地展示在了正主面前。
“我看到了账号里，你所有的动态。”梁钰的声音低沉下去，融合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从那时高中，你捡到那张照片开始，一直到三天前，你问‘还能再见到你吗？’。”
梁钰每说一句，许凡生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是许凡生隐藏的欢喜、心酸、绝望，他以为正主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秘密，只有网友会共鸣情感。
原来早已被当事人一页页，一字不落地翻阅完毕。
“别说了……”许凡生低下了头，他无法承受这种公开处刑。
“好，不说了。”
梁钰从善如流地停下，他看着许凡生几乎要缩进壳里的样子，心口发紧。
他能重生，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梁钰不想在错过许凡生了。
亲爱的爱人太过脆弱，需要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轻轻爱护。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在想，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藏着不该藏的东西。”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许凡生混乱的脑海里炸开。
不止他一个人，藏着不该藏的东西？
梁钰……也藏了什么？
梁钰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将手机再次解锁，点开一个加密的备忘录文件夹，输入密码后，将手机推给了许凡生。
“这是我的‘回报’。”梁钰说，“算是一些……记录的碎片日常。”
许凡生迟疑着，没有动作。
“看看。”梁钰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引导，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许凡生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拿起了梁钰的手机。
备忘录里的内容，让他再次愣住。
并非他想象中的任何可怕场景，而是一些零散的图片和文字记录。
有一张模糊的远景。
是他高中时，去附近的图书馆的复习，中午题做累了，趴在桌子上小憩，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仿佛被阳光包裹着。
配文是：【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他了，又在努力学习，像只猫，好乖。没敢打扰。】
许凡生一愣，不可置信地继续往下滑。
是一条截取的课程作息表片段，旁边用备注标明了时间和地点，仔细看，那是许凡生当年选了文科后，高二学习时的时间安排。
许凡生记得，梁钰的选科和他完全不同，一文一理。
往下滑，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深夜空荡的街道，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配文：【这么晚才回去，也不知道吃晚饭了没有。】
最新的一张，赫然是今晚在海边，他举起贝壳时，梁钰抓拍的那张背影。
下面多了几行手打的字。
【他好像很喜欢那片海。下次，应该直接走过去，问他能不能一起看。】
许凡生一页页地翻下去，像是被人从深渊拽起，猛地抛向高空，最后被人稳稳接住，拥抱。
这些碎片的时间，从他高中到现在，断断续续，却清晰地写出了这个备忘录主人对“许凡生”这位主人公的关心在意。
“你……你关注过我？”许凡生抬起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和他认知中那个冷淡疏离，对他仅有几分出于礼貌的友善的梁钰，截然不同。
“不算关注。”梁钰收回手机，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只是……忍不住会在意。知道你选了那门课，我偶尔会‘路过’那个班级。知道你实习的公司，有几次下班，会不自觉地把车开到附近。看到你安全回到住处，才会离开。”
他顿了顿，看着许凡生震惊到无措的表情，苦笑了一下。
“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和你偷偷藏起我的照片，在网络上记录心情的行为比起来，都是因为喜欢啊。”梁钰自嘲笑了笑，摇了摇头。
可偏偏上一世知道他们两情相悦时，都太晚了些。
许凡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与喜悦交织在了一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窥探阳光的烂人，却不知道那束阳光，其实早已悄然偏移，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温柔地拂过他的身躯，笼罩了下来。
“为什么？”许凡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明明……你明明对我……”
你明明对我只是普通朋友，甚至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这句话，他问不出口，也想不明白。
梁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这个动作带着他一贯的从容，此刻却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凡生，”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许凡生，“我以前很蠢，或者说，很懦弱。我习惯了你的靠近，习惯了你小心翼翼的关心，甚至……习惯了你看着我时，那种藏不住的眼神。”
“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你的性格，或者是你一时迷惑。我享受着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却从未深思过这背后的意义，也从未给过你明确的回应。”
他的话语像一滴水，一点点降落，滴答一声，将许凡生心中那片平静水面打破。
“直到我……”
上一世，亲眼看到你面色惨白，毫无生机，被医护人员推上了救护车时，是多么崩溃。
梁钰深吸口气，攥紧了手，语气带着心疼 ：“亲眼看到你对我的关注与爱恋，我才发现，我错过了什么，又让你独自承受了多少。”
“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想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是什么样子……而了解得越多，我就越后悔。”梁钰的目光紧紧锁住许凡生，不让他有丝毫逃开的机会。
“我真后悔我的迟钝，后悔我的理所当然，后悔没有在你第一次用那种眼神看我的时候，就抓住你问清楚。”
“所以……”梁钰说，“我点了你爱吃的菜，包括那道糖醋里脊，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已经不爱吃了。但我想告诉你，我记得你曾经喜欢的一切。”
“我给你夹菜，是想靠近你。给你讲那些无聊的趣事，是想看你笑。拍下你的照片，是因为那一刻的你，美好的让我移不开眼睛。我说‘我很喜欢’，喜欢的是照片，更是照片里的你。”
梁钰一口气说了很多，几乎是表白心迹。这对于一向情绪内敛，言行得体的梁钰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许凡生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
他设想过无数次被梁钰发现秘密后的场景，无一不是冷漠、厌恶、远离。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眼前这样的。
梁钰拿着他“罪恶”，却不是在审判他，而是在向他忏悔，向他展示一个同样不为人知的，属于梁钰的秘密。
这发展……不对。
完全偏离。
“你……你不觉得我……很恶心吗？”许凡生垂下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个变态一样，收藏你的照片，在网络上意.淫……”
“那你觉得我恶心吗？”梁钰反问他，语气平静，“我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做了类似的事情。”
“那不一样！”许凡生猛地抬头。
“哪里不一样？”梁钰追问，目光灼灼，“是因为你先喜欢我，所以你就觉得自己低我一等？许凡生，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错误，更不是罪过。”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中了许凡生心中的自卑。
酸涩的热意猛地涌上眼眶，他慌忙低下头，不想让梁钰看到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梁钰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软成一片。
他没有再逼迫，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许凡生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声音依旧带着鼻音：“所以，你今天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补偿我吗？”
因为看见了他多年以来，卑微的暗恋，所以心生怜悯，想要给予他一些短暂的温暖，作为告别前的馈赠？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符合逻辑，也最让他心痛的答案。
梁钰闻言，却轻轻地笑了。笑声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
“许凡生，你真的很会往坏处想。”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又带着宠溺，“我看起来，是那种会因为同情，就去模仿别人暗恋行为，甚至把自己也搭进去的人吗？”
许凡生怔住。
梁钰倾身向前，隔着小小的餐桌，四目相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补偿你。”
“目的是，我想走近你。”
“是我在看到你那些秘密的同时，我也看清楚了我自己的心。”
“许凡生，我好像早就喜欢上你了。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心动。”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许凡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梁钰。
心动？
梁钰对他？
这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质疑，想找出梁钰话里的漏洞，证明这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
然而，梁钰的眼神是那样认真，里面没有任何戏谑或怜悯，只有坦诚与懊悔，温柔与期待。
那种温柔，不同于他年少时在照片上看到的惊鸿一瞥，而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他身上的，带着温度。
梁钰看着他茫然无措的眼神，知道今天不能再逼他了。猛然收到大量的信息，是需要时间进行消化的。
他拿起桌上的账单，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许凡生如同一个木偶，僵硬地跟着梁钰站起身，走出餐厅。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混乱。
梁钰没有开车，而是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他体贴地打开后座车门，看着许凡生坐了进去，自己却没有跟着上车。
“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吗？”梁钰俯身，透过车窗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关切。
许凡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梁钰点了点头，直起身，对司机报了许凡生住处的地址。在车子即将发动的前一刻，他忽然又弯下腰，对着车内的许凡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许凡生，别怕。”
“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我是来向你自首的。”
“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说完，他轻轻关上车门，对着司机示意可以走了。
出租车缓缓驶离，许凡生透过后车窗，看到梁钰依旧站在原地，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走的方向。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许凡生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瘫软在后座上。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耳边反复回响着梁钰最后的那句话。
——“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我是来向你自首的。”
——“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许凡生心脏狂跳，闭上眼，感觉今天的这场同学聚会，比他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都要魔幻。
预想的凌迟没有到来。
到来的，是梁钰的告白。
这发展……不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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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