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瑾背靠门帘,眼睛死死地盯着衣桁。
那抹身影拨开他挂在上面的衣服,缓步走了出来。
“将军不是回医馆了吗?”
沈以楼垂眸,“你一个人……”
“将军不放心?”
“没有。”
燕瑾拉了张椅子来坐。
口是心非。
“噢,那将军来干嘛?”
“聊天。”
燕瑾真诚发问,“将军难道是什么很喜欢聊天的人吗?”
……
燕瑾福至心灵,读懂了沈以楼的言外之意,“噢噢对,将军是要聊聊我们的过往。”
“说起来,小时候的将军肯定也很可爱吧,冰块似的,外冷内热。”
沈以楼:……
还真给他猜对了。
“那我肯定是热情又迷人,才能让将军惦记我这么久。”
沈以楼坐在燕瑾身侧,没说话,倒是端详起那只珍珠材质的猪来。
莫贺昆看着痴傻,手工倒是做的不错,这只猪巴掌大小,却雕刻的栩栩如生,连猪鼻子上的褶皱都没忘记。
“这可是莫贺先生送给我的‘聘礼’,将军小心着些。”
“真丑。”沈将军犀利评价。
“哪丑了,油光满面的,看着就很好吃。”
燕瑾饿得要命,桌上的食盒还拼命散播着香味勾引他的味蕾。
沈以楼默默推远了食盒。
“别吃这个,你的包袱我带来了。”
“将军真好。”
燕瑾双手接过,简直想给沈以楼哭一个,这么紧急的路程竟然还带上了他的包。
“你知道莫贺昆为什么如此仪态吗?”
燕瑾咬了口烤饼。
即使是饿到极致,他还是维持着端庄,咽尽了口中的残食才温声开口,“胖怎么了,能吃是福。”
“他被阿史那下药了。”
烤饼放凉了之后就没那么好吃了,又冷又硬,燕瑾咬一口要嚼半天。
“什么意思?”
“他们这边的制度不是世袭制,而是择优制,族人里所有的年轻人都可参与下一任可汗的竞争。幼时的莫贺昆还未及冠就在谋略上表现出了极大的才能,家世背景又全占,可以算是阿史那最危险的竞争对手。”
“阿史那那人我们都了解,阴险狡诈,喜欢在背后搞事情。为了铲除莫贺昆的势力,直接对莫贺昆动手了,阿史那下的药可是乌头。”
“乌头?”燕瑾疑惑,“他们这养的乌头该是比大晟更烈,极少量即可致命,莫贺昆怎么活下来的?”
“传言都说是巫术。命是保下来了,但也遗留了一身的病。”
燕瑾打了个哈欠,“将军真是博古通今。”
“你困了先睡。”
“不困,”燕瑾摇了摇头,“将军特意来找我聊天……”
“不是聊天。”
“噢?将军真是善变啊。”
沈以楼正襟危坐,指节却断续地敲在桌面上,节拍错乱。
燕瑾注意到了,但实在是睁不开眼,索性脱了外袍,翻身上床。
“沈以楼,我不喜欢猜别人的意思。”
沈以楼的呼吸有些乱了。
“吵。”
沈以楼起身,“我先出去。”
“哎,将军多虑了,帐篷外全是阿史那的人,莫贺昆主动帮将军遮掩下,将军还要出去送吗?”燕瑾的语气有些不容置疑,“这床榻软和,将军来感受下?”
燕瑾主动往里翻了一圈,让出一个身位。
见状,沈以楼也不再矜持,脱掉外袍躺了上去。
他们给燕瑾准备的被子是床单人被,两个人盖略显拥挤,但也还好。
燕瑾还不太习惯跟一个大男人肩靠着肩躺在同一张床上,有些难受地挪了挪肩膀。
结果挨得更紧了,侧眸就是沈以楼高挺的鼻梁和优越的眉峰。
“将军虽然与幼年的我是旧识,但将军欠的银两还是要还的。”
“抵了。”
燕瑾欲哭无泪,“幼年的我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能浪费一千多两。”
“吃。”
燕瑾大概能猜出来了,小时候的他应该是哄着小沈以楼给他买了很多好吃的。
既如此,他那一千三百两岂不是泡汤了。
现在的燕瑾很想回到过去把贪吃的小燕瑾揍一顿。
沈以楼注意到了燕瑾投递来的幽怨的眼神,抬手把夹被往上拽了拽蒙住燕瑾眼睛。
“日后攒了银子肯定先拿给先生还债。”
“当真?”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燕瑾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将军好梦。”
沈以楼却没闭眼,他盯着燕瑾的侧颜看了半天,等人睡熟才轻声开口,“好梦,润之。”
一夜安睡。
“小姐!”
隔天一早,小春就带上裁缝来给燕瑾量尺寸来了。
沈以楼睡眠浅,小春第一声就把他吵醒了,为防止她突然进来,沈以楼披上外袍就从另一边摸出了帐篷,顺便叫醒了燕瑾。
“嗯?”
“小姐,奴婢带了成衣匠来给您量身裁衣。”
燕瑾确认看不到沈以楼了才开口,“进。”
“是,小姐。”
来人手里提了个分层木盒,各种精细工具存放齐全,不同种类的软尺应有尽有,甚至木盒底层还存放了不同品类的布料样品。
燕瑾疑惑,“你们行军打仗,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吗?”
连裁缝都有。
“酋长的新婚仪式肯定要重视啊,”小春把带的早点摆在桌上,“昨夜酋长给你送的餐点没吃?”
“……不太饿。”
还好昨晚沈以楼把包袱收了。
“这可是酋长亲自给您做的,熬了半天的骨汤,还有我们这的特色糕点,营养充分,还能保养肌肤,”小春的语气很是羡慕,“如果不是您来,我们都是吃统一的干粮的。”
“热热还能吃。”
燕瑾还是很困,昨天晚上没睡好。
……
小春又不讲话了。
燕瑾算是看明白了,这姑娘除了会告他小状气性倒是也蛮大。
成衣匠选了半天,从木盒中挑出一条比较窄的软尺。
“冒犯了,姑娘。”
“去屏风后面吧。”
不就量个身体围度,至于那么**吗?
“需要把外袍脱掉。”
燕瑾赶忙拒绝,“不太好吧,缺个一寸半寸的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成衣匠向来是拿钱办事的,做不了主,他问询似的看向小春。
“小姐不愿意就算了。”
得了便宜,燕瑾还是很嘴甜的,“小春姐真好。”
“行了,别卖乖了,赶紧量完,带小姐出去逛逛。”
小春伺候人惯了,是很能为别人考虑的人,但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她、称赞她。
可能是在荒漠待久了,燕瑾感觉他们这边的人普遍比较黑,即使是古铜色的皮肤,燕瑾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小春泛红的双颊。
“好了。”成衣匠收起软尺,“姑娘可以挑一块喜欢的料子。”
燕瑾对料子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挑了种喜欢的花纹。
“可以,姑娘好眼光,这是我们卖的最好的一种料子了,光滑细腻还不沾灰尘,成品也很快的,肯定能在仪式之前赶出来,”成衣匠又挎上了他的宝贝木盒,“那我就先撤了,预祝姑娘仪式顺利。”
这边的人倒是没有燕瑾想的那么坏,遇到的几个都挺随和的,难不成觉得他被拐来嫁给莫贺昆可怜?
当然,阿史那例外,那人看他的目光里全是戒备。
“小姐吃饱了要出去逛逛吗?”
燕瑾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随随便便拐进来的人都能随处乱逛,这要是在沈将军的定北军里,早就被砍成筛子了吧。
“小姐,这条就是仪式要走的路。”小春抬手指向骨鸣山脚下的狭窄小道。
这条路就是前几日燕瑾在定北军布防图上指的小口子之一。
“只是走一遍吗?”
“是,跨过骨鸣山就相当于嫁入我们家族了。”
好草率。
燕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春可能是看出了燕瑾的想法,“这只是一个象征,后面等战事结束回到部落,酋长会再补给您一个更盛大的仪式的。”
“等回去吗?”
燕瑾蓦然笑了。
沈将军可不会让你们开开心心地回去,真到那个时候谁还会记得一个小部落酋长的婚事。
“当然。”小春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应下。
“就信你小春姐。”
他们俩刚走到骨鸣山脚下,迎面走来一队士兵,他们身上套着沉重的铠甲,脑袋上一个扎实的辫子直直地朝上冲着,开口还带着他们那边特有的口音。
“小春,部落运送的粮草这两天就要到了,你注意着些,尽量不要带陌生人靠近。”
这种口音燕瑾听着有些刺耳,但保持礼貌,他也只是微偏了头,观察起近在咫尺的山底小路来。
然后,他看到了沈以楼。
这人不知去哪逛了一圈,还把自己搞黑了一个度,端端正正地立在人群中,高挑的个头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沈以楼明显也看到他了,冲他挑了挑眉。
明明应该是很飒的动作,但配上他那直愣愣的头发,倒显得有点搞笑了。
“是,奴婢是应酋长的命令带小姐来这边看看的,无意打扰各位大人工作,既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
开口那人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没应声,就这样走了过去。
“走吧小姐。”
燕瑾盯着沈以楼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小春姐是汉人?”
小春苦笑,“是,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口音。”
那些士兵的外族口音异常明显,一句话下来夹杂着好几个燕瑾听不懂的词语,但小春就不一样了,就算她跟自己交流说雅言,跟自己族人聊天还要专门切换成燕瑾能听懂的话吗?
燕瑾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