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突袭。村口“青溪镇卫生所“的铁皮招牌在狂风中剧烈摇晃,锈蚀的铆钉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带着二十年的岁月痕迹坠入漆黑的雨幕。
“最后一晚了,不来局‘白袍杀’说不过去吧?”忻琪珺甩着湿漉漉的双手,用手肘顶开休息室的弹簧门。她环视一周,最终定格在角落——阮临川正低头整理病历。
夏逸兴把脸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的:“饶了我吧,昨天抢救那个农药中毒的,我现在看谁都像有机磷化合物...”陈曜立刻举手附议,两人默契地击了个掌。
“你们玩。”阮临川合上病历本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像是给病人下医嘱,却让室温瞬间降了三度。
“某些人真是白瞎了这张脸。”俞白小声嘀咕,瞟了眼无动于衷的阮临川。年轻医生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忻医生那点心思,怕是又要撞南墙了。
卫生所办公室里,十一位白大褂围着临时拼凑的会议桌坐成圆圈。心外科的周俊采用白大褂衣角擦拭着眼镜:“容我提醒各位,用听诊器作弊的——回去之后全院的CPR教学就交给他了。”几个年轻医生条件反射般把听诊器从脖子上摘下来。
“心虚什么?”周俊采挑眉,“我们心外科的,光听心跳声就能判断谁是‘杀手’。”
抽到狼人牌的麻醉师小王手指抖得像在配肌松药,首夜就误刀了杜衡。李护士憋笑宣布:“杜主任被静脉推注了致死量丙泊酚,现在进入...”她瞥见杜衡铁青的脸,紧急改口,“永久学术休假状态。”
“荒唐!”杜衡把身份牌拍在桌上,不锈钢病历夹“哐当”弹起又落下,“我这堂堂预言家还没开天眼呢!这跟门诊排队没叫号就下班有什么区别?!”他猛地转向沈清歌,“是不是你——”
“建议你做个脑血管造影。”沈清歌瞪了他一眼,“毕竟您这脑沟回平滑得都能当手术器械托盘了。”
满屋爆发的笑声中,李护士敲着血压计宣布:“首刀出局,遗言作废。”杜衡抓起听诊器塞进自己领口,血压计水银柱瞬间飙到临界值。
阮临川擦着湿发走出浴室时,看见夏逸兴正伏在书桌前,那本《神经外科手术精要》摊开在凌乱的零食包装袋中间,竟显得格格不入。
“颞叶入路的这个改良方案,”夏逸兴终于抬起头,指尖点在某个复杂的术式图解上,“比教材上的标准术式节省了至少15分钟。”他说这话时难得的认真。
阮临川走近了几步,温热的水汽混合着淡淡的沐浴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Labbe静脉的保护是关键。”他伸手翻过一页,“后面有个临床病例的统计...”
“上周三院那个病例,就是用了这个入路方式?”
“嗯。”阮临川点头,“但术中出现静脉窦出血。”
夏逸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了,”他突然合上书,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随意,“你上次说的那篇论文,我找到了几个类似的病例。”
他转身去够背包时,“啪——”一声响,整间宿舍突然陷入绝对的黑暗,连窗外的暴雨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跳闸了?”夏逸兴问道。
黑暗中传来“咔哒”一声金属摩擦的钝响,阮临川的身体瞬间绷紧。
“不是跳闸。”他一把扣住夏逸兴的手腕将人拽到身后,声音压得极低,“有人在撬门。”
话音未落,右侧一道黑影已挥刀劈来。夏逸兴抓起那本沉甸甸的《神经外科手术精要》,八百页铜版纸在空中爆开雪浪般的扇形,精准遮挡住袭击者的视线。他旋身一个侧踢将玻璃茶几踹向左侧,碎片如霰弹般逼退左侧歹徒。
“低头!”阮临川疾声提醒。
夏逸兴瞬间俯身,一柄砍刀擦着他后颈掠过,削断几缕发丝。阮临川顺势抄起铁艺衣帽架横扫而出,金属杆与砍刀悍然相撞,火花四溅。虎口传来的钝痛感被他漠然无视,反手一压,衣帽架绞住刀锋,暴力将对方逼退半步。
歹徒踉跄间踩碎满地玻璃,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暴突,喉间滚出一声沙哑的嘶吼:“把刀坠交出来!”
夏逸兴突然勾起一抹冷笑,抓起酒精喷雾对准歹徒双眼猛按。歹徒本能闭眼,阮临川一记肘击重重砸向其太阳穴。
就在这时,另一歹徒的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刺阮临川后心。夏逸兴纵身扑来,肩胛骨硬接这一刀,闷哼声混着布料撕裂的脆响。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阮临川一个转身将夏逸兴揽入怀中:“伤到哪了?”
“把刀坠交出来。”歹徒的右腕一抖,血珠顺着刀尖滑落,滴在玻璃渣上绽开暗色花痕。
“好。”阮临川的应答平静得如同术前告知,他垂眸掩住眼底血色,扶在夏逸兴腰后的手背青筋暴起,另一只手却缓缓探向内袋,动作刻意放得很慢。
就在歹徒视线被吸引的瞬间,阮临川突然变招。他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如手术钳般精准扣住歹徒持刀手腕的尺神经,右手成刀直劈对方肘关节内侧。
“啊!”歹徒痛呼一声,砍刀应声落地。阮临川不给对方喘息机会,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将歹徒重重砸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
“走!”受伤的歹徒嘶吼着爬起,同伴拽着他夺门而出。那两个黑影对宿舍的转向熟稔得如同在自家楼道行走,脚步声迅速远去。
夏逸兴撑着墙壁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阮医生还有这身手。”
“小时候我舅舅教我的。”阮临川声音低沉,手上动作却很轻柔。他一把环住夏逸兴的腰身,将人稳稳安置在床上。手术剪“咔嚓”一声剪开染血的衬衫,露出肩胛处斜向上的刀伤,暗红的血肉间隐约可见泛白的筋膜。
“没有利多卡因了,忍着点。”阮临川“刺啦”一下撕开纱布包装。酒精棉球刚碰到伤口,夏逸兴的腰腹就猛地弓起,喉结剧烈滚动着将痛呼咽成一声闷哼,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枕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阮临川俯身,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颤抖的伤口上:“忍着点。”第一针穿透皮肉时,夏逸兴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从未在手术台上出过差错的阮临川,此刻缝合的节奏竟有些紊乱。当弯针第三次勾住血肉时,夏逸兴突然从齿间漏出一声嘶哑的笑:“原来阮医生...也会手抖...”
最后一针收线时,阮临川的余光再次被那尾游弋的锦鲤攫住。锦鲤的眼睛用朱砂混着金粉点染,在灯光下泛着活物般的湿润光泽。
“好看吗?”夏逸兴突然侧过脸。失血让他的肤色透出冷瓷般的苍白,唇角却仍挂着弧度,整个人像一尊将碎未碎的玉雕。
阮临川的声音微微发哑:“什么时候纹的?”
“去年休假时。”夏逸兴的指尖沿着腰线缓缓游走,停在锦鲤微张的鱼唇位置,“纹身师说这个弧度...”他故意放慢语速,看着阮临川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追随着自己的手指,“要贴着髂嵴的曲线才生动。”
阮临川的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作为神经外科医生,他见过无数精妙的人体构造,却从未想过一条鱼能游得这样...恰到好处。锦鲤的鳞片随着呼吸微微张合,尾鳍没入人鱼线的阴影里,仿佛下一秒就会游进更隐秘的流域。
“东方医学认为,锦鲤能化解煞气。”阮临川轻轻按上最后一片敷料,“可惜...碰上我的混乱磁场,似乎就没什么效果了。” 说这话时,他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交织成网,将眼底翻涌的自责困在其中。
夏逸兴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挑起阮临川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阮医生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了?”语气里带着惯常的调侃。
“我...”阮临川刚想开口,夏逸兴的拇指已经抵上他紧蹙的眉心,温热的指腹轻轻揉开那道褶皱。 “这条锦鲤可灵验得很,”夏逸兴的声音忽然放轻,“至少它让我遇见了你,不是吗?”
下一秒,他眼尾一挑,唇边漾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阮医生这样的——高岭之花,可不是谁都能…当这个护花使者的。”
阮临川低笑一声,抬手欲将那只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脸上拨开,却被夏逸兴反手扣住手腕。
“别动。”夏逸兴的声音沉了下来,眼底却燃起灼人的光。他的视线如羽毛般轻柔地掠过阮临川高挺的鼻梁,在那两片紧抿的薄唇上流连片刻,最终定格在那颗小小的泪痣上。
“阮医生...”他低喃着,拇指从眉心开始描摹,沿着眉骨一路抚至眼尾,指腹在那颗泪痣上打着转摩挲,“这颗痣...是前世点的朱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