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条医诫》
第1章 序章
“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可今年的秋风迟迟不肯赴约。初秋的夜晚并未兑现凉意的承诺,反而将白昼积攒的热度悉数封存在城市的褶皱里。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过夏夜的闷热,甬大附属第一医院急诊大厅的自动门不断开合,吞吐着担架、轮椅和神色匆忙的人群。
诊室角落,一个碎花裙小女孩蜷在母亲怀中,右手攥着半融的冰淇淋,左臂无力地耷拉着。她哭得没了力气,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自动门开合间,一个年轻医生快步走来,牛仔裤上干涸的血渍在白大褂翻飞间时隐时现。他蹲下身,视线与抽噎的小女孩齐平:“冰淇淋好吃吗?”声音清冽温和。
女孩点头的刹那,他拇指已抵住她错位的桡骨关节:“让哥哥尝一口?”
女孩本能地藏起冰淇淋,腕间轻旋,“咔嗒”一声如积木归位。
哭声像被突然掐断的警铃——“哇”的一声后戛然而止。她眨着泪眼,迟疑地抬起手臂,先是试探着屈伸,再慢慢旋转,最后突然张开五指抓了抓——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惊喜地笑出声来,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手臂。
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在她手腕上画出粉红溪流,有几滴落在医生泛白的牛仔裤上。他轻笑着用沾着奶油的手指轻点她鼻尖:“看,这是魔法草莓酱,专治不听话的胳膊。”
“实在对不起!”母亲手忙脚乱地翻找纸巾。
男医生笑着摆手,修长的手指随意抹过裤管。口罩上方,那双弯月般的眼睛盛满笑意,卧蚕微微鼓起,透着少年般的明朗。
直到广播刺破空气:“夏医生,3号抢救室,多发伤患者,颅脑CT显示硬膜外血肿。”
月牙瞬间被乌云吞没,走廊尽头,担架车轮与地胶的摩擦声像一道越来越近的雷鸣……
“神外会诊?”阮临川拦住一个抱着血浆袋飞奔的护士。
“3号抢救室!多发伤,颅脑CT显示硬膜外血肿。”最后一个字还悬在空气中,人影已掠过转角。
阮临川整了整白大褂领口,迈步向抢救室走去。作为附一医神经外科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他早已习惯深夜被急诊电话惊醒的生活。
抢救室惨白的光线下,最先攫住他目光的竟是床尾那道挺拔身影——白大褂随意敞着,皱如废纸的深蓝洗手衣下,小臂肌肉线条随着急救动作绷紧,几道新鲜抓痕渗着血珠。
“急诊科夏逸兴。”那人头也不抬地自我介绍,“患者25岁男性,摩托车高速撞击伤。GCS5分,左侧瞳孔直径6mm,CT显示左侧硬膜外血肿35ml,中线移位5mm。”
阮临川走近查看CT片:“需要立即手术。通知手术室准备开颅血肿清除。”
“等等。”夏逸兴突然按住他的手,“患者同时有脾破裂,腹腔内出血,血压靠升压药维持,先开颅等于送他进焚化炉。”
阮临川抽回手,冷冷道:“不立即解除脑压迫,他会脑疝死亡。神经外科优先。”
“失血性休克现在就能要他的命!”夏逸兴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普外科已在路上,先处理腹腔出血,你们可以同时做术前准备。”
两人的视线在血腥味中交刃,抢救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护士们默契地放轻了动作,连监护仪的警报声似乎都变小了。
“你知道脑疝的黄金抢救时间吗?”阮临川一字一顿地问。
“你知道失血量超过40%的死亡率吗?”夏逸兴毫不退让。
正当僵持不下时,普外科的住院总撞开抢救室的门:“CT确认脾破裂,腹腔积血超1500ml!需要立即手术!”
夏逸兴转向阮临川:“我们可以双术间同步手术。你准备开颅,我带他去手术室,普外先处理脾脏,你接着做血肿清除。”
阮临川盯着夏逸兴看了两秒,突然转身:“麻醉科加派两组人马。1号术间准备标准外伤开颅包,2号术间备好自体血回输设备。十五分钟后,我要看到患者在手术台上完成气管插管。”
夏逸兴的眉梢轻轻一挑,他一把扯下挂在颈间的听诊器,朝护士站方向喊道:“启动双通道加压输血,联系血库再备10单位O型红细胞悬液!”
推车如离弦之箭冲出抢救室。夏逸兴的白大褂衣角突然被门框金属卡扣钩住,阮临川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一扯——衣角应声撕裂。
夏逸兴低头瞥见残破的衣角,忽然笑出声:“阮医生这开颅手法真是登峰造极——连我的白大褂都享受了回脑洞大开。”电梯“叮”地吞没推车,金属闭合声与远处“插管准备!”的喊声撞个正着。
凌晨五点四十分,手术室的自动门终于滑开。患者的脾脏被成功切除,阮临川也完成了血肿清除。他的刷手服像被暴雨淋过般紧贴在背上,汗水蒸发带来的凉意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胛——连续七小时的血肿清除术,他的手指至今还残留着持针器压迫的麻木感。
走廊长椅上,夏逸兴正仰头灌着矿泉水,有几滴水珠顺着下颌滑进领口。他甩手将空瓶投进垃圾桶,"哐当"一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应急灯。
“患者送ICU了,生命体征平稳。”夏逸兴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刚才很冒险。”阮临川揉着太阳穴坐下,手术灯残留的光斑还在视网膜上跳动。
“但成功了。有时候医学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让M型唇峰更明显了,干裂的皮屑像手术缝合线般翘起,却奇异地糅合了疲惫与鲜活。
阮临川没有回应。他向来相信医学的严谨和规程,每一步都该精确计算,容不得半点冒险。但这个急诊科医生似乎有一套不同的逻辑。
“你刚调来急诊?”阮临川问,“之前没见过你。”
“上周刚从协和急诊轮转结束。”夏逸兴伸了个懒腰,“你是阮临川吧?神经外科的‘黄金右手’,久仰大名。”
阮临川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
“医院里谁不知道阮医生做动脉瘤夹闭术从不失手?”夏逸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过下次急诊会诊,麻烦您快点。脑疝的黄金时间很宝贵,不是吗?”
阮临川眯起眼睛,正要反驳,那人已经挥着手走远了,白大褂在身后轻轻摆动。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顾沉舟的未接来电提示跳出来。阮临川回拨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怎么样?”阮临川的声音还带着手术后的疲惫。
电话那头传来夸张的抽气声:“嚯!这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在夜店给《青藏高原》伴唱呢!”
“…说人话。”
“手术累趴了是吧?赶紧喝口水,别整得跟被女鬼吸了阳气似的。”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阳气被吸干’。”
“行行行,说正事。”顾沉舟切换语气快得像手术刀,“我查到程淮的女朋友,尿毒症晚期,每周要做三次透析。在甬大器官移植研究所登记了三年,排位第173...”
“阮临川这家伙...”夏逸兴混沌的思绪还未将“**神经导航仪”这个比喻完整勾勒出来,连日积累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他像一台过载的精密仪器,突然断电般栽倒在值班室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下。
夏逸兴是被一阵异常的骚动惊醒的。
他费力地撑开眼皮,手机屏幕显示14:23——他居然昏睡了整整六小时。推门而出时,他看见两名制服警察正俯身在护士台前记录着什么,而倚靠在一旁的年轻女子像尊苍白的瓷器,睫毛膏晕染成两道黑痕。
后来他才恍然想起,这就是程淮手机屏保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姑娘。
“天啊...”护士们的窃窃私语像电流般窜入耳膜,“程医生...在家里...上吊...”
“这不可能!”有那么一瞬,夏逸兴觉得自己仍被困在梦境里,只要用力眨眨眼,就能看见程淮像往常一样,端着保温杯从走廊尽头走来。
他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程淮临行前轻快的声音:“回来给你们带青岛的鱼干啊。”那个永远温和儒雅、连听诊器都要焐热才给病人用的程淮?那个上周一还帮他代班的程淮?
“夏医生?夏医生?”
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夏逸兴恍惚转头,看见阮临川不知何时已立在护士站旁,正和某个穿深色T恤的男人头碰头说着什么。那人T恤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显示出长期体能训练的痕迹,他熟稔地搭着阮临川的肩膀,食指在他锁骨位置点了两下。
阮临川若有所觉,抬眼望来。那双惯常平静的眼睛,此刻幽深得让人想起午夜的海面。
“夏医生。”阮临川摘下口罩,露出那张全院讨论度最高的俊逸面容,“你脸色很差...”
第2章 褪色的生命图鉴
甬城市刑侦大队副队长顾沉舟抬眼扫向解剖台对面的许星野——这位新来的警员显然已经被尸体的腐臭味彻底击溃了。
许星野那张本就平平无奇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他侧过身,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死死捂住口鼻。年轻人弓着背,喉结剧烈滚动,显然正在强忍呕吐的冲动。顾沉舟移开视线——这样的反应他见得多了。即便是最老练的刑警,面对解剖台上血肉模糊的场面,也难免会胃部抽搐。
法医宋昱的解剖刀划开泛青的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许星野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向角落的垃圾桶。顾沉舟皱眉,想起自己刚入行时的狼狈。那些影视剧里光鲜亮丽的破案场景都是骗人的,真实的刑侦工作永远充斥着腐臭和血腥——就像此刻解剖室里,那挥之不散的死亡气息。
多年来,顾沉舟早已将解剖台视为自己的修行场。他强迫自己将每一具尸体都视为单纯的解剖学样本——没有姓名,没有过往,没有未竟的人生,只有需要被记录的生物特征和死亡痕迹。仅此而已。
这种近乎冷酷的抽离,是他在这条路上行走多年的生存法则。
他熟稔死亡的万般模样:焦尸如枯木蜷曲,坠躯似碎瓷迸裂,弹孔若蜂巢密布,刀伤犹兽齿撕咬,鼠噬似虫蛀斑驳。
唯有孩童的尸体例外。每当看到那些小小的身躯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那些尚未完全长开的骨骼,细嫩得能看见血管的皮肤,总会在某个瞬间刺穿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这时,他只能转身走向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拍打自己的脸,直到镜中的倒影重新变得冷硬如铁。
此刻,他看着那具解剖中的尸体,面无表情。死者是位三十四岁的男性,未婚,职业是急诊医生。指纹比对和亲属辨认都已确认身份——想到认尸时的场景,顾沉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当那位女友掀开白布时,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椎般瘫软在地。他能想象那个画面:爱人因窒息而突出的眼球,颈部那道深陷的勒痕,还有在密闭空间里发酵两日后特有的**气息。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远比任何恐怖片都更具冲击力。
惨白的灯光下,死者面部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辨。那张曾经温润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的色彩——这是颈部动脉被完全压迫后的典型特征。
除了颈部那道紫黑色的索沟外,死者右肩胛处还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淤青,淤青边缘已经呈现出黄绿色。
“皮带...”他在心中默念,索沟呈现典型的“V”字形走向,边缘整齐,没有生活反应——这些都是自缢死亡的特征性表现。但自缢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法医宋昱和他的助理刚完成了标准的Y形胸腹联合切开术——自双侧锁骨下方起刀,划出两道斜行切口,在胸骨剑突处精准交汇,继而沿腹中线垂直向下,直至耻骨联合上方。
这位从业二十余年的资深法医,手法娴熟得近乎机械。骨剪在他手中如同延伸的指尖,随着几声清脆的“咔嚓”声,肋软骨应声而断。他动作利落地将胸廓整体掀起,就像翻开一本熟读多年的旧书。
胸骨完整取下后,暗红色的胸膜腔暴露在冷光下,隐约可见其下包裹的脏器轮廓。宋昱习惯性地推了推护目镜,脸上依旧是那副见惯生死的淡漠表情。
“泰山,要不要过来掌掌眼?”他问顾沉舟。
平心而论,顾沉舟这张脸,绝对担得上“警队门面”的称号——剑眉星目,轮廓分明。
不过“泰山”这个外号可不是夸他帅,而是形容他那稳如老狗的性格。这位爷天生自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buff,办案永远不慌不忙。
局里流传这么个段子:你要是周一给顾队一枪,他得等到周五例会才想起来‘哎哟’一声。当然,后面必须补上一句:“但要是真踩着他底线了,他那反应速度,怕是连出膛的子弹见了都得喊声‘师父慢点’。”
顾沉舟俯身凑近解剖台,脸上是和宋昱如出一辙的平静表情。“我看不出什么异常。”他淡淡道。
“确实。”宋昱用镊子轻轻拨动胸膜,“有些轻微充血,应该是窒息导致的毛细血管渗漏。这与死因完全吻合。”
“既然都清楚了,我们能走了吧?”许星野的声音从三米外传来。他说话时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到了通风口附近,活像一只闻到猫味的耗子。那股腐臭让他恨不得立刻结束这场煎熬——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起再明显不过的自杀案,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顾沉舟依然纹丝不动地立在解剖台前。
“泰山,真要看完全程?宋昱挑了挑眉。
“这才刚开了个头。”
宋昱耸耸肩:“明摆着是自杀。”
“这么肯定?”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种可能性——意外事件。比如窒息式性行为导致的意外死亡。不过,你刚才已经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许星野点点头,补充道:“确实,死者裤链完好,生殖器也没有外露痕迹,看不出有性行为或□□的迹象。”
宋昱语气笃定:“从法医学角度,这只能是自杀。要是先被勒死再伪装成上吊,颈部索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典型的V字形。更别说强行给活人套绳索——那身上至少得有几处像样的搏斗伤,换作是你,能乖乖让人勒脖子?”
“他右肩有淤青。”
“就这小淤青?”宋昱嗤笑一声,“连我家猫打架留下的抓痕都比这个明显。”
顾沉舟眼睛微眯:“要是先下药迷晕呢?”
“毒理检测和胃内容物分析一个都不会少,”宋昱摘下手套,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许星野指着墙上跳动的电子钟:“头儿,五点零八分了——再耽搁下去,食堂王师傅的招牌红烧肉可就要见底了。”
晚上九点整,顾沉舟一边往头上抹发胶,一边歪头夹着手机给阮临川打电话:“法医报告确认是自杀。不过…程淮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我怀疑这背后有人在下棋。”
“你是说...有人把程淮当成了弃子?”阮临川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在不远处摇曳的树影上。
“但目前这些都只是推测,缺乏实质证据。”
“那接下来怎么办?”他问道,同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医院侧门走出——是夏逸兴。
“首先查资金流向,程淮要是真有问题,账目肯定有猫腻。现在他人没了,钱八成是流到李一冉那儿了,技术科已经在核对他们的账户记录。”
“姜媛呢?”他收回视线。
“她要是肯配合,案子就能有突破。”顾沉舟顿了顿,“不过得做好心理准备,她很可能不松口。还得提醒她注意安全,万一真是胁迫作案,她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那两个实习生查得怎么样?”
“她们两个也得重点查,钱包丢的时机太巧了,搞不好是自导自演,得好好盘一盘。”顾沉舟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嘲讽,“特别是那个姓林的小姑娘,眼神飘忽得跟做贼似的。”
“李一冉那边呢?”
“最好让夏医生去摸摸程淮的底,家属对警察肯定有戒心,但夏医生去问的话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来。”顾沉舟的语气突然变得玩味。
“你的意思是,让夏逸兴也介入调查?”
“下午我看你对他嘘寒问暖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电话那头传来顾沉舟促狭的笑声,“以阮医生这该死的魅力,怕不是勾勾手指人家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你就不担心他和程淮是一伙的?”阮临川转移话题。
“那不正好来个瓮中捉鳖?要不是同伙,白捡个免费劳动力多划算。”顾沉舟满不在乎地说。
阮临川皱眉:“你就不怕他卷进危险?”
“这就护上啦?”顾沉舟的笑声更放肆了,“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我看那小模样确实长在你的审美上。”
“呵,”阮临川冷笑,“我可没你那么饥不择食,连路边的导盲犬都能眉来眼去。”
第3章 “醉”佳神探
霓虹灯在酒吧里投下暧昧的紫红色光晕,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阮临川黑着脸拽着夏逸兴穿过拥挤的舞池。
在这群衣着前卫的年轻人中,阮临川干净利落的打扮反而格外醒目。衬衫下摆收进笔挺的西裤里,将他的宽肩窄腰展现得淋漓尽致。几个男孩已经举着手机偷偷拍照,还有人小声议论:“这是新来的模特吗?”
阮临川皱着眉头避开人群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从剧里走出来的禁欲系男主,误入了这个声色犬马的夜店片场。
“顾沉舟!”阮临川咬牙切齿地拍了下吧台,“你就让我来这种地方谈命案?”
顾沉舟正慢条斯理地喝着长岛冰茶,闻言抬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该说的电话里都说了,是你非要面谈。”他指了指自己的白T,上面“刑侦一枝花”几个字闪闪发光,“我今晚休假。”
他目光微转,忽地瞥见静立一旁的夏逸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老大...”许星野死死抱住自己的配枪缩在角落,“我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这地方太...”
“出息。”顾沉舟翻了个白眼,“去年扫黄你冲在最前面,现在怂了?就当卧底训练。”
阮临川冷笑一声:“自己作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正说着,一个穿渔网透视装的男孩扭着腰凑到阮临川跟前:“这位帅哥好面生啊,要不要请我喝一杯?”
阮临川面色不改,从容地往后退了半步,却正好撞上了端着托盘的服务生。一杯彩虹鸡尾酒“啪”地泼在他雪白的衬衫上,瞬间晕染开一片斑斓。
“哎呀!”男孩惊呼一声,作势就要伸手,“我帮你擦擦...”
“多谢好意。”阮临川不动声色地扣住对方手腕,力道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对方的动作。他微微颔首,声音不疾不徐:“不过比起擦衣服,我建议你先去趟洗手间。”他目光在男孩泛红的眼睑上停留片刻,“你眼结膜充血明显,应该是酒精过敏的初期症状。”
“噗——”顾沉舟刚入口的长岛冰茶直接喷了出来,精准地溅了许星野一脸。
“咳咳...阮医生,二十八岁还保持着‘出厂设置’,你这是要申请‘医学奇迹’啊?要不要我让技术科给你做个‘处男鉴定报告’裱起来?哦对了,最近男科王主任新开了个‘大龄处男关爱门诊’,首诊免费...”
“顾!沉!舟!”阮临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心跳飙到180?”
许星野弱弱举手:“那个...阮医生,袭警是要判刑的...”
“袭警?我这是在给他做免费体检。”阮临川眼神一凛,右手已经扣住顾沉舟的脉门:“心率92,血压偏高,顾队最近是不是又熬夜查案了?”左手顺势按在他后腰,“腰椎第四节前凸,肾俞穴压痛明显...”
他凑近顾沉舟耳边,压低声音:“我看你才需要去男科挂号。”
许星野默默掏出手机:“这画面太美,我得拍下来当屏保...”
“删了!”两个声音同时怒吼。
夏逸兴适时插话:“各位,要不...换个地方?”目光扫过阮临川湿透的衬衫,“阮医生需要处理一下。”
夜色渐沉,大排档的灯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炭火烤架的烟气袅袅升起,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在闷热的空气里浮动。
许星野瘫坐在塑料椅上,仰头望着被城市灯火映红的夜空,夏末的风裹挟着未散的暑气,吹得人皮肤发烫。
“还是热啊。”他眯眼嘀咕,声音里却透着懒散的惬意。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直:“老大!刚才在酒吧有人摸我屁股!”
“出息!”顾沉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串烤韭菜,“警校教的反擒拿都就着啤酒喝啦?”
许星野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抗议:“教的是抓歹徒不是防色狼啊!再说了...”他委屈巴巴地揉了揉屁股,“那手法,比咱们审讯室的还专业...”
阮临川面无表情地套上了那件印着“刑侦队花”的骚粉色T恤,明明是地摊货,却硬生生穿出了高定秀场的感觉。
“阮医生,你穿粉色真带劲!”顾沉舟像鉴赏艺术品般托着下巴,“啧啧啧,你这身材不去当模特真是时尚界的损失啊!记得要手洗,低温熨烫,喷点香水再还我。”
阮临川直接屏蔽他,侧身介绍:“这是我朋友夏逸兴,程淮的同事,急诊科医生。”
顾沉舟突然凑近夏逸兴:“刚才酒吧那破灯光真是暴殄天物,宝贝,你这双眼睛,简直比我们鉴证科的紫外灯还闪亮!”
夏逸兴先是一愣,随即配合地眨眨眼:“顾队好眼光!上周《柳叶刀》子刊评选‘最美医学瞳孔’,我的眼睛可是打败了全院37位医生夺冠呢!”
“咳咳...”阮临川差点被啤酒呛到。
夏逸兴假装严肃:“不过——建议你离远点,上次有人这么盯着我看,第二天就去配了副墨镜。”
顾沉舟噗嗤笑出声:“有意思!”他用手肘捅了捅阮临川,“阮医生,你这朋友比你可爱多了。”
顾沉舟身上流动着精妙的双重性:日常谈笑时眼尾轻挑,举手投足间尽是漫不经心的风流态;而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眉宇间的散漫便如潮退般骤然收敛,眼神如淬火般瞬间凝练成锋。
他仰脖灌下半瓶啤酒:“夏医生,节哀。干我们这行的见惯生死…才更要及时行乐。”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夏逸兴愣在当场。他下意识望向阮临川,对方点了点头。
“程淮…真的是自杀吗?”
顾沉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阮临川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笑:“看来你的小朋友,对我们的结案报告很有意见啊?”
“不是这样的...”夏逸兴急忙解释,“几天前他还兴致勃勃地计划去旅游,怎么突然就…”
顾沉舟微微抬眼:“李一冉提到,程淮出发旅游前接到一个电话。通话后,他让她们按原计划先行,说自己随后就到。”
“她们?还有谁?”
“程淮的妈妈。重点在于,他特意躲进卧室接电话,还反锁了门,所以没人听到谈话内容。” 他停顿片刻,眼神沉了下来,“后来她们一直联系不上他,直到...小区保安发现了他的遗体。”
夏逸兴呼吸一滞:“你的意思是,他上吊自杀是别人唆使的?给他打电话的人查到了吗?”
阮临川轻咳一声,顾沉舟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我去查了一下他的通讯记录,来自另一个难以追溯的黑号。”
“另一个黑号?”夏逸兴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顾沉舟没有正面回答:“所以想请夏医生帮忙回忆一下——程淮最近是否出现过什么异常行为?想起什么重要信息随时找我,我的联系方式可以找阮医生要。另外,” 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那两个实习小姑娘丢钱包的事,也麻烦夏医生再帮忙问问。”
夏逸兴眉头微蹙;“夏柠和林晞晚可能有问题?”
“她们两个没对警方说实话。”顾沉舟站起身,眼中突然闪过狡黠的光,“难得偷闲还被案子搅局。阮医生,这顿记你账上,就当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他转头冲夏逸兴眨眨眼:“不过认识夏医生倒是意外之喜!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两指并拢在唇上一贴,潇洒地甩了个飞吻。
夏逸兴瞪圆了眼睛——这位顾警官怕不是人格分裂吧?瞬间从冷面神探切换成花花公子模式,变脸速度堪比川剧绝活。
他小声嘀咕:“那个...阮医生,刑侦队...平时都这么...活泼的吗?”
阮临川掏出手机:“我现在就预约个脑部核磁共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顺便把精神科王主任的特需号也挂上。”
夏逸兴咽了咽口水:"这是要给他做全面检查?"
“不,”阮临川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是给你做。能和那个神经病聊得这么投缘,你的脑部结构值得深入研究。”
第4章 阮临川的诱惑
阮临川拨通姜媛电话时,听筒里传来一阵慌乱的碰撞声,像是有人匆忙中碰倒了什么。
“阮、阮医生?”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小护士,声音抖得跟踩了电门似的,“姜媛姐手机放这儿充电呢...”
这位被全院护士私下称为“冰山男神”的高岭之花,竟然主动给姜媛打电话——要不是她比阮临川大了整整十岁,差点就要误会这是要上演什么“高冷男神爱上我”的戏码了。
“嗯,有事要当面谈。”阮临川的声音依旧清冷。
小护士忙不迭替姜媛应下,转头却看见姜媛脸色“唰”地白了——见男神至于紧张成这样?
直到天台上,阮临川刚开口说了两句,姜媛的脸直接白成了病历本。她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开始飘忽:“阮医生,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正如顾沉舟预料的那样,姜媛瞬间切换成“一问三不知”模式。阮临川突然很想借个开瓶器——这位姜护士的嘴比新买的罐头还严实。
秋雨来时,总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契约精神。昨日还残留着夏末余温的空气,此刻已被雨水冲刷得清冽透明。凉意顺着敞开的领口爬进衣衫,像一位老练的谈判者,不动声色地将温暖条款逐条修改。
灵堂内檀香缭绕,李一冉站在遗像前,指尖死死掐着掌心的肉。“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喃喃自语,“我就是...没办法相信...”黑白照片里的程淮对她微笑,而她空洞的眼神穿过相框,落在某个虚无的远方。
“我的儿啊——”程淮的母亲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踉跄着扑向棺木,泪水在寿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夏逸兴感到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浸透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他看见李一冉微微颤抖的肩膀,看见她指甲陷入掌心的月牙形伤痕,却看不见一滴眼泪。
苏砚冰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上他的手背,轻轻一握:“我去和她聊两句。”
只见她缓步走向李一冉,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李一冉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突然泛起涟漪。渐渐地,两人在满室哀戚中低声交谈起来…
阮临川选了一家藏在老洋房里的复古咖啡馆,鎏金吊灯在胡桃木桌上投下暖黄的光晕。
顾沉舟斜倚在真皮沙发里,指尖转着咖啡勺笑道:“阮医生挑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做作。”
“夏医生要迟些到。”阮临川淡定地翻着菜单,顺手在提拉米苏后面打了勾。
顾沉舟斜眼瞥见,突然拖长声调:“阮医生什么时候也能对我这么...温柔体贴啊?”
阮临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把某人的话当成了背景白噪音。
顾沉舟轻咳一下,沉声道:“程淮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以他的成长经历和性格来看,自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顿了顿,“况且,警方目前连确凿证据都没有,他这么急着‘畏罪自杀’,反倒像是...”
“此地无银三百两。”阮临川默契地接话,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许星野突然一拍大腿:“等等!姜媛不也是三年前离婚的单亲妈妈吗?该不会...”他瞪大眼睛,“她和程淮有一腿?”
空气突然安静,顾沉舟和阮临川同时端起咖啡杯,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一样。
三秒钟后,顾沉舟正色道:“程淮和李一冉的账户往来...比许警官的脑回路还要干净——连个‘对方正在输入...’的缓存都没留下。”
许星野正叼着吸管喝冰美式,闻言眯起眼睛:“等等!这话听着…怎么像在内涵我是个人工智障?”
阮临川淡定补刀:“更正一下,AI至少还有学习功能。而你这款...大概是出厂设置就没升级过。”
“我这是保持初心!”许星野不服气地一掌拍在桌上,杯底的冰块哗啦作响,“你们这些升级太多次的老狐狸才可怕呢!”
顾沉舟嗤笑出声,单手支着下巴看他:“初心?是指像新生儿一样纯洁的智商吗?”
阮临川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两下,调出人脸识别软件。他对着许星野随手一拍,系统自动匹配婴儿图库,弹出一行分析结果。
“相似度87.6%。” 他语气平静,“主要失分项…婴儿的眼神更睿智。”
许星野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喂!谁准你拿我照片比对的?!”
顾沉舟悠闲地靠进沙发,补刀:“别挣扎了,系统认证,童叟无欺。”
许星野:“…你们俩是不是闲得慌?!”
这时夏逸兴推门而入,顾沉舟一个鲤鱼打挺从座位上弹起来:“夏医生!知道你解剖刀拿久了手酸——”他献宝似的把蛋糕往前推,“我特意为你准备了甜蜜暴击!”说完,还冲阮临川使了个促狭的眼色。
许星野扶额叹气:“头儿,您这...今年刑侦队年终晚会没您压轴我可不看。”
“看看吃什么。”阮临川把菜单推到夏逸兴面前。
夏逸兴扫了眼价格,犹豫了下:“一份西冷牛排吧,七分熟。”
阮临川抬眸看他:"就这个?"不等回答,便转向服务员:"再加份战斧。"见夏逸兴要推辞,他自然地补充:"他们家的招牌,分量足,正好分着吃。"顿了顿,"配菜要烤蘑菇还是土豆?"
"蘑菇吧。"夏逸兴答道。
服务员记好菜单离开后,阮临川把桌上的餐巾折好推过去。
顾沉舟见状,突然倾身靠近许星野,压低声音故作亲昵:"宝贝,你想吃什么呀?"
许星野立即往旁边挪了挪:"老大,您正常点!我们一进门就点好了。"
"人家也要点战斧牛排嘛~"顾沉舟故意捏着嗓子,"要和你分着吃~"
许星野尴尬地用手遮住半边脸,小声道:"老大,隔壁桌都在看我们了..."
“有什么新发现?”阮临川开门见山,瞬间将嬉闹的气氛拉回正轨。
夏逸兴挖了一勺提拉米苏送进嘴里,边嚼边说:“今天我又问了林晞晚,她提到一个关键细节——那天她把白大褂挂在更衣室外面的衣架上,只是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发现钱包不翼而飞。最蹊跷的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监控显示那段时间没有任何外人进出,而且小偷似乎对监控死角一清二楚,全程完美避开了所有摄像头。”
他眉头紧锁,继续道:“更可疑的是,林晞晚说夏柠当时特意嘱咐她不要声张,说是‘怕引起误会’。可现在……夏柠已经失联好几天了。”
“失联?”阮临川眸光一凛,“具体什么情况?”
“就在程淮出事前两天,夏柠突然申请调休说要回老家,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夏逸兴补充道,“另外,李一冉透露程淮近期情绪异常,每周三下午都会独自去天成区康宁医院。”
“李一冉连这个都跟你说了?”顾沉舟挑眉。
“是我朋友苏砚冰问出来的。”
“苏砚冰..."顾沉舟低声重复,“看来得重点查查夏柠和这家天成区康宁医院。”
晚餐刚结束,顾沉舟就利落地把钥匙抛给阮临川:“阮医生,辛苦送咱们夏医生回家。”转头对夏逸兴眨眨眼:“免费专车,还附带陪聊服务。”
“那你呢?”夏逸兴下意识追问。
顾沉舟已经搭上许星野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我和许警官打算散散步,顺便...深入探讨下案情。”
许星野生无可恋地被拖着往外走,用口型对夏逸兴说了句:“保重。”
夜色渐浓,车窗外的霓虹在阮临川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夏逸兴借着调整坐姿的当口,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驾驶座。
车子驶过一盏路灯时,一抹暖黄的光恰好掠过阮临川的右眼尾,那颗平时几乎不可察觉的泪痣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像落在雪地上的一粒墨,在灯光下泛着微妙的色泽。
夏逸兴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一点微光,直到车子驶入阴影,那粒墨色又悄然隐没在夜色里。他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那颗泪痣的位置很特别,就在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上,随着阮临川偶尔眨眼的小动作时隐时现,让人莫名想要...再看得真切些。
突然一个急刹——
“抱歉。”阮临川目不斜视,“顾沉舟的改装车我开不惯。”
夏逸兴忍不住腹诽:这人连道歉都这么性冷淡风..怎么对程淮的案子却这么上心?更让他纳闷的是,阮临川这种“生人勿近”的制冷机,是怎么跟顾沉舟那个“社交牛逼症晚期”处到一块儿的?该不会...顾队靠死缠烂打拿下了他吧?
夏逸兴正脑补到"顾队第一百零一次表白阮医生"的狗血剧情时,阮临川忽然开口:
"第三次了。"
"什么第三次?"夏逸兴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
"你偷看我的频率。"阮临川微微偏头,浅金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流转,像融化的琥珀。
夏逸兴嗤笑一声:“阮医生是不是太闲了?连别人视线都要计数?”他丝毫没有被抓包后的心虚,语气淡定,“我只是在想程淮的案子,恰好视线经过你而已。”
阮临川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是吗?那你的‘恰好’频率有点高。”
“职业病。”夏逸兴耸耸肩,“观察细节是医生的本能,虽然阮医生的后援会都快排到急诊科了——但建议您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剂量还是控制在医嘱范围内。”
空气短暂地沉默了两秒,阮临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夏逸兴的指尖在膝盖边缘轻轻摩挲——不得不承认,阮临川的观察力敏锐得有点烦人。
车子突然一个漂移式转弯,夏逸兴整个人贴在车窗上,却还有余力调侃:“阮医生,你考的是F1驾照吧?这么急着带我去哪?”
“到了。”阮临川稳稳停下车,仿佛刚才的飙车都是幻觉,“怕你路上太无聊,特意准备的娱乐节目。”
夏逸兴整了整被甩歪的衣领:“阮医生的车技确实...别具一格。”他话锋一转:“说到娱乐,顾警官倒是个挺有趣的人。”
“哦?”阮临川微微侧首。
“虽然看着像只花孔雀...”夏逸兴故意拖长尾音,“但办案很专业!就像...”
“像开屏的孔雀?”阮临川接得自然,“你对他很欣赏?”
夏逸兴轻笑出声:“阮医生这个比喻倒是很贴切。”他推开车门,“不过比起顾警官,我还是更欣赏阮医生这样的——专业又低调。”
阮临川挑眉:“夏医生这是在夸我?”
“职业评价而已。”夏逸兴回身,食指轻点太阳穴,“下次接送服务记得提前预约,我好准备晕车药。”他潇洒地挥挥手,“毕竟阮医生的‘娱乐节目’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阮临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指尖在方向盘上轻叩两下:“一定。”
手机屏幕不合时宜地亮起,“顾沉舟”三个字在来电显示上欢快地跳动。
“刚当完护花使者呢!”顾沉舟的尾音荡漾得能绕梁三日。
阮临川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三公分:“你好像对他很信任?”
“信任?”顾沉舟嗤笑一声,“我这叫奥斯卡级别的演技。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求人帮忙总得装得像那么回事儿。”他突然压低声音,“倒是那个苏砚冰...”
“有问题?”
“该不会是夏医生的...小女朋友?”尾音上扬得能吊起三斤好奇心。
阮临川面无表情:“无聊。”手指已经悬在挂断键上方。
“哎别!我直觉她不简单。”
“女人才信直觉。”
“错!”顾沉舟一本正经,“我这可是专业刑侦嗅觉!女人的直觉算什么,我这叫——”
“叫八卦。”阮临川利落挂断。
第5章 青溪镇义诊(上)
苏砚冰的闹钟在清晨六点二十准时震动。这个时间经过精密计算:23分钟洗漱更衣,17分钟步行至医院,这样她就能在七点整出现在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比正式上班时间提前整整一小时。
“苏医生又来这么早?”护士汤汤正分拣着晨间药物,玻璃安瓿在她指间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苏砚冰只是笑笑,径直走向茶水间。咖啡机的嗡鸣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蒸汽在玻璃上凝成一片白雾。
“苏医生今天又是第一个!”忻琪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
苏砚冰头也不回地按下咖啡机开关:“忻主任今天居然没用‘马上到’搪塞早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啪”的一声,忻琪珺的咖啡杯重重落在长桌上。苏砚冰这才回头,看见对方眼下挂着两片明显的青黑。
“昨晚我连轴转了三个急会诊,最后一个结束都凌晨四点了。”突然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有个重磅消息——阮临川下周要去青溪镇义诊!”她激动地一把抓住苏砚冰的手腕,“这简直是月老开绿灯!你必须陪我去,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见苏砚冰没立即回应,忻琪珺突然拖长声调:“哦——我知道了,”她促狭地眨眨眼,“你是舍不得和夏医生分开两周吧?简单!”说着做了个打包的手势,“咱们把他也捎上,就当是...医疗团队团建!”
舍不得夏逸兴?!苏砚冰一脸懵,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3床的腰穿结果出来了,苏医生,你跟我来一下。”
沈楷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静脉痕迹。苏砚冰注意到他今天换了领带,深蓝色带极细的银条纹,像心电图导联的走形。
“您的咖啡。”她下意识递出马克杯,杯底垫着三张叠成方块的吸水纸——这是她反复试验后确定的最佳防烫方案。
沈楷樽接过咖啡时,无名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一顿,但抬眼时只看到他镜片后波澜不惊的目光。“双份浓缩?”他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值急诊?”
“猜的。”苏砚冰跟着他走进办公室,目光落在他微肿的眼睑上,“您眼睑有点水肿,右眼角还有N95口罩的压痕。”她顿了顿,“3床的腰穿结果出来了?”
沈楷樽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显示屏亮起冷光:“Aβ42降低至382pg/ml,总tau升高至623pg/ml,p-tau181为89pg/ml。”每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阿尔茨海默病的诊断书上。
他放大沈佩兰的脑部MRI——颞叶沟回萎缩如枯叶,海马体轮廓模糊。
“体积测量值比正常同龄人小了35%。”他切换至PET影像:β淀粉样蛋白如猩红瘟疫侵蚀皮质,而本该活跃的颞顶叶,只剩一片死寂的蓝。
“典型的阿尔茨海默病影像学表现。”沈楷樽的声音很轻,却重重砸在苏砚冰心上。
苏砚冰俯身时,一缕冷冽的雪松香混着尼古丁的苦涩侵入鼻腔——那是手术室通宵后的痕迹,像他白大褂下掩藏的另一面。
晨光中,沈楷樽推了推金丝眼镜,镜链划出一道银弧。逆光为他侧脸镀上轮廓分明的金边,高挺的鼻梁投下浅淡阴影,下颌线如手术刀般精准利落。
“新收的AD患者待会要讨论,准备一下。”他的声音像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莫名令人心安。
苏砚冰的睫毛轻轻一颤,像被晨露压弯的蝶翼。她怔怔地望着沈楷樽出神,直到他微微偏头,镜片后的眸光染着晨光般的暖意:“这么专注,是发现什么了?”
苏砚冰蓦地回神,耳尖泛起一抹薄红。她仓促垂眸,睫毛投下一片慌乱的阴影:“没什么...只是...这个海马体萎缩的形态有些特别...”声音越来越轻。
沈楷樽唇角微扬,看着她发间若隐若现的绯色耳尖,笑意更深了几分。他状似无意地转回显示屏,声音依旧温和:“确实,这个萎缩模式很典型。你看颞叶这里的沟回...”
“百医下乡活动,各科室已经派出年轻骨干参加!”卫健委会议室内,副局长王建国的嗓门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连投影幕布都跟着微微颤动。
沈清歌坐在第十排,纤细的手指不着痕迹地调整着N95口罩的密封条——前排张主任的后脑勺正飘落着雪花般的头皮屑,仿佛微型雪崩现场。
“某些缺乏团队协作精神的同志,”王建国突然将目光锁定妇科方阵,肥厚的手掌拍在讲台上发出闷响,“更应该到基层锻炼!沈清歌副主任,由你带队前往青溪镇!”
沈清歌的钢笔尖"啪"地戳穿白纸,墨水在会议纪要上洇开一朵狰狞的黑花。上周她刚因拒绝和“不讲卫生”的儿科联合义诊被投诉,没想到报复来得比耐药菌的繁殖速度还快。
“就这么定了!”王建国不容置疑地宣布,“正好和普外科的杜衡一起带队,你们一个吹毛求疵,一个不拘小节,中和一下!”
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酒精棉片落地的声音。沈清歌缓缓转头,目光穿过十二排座椅,与最后一排那个正用手术刀削苹果的男人隔空相撞——他的白大褂上溅着可疑的咖啡渍,胸牌歪成45度角,“杜衡普外科副主任医师”的字样磨损得像是出土文物。苹果皮垂落在垃圾桶外沿,像条粉红色的寄生虫。
“我反对。”沈清歌的声音像她的名字一样冷清,“无菌观念不合会导致...”
“反对无效!”王建国拍桌差点震翻了保温杯,枸杞水在里面剧烈地晃荡,“杜衡上个月把外卖放在无菌台上,你连递文件都要戴手套,都该去基层‘接地气’!”
散会后,沈清歌在走廊被浓烈的咖啡味拦住去路。杜衡倚在窗边,午后的阳光给他乱糟糟的头发镀了层金边,手术刀在他指间转出危险的银光:“久仰大名啊‘无菌女王’,听说你们妇科的实习生上岗前要测菌落数?”
沈清歌从兜里掏出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当着他的面细致擦拭被他胳膊碰过的门把手:“至少我们不用培养皿喝咖啡。”
“这是行为艺术。”杜衡晃了晃满是咖啡渍的保温杯,杯壁上不同深浅的褐色环状痕迹如同树木年轮,“周一的拿铁,周三的卡布奇诺,周五的美式——看沉积物厚度就能推算排班表。”
沈清歌的口罩上方,精致的鼻梁皱起嫌恶的弧度:“希望青云县的革兰氏阴性菌也有这么浪漫的鉴赏力。”她转身时白大褂掀起无菌手术室特有的清风,却在拐角处听见杜衡吹着口哨补刀:“记得多带几箱消毒液——听说那边卫生院刷手池长蘑菇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医疗队的大巴前已经整齐地码放着一排行李箱。阮临川、夏逸兴、苏砚冰等人早已列队等候。沈清歌正用酒精喷雾对行李箱进行第三次消毒时,余光瞥见大巴最后一排的杜衡——他正把穿着洞洞鞋的脚翘在前排椅背上,手里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吸溜得正欢,几滴红油汤汁飞溅在米色座椅上,凝成几处刺眼的油渍。
大巴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得像台离心机。沈清歌望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胃里翻江倒海。她刚取出密封餐盒准备转移注意力,保鲜膜就被人“啪”地扯开——杜衡不知何时挤到了旁边,正麻利地顺走她的三明治。
“菌□□换有助于增强团队免疫力。”他咬了一大口,眉毛夸张地扬起,“哇哦,用紫外线消毒过的三明治!吃起来像晒了三天的医用纱布。”
沈清歌的瞳孔地震了:“那是我按手术室无菌标准准备的午餐!”
“放心,”杜衡舔掉指尖的面包屑,“我口腔里的大肠杆菌肯定比这盘山路的弯道少。”他突然凑近,消毒水味撞上泡面香气,“说真的,你为什么被流放?该不会给患者做妇科检查时也戴着防毒面具吧?”
沈清歌突然笑了——如果嘴角抽搐0.3厘米能算笑容的话:“我不过是给副局长侄女的人流手术多加了些丙泊酚,让她在梦里听见‘始乱终弃的男人都该化学阉割’的医嘱而已。”
“噗——咳咳咳!”杜衡一口三明治直接呛进气管,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这个消毒狂魔,皮下居然流淌着黑芝麻馅?!
后排传来可疑的“咯吱”声。苏砚冰和忻琪珺早就把《神经内科学》课本竖成屏风,但颤抖的书页和从书脊上方露出的两对笑成月牙的眼睛,彻底出卖了她们看戏的快乐。
晨光淌过夏逸兴的睡颜,在他敞开的领口处凝成蜜色的光晕。空调的微风拂动他额前散落的碎发,像培养皿里新生的菌落般轻盈摇曳,连唇边那抹无意识的笑涡都透着生命最初的鲜活。
阮临川的目光在这一刻定格。记忆中的夏逸兴,素来是白大褂翻飞间就能完成气管插管的狠角色,此刻却像个刚熬完大夜的医学生,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透着倦意。他的呼吸轻缓得近乎天真,与平日在抢救室里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阮兄,”同科室的俞白突然凑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那俩姑娘可是追着你从江南水乡跑到漠北边关,”下颌朝斜对面轻抬,“若知晓您这‘临川笔’只题断袖赋不画远山眉...”尾音故意拖长,“怕不是要哭塌值班房?”
阮临川解开袖扣的动作优雅得像在剥离手术手套,车窗倒映出他唇角危险的弧度:“俞兄这般了解...”手肘突然压上对方安全带锁扣,“咔嗒”声惊得俞白喉结滚动,“莫不是《品花宝鉴》的座上宾?”
第6章 青溪镇义诊(下)
大巴“嘎吱”一声刹停在青溪镇卫生所门前。这栋贴着劣质白瓷砖的平房门口,褪色的横幅在微风中无力地飘荡,上面"热烈欢迎市里专家"的字样已经有些脱线。
一个穿着泛黄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小跑出来,衣襟上沾着可疑的黄色污渍。“专家们可算到了!我是卫生院院长赵有才...”他热情地伸出手,掌心还粘着几根鸡毛。
“赵院长。”沈清歌从随身消毒包里掏出一瓶崭新的免洗洗手液,“建议您先学习七步洗手法。”
“老赵啊,”杜衡突然一把揽住院长肩膀,“你们这儿...有散装白酒吗?”他凑近闻了闻,咧嘴一笑:“我闻到了,地瓜烧的味道!”
赵有才的视线在左边锃亮的消毒液和右边晃荡的酒壶间来回游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个...午饭备好了,咱边吃边聊?”
阮临川和夏逸兴被安排在同一间宿舍——这是小学改建的临时住所,两人一间,简陋但干净。
“看来我们要同居两周了。”夏逸兴把背包甩到靠窗的床上,粉色水晶挂件划出一道虹光。
“是合住。”阮临川纠正道。他正用消毒湿巾擦拭床头柜,连木纹的走向都要顺着同一方向,仿佛在准备一场神经外科手术。
夏逸兴盘腿坐在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将衣物一件件挂进简易衣柜,每件衣物之间的间距如同CT扫描的断层般精确。“你为什么选择神经外科?”他突然问道。
阮临川停下动作,声音低沉而笃定:“精确。”他转头看向夏逸兴,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两个漆黑的点,“大脑突触间隙只有20-40纳米,容不得0.1毫米的偏差。”
夏逸兴一怔,随即笑出了声。他举起水晶挂件对准阳光,七彩光斑在阮临川严谨的白衬衫上跳动:“那你知道水晶的折射率是多少吗?”手腕轻转,光斑便跃上对方紧绷的下颌线,“急诊科不需要精确,只需要在混沌中抓住那0.1秒的生机。”
“1.544。”阮临川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半个音阶,“二氧化硅的折射率。”他微微挑眉,目光从水晶移到夏逸兴脸上,冷峻的眉眼难得染上一丝促狭,“倒是没想到...能在三分钟内完成脾破裂缝合的夏医生,私底下...这么有少女情怀。”
“少女情怀?”夏逸兴指尖一勾,将水晶挂件收回掌心,“阮医生这么懂,看来平时没少收粉红小礼物啊。”
“粉红小礼物?”阮临川略一沉吟,上周心外科杨医生确实送来个永生花礼盒。
“该不会...”夏逸兴往前倾了倾,“检验科张医生还特意做了份心形检验报告?听说连麻醉科的林医生都...”
“多学科会诊而已。”阮临川从容地解开袖扣,“倒是夏医生这么关心,是想加入会诊名单?”
“会诊?”夏逸兴轻嗤一声,“急诊科忙得连轴转,哪有空陪你们搞学术联谊。”他忽然凑近,“我就是单纯好奇——”
“嗯?”
“阮医生这身魅力...是怎么突破血脑屏障的。正巧这两周同住,不如我们...好好探讨一下?”
阮临川双手自然地摊开,衬衫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半截修长的手腕。他微微低头:“随时欢迎夏医生临床观察。”
窗外传来杜衡和赵院长的笑闹声,混合着沈清歌消毒喷雾的“滋滋”声。
清晨六点三十分,一声凄厉的鸡鸣划破青溪镇的晨雾。沈清歌已经站在村委会大院里,白大褂在晨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自带无菌屏障。她面前站着十几个睡眼惺忪的医护人员,杜衡靠在老槐树上打哈欠,酒壶里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晃出可疑的琥珀色。
“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临时医院。”沈清歌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晨雾,“条件有限,但标准不能降。”她指向身后的村委会大院——乒乓球台铺上了医用消毒巾变身B超床,老槐树的枝丫挂着三瓶生理盐水,会计室的檀木算盘正在李护士手中“咔哒”作响,为老支书做着腰椎复位。
阮临川站在队伍最前排,白大褂一尘不染,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身旁的夏逸兴则随意披着白大褂,里面是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袖口还沾着早餐的酥油茶渍。
“咔哒、咔哒”的算珠声里,老支书趴在乒乓球台上哀嚎:“轻点使!那是俺村固定资产!”李护士充耳不闻,手下力道精准得像在操作核磁共振仪。
杜衡突然举起酒壶:“同志们!让我们用消毒酒精...不是,让我们用专业精神战胜困难!”他晃了晃酒壶,液体撞击玻璃的声音让沈清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夏逸兴悄悄捅了捅阮临川:“猜猜杜主任酒壶里装的是什么?”
“75%医用酒精。”阮临川目不斜视,“他今早偷换了药房的存货。”
“你怎么知道?”
“挥发性气味不同。”阮临川的鼻翼微微翕动,“医用酒精含有0.3%的丙酮。”
第一个就诊的是个抱着芦花鸡的老太太。夏逸兴刚要接诊,沈清歌已经戴上三层手套:“家禽可能携带禽流感病毒,需要先进行...”
“俺是来看病的!”老太太把公鸡往桌上一放,“它下蛋下得俺睡不着!”
杜衡突然来了精神:“这个我熟!”他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术刀,“阉了就消停了。”
老太太抄起扫帚就追:“你敢动俺家‘将军’试试!”
“下一个!”沈清歌瞪了他一眼。乒乓球台前已经排起长队,有拄拐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个牵着头羊的中年汉子——羊脖子上挂着“医保卡”。
杜衡不知何时凑到阮临川身边:“怎么样?比三甲医院刺激吧?”
阮临川看着正在给羊测肛温的夏逸兴,那人白大褂的下摆沾满了草屑和泥土,却比任何时候都鲜活生动。
“确实。”阮临川轻声说,“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村委会的大喇叭突然响起:“请专家医生速来羊圈!张家的母羊难产了!”杜衡一个箭步冲出去:“这个我在行!当年在牧区...”
“您老消停会儿吧!”李护士一把拽住他,“上次给猪打针,您先给自己打了半斤二锅头!”
满院哄笑声中,沈清歌感觉衣角被轻轻拉扯——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朵野花:“医生阿姨,送你花花。”
向来严肃的沈清歌突然蹲下身,让小女孩把花别在自己胸牌上:“谢谢,这是我收过最干净的礼物。”
阮临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七八个姑娘团团围住,像极了显微镜下被白细胞围攻的病原体。阮临川不动声色地后退,皮鞋后跟抵上了老槐树凸起的树根。
“阮医生,加个微信嘛!”扎马尾的姑娘把二维码怼到他眼前,手机壳上的水钻差点刮到他高挺的鼻梁。
阮临川面色不改,声音平稳:“抱歉,工作号不添加私人联系方式。”他突然偏头轻咳了两声,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按了按喉结。
“阮医生不会是紧张了把?”扎马尾的姑娘大胆地往前凑了半步,浓郁的香水味熏得他又是一阵咳嗽。
最要命的是,夏逸兴那家伙不知何时靠在了三米外的乒乓球案上,听诊器在胸前晃啊晃:“各位见谅啊,我们阮医生对二维码过敏,一扫码就咳嗽。”
阮临川瞪了他一眼,看见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白大褂口袋里还露出半包纸巾——分明是看戏的架势。
“夏、夏逸兴...”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来了来了!”夏逸兴这才溜溜达达过来,“各位美女,问诊请排队,撩汉要挂号。”他故意把冰凉的听诊头贴在阮临川发烫的耳后,“哟,体温38.5℃,看来得隔离观察。”
姑娘们嬉笑着散开,只剩阮临川单手撑着树干调整呼吸。夏逸兴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阮医生,您这‘万人迷’的临床表现可真够典型的啊。”
阮临川一把抢过那包纸巾,哑着嗓子道:“闭...咳咳...嘴。”可惜泛红的眼角和沙哑的声线毫无威慑力,“夏、夏医生很闲?”
“忙着记录阮医生的珍贵临床资料呢。”夏逸兴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定格着阮临川方才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他故作沉思道:“这张配什么标题好?‘高岭之花过敏性咳嗽实录’?还是‘论冰山美人的呼吸道应激反应’?”
阮临川眉头微蹙,伸手就要去夺。夏逸兴早有预料般一个侧身,手机在空中划出银亮的抛物线。
“想抢?”他将手机举过头顶,挑衅地扬起下巴,“阮医生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不讲武德的行为了?”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轻轻停在夏逸兴的肩头。阮临川的目光随着落叶游移,看着它在白大褂上微微颤动,像一只停歇的蝴蝶。
他抬手时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过那片银杏叶的边缘,叶片便顺从地落入掌心。
“有落叶。”阮临川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尾音还带着未褪的沙哑。收回手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夏逸兴的颈侧,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在皮肤上留下灼热的痕迹。
夏逸兴喉结轻轻滚动。秋风裹挟着阮临川身上清冽的苦橙香拂过鼻尖,那气息似有若无,却让他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他从未想过,这个在手术台上以冷静著称的男人,指尖的温度竟会如此灼人。
阮临川趁机取走手机,退后半步低头操作。眼尾那抹未褪的薄红像是白瓷上晕开的胭脂,衬得那颗若隐若现的泪痣格外生动。
"删了。"阮临川将手机递还。
夏逸兴接过手机:“阮医生这是作弊啊。”
“这叫战术性调整。”阮临川整了整袖口,忽然抬眸,“夏医生刚才...走神了?”
“在想病例。”夏逸兴神色如常地将手机揣进口袋,转身时却不着痕迹地抚过颈侧那处发烫的皮肤。
阮临川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走了。”夏逸兴摆摆手,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举起手机晃了晃,眼角眉梢都染着狡黠的笑意:“忘了告诉你——我的相册有实时云端备份。”
秋风掠过,颈侧被触碰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夏逸兴抬手松了松领口,低头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将那张照片设成了加密收藏。
阮临川站在原地,垂眸看着手中那片被揉皱的银杏叶,他忽然松开手指,任由那片叶子缓缓飘落。看着它被风卷起,又落下,最终混入满地金黄之中,再难辨认。
第7章 白炽灯下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姜媛的指尖已经把衣角绞得发白。顾沉舟斜靠在椅背上,指间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姜护士,”他忽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请你来的用意。”
姜媛的肩膀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顾沉舟突然倾身向前,钢笔“啪”地一声按在桌面上:“你前夫因为家暴被判了七年,现在才服刑三年。”他故意停顿,看着对方脸色逐渐发白,“要是你这个当妈的也进去了,十岁的小微怎么办?福利院?还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姜媛的嘴唇开始发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现在交代,算你自首。”顾沉舟靠回椅背,语气缓和,“我可以帮你争取从轻处理。”他忽然压低声音,“但要是等我们查出来...”
他故意没说完,而是推过去一张程淮尸检照片。姜媛的视线刚碰到照片就猛地别开脸。
“不说话?”顾沉舟冷笑一声,突然翻开文件夹,“过去半年程淮主刀的43台手术,其中4台特别有意思——都在凌晨2点到3点之间,助手只有你,清一色的脾肾联合切除。”
审讯室里静得能听见姜媛急促的呼吸声。
顾沉舟突然拍案而起:“巧的是,这个时间段手术室监控正好维护!”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你们在器官摘取环节动了手脚,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姜媛终于崩溃地捂住脸,泪水在指缝间肆意流淌,却始终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我...我不能说...”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绝望的哽咽。
顾沉舟眼神锐利:“有人威胁你?”
姜媛拼命摇头,凌乱的发丝黏在泪湿的脸上。她突然抓住顾沉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许星野探头进来:“顾队,医院那边...”
“出去!”顾沉舟厉声喝道,目光始终锁定在姜媛惨白的脸上。他反手握住姜媛颤抖的手腕,压低声音:“听着,你现在才是最危险的。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一个知道内情的护士?”
姜媛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瑟缩。她的嘴唇蠕动着,却最终只是绝望地闭上眼,摇了摇头。
顾沉舟松开手,缓缓靠回椅背。他盯着姜媛看了许久:“今天就到这里。”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崩溃的女人,“我给你24小时考虑。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顾沉舟阴沉着脸推开审讯室的门,许星野立刻迎了上来。
“老大...”
“立刻安排人手24小时保护姜媛的女儿。”顾沉舟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声音压得极低,“要便衣,别打草惊蛇。”
许星野点头:“是,我这就去安排。”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顾沉舟的领口,“还有...”
“什么事?”顾沉舟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有您的电话...”
顾沉舟猛地转头,眼神凌厉:“没看见我在审讯?”
许星野缩了缩脖子:“是阮医生打来的...”
“怎么不早说!”顾沉舟一把抓过手机,敞开的领口随之晃了晃。
许星野委屈地小声嘀咕:“不是您让我先出去的吗...而且您也没系领带...”
顾沉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衬衫,狠狠瞪了他一眼,边拨号边大步走向办公室。
电话那头传来阮临川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
顾沉舟握着手机低笑一声,慵懒地靠在窗边:“阮医生突然这么关心我?我这小心脏都快承受不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说正事。”顾沉舟收敛笑意,声音沉了下来,“这个案子不简单。从姜媛的反应来看,对方很可能是个组织严密、手段老练的犯罪集团。我派人24小时盯着她,却连对方一根头发丝都没摸到。”
“那你打算...”
“引蛇出洞。”顾沉舟眯起眼睛,“既然找不到他们,就让他们主动来找我。”
阮临川的声音轻了几分:“注意安全。”他顿了顿,“你知道急诊室在哪。”
“放心,”顾沉舟语气轻松,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能收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阮临川刚放下手机,转身就看见夏逸兴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未拆封的牙刷——显然是刚从超市采购回来。
“你回来了?”阮临川下意识把手机滑进裤袋。
夏逸兴慢条斯理地拆开牙刷包装:“看来我回来得不是时候。需要我再去便利店数会儿货架吗?”
阮临川注意到他拆包装的力度比平时大了些。
“我这个人心直口快,你最近和顾队通话都会特意避开我。”夏逸兴把新牙刷插进陶瓷杯,“我们认识时间不长,阮医生对我有所保留也很正常。”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在“认识时间不长”几个字上微妙地加重了语气。
“不是...”
“那就是在保护我?”夏逸兴突然向前迈了半步,超市廉价的洗衣粉香气混着他身上特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
“知道得越少越安全。”阮临川说得极其真诚。
夏逸兴忽然轻笑出声:“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顾沉舟就能得到你百分之百的信任?是因为...你们认识得更久?”
清脆的钢琴前奏突兀地响起。是德彪西的《月光》,本该优雅的旋律在此刻显得格外不合时宜。夏逸兴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着洗漱用品,仿佛刚才的逼近从未发生:“明天我值早班。走廊信号比较好,你请便。”
顾沉舟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自言自语道:“这入秋的天气,说变就变...”
他将车稳稳停在姜媛家楼下,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不请我上去喝杯茶?”他嘴角噙着笑,目光却敏锐地扫视着四周。
姜媛攥着包带的手指一紧:“今天太晚了...”
“302室,没错吧?”顾沉舟已经迈开长腿走向电梯。
门开时,一个瘦削的身影立在玄关。姜予微苍白的肌肤在黑色卫衣衬托下近乎透明,oversize的衣摆罩着单薄身躯。左手腕缠着运动护腕,但顾沉舟一眼就注意到那下面若隐若现的平行疤痕。
“你好,我是顾叔叔。”顾沉舟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轻。
女孩倏地抬起头,正好和顾沉舟对视了一眼,没理他,像一片落叶飘进自己的房间。
顾沉舟忽然一愣,在她眼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冷意——那种近乎透明的疏离感,像是隔着冰面凝视自己的倒影。
姜媛局促地解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怪我...”
顾沉舟拿起茶几上的相框,凝视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小女孩,眼神柔软:“多好的孩子啊...”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像四月的樱花一样,无忧无虑地绽放才是,却过早地尝到了人生的苦涩。”
姜媛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捂住脸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谁年轻的时候还没遇见过几个渣男啊?但——”顾沉舟递过纸巾,正色道,“往后的路,你可以重新选择。”
“选择?”姜媛抬起泪眼,“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有。”顾沉舟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炬,“相信我,相信警方。你好好考虑,为了予微,也为了你自己。”他站起身,“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许星野拎着豆浆油条钻进驾驶座,殷勤地递过去:“老大,趁热吃!”
顾沉舟接过早餐,刚咬了一口油条,就听见许星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老大,您该不会看上姜护士了吧?”
“咳——”顾沉舟一口豆浆呛在喉咙里。他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斜睨了许星野一眼:“我,性别男,爱好男。懂?”
许星野虽然早有耳闻,但亲耳听到还是下意识抓紧了衣领。顾沉舟嗤笑一声:“放心,我对身边的小雏鸡没兴趣。”顿了顿又补刀,“就算要下手,也得挑个像样的,比如...”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后视镜。
许星野立刻松开衣领,顺着顾沉舟的视线望去——一位低马尾的绅士正站在路边,微卷的栗色短发从皮绳里溜出几缕。亚麻西装外套被晨风吹起衣角时,露出内搭的丝质米白色衬衫。左手插在西装裤袋中,姿态闲适却不失优雅。
“现在的医生都这么会穿了吗?”顾沉舟摸着下巴,眼睛亮得惊人。
许星野忍不住吐槽:“老大,您怎么知道人家是医生?看样子像是搞艺术的。”
许星野的脑海里闪过顾沉舟对阮临川嘘寒问暖的样子,又想起他对着夏医生放电的场面:哼!这个没节操的花蝴蝶,根本就是见一个撩一个,还专挑白大褂下手,从外科到内科一个都不放过,改天是不是连兽医都要祸害?
这时顾沉舟突然开口:“专心开车,再胡思乱想就把你调去档案室陪王大爷数卷宗。”
顾沉舟和许星野踩着下课铃声走进堇山小学。操场上孩子们嬉闹的声音此起彼伏,两人穿过欢腾的人群,在三楼尽头找到了姜予微班主任的办公室。
推门而入时,唐老师正在批改作业。这位四十出头的女教师推了推眼镜,示意两人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姜予微这孩子...”唐老师轻叹一声,“这学期已经请假十七天了。虽然比上学期同期的二十三天要好些,但...”她翻开记录本,“每周三固定缺席,周一和周五也经常请假。”
唐老师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唇。“上学期初,”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体育老师发现她手腕上的伤痕。”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十一道平行切口,都在左腕内侧。校医处理后,姜媛女士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在天成区康宁医院治疗后,情况好转了一些。”
“等等,”顾沉舟突然直起身子,“您刚才说...哪家医院?”
“天成区康宁医院,”唐老师有些困惑地重复道,“就在城西新区那边,靠近...”
顾沉舟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唐老师,”他的声音因压抑的兴奋而微微发颤,手已摸向口袋里的车钥匙,“谢谢您的配合!”
第8章 夏逸兴的诱惑
无影灯刺眼的白光下,林护士长的脸像漂白过的纱布,她的嘴唇蠕动着:“阮医生,三号创伤单元...”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
阮临川低头看去,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浸血的手术手套发。暗红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落,血滴落地的声音不是“滴答”,而是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敷料自动掀开,又是那个完美的圆形切口,边缘整齐得像激光切割。
他下意识捂住口鼻,但那股熟悉的酸臭味依旧扼住了他的咽喉——氯氮平,似乎还混着一丝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
床上那个人突然像提线木偶般弹起,染血的手指像钳子般扣住阮临川的衣领。
喉结被压迫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白大褂领口深深勒进脖颈的皮肉里。
“呃——”
他喉间挤出一声破碎的呻吟。氧气被粗暴地截断,肺部像被点燃般灼痛。视野边缘开始泛起黑雾,无影灯的强光在视网膜上炸开成扭曲的光斑。
他拼命挣扎,手术手套在那个人手臂上打滑,只留下一道道黏腻的血痕。双腿不受控制地踢蹬着,皮鞋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却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放...开...”阮临川的指尖已经发麻,意识如同溃堤的潮水般退去。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见自己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以及一个带着脑脊液气泡音的耳语:
“神的...标本库...”
阮临川猛地睁开眼,冷汗已浸透后背的睡衣。他急促地喘息着,喉间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味。这已经是第三次梦到那个抢救无效的病例了,而每一次,那些细节都变得更加清晰可怖。
他刚平复呼吸,视线就被对面床铺的景象刺痛——夏逸兴呈大字型酣睡,一只脚悬在床沿外,粉色条纹的袜子还挂在脚尖要掉不掉。地上散落着三本翻开的医学期刊、两只不成对的拖鞋,以及一个装着半杯可疑液体的马克杯——杯沿上还粘着半块曲奇饼干。
阮临川盯着那块岌岌可危的饼干,突然觉得现实荒诞得可笑。方才梦中那个精确到毫米的圆形切口,和眼前这个参差不齐的饼干缺口形成了诡异的呼应。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同居生活带来的“文化冲击”远比他预想的更具…挑战性。
夏逸兴似乎天生与“安静”二字绝缘:他关门时的动静堪比胸腔叩诊,接电话的音量直追急诊室广播,就连最普通的刷牙动作都能演绎出高压水枪冲洗手术器械的声势。更令阮临川神经抽痛的是,那家伙总爱在宿舍各处留下“生活痕迹”——听诊器像围巾一样挂在门把手上,咬了一半的苹果搁在窗台,白大褂像抽象艺术般摊在椅背,连洗手台边缘都粘着可疑的牙膏沫。
阮临川赤脚踩过冰凉的地板,书桌上的景象让他的指尖开始敲击桌面——三个咖啡杯像手术器械般整齐排列,分别残留着美式、拿铁和热巧克力的渍痕。其中一个杯底的半块方糖正在阳光下缓慢溶解,糖晶体折射出的微光,莫名让他想起手术室里电钻溅起的骨屑。
“夏逸兴。”他的声音比液氮还冷,“请处理一下你的咖啡杯。”
床上的人形生物蠕动了一下,从被窝里伸出半截胳膊。夏逸兴眼下挂着两轮青黑,那是连续处理三个食物中毒患者外加一个急性心梗的勋章。“明天洗...”他含糊地嘟囔,声音像是从十层纱布后面传出来的,“我以希波克拉底誓言保证...”
阮临川的视线落在对方蜷缩的姿势——夏逸兴的右手还保持着持针的姿势,指尖微微抽搐,连在睡梦中都重复着缝合动作。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苛责突然卡在喉间,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转身时,阮临川的皮鞋精准避开了地上散落的《急诊医学》,轻轻带上门的声音控制在30分贝以内——恰好是ICU允许的最高环境噪音值。
或许是因为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阮临川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手术时他罕见地走了神,差点把持针器当成电凝笔递给俞白。正午时分,他决定回宿舍稍作休息。
钥匙刚触及锁孔,门便毫无预兆地向内退去——夏逸兴正背对着门口擦拭头发,水珠顺着脊背的凹陷一路蜿蜒,在腰际的浴巾边缘摇摇欲坠。
阮临川的手指在门把上微微收紧。他刚结束一场长达四小时的脑肿瘤切除手术,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视网膜上残留着无影灯的白色光斑。而现在,这具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年轻躯体毫无防备地闯入他的视野,像一剂强效肾上腺素直接注入他的交感神经。
夏逸兴转过身,两人同时顿住。
水珠从夏逸兴的发梢甩出一道弧线,落在阮临川锃亮的皮鞋尖上。夏逸兴的瞳孔在正午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透明质感,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他腹肌的轮廓在浴巾上方清晰可见,人鱼线消失在纯白色棉布的褶皱里。
“阮医生。”夏逸兴状若自然地转回去继续擦头发,声音里带着沐浴后的慵懒,“手术做完了?”
阮临川缓步走进来,反手带上门。“夏医生这是在宿舍开个人写真展?”目光扫过浴室门口积水的地面,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阮临川对无序的容忍度无限趋近于零。而现在,他的室友显然正在挑战这个极限——湿漉漉的脚印从浴室延伸到衣柜前,洗手台上堆满瓶瓶罐罐,其中一瓶剃须泡沫甚至滚落在地,喷出的白色泡沫在地砖上凝固成滑稽的形状。
夏逸兴闻言挑眉,浴巾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危险地晃了晃:“怎么,阮医生要来当我的专属摄影师?”他故意挺直腰背,让阳光在腹肌的沟壑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神经外科的审美眼光,我信得过。”
“免了。”阮临川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对方腹肌,“建议夏医生先把水擦干,小心着凉。”
夏逸兴突然向前一步,带着未散的沐浴露香气逼近:“谢谢阮医生的关心。”
阮临川顺势倚在衣柜边,后腰抵着柜门冰凉的金属把手。这个姿势让他能俯视比自己矮三公分的室友,也确保对方不会注意到自己西裤面料上可能出现的微妙褶皱。“职业习惯。倒是夏医生,这么急着展示…”目光意有所指地下移,“是怕没人欣赏?”
夏逸兴的耳尖在阳光下透出淡淡的粉色,不知是热水澡的余温还是别的什么。他低笑着将毛巾甩到肩上,水珠溅在阮临川的白色衬衫上,留下几个深色圆点。
“我的魅力自然是没法和阮医生相提并论的,”夏逸兴用毛巾一角擦拭着阮临川衣领上的水渍,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对方的颈动脉,“不过…没人欣赏倒不至于。”他的拇指在阮临川颈侧停顿了半秒,急诊科医生的职业本能让他下意识测量起对方的脉搏频率。
阮临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神经外科医生常年操作精密仪器的手指修长有力。
“心率102。”夏逸兴任由他抓着,嘴角勾起胜利的弧度,“阮医生今天的手术不顺利?”
“脑干附近有根血管异常脆弱。”阮临川松开手,转身解开袖扣,“夏医生要是能把观察我的精力用在整理内务上,或许我的心率能恢复正常值。”
夏逸兴大笑起来,腹肌随着笑声起伏。他转身去拿挂在床头的牛仔裤,浴巾在动作间又下滑了半寸。“急诊科的人活得比较随性。”他背对着阮临川套上牛仔裤,腰线在低垂的裤腰上方划出一道诱人的弧线,“不像你们神经外科,连脑回沟都要排列整齐。”
阮临川的视线落在夏逸兴后腰的刺青上——那是一尾游弋的锦鲤,墨色鳞片在腰窝处泛起水波般的纹路,尾鳍随着他系腰带的动作轻轻摆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游进牛仔裤的深色水域里。
“怎么?”夏逸兴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系牛仔裤扣子的动作故意放慢,“阮医生对纹身有研究?”
“谈不上。只是夏医生这副模样...”阮临川的目光在对方肌理分明的腰线上逡巡,“倒让我想起解剖课上的肌肉标本。”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就是少了点福尔马林的味道。”
夏逸兴的笑容在嘴角凝固了一瞬,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裸露的上身,又抬头对上阮临川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时间竟语塞。
他慢条斯理地将牛仔裤最后一颗纽扣扣好,金属搭扣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阮医生这张嘴啊…”他突然笑出声,指尖轻叩书桌上那排锃亮的马克杯,随手拈起一个把玩,“没想到还挺会照顾人。”
阮临川神色自若:“顺手的事。”
夏逸兴将马克杯放回原位,转身时,潮湿的发梢扫过书架。他修长的手指轻点那本精装《神经血管解剖图谱》,指腹在烫金书名上流连:“擅自借阅,多有冒犯。”语气里非但没有歉意,反而带着几分明目张胆的挑衅。
阮临川的目光在夏逸兴含笑的唇角与那本解剖图谱之间来回游移,如同在评估一例棘手的脑血管畸形——每个细节都暗藏玄机。
夏逸兴顿了顿,又缓缓开口:“已经物归原主了。第173页的批注...很有学术价值。”
书页翻动间,一张烫金书签翩然滑落——水墨晕染的两具男性躯体以标准解剖学姿势交叠,肌群线条的精确勾勒与阴影过渡,让这幅本该学术的图画平添几分令人屏息的张力。
“这么…专业的书签?”夏逸兴弯腰拾起的动作慢得折磨人,发梢的水珠在书签上洇开透明的涟漪。他两指夹着书签轻轻一晃:“这个普鲁士蓝...是你在急诊画示意图用的那支万宝龙限量款?”
阮临川指节微蜷,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夏医生连墨水色号都记得?”他伸手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在即将触碰时扑了个空。
书签翻转,背面赫然是力透纸背的批注:“注意:基底动脉分支处敏感度★★★★★”。最后一个星号甚至划破了烫金涂层的边缘。
“阮医生,”夏逸兴突然逼近半步,吐息带着薄荷漱口水的凉意,“你标注的是血管...”他故意停顿,看着对方眼尾的泪痣轻轻颤动,“还是...临床实践心得?”
他满意地欣赏着阮临川骤然收缩的瞳孔,直到听见对方喉间压抑的吞咽声,才用查房时询问病患的温柔语调低语:“画这些的时候...你心跳加速了吗?”
“我下午还有手术。”阮临川转身欲走,却被夏逸兴不着痕迹地截住去路。午后的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唇角的笑意也随之变幻——明亮处是春风拂面般的温煦,阴影里却藏着深潭般的莫测。
忽然,他低笑出声,那笑声清润而笃定,如同资深麻醉师调试监护仪时游刃有余的从容,又带着几分看透住院医手抖时的了然。
“阮医生这是...”夏逸兴优雅地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袖口,模仿着对方惯常的学术姿态,眼尾却泄出一丝狡黠。修长的食指与中指轻轻一捻,书签便精准地滑入173页的夹缝。
“学术探讨而已,何必紧张。”他倾身靠近阮临川耳际,吐息间薄荷的清凉与体温的暖意形成微妙反差,“我的专业素养,阮医生难道还有疑虑?好好养精蓄锐。”
转身时,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渐淡的痕迹。吹风机的低频嗡鸣适时响起,为空间覆上一层恰到好处的声学滤镜。
阮临川摇头失笑。目光落在那本翻开的《神经血管解剖图谱》上,忽然发觉这本朝夕相伴的医学典籍,书脊的烫金在阳光下竟流动着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第9章 茶香与微笑
顾沉舟的眼神冷了下来,记忆闪回到姜媛家对面那个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探头——那个被精心安装在最佳观察位置的设备。
“跟了这么多天都没发现可疑人员..原来是用远程监控在操控。”他的目光愈发深沉,“能威胁到姜媛的软肋,除了她那个正在接受心理治疗的女儿,还能有谁?”
昨日审讯时姜媛几近崩溃的神情在脑海中闪现,而今天早晨她又恢复了滴水不漏的沉默。这种反常的转变,让顾沉舟确信自己的推测没错。
他盯着电脑屏幕,眉头渐渐拧成一个结。原本以为程淮是把姜媛拉进这个局的关键人物——毕竟两人都是从普外科调到急诊的,时间点也吻合,这曾让他确信其中必有蹊跷。但此刻,天成区康宁医院这个地名像一剂显影液,正在冲洗出更复杂的真相。
屏幕的蓝光下,姜予微的就诊记录格外醒目:
【14:30 周三】
【康宁医院心理科3诊室】
【韩清帆主治医师】
顾沉舟快速输入程淮的身份证号,系统发出"滴"的一声锐响——
[查询失败:未找到匹配记录]
这个结果让他眼神一凛。李一冉明明说过,程淮每周三下午都会去天成区康宁医院门诊部。如果程淮不是去看病,他去那个偏僻的私立医院做什么?
他抬手拨通内线,声音低沉:“许星野,资料发你了。”他的目光落在韩清帆的名字上,“重点查查这个韩清帆,越详细越好。”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许星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起一阵穿堂风,将办公桌上的文件吹得哗啦作响。
“顾队,查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桌,将平板电脑重重拍在顾沉舟面前,“韩清帆的个人资料全在这儿了,连他幼儿园时期得过几次小红花我都查得一清二楚...”
顾沉舟点开资料,却在看到证件照时骤然停住——照片上轮廓分明的面容,不正是今晨在路边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的那个长发男人?照片里的韩清帆身着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含着温和的笑意,比起今日偶遇时的休闲装扮,更添几分禁欲系的气质。
“卧槽!”许星野猛地凑近,下巴差点磕到桌沿,瞪大的眼睛里写满震惊,“还真是个医生!”他转头看向顾沉舟,“老大您这侦查本能绝了,随便街上瞥一眼都能锁定关键人物,这要是在婚恋市场...”
“啪”的一声,顾沉舟面无表情地合上平板,额角青筋若隐若现。他缓缓抬眼,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再废话,今晚你就去鉴证科帮忙整理三个月的物证。”
他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深刻反省当年警队招新时的决策——是那天的暴雨模糊了视线?还是许星野面试时伪装得太像正常人?亦或是自己前世欠了这活宝八百万没还?
顾沉舟重新点开资料页面,目光停留在韩清帆的教育背景栏。德国慕尼黑大学神经外科硕士与荷兰乌得勒支大学心理学硕士的双学位排列整齐,下方一行小字注明其参与的两项微创手术改良方案正在三家三甲医院进行临床测试。
“这样的复合型人才在国内医疗系统确实凤毛麟角。”许星野凑近屏幕,啧啧称奇,“祖父是医学泰斗韩明远教授,父亲在市卫健委担任要职,母亲在医学院任教...”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难怪能在康宁医院这么吃得开。”
顾沉舟目光微沉。韩明远——这个名字在医学界的分量确实举足轻重。
“老大!”许星野突然猛拍大腿,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要不我去挂个韩医生的专家号?”他做了个夸张的潜入动作,“深入敌营,刺探军情!”
“就你?”顾沉舟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我怕你进去做两次心理咨询,出来直接变成他的头号粉丝。”
“那不能够!”许星野拍着胸脯保证,“我对老大忠心可鉴!不过话说回来,韩医生确实长得......哎哟!”
顾沉舟抄起桌上的文件夹就拍了过去:“再废话,下次就用你脑袋测试防弹玻璃的硬度。给我挂韩清帆的门诊。”
许星野眼睛一亮:“老大亲自出马?妙啊!”突然他动作一顿,眉头紧锁:“这周三和下周三的号全满了,比新开的网红奶茶店还难抢。”
“今天周几?”顾沉舟的声音陡然降温。
许星野缩了缩脖子:“周、周一......”他咽了咽口水,“他在康宁医院只有周三下午坐诊,其他时间...”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老大,要不我黑进他们挂号系统?保证天衣无缝......”
“滚!”顾沉舟额角青筋暴起,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我找阮临川想办法。”
顾沉舟于周三傍晚准时推开了康宁医院心理科3诊室的门。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实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韩清帆背对着门口,修长的手指正将一本《创伤心理学》放回书架,白大褂下露出一截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袖口。
“抱歉,打扰韩医生下班了。”顾沉舟刻意加重了脚步声,战术靴在地板上敲出清晰的声响。
韩清帆从容转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微微弯起:“顾警官。”他做了个优雅的请坐手势,铂金袖扣在余晖中泛着低调的光泽,“临川已经和我通过电话了。”他的声音如同温润的羊脂玉,每个音节都经过精心打磨。
诊室内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骨瓷茶杯中的洋甘菊茶蒸腾着恰到好处的热气。顾沉舟的目光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专业书籍,每一本的书脊都完美对齐,连书签丝带垂落的长度都几乎一致。
“关于予微的治疗情况...”韩清帆优雅地交叠双腿,修长的指尖在膝盖上轻点节奏,“十岁的抑郁症患者本就棘手,再加上家暴造成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您知道的,医患保密协议...”他停顿片刻,推过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纸张的边缘与桌沿保持着完美的平行,“当然,如果是警方正式调查...我们可以适当配合。”
顾沉舟接过文件。“韩医生准备得很充分。”他抬眼直视对方,“姜予微的母亲说,孩子最近经常半夜惊醒,说有‘穿白大褂的叔叔’在梦里追她。”
韩清帆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节奏。“创伤后闪回很常见,特别是对遭受过家庭暴力的儿童。在我的治疗记录里,予微从未提起过这样的梦境。不过...她确实表现出对成年男性的恐惧,尤其是穿白衬衫的。”
“上周三的诊疗,姜予微离开时头发上的红色蝴蝶结不见了。”顾沉舟突然说道,“姜媛女士说她进医院时还戴着。”
韩清帆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顾警官连小女孩的发饰都如此关注?可能是玩耍时弄丢了,儿童病房有专门的玩具区。”
“姜予微画过一幅画,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拿着红色蝴蝶结。画背面写着‘韩医生救救我’。”他直视对方,“您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雪松香气突然变得浓烈,韩清帆起身走向香薰机,背对着顾沉舟调整精油浓度。“儿童常将救助者与施害者形象混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特别是在药物影响下出现幻觉时。”
顾沉舟突然站起身,185cm的身高让诊室空间骤然逼仄。他走到书架前:“《创伤记忆的建构》《催眠疗法在PTSD中的应用》《儿童受虐心理分析》...”他抽出一本《犯罪心理学》,“韩医生对这方面也有研究?”
韩清帆转身,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知己知彼。要治疗受害者,必须先理解加害者的心理。”他缓步走回座位,“就像您现在试图理解我一样,顾警官。”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诊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最终顾沉舟先移开视线,看向墙上挂钟——18:30。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会带正式搜查令来调取姜予微的全部治疗记录。”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对了,韩医生还记得程淮吗?”
“哪个程淮?”韩清帆微微偏头,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见底。
“韩医生真是贵人多忘事。”顾沉舟冷笑。
“最近确实没有接诊过这位病人。不信的话,顾警官可以亲自查阅就诊系统。”他的指尖在键盘上轻敲几下,将显示器转向顾沉舟,屏幕上的查询界面清晰可见。
顾沉舟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许星野”三个字急促地跳动着。他刚划开接听键,听筒里就传来对方慌乱的声音:“老大,出事了!姜媛跟丢了!我们的人明明一直盯着,她进了商场洗手间就再没出来...”
顾沉舟眉头骤然收紧:“不是让你们盯紧吗?”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冰层下的暗流般透着刺骨的冷意,“立刻调监控,查清楚她最后出现的位置。”
“需要帮忙吗?”韩清帆的声音温润如常,却让顾沉舟想起手术室里那些闪着冷光的不锈钢器械——看似无害,却总在关键时刻直指要害。
顾沉舟的目光在韩清帆脸上逡巡:“韩医生似乎对姜媛女士的动向很关心?”
“职业习惯使然。”韩清帆轻轻推了推眼镜,露出腕间一枚低调的百达翡丽,“不过...顾警官似乎对我有些成见?从您进门开始,我就感受到了某种...戒备?”
顾沉舟理了理风衣袖口,语气平静:“韩医生多虑了。只是工作需要保持必要的警惕。”他顿了顿,“关于程淮的事,我们改天再聊。”
“随时恭候。”韩清帆起身相送,温和的嗓音里藏着若有似无的锋芒。
顾沉舟的脚步突然一顿。后颈肌肉瞬间绷紧,那是多年刑警生涯磨砺出的本能反应——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医生,周身萦绕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危险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诊室里那些精心摆放的心理学著作,掠过散发着雪松香气的香薰机,最后落在书架上那排按出版年份精确排列的学术期刊上。这种强迫症般的完美主义,反而让他的直觉警铃大作。
“顾警官?”韩清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医生特有的关切。顾沉舟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温和地注视着自己,就像在观察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
“不劳费心。”顾沉舟头也不回地推开门,他不需要回头也能想象出韩清帆此刻的表情——那个专业而克制的微笑背后,或许藏着更多他尚未了解的故事。
诊室门关上的瞬间,韩清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用丝质手帕轻轻擦拭镜片,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的暮色。
暮色四合,医院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干燥的秋夜里晕染开来。
顾沉舟站在医院停车场,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尽头,灼热的温度烫到皮肤他才猛然回神。
许星野未必是个正常人,但其他警员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可那些人,就这么在警方的严密布控下,像一缕青烟般把姜媛带走了。监控死角、换班空档,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卡得恰到好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许星野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老大,监控显示姜媛是被一辆救护车带走的!车尾灯有缺损,牌照...是假的。”
“定位发我,现在。”顾沉舟掐灭烟头,快步走向自己的黑色越野车。
手机屏幕亮起,一个红点正在城市地图上移动,朝着城北废弃工业区方向驶去。那个方向有太多适合消失的地方:废弃的化工厂、未完工的楼盘、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顾沉舟猛打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濒死般的尖叫。
韩清帆今天同意约见他,现在想来,挺括的白大褂,一丝不苟的领带结,还有那个仿佛用标尺丈量过的微笑,都像是精心设计的调虎离山。
“姜媛...”顾沉舟咬紧牙关,油门踩到底。那些人一定发现他去找过姜媛了——即使她守口如瓶,对那些人来说,死人终究比活人更可靠。
第10章 白袍杀(上)
暴雨来得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突袭。村口“青溪镇卫生所“的铁皮招牌在狂风中剧烈摇晃,锈蚀的铆钉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带着二十年的岁月痕迹坠入漆黑的雨幕。
“最后一晚了,不来局‘白袍杀’说不过去吧?”忻琪珺甩着湿漉漉的双手,用手肘顶开休息室的弹簧门。她环视一周,最终定格在角落——阮临川正低头整理病历。
夏逸兴把脸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的:“饶了我吧,昨天抢救那个农药中毒的,我现在看谁都像有机磷化合物...”陈曜立刻举手附议,两人默契地击了个掌。
“你们玩。”阮临川合上病历本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像是给病人下医嘱,却让室温瞬间降了三度。
“某些人真是白瞎了这张脸。”俞白小声嘀咕,瞟了眼无动于衷的阮临川。年轻医生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忻医生那点心思,怕是又要撞南墙了。
卫生所办公室里,十一位白大褂围着临时拼凑的会议桌坐成圆圈。心外科的周俊采用白大褂衣角擦拭着眼镜:“容我提醒各位,用听诊器作弊的——回去之后全院的CPR教学就交给他了。”几个年轻医生条件反射般把听诊器从脖子上摘下来。
“心虚什么?”周俊采挑眉,“我们心外科的,光听心跳声就能判断谁是‘杀手’。”
抽到狼人牌的麻醉师小王手指抖得像在配肌松药,首夜就误刀了杜衡。李护士憋笑宣布:“杜主任被静脉推注了致死量丙泊酚,现在进入...”她瞥见杜衡铁青的脸,紧急改口,“永久学术休假状态。”
“荒唐!”杜衡把身份牌拍在桌上,不锈钢病历夹“哐当”弹起又落下,“我这堂堂预言家还没开天眼呢!这跟门诊排队没叫号就下班有什么区别?!”他猛地转向沈清歌,“是不是你——”
“建议你做个脑血管造影。”沈清歌瞪了他一眼,“毕竟您这脑沟回平滑得都能当手术器械托盘了。”
满屋爆发的笑声中,李护士敲着血压计宣布:“首刀出局,遗言作废。”杜衡抓起听诊器塞进自己领口,血压计水银柱瞬间飙到临界值。
阮临川擦着湿发走出浴室时,看见夏逸兴正伏在书桌前,那本《神经外科手术精要》摊开在凌乱的零食包装袋中间,竟显得格格不入。
“颞叶入路的这个改良方案,”夏逸兴终于抬起头,指尖点在某个复杂的术式图解上,“比教材上的标准术式节省了至少15分钟。”他说这话时难得的认真。
阮临川走近了几步,温热的水汽混合着淡淡的沐浴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Labbe静脉的保护是关键。”他伸手翻过一页,“后面有个临床病例的统计...”
“上周三院那个病例,就是用了这个入路方式?”
“嗯。”阮临川点头,“但术中出现静脉窦出血。”
夏逸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了,”他突然合上书,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随意,“你上次说的那篇论文,我找到了几个类似的病例。”
他转身去够背包时,“啪——”一声响,整间宿舍突然陷入绝对的黑暗,连窗外的暴雨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跳闸了?”夏逸兴问道。
黑暗中传来“咔哒”一声金属摩擦的钝响,阮临川的身体瞬间绷紧。
“不是跳闸。”他一把扣住夏逸兴的手腕将人拽到身后,声音压得极低,“有人在撬门。”
话音未落,右侧一道黑影已挥刀劈来。夏逸兴抓起那本沉甸甸的《神经外科手术精要》,八百页铜版纸在空中爆开雪浪般的扇形,精准遮挡住袭击者的视线。他旋身一个侧踢将玻璃茶几踹向左侧,碎片如霰弹般逼退左侧歹徒。
“低头!”阮临川疾声提醒。
夏逸兴瞬间俯身,一柄砍刀擦着他后颈掠过,削断几缕发丝。阮临川顺势抄起铁艺衣帽架横扫而出,金属杆与砍刀悍然相撞,火花四溅。虎口传来的钝痛感被他漠然无视,反手一压,衣帽架绞住刀锋,暴力将对方逼退半步。
歹徒踉跄间踩碎满地玻璃,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暴突,喉间滚出一声沙哑的嘶吼:“把刀坠交出来!”
夏逸兴突然勾起一抹冷笑,抓起酒精喷雾对准歹徒双眼猛按。歹徒本能闭眼,阮临川一记肘击重重砸向其太阳穴。
就在这时,另一歹徒的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刺阮临川后心。夏逸兴纵身扑来,肩胛骨硬接这一刀,闷哼声混着布料撕裂的脆响。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阮临川一个转身将夏逸兴揽入怀中:“伤到哪了?”
“把刀坠交出来。”歹徒的右腕一抖,血珠顺着刀尖滑落,滴在玻璃渣上绽开暗色花痕。
“好。”阮临川的应答平静得如同术前告知,他垂眸掩住眼底血色,扶在夏逸兴腰后的手背青筋暴起,另一只手却缓缓探向内袋,动作刻意放得很慢。
就在歹徒视线被吸引的瞬间,阮临川突然变招。他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如手术钳般精准扣住歹徒持刀手腕的尺神经,右手成刀直劈对方肘关节内侧。
“啊!”歹徒痛呼一声,砍刀应声落地。阮临川不给对方喘息机会,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将歹徒重重砸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
“走!”受伤的歹徒嘶吼着爬起,同伴拽着他夺门而出。那两个黑影对宿舍的转向熟稔得如同在自家楼道行走,脚步声迅速远去。
夏逸兴撑着墙壁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阮医生还有这身手。”
“小时候我舅舅教我的。”阮临川声音低沉,手上动作却很轻柔。他一把环住夏逸兴的腰身,将人稳稳安置在床上。手术剪“咔嚓”一声剪开染血的衬衫,露出肩胛处斜向上的刀伤,暗红的血肉间隐约可见泛白的筋膜。
“没有利多卡因了,忍着点。”阮临川“刺啦”一下撕开纱布包装。酒精棉球刚碰到伤口,夏逸兴的腰腹就猛地弓起,喉结剧烈滚动着将痛呼咽成一声闷哼,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枕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阮临川俯身,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颤抖的伤口上:“忍着点。”第一针穿透皮肉时,夏逸兴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从未在手术台上出过差错的阮临川,此刻缝合的节奏竟有些紊乱。当弯针第三次勾住血肉时,夏逸兴突然从齿间漏出一声嘶哑的笑:“原来阮医生...也会手抖...”
最后一针收线时,阮临川的余光再次被那尾游弋的锦鲤攫住。锦鲤的眼睛用朱砂混着金粉点染,在灯光下泛着活物般的湿润光泽。
“好看吗?”夏逸兴突然侧过脸。失血让他的肤色透出冷瓷般的苍白,唇角却仍挂着弧度,整个人像一尊将碎未碎的玉雕。
阮临川的声音微微发哑:“什么时候纹的?”
“去年休假时。”夏逸兴的指尖沿着腰线缓缓游走,停在锦鲤微张的鱼唇位置,“纹身师说这个弧度...”他故意放慢语速,看着阮临川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追随着自己的手指,“要贴着髂嵴的曲线才生动。”
阮临川的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作为神经外科医生,他见过无数精妙的人体构造,却从未想过一条鱼能游得这样...恰到好处。锦鲤的鳞片随着呼吸微微张合,尾鳍没入人鱼线的阴影里,仿佛下一秒就会游进更隐秘的流域。
“东方医学认为,锦鲤能化解煞气。”阮临川轻轻按上最后一片敷料,“可惜...碰上我的混乱磁场,似乎就没什么效果了。” 说这话时,他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交织成网,将眼底翻涌的自责困在其中。
夏逸兴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挑起阮临川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阮医生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了?”语气里带着惯常的调侃。
“我...”阮临川刚想开口,夏逸兴的拇指已经抵上他紧蹙的眉心,温热的指腹轻轻揉开那道褶皱。 “这条锦鲤可灵验得很,”夏逸兴的声音忽然放轻,“至少它让我遇见了你,不是吗?”
下一秒,他眼尾一挑,唇边漾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阮医生这样的——高岭之花,可不是谁都能…当这个护花使者的。”
阮临川低笑一声,抬手欲将那只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脸上拨开,却被夏逸兴反手扣住手腕。
“别动。”夏逸兴的声音沉了下来,眼底却燃起灼人的光。他的视线如羽毛般轻柔地掠过阮临川高挺的鼻梁,在那两片紧抿的薄唇上流连片刻,最终定格在那颗小小的泪痣上。
“阮医生...”他低喃着,拇指从眉心开始描摹,沿着眉骨一路抚至眼尾,指腹在那颗泪痣上打着转摩挲,“这颗痣...是前世点的朱砂吗?”
第11章 暗夜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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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11章 暗夜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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