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们灵妖界要来一位人间的教书先生。
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但拙雨不在其中，因为他是一只桃精，并不是桃妖。
妖主规定了，只有妖才可以学。
他知道此事后，伤心地在桃林里哭了很久，从日升哭到日落……
几乎所有妖都想去人间游历一番，可能还会遇到自己的机遇，拙雨也想去。
这天几个同族的桃妖围在一起安慰拙雨。
“我感觉不用识字也可以去啊，到时候界门一开，我们掩护你不就行了？”
“不行的，界门处有石灵验身，把拙雨藏起来也会被发现，而且妖主说了，不识字的话，到了人间只会被骗。”
“小雨，到时候你可以去偷听，听说先生都喜爱好学之人，应当不会赶你走。”
“对啊！你就在门外听，跟里头的妖学的是一样的东西，你赚了啊！”
……
于是拙雨就从这天开始不哭了，开始在桃林里捡落在地上的叶子和尖尖的树枝。
叶子他会收集好，然后泡在水里保持韧劲，树枝只要磨尖一些就可以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沈凌玉向来都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对于世间的妖魔鬼怪，他虽未亲眼见过，但因家里长辈的缘故，他也一直保持着敬畏之心。
所以当他看到眼前两个衣着华丽却古怪，色彩缤纷却无序的二人……
不，二妖。。
后，他的内心竟然有些诡异的平静。
接着他就看到，两只小妖头上竖着的角紧张地明显颤了颤，随后小声开口道：“此山是我们开的，你要想路过，需得付出些代价。”
沈凌玉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往上扬了扬，语气沉静又冷漠，但说出来的话却低了一头。
“那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两只小妖获取涉世未深，并不懂得掩盖自己的情绪，察觉到沈凌玉的妥协后，当即兴奋地对视了一眼。
沈凌玉猜测他们或许是蝴蝶，其中一只偏绿的蝴蝶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你放心，我们也不是坏妖，你跟着我们去见妖主就知道了，好吗？”
另一只黄色蝴蝶重复道：“好吗？”
沈凌玉没忍住笑，点了点头故意道：“还请两位小神仙带路。”
这话一出，两只小蝶妖仿佛瞬间被砸晕了脑袋，晕乎乎的往前轻轻飞着，时不时红着脸回头看一眼，又紧挨着嘀嘀咕咕说着话。
“哎呀，他说我们是小神仙诶！”
“你不要这么说，好害羞嘿嘿，我们可不是神仙呢，咱们妖界百年都未出一个神仙呢。”
“他是人界的教书先生，说明他懂的很多，所以他这么说了，一定是看出来了什么，或许不多时，咱们姐妹俩就可以飞升成仙了！”
“你说的好有道理呀！快走快走，我想把昨天收集到的蜜浆分他一半。”
“好，我也分。”
沈凌玉边走边想，这次出行，本是因家里人期待，上京赶考，不过于他本身而言，如今这圣人昏庸无道，亲近奸臣宦官，并不是他想效忠的明主。
他将视线转向前面的小妖，如今横出变故，或许赶不上会试。
且他还尚未到弱冠之年，再做三年先生也无不可，只是辜负了家人的期待。
不过家人期待甚多，他也不能一一满足。
想到这里，沈凌玉的脚步更轻快了一些，背着不怎么大的书箱跟在小蝶妖身后。
走了约莫两刻钟，小蝶妖停下了脚步，兴奋地对沈凌玉说道：“到了！”
沈凌玉瞧着眼前的一面叶子墙，伸手轻轻扒开，在这一刹那，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叶子墙后的世界。
他的眼睛从未看过如此色彩纷呈的事物。
彩蝶纷飞，色彩鲜艳的小花开满草地，淡淡的烟雾弥漫，一群群萤火虫排队飞过，精怪们各有特色，有的倒地玩耍，有的闭眼练功。
也就眨眼的功夫，一颗粗壮的树枝从不远处伸到他的面前，树枝上铺着软团，挂着淡黄色的小灯笼，还放着一杯粉色茶水。
小蝶妖们异口同声道：“欢迎来到灵妖界！”
沈凌玉笑着道了谢，稳稳坐上软团，树枝慢慢升起，缓缓向一个方向伸去。
留在原地的小蝶妖们不知何时红了脸，心里产生了某些疑惑，人间的教书先生都是这般清俊惹人心动吗？连眼睛都会说话似的……
坐上树枝的沈凌玉居高而下地看着小蝶妖说的灵妖界，他的眼中每一处都有蓬勃的生命，也有着人间从未有过的纯净感。
他也因此露出了点点笑意。
下一刻，他就直直对上了一双仿佛春雨般的眼睛，明亮又让人莫名心颤。
那双眼睛的主人穿着一身粉白衣裳，头上插着桃枝当发簪，粉面桃花，是个极其漂亮的小男妖。
林子中的拙雨也被突然出现的人间男子惊到了，他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是教书先生来了。
眼看着要走了，拙雨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只最漂亮的桃子往上递了递，模样呆呆傻傻的。
人间先生捏了捏手指，低眉浅笑，斜睨着拙雨，如一池春水荡起波澜。
公子如玉，见者心动。
拙雨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呆呆地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收了回来。
他摸了摸心口，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开，他尚且不知是何原因。
——
“你就是衢州最有名的教书先生？”
妖主上下打量着沈凌玉，有点儿怀疑掳错人了，有名的教书先生不应该是白胡子老人吗？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你叫什么？”
“沈凌玉。”
“那就没找错！”
妖主名唤惊川，是灵妖界实力最强大的妖，自他登上妖主之位后，在灵妖界大兴学习之风。
“自古以来，小妖们一旦学会幻化成人形，都向往人间，爱与凡人打交道，甚至成婚，生子，做生意，还有的当了官，但大多数小妖不懂人间的规矩，不识笔墨，到了人间之后四处碰壁，还有的一紧张就现出原形，被人间道士抓了。”
“所以我找你来，是想让你给小妖们当教书先生，教会他们人间的规矩和文字，既然他们迟早都要去人间走一趟，作为妖主，我还是希望他们有更好的体验。”
“当然，我会约束好他们在人间的行为，灵妖界也有律堂，谁若是在人间作恶，律堂不远千里也会将他捉回。”
沈凌玉静静站着，像听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故事。
“待他们学成能教给下一代之后，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沈凌玉反倒是明白了，这妖主根本不会放他离开。
“小竹小笋，带先生去桃园休息，毕竟桃李满天下嘛哈哈。”妖主显然很高兴找到了好先生。
小竹小笋一妖挑着一个自制的灯笼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腼腆地看向沈凌玉，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期待。
小竹高高瘦瘦的，声音悦耳动听，“先生，我们都是很聪明的，您不必伤心，我们很快就能学会人间的东西。”
小笋又道：“你没全说对，除了那个桃子精，我们都很聪明。”
“哦对！不过也无碍，本来学堂就是给能化成人形的小妖听的，跟精怪没关系。”
这些妖，比想象中天真，也更残忍。
沈凌玉瞥了一眼跟过来躲在树后的小桃精，小桃精手里不知抓着什么，表情黯然受伤，眼眶也跟着微微发红，就这么躲着不敢露面。
拙雨往后藏了藏，无声地落下两滴泪来，在这桃林中，所有桃子都有父母，只有他没有，他也问过惊川，惊川说他是吸收日月之精华诞生出来的，天地就是他的父母。
但是这样的话没有安慰到拙雨，因为只有他是桃子精，是呆呆笨笨低等的精怪，而其他桃子都是妖，是可以上学堂的妖。
他不认同自己的特殊，也自卑于独来独往，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他整日待在桃园里跟桃树们作伴。
如今，他连学堂也上不了……
“桃子精叫什么？”
拙雨瞬间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慢慢走远的先生。
先生，先生竟然问他的姓名了！
他忍不住偷偷跟上去，又听到小笋不情不愿地回答：“拙雨。”
“先生不必在意他，他就是灵妖界的异类，是个没有来处的东西。”
东西……拙雨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他穿着从蚕婆婆那里买来的衣裳，是很体面的，自己能够养活自己，他是桃精，不是个没有来处的东西。
等着小竹小笋走后，他下定决心走过去。
…………
桃园的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和脚步声，粉白的裙角随风飘进沈凌玉的眼中，随后一张白皙嫩滑的小脸又探出来，正正好与沈凌玉对上视线。
屋外的拙雨瞬间缩了回去，同时脸也红了个透顶。
“进来。”
拙雨一步步来到他跟前，本来单调的桃木簪上挂了两片鲜翠的叶子，右手腕上也戴了一串小白花，好似是特意为这次见面准备的。
沈凌玉毫不掩饰地将拙雨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低着头的拙雨并未发现。
接着，细长白嫩的手指捏着一支笔伸了过来，拙雨小声说道：“你的笔掉在桃园里了，我捡到了，还给你。”
其实他是很想要的，他也有过一闪而过的念头，或许偷偷藏起来是不会被先生发现的，但那不好，不是好桃精能做的事。
少年的音色，如山间的清流，或许是天地所生，才这么好听。
沈凌玉伸出手接过毛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了拙雨的手指。
拙雨的脸更红了，像已经熟透的桃子，手足无措地站着。
“你的包里是什么？”沈凌玉问道。
拙雨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挎包，从里头拿出了一根树枝和几片很大的叶子。
“做什么的？”
“这是我写字用的，把树枝磨得尖尖的，然后就可以在叶子上写字。”
他又匆忙补充道：“你，你放心，这些都是我在桃林捡的掉落的，不是拔的。”
沈凌玉盯着少年认真的脸，按照他的性子，该故意逗他找乐趣了，这次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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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见者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