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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温床

作者:蝶野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木屋的窗纸被晨露浸得发潮,透出朦胧的白光时,蝶羽从浅眠中惊醒。


    他猛地抬头,脖颈处的肌肉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僵。昨夜守在床边时不小心睡了过去,脸颊还贴着凌夜的手背,那里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像烙印一样清晰。


    凌夜还没醒。


    他依旧陷在深眠里,眉头却比昨夜皱得更紧了,像是在梦里也承受着灼痛。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成一绺一绺,贴在苍白的皮肤上,颈侧的动脉突突地跳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滚烫的热度。


    蝶羽连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比昨夜更烫了。


    掌心的灼痛让他心头一紧。银毒虽然被月心草压制住了,可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却在加剧,再这样烧下去,恐怕会损伤心神。


    他起身时,左腿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影蛇的毒液虽已清除,可咬痕周围的皮肤还泛着红肿,走路时仍有些跛。搭在肩头的头发滑下来一缕,扫过左脸的蓝花,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他却没心思理会,转身快步走向木屋角落的药箱。


    药箱是凌夜亲手做的,用的是黑松林里最坚硬的铁木,边角打磨得光滑圆润。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种草药:晒干的止血草、捣碎的消炎叶、缠成卷的布条,还有一小罐蝶羽亲手熬制的药膏,罐口沾着些浅蓝的花瓣——那是用山谷里的花汁调和的,带着淡淡的清凉,最适合缓解高热。


    蝶羽先从药箱底层翻出一块厚厚的绒布,是用兔兽人织的软布缝制的,吸水性极好。他走到桌边,倒了半碗山泉水,将绒布浸在里面,拧干水分后,小心翼翼地敷在凌夜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凌夜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他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尾音带着点模糊的气音,像小猫的呜咽。蝶羽凑近了些才听清,他在念:“……花……别跑……”


    蝶羽的心轻轻一颤。


    他知道凌夜说的“花”是什么。是山谷里的花海,是他左脸的蓝花,是他们之间所有与“花”有关的记忆。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凌夜紧蹙的眉头,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蝶翼。


    “我在呢。”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不跑。”


    绒布很快就被体温焐热了。蝶羽重复着浸凉水、拧干、敷额头的动作,一趟趟地在床边与桌边之间往返。左腿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细汗,搭在肩头的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颈侧,可他丝毫不敢停歇。


    晨光从窗纸的破洞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随着太阳升高而缓缓移动。当光斑移到凌夜的手腕上时,蝶羽突然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轻颤动——不是因为高热的抽搐,而是像在抓什么东西。


    他顺着凌夜的动作看去,发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床沿边——那里放着一朵浅蓝色的花,是昨夜他出门前放在枕边的,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可花心的蝴蝶纹依旧清晰。


    凌夜醒了?


    蝶羽刚想开口,却见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没有焦点,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只是凭着本能在追寻熟悉的东西。他的手指徒劳地往前伸着,指尖离花瓣只有寸许,却怎么也够不着,喉咙里发出细碎的气音,像受伤的兽在低吟。


    蝶羽连忙捡起那朵花,轻轻放进他的掌心。


    凌夜的手指瞬间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那朵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平稳了些,像是握住了某种安定的力量。


    蝶羽看着他攥着花的手,左脸的蓝花在晨光中轻轻颤动。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研究所的铁笼里,蝶羽也是这样紧紧攥着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花瓣,那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


    原来有些习惯,从来都没变过。


    他转身走到壁炉边,想重新生火。昨夜为了给凌夜降温,壁炉里的火早就熄了,木屋的角落积着薄薄的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生火用的柴是前几天劈好的,码在壁炉旁的木架上,带着松木的清香。蝶羽拿起火石,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紧张。凌夜的高热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笨拙。


    “咔嚓”一声,火石擦出的火星落在干燥的引火草上,燃起一小簇火苗。蝶羽连忙添了几根细柴,看着火苗慢慢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火渐渐旺起来,橘红色的火光舔着壁炉的内壁,将温暖一点点弥漫到整个木屋。蝶羽往火里添了几块粗柴,又在壁炉边的小陶罐里倒了些山泉水,架在火上烧。


    罐口很快就冒出了白汽,带着水汽的暖意混着松木的香气,驱散了屋里的寒气。蝶羽拿出药箱里的消炎叶,放进一个石臼里,又从墙角的布包里抓了一把晒干的浅蓝色花瓣——这是他特意留着的,有安神退热的功效。


    他用石杵轻轻捣碎草药,动作很慢,像在进行某种仪式。石臼与石杵碰撞的“笃笃”声,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交织成一曲安静的晨歌。


    捣好的草药呈深绿色,混着浅蓝的花瓣碎,散发着清苦又带着微甜的气息。蝶羽把药末倒进陶罐里,用一根木勺轻轻搅拌着,药汁很快就变成了淡青色,像融化的春水。


    “该吃药了。”蝶羽端着陶罐走到床边,轻声说。


    凌夜似乎被声音惊动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却能勉强聚焦在蝶羽脸上,看到左脸那簇熟悉的蓝花时,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像终于找到了归宿的旅人。


    “阿羽……”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


    蝶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放下陶罐,伸手拂开凌夜额前的碎发,指尖的凉意让对方舒服地眯起了眼。“嗯,我在。”


    他拿起木勺,舀了一勺药汁,放在唇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凌夜嘴边。“有点苦,忍一忍。”


    凌夜没有张嘴,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抗拒。他向来怕苦,以前受伤时喝药,总要蝶羽在旁边放块蜜饯才肯乖乖喝下去。


    蝶羽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山谷里的花蜜做的糖块,是他前几天闲时做的,本想等凌夜伤好后给他当零嘴。他打开纸包,拿出一块琥珀色的糖块,递到凌夜眼前:“喝完药就给你吃这个,好不好?”


    凌夜的喉结动了动,终于缓缓张开了嘴。


    药汁很苦,带着草木的涩味,滑过喉咙时像吞了一把针。凌夜的眉头瞬间皱紧,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吐出来,只是艰难地咽了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蝶羽连忙把糖块放进他嘴里。


    清甜的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压过了药汁的苦味。凌夜的眉头舒展了些,嘴角微微动了动,像在品尝甜味的小猫。


    “乖。”蝶羽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听话的兽。


    喂完药时,蝶羽的额角已经布满了细汗。他把陶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刚想起身,手腕却被凌夜抓住了。


    凌夜的手依旧滚烫,力气却大得惊人,攥得他手腕生疼。“别走……”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在撒娇,“陪我……”


    蝶羽看着他烧得发红的脸颊,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依赖,心里那点因为被攥疼而生出的微词瞬间烟消云散。他在床边坐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凌夜的手背,像在哄孩子睡觉。


    “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凌夜似乎安心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松开。他的头往枕边蹭了蹭,鼻尖几乎要碰到蝶羽的手背,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显然又睡着了,只是嘴角还沾着点糖渍,像偷吃到蜜的孩子。


    蝶羽没有抽回手。


    他就那样坐着,看着凌夜的睡颜,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体温。壁炉里的火还在烧,木柴偶尔爆出火星,映得他左脸的蓝花明明灭灭。搭在肩头的头发垂下来,扫过凌夜的手背,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对方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来。


    时间像壁炉里的烟,慢悠悠地飘着。


    蝶羽看着窗外的光影从窗纸的这头移到那头,看着木屋角落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看着凌夜攥在掌心的那朵浅蓝色的花,花瓣已经彻底蔫了,却依旧被紧紧攥着,像握着一个不肯放手的梦。


    中途,他起身换了几次额头上的绒布,又给壁炉添了两次柴。左腿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却没心思管,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床上的人身上。


    当窗外的光影变得斜长,预示着午后已至时,蝶羽突然发现,凌夜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些。


    他再次伸手探向对方的额头,虽然依旧温热,却不再是那种灼人的烫,像烧得正旺的火被泼了一瓢水,火势渐渐缓了下来。


    蝶羽的心里涌起一阵狂喜,像在黑暗里行走许久的人突然看到了光。他连忙拿起凌夜的手,想看看那朵花是否还在,却发现对方的手指已经松开了,蔫了的花瓣散落在枕头上,像被遗忘的星星。


    凌夜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呼吸均匀而悠长,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有了一丝血色,不再是那种吓人的青白。


    蝶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左腿的伤口在这时也开始作乱,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他扶着床边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差点栽倒在地。幸好及时抓住了床沿,才稳住了身形。


    “小心……”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蝶羽猛地回头,看见凌夜已经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清明了许多,正担忧地看着他,嘴角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糖渍。


    “你醒了?”蝶羽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忘了自己的腿疼,连忙凑过去,“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凌夜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落在他发白的脸上,又扫过他微微发颤的左腿,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你的腿……”


    “没事。”蝶羽下意识地把腿往后缩了缩,想掩饰跛行的动作,“就是有点麻,活动活动就好了。”


    凌夜却没信,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别动!”蝶羽连忙按住他,“你的伤还没好,躺着!”


    凌夜看着他眼里的焦急,乖乖地躺了回去,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的腿:“影蛇的伤……是不是加重了?”


    蝶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就是走路多了点,歇歇就好。”


    他转身想去倒杯水,掩饰自己的慌乱,手腕却再次被凌夜抓住了。这次的力道很轻,像怕弄疼他。


    “阿羽。”凌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别骗我。”


    蝶羽的脚步顿住了。他知道,凌夜太了解他了,他的任何一点小动作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他转过身,看着凌夜担忧的眼神,左脸的蓝花在午后的阳光中轻轻颤动,像在无声地诉说着委屈。“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疼……”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比起你的伤,这点疼算什么。”


    凌夜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柔和下来。他轻轻拉了拉蝶羽的手腕,示意他靠近些。


    蝶羽依言俯下身。


    凌夜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他左脸的蓝花,动作温柔得像在触摸易碎的花瓣。“以后……别再这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我不想你为了我……受伤。”


    蝶羽的右眼瞬间就红了。他知道凌夜说的“这样”是什么——是为了找月心草冲进黑松林,是为了照顾他而硬撑着腿疼,是为了他而不顾一切的所有瞬间。


    “那你也不许再受伤了。”蝶羽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你疼的时候,我也会疼的。”


    凌夜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左脸被泪水打湿的蓝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他伸出手,将蝶羽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好。”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都听你的。”


    蝶羽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那声音像最安心的鼓点,驱散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他的左脸贴着凌夜的衣襟,蓝花在对方的体温中微微舒展,像找到了最适宜的土壤。


    壁炉里的火还在烧,木柴燃烧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药香,在屋里弥漫开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蝶羽渐渐在凌夜的怀里睡着了。他的呼吸均匀而悠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左脸的蓝花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像一朵永不凋零的承诺。


    凌夜抱着他,感受着怀里人轻微的重量,感受着他左脸花瓣的微凉,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安宁。他知道,这场高烧让他虚弱了许多,未来的恢复之路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份温暖,他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他低头,在蝶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吻过那些浅蓝色的花瓣,吻过那只停驻的蝴蝶标本,吻过所有的伤痕和过往。


    “睡吧。”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海,“我在这里陪着你。”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木屋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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