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烬往复》 第1章 囚笼 很压抑的味道。 蝶羽蜷缩在铁笼里时,总能听见金属摩擦的尖啸。那声音从走廊尽头飘过来,混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像一把钝刀反复锯着他的耳膜。他的翅膀收拢在背后,蝶翼上的磷粉早已在挣扎中蹭掉大半,露出底下泛着青紫色的薄膜,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间细密的疼。 铁笼外的白大褂们在讨论解剖顺序。他们的声音不高,却精准地透过栏杆缝隙钻进来,像冰锥扎进蝶羽的听觉神经。 “编号734的蝶翼样本活性下降了,得提前处理。” “眼部的蝶形斑纹是关键,那玩意儿能让移植者获得夜视能力,先摘眼睛还是先取翅膀?” “翅膀吧,他挣扎起来说不定会弄坏眼睛。” 蝶羽缓缓睁开眼。铁笼顶部的白炽灯晃得他视线发花,他看见自己映在对面墙壁水渍里的影子——苍白的脸,锁骨处还留着上次抽血时的针孔,最醒目的是眼角那两瓣蝶形的红斑,像两片凝固的血渍。这是他作为蝶形兽人最显著的特征,也是此刻悬在他头顶的断头台。 五十年前,人类还会对着化为人形的兽人惊叹。蝶羽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小镇集市上展开翅膀时,围观的女孩们发出的雀跃尖叫,她们把晒干的花瓣撒在他翅膀上,说他像从画里飞出来的精灵。可现在,那些花瓣变成了冰冷的手术刀,惊叹变成了贪婪的喘息。 他听见隔壁铁笼传来濒死的呜咽。那是一只狐兽人,三天前被拖走切除了尾巴,此刻正用爪子徒劳地抓着栏杆,血从绷带里渗出来,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蝶羽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愤怒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可他不能动。过去三个月里,所有试图反抗的兽人都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然后在清醒状态下被一片片“肢解”。冷静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哪怕这冷静的背后是蚀骨的绝望。 凌晨三点,铁笼的门被拉开。两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束缚带和麻醉针。蝶羽没有挣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角的蝶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红。当束缚带缠上他的手腕时,他闻到了对方白大褂上沾着的血腥味——不止一种兽人的,混杂着铁锈和腐烂的气息。 “别碰他。”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走廊尽头响起。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两个男人的动作瞬间僵住。蝶羽抬起头,看见一个身影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他头顶伸出来的两只角,形状像盘旋的蛇,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是恶魔兽人。蝶羽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兽人早就被人类列为“高危物种”,据说他们的角比钻石还坚硬,体温能瞬间点燃汽油。但他从没见过活的,只在研究所的标本室里见过被锯断的角,像劣质的黑曜石摆件。 两个男人显然也慌了。其中一个伸手去摸腰间的□□,另一个则试图把蝶羽往笼外拖。“抓住他!这可是S级样本!” 阴影里的人动了。他走得很慢,皮鞋踩在瓷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倒计时的钟摆。当他走进灯光里时,蝶羽看清了他的脸——皮肤是冷调的白,眼瞳是纯粹的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他的角比想象中更长,几乎要擦到走廊的天花板。 “你们在抢我的东西。”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蝶羽身上,像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 □□的电流声刺破空气。那个男人举着枪对准了恶魔兽人,却在扣下扳机的瞬间发出惨叫——恶魔兽人只是抬手用指尖碰了一下□□,那金属外壳就瞬间熔化成了一滩红色的液体,烫得男人连连后退。 另一个男人见状,竟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术刀,朝着蝶羽的翅膀刺去。“带不走就毁掉!” 蝶羽闭上了眼。他能感觉到刀刃划破空气的冷风,却在接触到翅膀前的刹那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睁开眼,看见恶魔兽人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手术刀的刀刃,那锋利的金属在他指缝间像纸片一样弯曲变形。 “我说了,别碰他。” 话音未落,恶魔兽人猛地松手。手术刀弹飞出去,深深扎进墙壁里。他抬手抓住那个男人的肩膀,指骨用力的瞬间,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让人牙酸。男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像软泥一样瘫倒在地。 剩下的那个男人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裤脚渗出深色的水渍。恶魔兽人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铁笼前,伸出手按住栏杆。蝶羽听见金属被捏碎的声音,坚固的钢筋在他掌心像饼干一样扭曲断裂。 “能走吗?”他弯腰解开蝶羽身上的束缚带,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蝶羽试着动了动,翅膀传来撕裂般的疼。他摇了摇头,视线开始发模糊——刚才那个男人虽然没伤到他,却在慌乱中撞到了他背后的伤口。 恶魔兽人皱了皱眉,突然打横将他抱了起来。蝶羽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对方按住了后颈。那触感很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动,会掉下去。” 他的怀抱很稳,蝶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走廊里的警报不知何时响了起来,红灯开始疯狂闪烁。恶魔兽人抱着他走向走廊尽头,路过消防栓时,伸手拧开了阀门。水流喷涌而出的瞬间,他指尖划过水面,那些水突然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顺着墙壁蔓延开去。 “研究所的防爆系统在地下三层,”他低头对怀里的蝶羽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但我在那里放了点‘礼物’。” 爆炸声在脚下响起时,整栋建筑都在摇晃。碎玻璃像雨点一样落下,蝶羽被他护在怀里,只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他们从三楼的窗户跳了出去,落在草地上时,蝶羽看见身后的研究所正在坍塌,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那些白色的建筑碎片像被揉碎的纸团,在火焰中飞舞。 “我叫凌夜。”恶魔兽人抱着他穿过一片树林,月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让他眼角的泪痣显得格外清晰,“你呢?” 蝶羽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他看着凌夜头顶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破的翅膀,那些曾经能承载他飞过整片森林的羽翼,此刻连展开都做不到。 “蝶羽。”他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凌夜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他。“很好听的名字。”他说这话时,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冰雪初融,“以后,你安全了。” 蝶羽没有回应。他靠在凌夜的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突然觉得眼皮很重。远处的爆炸声还在继续,像在为过去那些死去的兽人送行。他闭上眼,眼角的蝶斑沾了点灰尘,看起来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栖息的地方。 凌夜的怀抱很凉,却奇异地驱散了研究所里的消毒水味。 第2章 救治 凌夜的住处藏在城市边缘的废弃钟楼里。 钟楼的齿轮早就停了,巨大的钟摆悬在穹顶下,积着厚厚的灰。凌夜清理出了顶层的房间,铺了柔软的旧地毯,又从别处搬来一张带着雕花的木床。窗外是茂密的梧桐林,枝叶在风中摇晃时,影子投在地板上像流动的墨。 蝶羽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他翅膀上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那些被手术刀划开的裂口结了痂,却又在某个深夜毫无征兆地裂开,渗出淡金色的血——那是蝶形兽人独有的血液,在阳光下会像融化的蜂蜜一样发光,此刻却只能把白色的绷带染成难看的褐黄色。 凌夜每天都会帮他换药。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恶魔兽人特有的微凉体温,碰到蝶羽翅膀上的薄膜时,蝶羽总会忍不住发抖。 “还疼?”凌夜会停下动作,黑眸里映着窗外的树影。 蝶羽摇摇头。疼是早就习惯了的,像呼吸一样自然。他只是讨厌看到自己的翅膀——那些曾经覆盖着虹彩磷粉的羽翼,如今只剩下皱巴巴的残片,边缘卷曲发黑,像被火烧过的纸。有一次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背影,突然想起研究所标本室里那些被钉在木板上的蝴蝶标本,翅膀残破,触须断折,连最鲜艳的花纹都褪成了灰。 “好不了了。”他轻声说,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 凌夜正在往绷带上涂药膏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角在窗边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暗哑的光泽。“我找过古籍,蝶形兽人……” “不用了。”蝶羽打断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梧桐叶已经黄了,一片片往下掉,像谁撕碎了的信,“人类割走的不只是翅膀,还有能让它再生的腺体。他们在手术台上说过,要‘彻底剥夺飞行能力’。” 凌夜沉默了。他把最后一截绷带系好,指尖无意中碰到蝶羽后颈的皮肤,那里有一小块凸起的疤痕,是被研究所的定位器烫伤的。他收回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城市的轮廓。那里的霓虹灯彻夜不灭,像无数双贪婪的眼睛,还在搜寻着漏网的兽人。 “他们会付出代价。”凌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他的指尖在窗台上划过,坚硬的水泥瞬间裂开一道细纹。 蝶羽没有接话。他知道凌夜一直在做什么——那些深夜里消失的身影,回来时身上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还有偶尔从城市里传来的新闻,说某个研究人员在家中离奇死亡,尸体旁散落着被碾碎的金属碎片。他从不问,凌夜也从不提。他们像是在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用沉默掩盖各自的伤口。 变故是从第四个月开始的。 那天清晨,蝶羽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不是翅膀的疼,是左眼深处,像有什么东西在钻,带着尖锐的痒。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左眼红得吓人,眼白上布满了血丝,而眼角的蝶斑像是被水浸透了,晕开一片浅蓝。 “怎么了?”凌夜被他的动静吵醒,推门进来时,手里还攥着一块沾了血的碎布——那是他昨晚从一个猎人身上扯下来的。 蝶羽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不出话。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眼球里往外顶,隔着一层薄薄的膜,硌得他视线都开始模糊。 凌夜快步走过来,蹲下身仔细看他的眼睛。他的呼吸很轻,带着硝烟和草木混合的气息。“别动。”他伸出拇指,轻轻拨开蝶羽的眼睑。 就在这时,蝶羽感觉到左眼一阵撕裂般的疼,随即涌上一股奇异的麻痒。他听见凌夜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看镜子。”凌夜的声音有些发紧。 蝶羽颤抖着转过头。镜子里,他的左眼里,正有一朵浅蓝色的小花顶破了眼球表面的薄膜,花瓣层层展开,像一颗凝固的雨滴。那花瓣薄得透明,能看见里面淡金色的纹路,而花芯上,停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蝴蝶,翅膀是半透明的白,上面布满了细碎的黑点,像一只被精心保存的标本。 它就那样嵌在他的眼睛里,花瓣边缘还沾着几滴淡金色的血,诡异得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 “这是……”蝶羽抬手想去碰,却被凌夜抓住了手腕。 “别碰!”凌夜的声音很沉,“会流血。”他的指尖有些凉,攥得蝶羽生疼。 从那天起,那朵花就在蝶羽的左眼里扎了根。它不会凋谢,也不会长大,就保持着半开的模样,像一颗镶嵌在血肉里的宝石。而那只标本蝴蝶,翅膀永远保持着展翅的姿态,连阳光照在上面的角度都从未变过。 蝶羽开始频繁地流泪。不是哭,是眼睛自己在分泌液体,透明的,带着淡淡的花香。那些液体滴在地毯上,会留下浅蓝色的痕迹,几天都散不去。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窗边,左眼望着窗外的梧桐林,右眼望着房间里的阴影。凌夜尝试过用各种方法帮他取下那朵花,甚至动用了恶魔兽人能操控的暗影能量,可只要碰到花瓣,蝶羽的眼睛就会流出金色的血,疼得蜷缩成一团。 “算了。”蝶羽在又一次尝试失败后,轻轻推开凌夜的手,“或许……这就是代价。” 代价?凌夜看着他左眼里那朵在光线下微微发亮的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见过无数兽人在人类手里变成畸形——失去尾巴的狼兽人再也无法平衡,被割掉耳朵的兔兽人听不见任何声音,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不是残缺,是一种更残忍的“重塑”,用血肉养出一朵花,用眼球托着一只标本,像在嘲笑他曾经拥有的轻盈和自由。 那天晚上,凌夜又出去了。这次他没有去猎人聚集的酒吧,也没有去研究所的废墟,而是去了城市中心的博物馆。 博物馆的地下一层藏着人类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一排排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兽人身体的一部分。蝶羽曾经见过的狐兽人尾巴,被泡在福尔马林里,毛茸茸的,像还在摇;还有一对巨大的鹰隼翅膀,羽毛被打理得油光水滑,标签上写着“速度型移植最佳选择”。 凌夜站在玻璃柜前,看着那对翅膀。他想起蝶羽蜷缩在床角的样子,左眼的蓝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后背的残翅像两片揉皱的纸。 他抬手,指尖划过玻璃柜的表面。坚硬的防弹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色的灯光在走廊里疯狂闪烁,像极了研究所那天的样子。 凌夜没有动。他看着那些陈列品,角在灯光下泛着危险的红光。“你们想要翅膀?”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想要尾巴?想要能夜视的眼睛?” 他猛地挥拳。玻璃柜轰然碎裂,福尔马林的液体流淌在地板上,那些“战利品”滚落在地,沾了灰尘和血——那是他拳头上的血,刚才用力过猛,指甲嵌进了掌心。 “那就拿啊。”他一脚踩碎了那对鹰隼翅膀,羽毛混着骨头渣陷进地板里,“看看你们能不能承受,被硬生生撕开身体的疼。” 他在警报声中走出博物馆,身后是熊熊燃起的火焰。那些玻璃柜里的酒精成了最好的燃料,火光舔舐着天花板,把那些曾经象征着“胜利”的陈列品烧成了灰烬。 回到钟楼时,天已经快亮了。凌夜推开门,看见蝶羽还坐在窗边,左眼的蓝花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像往常一样想帮他整理额前的碎发。 蝶羽却突然转过头,用右眼看他。他的右眼很干净,瞳孔是纯粹的黑,映着凌夜脸上的烟灰和血迹。“你又去了。”他说,语气不是疑问,是陈述。 凌夜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烧掉了一些东西。” “没用的。”蝶羽轻轻说,“他们还会再抓,再割,就像野草一样,烧不尽的。” 凌夜看着他左眼里那只永远不会动的蝴蝶标本,突然觉得很难受。他想告诉蝶羽,他会保护他,会把所有伤害过他的人都撕碎,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涩的沉默。他能毁掉一个博物馆,能杀死几个猎人,却修不好蝶羽的翅膀,也取不出他眼里的花。 蝶羽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凌夜头顶的角。那角很坚硬,带着冰冷的温度,却在他触碰时微微颤了一下。“凌夜,”他说,声音很轻,“你看这朵花。” 凌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左眼。浅蓝色的花瓣,透明的蝴蝶标本,沾着若有若无的金色血珠。 “它长得很像,我小时候住的山谷里的花。”蝶羽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水面的涟漪,“那时候,我的翅膀还完整,每天都能飞到山谷里,看那些花从早上开到傍晚。”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现在它长在我眼睛里,是不是……也算一种回来?” 凌夜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蝶羽的手腕。蝶羽的手腕很细,皮肤薄得能看见下面的血管,像易碎的玻璃。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蝶羽左眼里的花在光线下轻轻颤动,那只标本蝴蝶的翅膀上,似乎沾了一滴透明的液体,像一滴永远不会落下的泪。 凌夜知道,那不是泪,是蝶羽眼睛里分泌出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花香。他也知道,蝶羽说的“回来”,不过是自欺欺人。那朵花扎根在血肉里,每分每秒都在提醒他失去的一切,像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开着最美丽的花。 他能做的,只有握紧这只手,不让它在未来的某一天,像那些破碎的翅膀一样,从自己生命里,彻底消失。 钟楼的齿轮依旧没有转动,巨大的钟摆悬在穹顶下,沉默地注视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第3章 生长 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 钟楼的木窗被雨水打湿,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把窗外的梧桐林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深绿。蝶羽坐在窗边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整天都不动,后背的残翅搭在椅背上,像两片被雨泡得发涨的枯叶。 蝶羽眼睛里的异样就是从这一场暴雨后开始的。 这天夜里,蝶羽被左眼的胀痛惊醒。不是以往那种尖锐的痒,是沉甸甸的坠痛,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疯狂生长,撑得皮肉都在发烫。他摸索着摸到镜子前,借着窗外闪电的光,看见左半边脸爬满了浅蓝色的藤蔓,那些藤蔓从眼角延伸出去,缠着细小的花苞,而原本只有指甲盖大的蝴蝶标本,翅膀已经舒展开来,边缘几乎要碰到他的眉骨。 “又长了?”凌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总是醒得很轻,像猫一样,能捕捉到蝶羽最细微的动静。 蝶羽没有回头。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被藤蔓缠绕的半张脸,那些浅蓝色的花苞鼓鼓的,像是随时都会炸开。“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凌夜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浸了冷水的毛巾。他想帮蝶羽敷一敷,手伸到半空却停住了——那些藤蔓上长着细密的绒毛,沾着透明的黏液,看起来像某种活物,碰一下都让人觉得心惊。 “疼吗?”他问,声音有些哑。 “还好。”蝶羽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蝴蝶的翅膀。还是硬的,像塑料,没有任何温度。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它在动,尤其是在暗处,翅膀会微微扇动,带着一种冰冷的频率。 从那天起,这诡异的生长就再也没停过。 一个月后,蝴蝶的翅膀彻底覆盖了左眼。半透明的白色翅膀上,黑点像墨滴一样晕开,边缘泛着淡淡的蓝,恰好和那些藤蔓的颜色呼应。而那些花苞,在某个清晨突然全部绽放了。 蝶羽醒来时,闻到了浓郁的花香。不是之前那种淡淡的味道,是甜得发腻的香,像腐烂的蜂蜜。他摸了摸脸颊,摸到一片湿滑的花瓣。走到镜子前,他看见自己左半边脸已经被浅蓝色的花覆盖了——从眼角到颧骨,从眉骨到下颌,层层叠叠的花瓣挤在一起,像一捧被强行按在脸上的花束。只有右眼露在外面,孤零零地看着这一切,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它们把眼睛遮住了。”蝶羽对着镜子轻声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跟那些花说。 凌夜端着药碗走进来,看到他的样子时,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药汁晃出来,溅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痕迹。“怎么会……”他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 他想拨开那些花,看看底下的眼睛是不是还好,可手指刚碰到花瓣,那些花就像有生命一样,猛地收紧了藤蔓,勒得蝶羽的脸颊泛起红痕。蝶羽疼得闷哼一声,右眼瞬间蓄满了泪。 “别碰!”他抓住凌夜的手,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 凌夜立刻收回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些紧紧贴在蝶羽脸上的花,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看起来娇艳欲滴,可在他眼里,却比研究所的手术刀还要可怕。手术刀是看得见的伤害,而这些花,是悄无声息的吞噬,一点点把蝶羽原本的样子,从这张脸上抹去。 “我去找古籍。”凌夜转身就要走,他的角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着红光,“一定有办法让它们停下来。” “凌夜。”蝶羽叫住他,声音很轻,“没用的。” 他抬手,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它们长得很整齐,像沿着血管在长。医生说过,我的腺体被破坏后,身体里的能量会找新的出口。或许……这就是我的身体选的出口。” “这不是出口,是牢笼!”凌夜的声音陡然拔高,黑眸里翻涌着怒火和无力,“它们在吃掉你的脸!” 蝶羽沉默了。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吹进来,带着雨水的湿气,拂过脸上的花瓣,那些花瓣轻轻颤动着,发出细碎的声响。“至少,它们很香。”他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比研究所的消毒水好闻多了。” 凌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窒息。他痛恨这种平静,痛恨蝶羽用这种方式来接受这一切。他宁愿蝶羽像当初在铁笼里那样,眼里燃着愤怒的火,哪怕那火会灼伤自己,也好过现在这样,像一潭死水,任由那些诡异的花在身上扎根。 那天之后,凌夜出去的次数更频繁了。他不再满足于烧毁博物馆,开始袭击人类的移植中心。那些藏在城市深处的地下诊所,墙上挂着“兽人器官移植,包成功”的招牌,里面却堆满了被泡在溶液里的兽人肢体。 他会在深夜里踹开诊所的门,把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个个拎起来,让他们看着自己泡在溶液里的手,问他们“被泡在药水里的滋味怎么样”。他会把那些标价不菲的“移植器官”全部砸烂,让那些等着移植的人类在恐惧中尖叫。 可每次回到钟楼,看到蝶羽脸上又多了几朵花,看到那只蝴蝶的翅膀边缘已经碰到他的发际线,他就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蝶羽的世界渐渐变成了单色调。左眼被完全遮住后,他的视野少了一半,走路时总会撞到左边的家具。凌夜就在他常走的路线左边,贴满了柔软的布,防止他受伤。他吃饭时,只能用右边的牙齿咀嚼,左边的脸颊因为被花瓣覆盖,已经没了知觉。 但他很少抱怨。有时凌夜会看到他对着镜子,用手指轻轻梳理那些花瓣,像在整理自己的头发。有一次,他甚至看到蝶羽把一朵快要凋谢的花摘下来,夹进了一本旧书里。 “留着做纪念。”蝶羽察觉到他的目光,举起那朵干花对他笑了笑。右边的嘴角扬起,左边的花瓣却没什么动静,显得有些怪异。 凌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蝶羽,下巴抵在他没有被花瓣覆盖的右肩窝。“别摘它们。”他说,声音闷闷的,“疼。” 蝶羽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抬手覆在凌夜的手上,那只手因为常年握刀和打架,布满了伤痕和茧子,却总是很稳。“不疼的。”他说,“它们长在我身上,像……像另一种皮肤。” 凌夜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他能闻到蝶羽身上浓郁的花香,那香味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是花瓣扎根的地方渗出来的。他能感觉到那些藤蔓在蝶羽的皮肤下游动,像一群贪婪的蛇。 入冬的时候,花已经覆盖了蝶羽左半边脸的三分之一。从眼角到耳根,全是浅蓝色的花瓣和藤蔓,只有右眼和右边的半张脸露在外面,形成一种诡异的对称。那只蝴蝶的翅膀,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像一枚精致的徽章,别在他的眉骨下方。 有一次,凌夜在清理蝶羽睡觉时蹭掉的花瓣时,意外发现那些花瓣的背面,有极细的纹路,像蝴蝶翅膀上的脉络。他把花瓣对着光看,那些脉络里,似乎流动着淡金色的光——像蝶羽的血。 “它们在喝你的血。”凌夜把花瓣捏在手里,指节泛白。 蝶羽正在用一块软布擦拭自己的残翅,闻言动作顿了顿。“可能吧。”他说,“这样也好,省得它们再往别的地方长。” 凌夜猛地把花瓣扔在地上,转身抓住蝶羽的肩膀。他的力气很大,捏得蝶羽皱起了眉。“蝶羽!”他盯着蝶羽的右眼,黑眸里翻涌着痛苦,“你看着我!这不是‘也好’!这是在毁掉你!” 蝶羽的右眼静静地看着他,映着他愤怒又无助的脸。过了很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凌夜的脸颊。“凌夜,”他说,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地上,“我早就被毁掉了啊。” 从翅膀被割掉的那一刻起,从被关在铁笼里听着同伴哀嚎的那一刻起,从知道自己再也飞不起来的那一刻起。 这些花,不过是给这具残破的躯壳,添了些颜色而已。 凌夜的喉咙哽住了。他看着蝶羽右眼里清晰的自己,看着他脸上那些娇艳的花,突然觉得无比荒谬。他是能毁掉一座城市的恶魔兽人,能让最凶悍的猎人闻风丧胆,却连阻止一朵花在爱人脸上生长都做不到。 他缓缓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到窗边。外面在下雪,细小的雪花落在梧桐叶上,瞬间就化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说,声音有些哑。 蝶羽没有动。他看着凌夜的背影,看着他头顶的角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突然觉得左眼里的蝴蝶好像动了一下。不是错觉,是真的动了——翅膀微微扇了扇,带着一种冰冷的频率,像是在回应他心里的某个念头。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那只蝴蝶的翅膀。这一次,它没有躲开。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钟楼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蝶羽坐在椅子上,右眼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左眼里的蝴蝶静静停在花瓣中央,像一枚永远不会掉落的勋章,纪念着他失去的翅膀,和再也回不去的天空。 而凌夜站在壁炉前,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根烧红的铁钳,却迟迟没有放进炉膛里。他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只受伤的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舔舐着自己和爱人的伤口。 那些花还在生长,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侵占着蝶羽的脸。没有人知道它们最终会蔓延到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当这张脸被完全覆盖时,蝶羽还会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他们能做的,只有在这个被大雪覆盖的钟楼上,守着彼此的伤痕,等着春天到来,或者,等着那些花,把他们一起吞没。 第4章 烬火 凌夜找到那个男人时,他正在郊区的别墅里修剪玫瑰。 男人穿着昂贵的丝绸睡衣,手指上戴着红宝石戒指,修剪花枝的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进行一场优雅的仪式。阳光透过葡萄藤架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虚伪的金边,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就是那个在研究所里,拿着手术刀划开蝶羽翅膀的主刀医师——赵文山。 凌夜是在一份泛黄的手术记录里找到这个名字的。记录上贴着蝶羽被切除翅膀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眉眼干净,背后的翅膀像缀满了星光,而赵文山在旁边用红笔标注:“翼膜完整度98%,移植适配率极高,建议优先提取。” 那行字像烧红的针,扎进凌夜的眼里。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别墅的栅栏外,指尖划过冰冷的铁艺栏杆。栏杆上的尖刺在他触碰下瞬间软化,像融化的蜡。他走进花园时,惊动了趴在脚边的狼犬。狼犬冲着他狂吠,龇出尖利的牙齿,却在扑过来的瞬间僵住了——凌夜只是抬了抬眼,眼底翻涌的暗影就像无形的锁链,捆住了它的四肢。狼犬发出呜咽的哀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文山终于转过身。他看到凌夜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傲慢:“你是谁?这里是私人领地,出去。” 凌夜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赵文山修剪玫瑰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下闪着血一样的光。就是这双手,握着手术刀,一点一点割开蝶羽翅膀上的膜,挑断连接翅膀的筋络,然后把那对曾经承载着星光的羽翼,泡进冰冷的福尔马林里。 “我的玫瑰快开了。”赵文山见他不动,皱了皱眉,伸手去摸口袋里的对讲机——那是连接安保系统的装置,“再不离开,我就叫人了。” 他的手还没碰到对讲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了。凌夜的指尖像铁钳,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体温低得像冰。赵文山疼得惨叫起来,红宝石戒指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你干什么!放手!” 凌夜缓缓低下头,角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眼底的黑色像化不开的墨。“赵医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能冻结血液的寒意,“还记得编号734吗?” 赵文山的脸色猛地变了。他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瞳孔因恐惧而收缩:“你……你是……” “我是来讨东西的。”凌夜的指尖微微用力,赵文山的手腕传来骨头摩擦的脆响,“你从他身上拿走的东西,我得一样一样,替他拿回来。” 他没给赵文山呼救的机会,抬手打在他的后颈。男人像断了线的木偶,瘫软在地。凌夜弯腰,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进别墅的地下室。 地下室阴冷潮湿,角落里堆着生锈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凌夜把赵文山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用铁链锁住他的手脚。铁链的另一端焊在墙壁的钢筋上,无论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赵文山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吓得浑身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求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过我……我给你钱,很多钱……” 凌夜坐在他对面的木箱上,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折叠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映出他毫无温度的眼睛。“钱?”他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浓重的嘲讽,“你觉得,蝶羽的翅膀值多少钱?” “蝶羽……”赵文山的嘴唇哆嗦着,终于想起了那个少年。那个在手术台上异常安静的少年,即使翅膀被割开,也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眼角的蝶斑因为疼痛而变得通红。“他……他不是死了吗?研究所爆炸的时候……” “托你的福,他活着。”凌夜的声音陡然转冷,“但他再也飞不起来了。他的翅膀烂在背上,像两块发臭的破布。” 他站起身,走到赵文山面前,蹲下身,用刀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他凑近赵文山的耳边,声音像毒蛇的信子,“他左眼里长了花,浅蓝色的,一朵一朵,从血肉里钻出来,把他的眼睛都遮住了。那些花每天都在长,缠得他晚上睡不着觉,只能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赵文山的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昂贵的丝绸睡衣。“那是……那是排异反应……兽人移植失败后都会这样……”他试图用专业术语掩饰恐惧,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排异反应?”凌夜猛地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你把他的翅膀像剥橘子一样剥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会疼?你把他的腺体挖出来,泡在瓶子里当标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是‘排异反应’?” 折叠刀“唰”地一声打开,刀刃贴着赵文山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赵文山吓得尖叫起来,身体剧烈地扭动,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别叫。”凌夜的眼神冷得像冰,“你现在叫的每一声,都不及他当时疼的万分之一。” 他收回刀,走到墙角,拖过来一个生锈的铁架。铁架上挂着各种工具——钳子、凿子、还有一把形状诡异的锯子,锯齿上还沾着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 “知道这是什么吗?”凌夜拿起那把锯子,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你们研究所里,用来锯断兽人犄角的工具。我从废墟里捡回来的,还挺好用。” 赵文山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那把锯子,突然想起了那些被送来的恶魔兽人。他们的角坚硬无比,每次锯断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和兽人的惨叫。他当时只觉得麻烦,从没想过那种疼痛究竟有多钻心。 “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不是喜欢‘提取’吗?”凌夜走到他面前,锯子的锯齿轻轻蹭过他的手臂,带来刺骨的寒意,“我也给你体验一下,被人一点一点‘提取’身体部件的滋味。”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找来一块破布,堵住了赵文山的嘴。“省点力气,后面有你叫的。” 然后,他拿起钳子,夹住了赵文山的一根手指。 赵文山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身体剧烈地挣扎,发出“呜呜”的哀鸣。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浸湿了头发,贴在惨白的脸上。 凌夜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想起蝶羽翅膀上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想起他换药时疼得攥紧床单的手,想起他看着窗外时,眼里那片再也飞不出去的天空。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地下室里回荡。赵文山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流,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凌夜松开钳子,把那根变形的手指扔在地上。断指在水泥地上滚了几圈,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这是利息。”他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赵文山的地狱。 凌夜没有让他死,只是用各种工具,一点一点地折磨他。他用凿子敲碎他的膝盖骨,听着他在破布后面发出模糊的惨叫;他用锯子锯开他的手臂皮肉,让他看着自己的骨头暴露在空气里;他甚至找来研究所里常用的肌肉松弛剂,注射进赵文山的身体,让他明明疼得想死,却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 地下室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混合着赵文山失禁的骚臭味,令人作呕。凌夜却像闻不到一样,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赵文山在痛苦中挣扎,眼神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想起蝶羽脸上那些蔓延的花。那些浅蓝色的花瓣每天都在生长,像在无声地控诉着所受的苦难。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苦难的源头之一。 折磨持续了三天三夜。 赵文山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他的四肢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睛因为长时间的恐惧和痛苦,已经失去了焦距。 凌夜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医师变成一滩烂泥,心里却没有任何复仇的快感。他毁掉了赵文山的身体,却抹不去蝶羽翅膀上的伤疤,也阻止不了那些花在他脸上继续蔓延。 就像用尽全力去砸一块石头,最后却发现,石头纹丝不动,自己的手却流满了血。 他最后看了一眼赵文山,转身走出地下室。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他脱下沾满血污的外套,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进一家花店。 他买了一束浅蓝色的小花,花型和蝶羽眼里长的那种很像。 回到钟楼时,已是深夜。蝶羽坐在窗边,左半边脸的花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那只蝴蝶标本的翅膀上,沾着一滴透明的液珠。 “回来了。”蝶羽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凌夜走过去,把那束花放在窗台上。“看到路边有卖,就买了。” 蝶羽的右眼看向那束花,轻轻笑了笑:“和我眼睛里的很像。” “嗯。”凌夜蹲下身,像往常一样,想帮他整理额前的碎发。 手指落下时,却碰到了一片湿润。他低头,看见蝶羽的右眼角有泪痕。“你哭了?” 蝶羽摇了摇头,抬手擦掉眼泪:“没有,是花的露水。” 凌夜没有再问。他知道,蝶羽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血腥味,能猜到他去做了什么。那些眼泪,或许不是为赵文山流的,是为他自己,为他们这段被鲜血和伤痛缠绕的人生。 他伸出手,轻轻抱住蝶羽,把脸埋在他没有被花覆盖的颈窝。“以后不会了。”他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蝶羽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的手很轻,带着花香,像一片羽毛落在凌夜的心上。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钟楼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窗台上的浅蓝色小花在夜里悄悄绽放,和蝶羽脸上的花,遥相呼应。 凌夜知道,杀死一个赵文山远远不够。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个“赵文山”,在暗处磨亮手术刀,觊觎着兽人的血肉。但他不在乎了。 他只要守着眼前这个人。守着他残破的翅膀,守着他脸上的花,守着这一点点在废墟里开出的,名为“活下去”的微光。 至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罪恶,他会一个一个找出来。用他的角,用他的爪,用他身为恶魔兽人所有的力量,把他们拖进和赵文山一样的地狱。 不是为了复仇的快感,只是为了让怀里的人,能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多睡一个安稳的觉。 壁炉里的火渐渐熄灭了,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着墙上那道长长的影子。 第5章 焚城 凌夜站在“新伊甸”公司总部的玻璃幕墙前时,正是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给这座盘踞在城市中心的灰色建筑镀上虚假的金边,像一块裹着糖衣的毒药。 公司logo在幕墙上闪着冷光——一只由机械齿轮和生物器官拼接而成的鹰,爪下踩着“进化”两个烫金大字。这是人类最引以为傲的“成就”:通过移植兽人器官,让普通人获得超越物种的力量。而支撑这一切的,是无数兽人被碾碎的骸骨。 凌夜的口袋里揣着一张泛黄的名单。是他从赵文山别墅的保险柜里找到的,上面列着“新伊甸”核心成员的名字,从研发总监到器官处理专员,密密麻麻写满了三页纸。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经手的兽人数量和“成果”——“成功移植狼尾x12”“鹰翼适配率提升至89%”“蝶形腺体活性保存技术突破”。 最后那个词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抬头看了眼总部大楼的旋转门,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安正站在门口,耳麦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他们腰间的□□闪着金属光泽,领口别着和幕墙logo一样的徽章。 凌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他摸了摸自己头顶的角,那些在战斗中磨出的细小缺口,此刻正隐隐发烫。 “早安。”他低声说,像是在跟这座建筑里的罪恶打招呼。 然后,他走了进去。 旋转门的感应装置在他靠近时发出刺耳的警报,红色的警示灯瞬间亮起。保安们立刻围了上来,□□对准他的胸口:“站住!出示证件!” 凌夜没有停步。他甚至没有抬手,只是在经过第一个保安身边时,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那名保安像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身体瞬间倒飞出去,撞在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幕墙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其他保安见状,立刻扣动了□□的扳机。蓝色的电流像毒蛇一样窜出,带着足以击倒大象的电压,却在接触到凌夜身体的瞬间凭空消散——他周身浮现出一层暗紫色的暗影,像流动的铠甲,将电流尽数吞噬。 “新伊甸”的安保系统在三秒内启动了最高戒备。隐藏在天花板里的机枪开始转动,大厅两侧的金属墙壁缓缓升起,露出嵌在里面的高压电网。扩音器里传来冰冷的机械音:“检测到高危兽人入侵,启动清除程序。” 凌夜抬手,指尖划过虚空。那些刚升起的金属墙壁突然像被无形的巨力攥住,扭曲成麻花状,高压电网在断裂的瞬间爆出刺眼的火花,随即彻底熄灭。天花板上的机枪还没来得及开火,就被从地面窜起的暗影藤蔓缠住,枪管被硬生生掰弯。 大厅里的职员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昂贵的西装沾满了咖啡渍,文件散落一地。凌夜踩着满地狼藉往前走,皮鞋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死神的倒计时。 他的目标很明确——位于顶层的研发中心。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研发总监陈景明,就在那里。 电梯在他靠近时自动打开,里面的人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凌夜走进去,按下顶层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他冰冷的侧脸和眼底翻涌的暗影。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他想起了蝶羽。 想起蝶羽坐在窗边,左半边脸的浅蓝色花朵在月光下轻轻颤动;想起他换药时,因为翅膀的疼痛而绷紧的后背;想起他用唯一能看见的右眼望着自己,轻声说“别再去了”。 他闭上眼,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不是别人的,是他自己的——每次动用过量的暗影能量,他的内脏都会像被灼烧一样疼。 但他不能停。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密集的枪声扑面而来。研发中心的走廊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举着改装过的步枪,子弹上涂着银白色的液体——那是专门针对兽人的抑制剂,据说能瞬间麻痹神经。 凌夜侧身躲开第一波子弹,暗影在他身后凝聚成盾牌,挡住了后续的攻击。子弹打在暗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他一步跨出电梯,右手成爪,抓住最近一个研究员的枪管。那支合金步枪在他掌心像面条一样弯曲,枪管反过来顶住研究员的喉咙。对方吓得脸色惨白,手指还在徒劳地扣动扳机。 “陈景明在哪?”凌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能冻结血液的寒意。 研究员的牙齿打着颤,手指颤抖地指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在……在里面……” 凌夜松开手,任由那支变形的步枪掉在地上。他没有杀那个研究员,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用暗影能量震碎了他的右臂骨骼。惨叫声在走廊里回荡,却没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陈景明的办公室门是特制的防弹玻璃门。凌夜甚至没费心去寻找门锁,直接抬脚踹了过去。玻璃门像纸糊的一样碎裂,碎片飞溅中,他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躲在办公桌下,手里攥着一支针管——里面是深绿色的液体,标签上写着“强效兽用安乐死”。 “凌夜……是你……”陈景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显然认出了他。或许是从研究所爆炸的报告里,或许是从赵文山失踪的案件中。 凌夜走到办公桌前,弯腰,一把将他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陈景明的白大褂上沾着灰尘,金丝眼镜歪在一边,露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不该来的……”陈景明试图后退,却被凌夜死死按住肩膀,“‘新伊甸’的势力不是你能撼动的……我们有军方支持……” “军方?”凌夜笑了,笑声里带着浓重的嘲讽,“那些靠你们提供兽人器官增强战力的杂碎?” 他抬手,扯掉陈景明胸前的工作证。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温和,眼神里却藏着贪婪。工作证背面,用小字写着“蝶形腺体研究负责人”。 就是这个人,在手术记录上签下“同意切除”,在研究报告里写下“腺体活性保存方案可行”,在庆功宴上举杯,庆祝又一项“突破性进展”。 凌夜将工作证捏碎在掌心,纸屑混着他的指血落在地上。“还记得编号734吗?”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陈景明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我……我只是按流程办事……是公司的决定……” “流程?”凌夜猛地加大手上的力气,陈景明的肩膀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惨叫声撕心裂肺,“把活生生的人绑在手术台上,一点一点割掉他的翅膀,挖走他的腺体,这就是你们的‘流程’?” 他抓起桌上的台灯,狠狠砸在陈景明的膝盖上。金属灯罩变形的声音和骨头碎裂的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首诡异的交响曲。陈景明疼得蜷缩在地上,冷汗浸透了白大褂,嘴里语无伦次地求饶。 凌夜没有停手。他像拆一件精密的仪器一样,慢条斯理地摧毁着陈景明的身体。他记得名单上标注的,陈景明“擅长**器官剥离”,那就让他亲身体验一下,被剥离骨骼和神经的滋味。 他没有用暗影能量,只用最原始的暴力。用办公室里的钢笔刺穿他的手掌,用碎裂的玻璃片划开他的手臂动脉,用办公桌的金属腿砸断他的肋骨。每一次下手,都精准地避开要害,让他在极致的痛苦中保持清醒。 办公室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染红了昂贵的地毯,溅污了墙上的荣誉证书。那些“年度最佳研究员”“生物科技杰出贡献奖”的奖牌,在血泊中闪着讽刺的光。 陈景明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的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腔塌陷,眼睛却还圆睁着,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不解——他大概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低等兽人”,敢向“新伊甸”,向人类的“进化”宣战。 凌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血人。他的脸上溅了几滴血,在冷白的皮肤上像绽开的红梅。他没有丝毫快意,心里只有一片荒芜的冷。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刚才的枪声和惨叫声吓跑了所有人,只剩下散落的文件和倒在地上的保安。 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是器官处理部的主任,李娟。 凌夜走向楼梯间。他没有坐电梯,而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每一层楼梯的转角,都有试图阻拦他的安保人员,但他们的攻击在他面前如同螳臂当车。暗影能量所过之处,枪械变形,骨骼碎裂,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像一头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兽,所过之处,只留下废墟和死亡。 器官处理部在十五层。这里没有研发中心的精密仪器,只有一排排冰冷的金属货架,上面摆满了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兽人器官——狼的尾巴、熊的爪子、鹰的翅膀、狐的耳朵……甚至还有一个玻璃罐里,泡着一颗完整的、带着蝶形斑纹的眼球。 凌夜的脚步顿住了。他盯着那个玻璃罐,眼底的暗影瞬间翻涌得像要吞噬一切。那颗眼球的主人,他认得。是三个月前,他在一个地下诊所救出来的小蝶妖,才十六岁,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可他还是来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小蝶妖已经没了气息,左眼被生生挖走。 李娟就躲在货架后面,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浑身抖得像筛糠。“别过来……否则我就毁了这些样本……”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在做最后的威胁。 凌夜没有理她。他走到那个装着蝶妖眼球的玻璃罐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罐子里的福尔马林泛着波纹,映出他眼底的猩红。 “你知道这些器官有多珍贵吗?”李娟见他不动,壮着胆子喊道,“多少人等着移植……这是在推动人类进步……” “进步?”凌夜缓缓转过身,暗影在他身后凝聚成巨大的利爪形状,“用别人的痛苦堆砌起来的,也配叫进步?” 他抬手,暗影利爪瞬间贯穿了李娟的肩膀。她惨叫着倒在地上,遥控器从手里滑落。凌夜走过去,一脚踩碎了遥控器,然后弯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那些货架上的器官。 “你每天处理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它们曾经属于谁?”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李娟的耳朵,“有没有想过,那个被挖走眼睛的孩子,在手术台上有多疼?” 李娟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看着那些曾经被她视为“商品”的器官,突然觉得它们像是在盯着自己,每一颗眼球里都盛满了怨恨。 凌夜没有给她忏悔的机会。他松开手,暗影利爪再次落下,这一次,贯穿了她的心脏。 处理完李娟,凌夜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那些货架前,指尖划过一个个玻璃罐。暗影能量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将那些冰冷的金属货架连同里面的“样本”一起,碾成了粉末。福尔马林混合着碎片流淌在地上,像一场迟来的葬礼。 他继续往下走。 十四层,人事部。这里保存着所有被“征用”的兽人档案,每一份档案里都贴着照片,记录着他们的物种、年龄、器官适配率,最后一页标注着“处理结果”——“已移植”“样本废弃”“死亡”。 凌夜一把火烧了这里。档案柜在火焰中噼啪作响,那些年轻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化为灰烬。他站在火海里,看着那些罪恶的记录被焚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十三层,财务室。这里的电脑里存着所有器官交易的账目,一笔笔肮脏的金钱,记录着多少家庭的破碎。凌夜没有碰电脑,只是用暗影能量震碎了整层楼的承重柱。伴随着剧烈的晃动,财务室连同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一起坍塌进下层。 十二层,培训中心。这里是培养“器官猎人”的地方,屏幕上播放着如何捕捉、制服兽人的教程,墙上挂着各种兽人的弱点分析图。凌夜走进来时,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学员正举着麻醉枪对准他。 他没有动手,只是看着他们,眼底的暗影如同实质。“你们捕猎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猎物?” 学员们的恐惧在他的注视下无限放大,有人甚至吓得瘫倒在地。凌夜没有杀他们,只是废了他们持枪的手。“滚。”他说,“告诉外面的人,‘新伊甸’欠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一层一层地往下走,一层一层地清算。 名单上的名字被一个个划掉,伴随着枪声、惨叫声、建筑坍塌声。“新伊甸”总部大楼像一头濒死的巨兽,在凌夜的怒火中不断颤抖、悲鸣。 当他走到三楼的“移植手术室”时,遇到了一点麻烦。这里的负责人是个退役的特种兵,手里拿着一把用龙兽人肋骨改造的匕首,据说能刺穿任何兽人的防御。他甚至划伤了凌夜的手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凌夜看着手臂上流淌的黑血,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暴戾。“很久没人能伤到我了。” 他没有再用暗影能量,而是徒手和那个特种兵缠斗。他用角撞断对方的肋骨,用爪子撕开对方的喉咙,用牙齿咬碎对方的手腕。他像一头真正的恶魔,将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发泄在这具躯体上。 当一切结束时,凌夜浑身是血地站在手术室中央。手术台上还躺着一个刚做完移植手术的男人,胸口缝着一对狼人的心脏,此刻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凌夜看了他一眼,没有动手。他转身走出手术室,留下那个男人在无尽的恐惧中尖叫。 他要杀的,是罪恶的源头,不是被**吞噬的傀儡。 最后一个名字,是“新伊甸”的总裁,周正豪。在一楼的安全屋。 安全屋的门是用特殊合金打造的,据说能抵抗导弹的攻击。但在凌夜的暗影能量面前,它像黄油一样被轻易切开。 周正豪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镇定的微笑。“我等你很久了。” 凌夜走进来,暗影在他身后缓缓散去,露出他满身的伤痕。“哦?” “你毁了我的公司,杀了我的员工,”周正豪抿了口红酒,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但你阻止不了这一切。人类对力量的渴望是无限的,就算没有‘新伊甸’,也会有‘伊甸园’‘新乐园’……总会有人做这件事。” “我知道。”凌夜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周正豪放下酒杯,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了那个叫蝶羽的小家伙?他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一朵花的养料了吧?” 这句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进凌夜最柔软的地方。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到冰点。 周正豪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笑了起来:“我看过他的资料,很漂亮的蝶形兽人。可惜了,腺体被切除后,活不了多久……” 他的话没能说完。 凌夜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出现在周正豪面前。他掐住对方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在墙上。合金墙壁在巨大的力量下凹陷进去,周正豪的脸瞬间涨成紫色,舌头吐了出来。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凌夜的声音嘶哑,带着极致的愤怒,“你这种躲在安全屋里,用别人的血肉堆砌财富的杂碎,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没有立刻杀死周正豪,而是像陈景明一样,一点一点地摧毁他的身体。他要让这个视生命为草芥的男人,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痛苦。 他捏碎周正豪的手指,让他再也握不住酒杯;他刺穿周正豪的膝盖,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他割掉周正豪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侮辱的话。 周正豪从最初的镇定,到惊恐,到哀嚎,最后只剩下无声的抽搐。他看着凌夜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惹到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当凌夜拧断他的脖子时,外面传来了警笛声。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安全屋的窗户照进来,映在凌夜满身的血污上,像一场诡异的默剧。 他没有动,只是站在一片狼藉中,看着周正豪的尸体,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公司毁了,人杀了,名单上的名字都划掉了。可他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不断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想起蝶羽左眼里的那朵花,想起他右眼里的平静,想起他说“别再去了”。 是啊,该回去了。 凌夜转身走出安全屋。外面已经被警察包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但他没有在意。他展开身后的暗影翅膀,那翅膀巨大而狰狞,像由无数破碎的影子拼接而成。 第6章 净世 凌夜的翅膀划破云层时,城市的警笛声正像潮水般涌向“新伊甸”总部。红蓝交替的光在他脚下闪烁,像一片被打翻的调色盘,晕染着钢筋水泥的丛林。他没有回头,那些警笛、枪声、人群的尖叫,都不过是尘埃落地前的余响。 真正的污秽,藏在更深的地方。 他落在一栋废弃的信号塔顶端,金属支架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城市的全貌在他眼前铺展开来——繁华的商业区亮着虚假的霓虹,富人区的别墅藏在绿荫里,而在城市边缘的贫民窟,低矮的房屋像被随意丢弃的盒子。 但他的目光,穿透了这些表象,落在了那些隐藏在光鲜之下的节点上。 赵文山的别墅只是其中之一。还有更多的私人诊所、地下实验室、器官交易市场,像附在城市身上的毒瘤,日复一日地吞噬着兽人的生命。周正豪说对了一件事——只要**存在,就会有新的“新伊甸”冒出来。但他错了另一件事:毒瘤可以被一个个挖掉,直到宿主再也无法滋生它们。 凌夜摸出藏在怀里的另一张名单。这张名单比从赵文山那里找到的更潦草,是他过去几个月零碎搜集的结果,上面记着一个个地址和代号——“白手套诊所”“铁笼市场”“三号仓库”……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沾着洗不净的血。 他的指尖划过“白手套诊所”这行字,指腹下的纸张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皱。这家诊所在富人区的小巷里,对外宣称是“高端宠物医院”,暗地里却做着兽人器官移植的生意。他曾在那里见过一个刚移植了猫兽人耳朵的女人,正对着镜子抚摸自己毛茸茸的耳廓,眼里满是得意,而手术台上,那只猫兽人早已没了气息。 “先从你开始。”凌夜低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在高空。 他展开翅膀,再次俯冲下去。暗影像水流般包裹着他,让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几乎隐形。 白手套诊所的后门虚掩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味飘出来。凌夜推门而入时,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正蹲在地上,用拖把清理瓷砖上的血迹。她们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仿佛在拖洗一块普通的污渍。 “王医生在里面做移植,让我们把这里弄干净点。”其中一个护士对另一个说,语气里带着抱怨,“这只狼崽子真能折腾,血溅得到处都是。” 凌夜的出现让她们瞬间噤声。拖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两人脸色惨白地后退,撞翻了旁边的器械盘,手术刀和镊子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你是谁?” 凌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门上。门是关着的,但他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电钻的嗡鸣,男人的低笑,还有一声压抑的、属于兽人的痛呼。 他走过去,暗影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把锋利的刃。两个护士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夜一脚踹开手术室的门。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少年,狼耳和尾巴已经被切除,伤口处还在不断渗血。他的眼睛半睁着,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而那个被称为“王医生”的男人,正拿着电钻,对准少年的后颈,似乎想取出什么腺体。 “这可是稀有的速度型腺体,移植给李老板的儿子,能让他在赛车场上稳拿第一。”王医生说着,发出油腻的笑。 凌夜的出现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手里的电钻“啪嗒”掉在地上,转头看见凌夜那双燃烧着暗影的眼睛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是……是您……凌夜大人……”他显然听说过“新伊甸”总部的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只是混口饭吃……” “饭?”凌夜走到手术台前,看着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指尖轻轻拂过他渗血的伤口。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像一片风中的枯叶。“你吃的,是人血。” 他没有给王医生辩解的机会。暗影之刃划过,鲜血喷溅在洁白的手术单上,像绽开了一朵丑陋的花。 两个护士吓得瘫倒在地,裤脚渗出深色的水渍。凌夜看都没看她们,只是走到手术台边,轻轻合上了少年的眼睛。“别怕,结束了。” 他转身走出手术室,一把火烧了这家诊所。火焰舔舐着木质的房梁,将那些沾满血污的器械、手术台、甚至墙角堆积的“废弃器官”,都吞噬在橘红色的火光里。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但凌夜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三天,城市成了凌夜的猎场。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出现在一个又一个藏污纳垢的角落。 “铁笼市场”在地下三层,这里与其说是市场,不如说是屠宰场。一个个铁笼并排摆放着,里面关着待售的兽人,他们的耳朵、尾巴、翅膀被标上不同的价格,像牲口一样被挑选。凌夜闯进去时,一个商人正用鞭子抽打笼子里的兔兽人,逼她露出耳朵给客户看。 凌夜没有说话,只是用暗影能量将整个市场的铁笼全部捏碎。那些商人、客户、看守,在惊恐的尖叫中被坍塌的钢筋掩埋。他放走了所有还活着的兽人,看着他们踉跄着跑向出口,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三号仓库”里堆满了福尔马林罐,里面泡着各种各样的兽人器官,从婴儿的心脏到成年人的四肢,整齐得像货架上的商品。仓库的墙上贴着一张价目表,“蝶形翅膀(完整)——五百万”“鹰隼眼球(一对)——三百万”……凌夜的目光在“蝶形翅膀”那一行停留了很久,然后抬手,暗影如潮水般涌过,将所有的罐子、价目表、甚至仓库本身,都碾成了粉末。 他去了那些曾向“新伊甸”提供兽人的“养殖场”。那些伪装成农场的地方,用药物催熟兽人,等他们长到合适的年龄,就像收割庄稼一样被“采摘”。凌夜在一个养殖场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几十个被铁链锁住的孩子,他们大多只有七八岁,眼里却已经没有了孩童的光。他杀了所有看守,然后蹲下身,轻轻擦掉一个猫耳女孩脸上的泪痕:“跟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他把这些孩子送到了城市边缘的兽人庇护所。那是一个由退休老兵和幸存兽人组成的秘密据点,隐藏在深山里。庇护所的负责人看到凌夜带着一群孩子出现时,愣住了——这个传说中残暴嗜血的恶魔兽人,怀里竟抱着一个熟睡的小狐妖,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一片羽毛。 “麻烦你们了。”凌夜把孩子交给负责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接下来……”负责人看着他满身的血污,欲言又止。 “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凌夜抬头望向城市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即使在白天,也透着一股灰蒙蒙的污浊,“清理不干净,他们睡不安稳。” 他没有停留,再次返回城市。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那些“买家”。 周正豪说人类对力量的渴望无限,这些买家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中有富商、政客、明星,用金钱和权力换取兽人的器官,只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和**。那个移植了猫耳的女人,那个等待狼崽腺体的李老板,还有更多隐藏在光鲜面具下的人。 凌夜没有杀他们,却做了更让他们恐惧的事。 他闯进那个女人的豪宅时,她正在参加一场名流云集的派对。凌夜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暗影能量剥离了她耳朵上的猫耳,露出底下缝合的疤痕。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宾客的惊呼声中,狼狈地捂住流血的耳朵。“这不是你的东西,该还回去了。”凌夜的声音冰冷,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找到李老板时,对方正在赛车场的贵宾席上喝酒。凌夜没有靠近,只是用暗影缠住了他的赛车。当那辆改装过的跑车冲过终点线时,引擎突然爆炸,火焰冲天而起。李老板吓得瘫在椅子上,看着燃烧的赛车,终于明白自己差点移植的,是一条用生命换来的“捷径”。 他甚至去了市政厅,将一份份器官交易的证据,贴在了市长办公室的大门上。证据里有转账记录、手术照片、甚至还有市长本人接受熊兽人心脏移植的视频。第二天,市长引咎辞职的消息传遍了城市,那些曾经和“新伊甸”有牵连的政客,一夜之间都销声匿迹。 凌夜的行动像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城市。有人恐惧他,称他为“恶魔”;有人敬畏他,叫他“清道夫”;还有人在暗中支持他,偷偷给庇护所送去物资,提供更多隐藏的据点信息。 但凌夜从不在意这些评价。他只是机械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从一个目标到另一个目标,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他的伤口在不断增加,旧伤叠新伤,暗影能量的过度使用让他的皮肤开始出现黑色的纹路,像蔓延的藤蔓。 有一次,他在摧毁一个地下实验室时,被对方的陷阱炸伤了翅膀。暗影翅膀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几乎要溃散。他跌落在地,看着实验室里那些被泡在溶液里的兽人胚胎,突然觉得一阵剧烈的恶心。 他想起蝶羽。 想起蝶羽坐在窗边,用唯一能看见的右眼望着窗外,轻声说“外面的云像棉花糖”;想起他换药时,即使疼得发抖,也会对凌夜笑一笑,说“不疼了”;想起他左眼里的那朵花,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像一个易碎的梦。 自己现在做的这一切,真的是为了他吗?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逃避那些无法弥补的伤痛? 凌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胸口的伤口在渗血,黑红色的血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污渍。他闭上眼,蝶羽的脸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那些蔓延的花,残破的翅膀,还有那双平静得让人心疼的眼睛。 “我不是在帮你复仇。”他低声说,像是在对空气里的蝶羽说话,“我是在赎罪。” 赎罪自己没能早点找到他,赎罪自己没能保护好他,赎罪自己只能用杀戮来回应他所受的苦难。 休息了片刻,凌夜站起身,用暗影能量暂时修复了翅膀上的裂痕。他还有最后一个目标——城市最大的孤儿院。 这家孤儿院表面上是慈善机构,暗地里却在为各个实验室“培养”兽人幼崽。他们给孩子们注射药物,加速他们的兽人特征发育,等到合适的年龄,就打包卖给买家。凌夜在一份加密文件里看到过这里的照片,那些孩子穿着统一的白色衣服,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像一群没有灵魂的娃娃。 他赶到孤儿院时,正是下午。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看守拿着电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凌夜落在院子中央,暗影在他周身翻涌,吓得看守们连连后退。 孩子们却没有跑。他们只是停下动作,好奇地看着这个长着角和翅膀的陌生人,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茫然。 “跟我走。”凌夜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我带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走过来,他的额头上长着一对小小的鹿耳,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干瘪。“你……你是来接我们的吗?”他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 凌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点点头,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鹿耳。“嗯,我来接你们了。” 就在这时,孤儿院的院长带着一群武装人员冲了出来。“抓住他!别让他带走这些‘商品’!”院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虚伪的笑,手里却拿着一把麻醉枪。 凌夜站起身,暗影瞬间将孩子们护在身后。“他们不是商品。”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是人。” 战斗爆发得很快,也结束得很快。那些武装人员在凌夜的暗影能量面前不堪一击,院长被暗影缠住,吊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生意”毁于一旦,发出绝望的嘶吼。 凌夜没有杀他,只是废了他的四肢,然后报警。他要让这个人在监狱里,在那些被他残害的孩子的注视下,慢慢忏悔。 他带着孩子们离开孤儿院时,夕阳正落在城市的天际线上,给云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孩子们排着队,小手拉着小手,跟在凌夜身后,像一串小小的影子。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那个长着鹿耳的小男孩仰起头问。 “去一个有阳光,有花,能自由奔跑的地方。”凌夜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他把孩子们送到了庇护所,这是最后一批了。庇护所的负责人看着越来越多的孩子,眼眶有些发红:“辛苦你了。” 凌夜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城市的方向。那里的灯光依旧璀璨,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些隐藏的毒瘤被挖掉,那些肮脏的交易被迫中止,那些曾经活在恐惧中的兽人,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清理干净了吗? 或许没有。**是杀不尽的,就像野草烧不尽一样。但至少,他让这片土地暂时恢复了平静。 他该回去了。 凌夜展开翅膀,朝着钟楼的方向飞去。这一次,他的速度很慢,像是在享受久违的宁静。夜风吹过他的脸颊,带着远处山林的草木清香,吹散了身上的血腥味。 他想起蝶羽说过的话,他说山谷里的花开得很盛,说翅膀完整的时候能飞得很高。 或许有一天,他可以带着蝶羽,去看看那个山谷。即使他再也飞不起来,即使他的脸上开满了花,至少,那里有阳光,有自由,没有手术刀和铁笼。 钟楼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顶层的窗户亮着一盏灯,像一颗在黑暗中等待的星。凌夜知道,那是蝶羽在等他。 他落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户。 蝶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已经睡着了。左半边脸的花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蓝光,那只蝴蝶标本的翅膀上,沾着一滴透明的液珠,像一颗凝固的泪。他的呼吸很轻,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后背的残翅安静地搭在椅背上。 凌夜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仔细看着他的睡颜。那些蔓延的花似乎没有再长了,或许,它们也知道,这里已经没有恐惧和痛苦,可以安心地绽放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去蝶羽脸颊上的一片花瓣,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珍宝。 蝶羽似乎被惊动了,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右眼。当他看清是凌夜时,眼底瞬间漾起一片温柔的光,像融化的春水。 “回来了。”他轻声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回来了。”凌夜说,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是冰雪初融的模样。 他站起身,走到壁炉前,点燃了里面的木柴。火光跳跃起来,映得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他脱下沾满血污的外套,扔在角落,然后走回蝶羽身边,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坐下,背靠着墙壁。 蝶羽的右眼一直看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又受伤了。”他说,目光落在凌夜手臂上的新伤。 “小伤。”凌夜笑了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蝶羽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身,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凌夜的手。他的手很轻,带着花香,像一片羽毛落在凌夜的手背上。 凌夜反手握紧他的手,掌心相贴,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壁炉里的木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钟楼里一片宁静。没有杀戮,没有仇恨,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彼此的陪伴中,寻找着片刻的安宁。 凌夜看着蝶羽左脸上的花,看着那只永远停驻的蝴蝶标本,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很好。 清理不干净这个世界没关系,至少,他可以清理干净他们身边的角落。保护不了所有兽人没关系,至少,他可以守着眼前这个人。 只要能和他一起,看着壁炉里的火慢慢燃尽,看着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看着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就够了。 那些未完成的清理,那些还在滋生的罪恶,都暂时放下吧。 第7章 余烬 凌夜再次站在城市的高空时,怀里揣着一张新的地图。这张地图是用泛黄的牛皮纸绘制的,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十几个红点,每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与“新伊甸”有牵连的分支公司。它们像四散的毒孢子,在“新伊甸”总部崩塌后,依旧在城市的肌理里潜伏、蔓延。 最大的那个红点,在港口区的三号仓库。 那里是“新伊甸”的器官中转站,所有从各地捕获的兽人,都会先被运到这里,进行“初步处理”——切除最具价值的器官,再将残躯运往其他实验室做“二次利用”。凌夜曾在一份截获的文件里看到过仓库的内部照片:冰冷的金属架上挂着残缺的躯体,地面的血渍凝结成黑褐色,空气中漂浮的消毒水味遮不住腐烂的腥气。 他展开暗影翅膀,俯冲的气流掀起港口区的腥咸海风。仓库的铁门紧闭着,门口站着四个荷枪实弹的守卫,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左臂上绣着“新伊甸”的残损鹰徽——显然,这些人还没来得及更换标识,依旧在执行着旧主的命令。 凌夜落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金属传导的震动让他清晰地听见仓库内部的声音:铁链拖拽的哗啦声,兽人的低吟,还有人类的呵斥。他抬手,指尖凝聚的暗影如同一把无形的凿子,悄无声息地在屋顶开了一个洞口。 从洞口望下去,景象比照片里更狰狞。 至少五十个铁笼并排摆在仓库中央,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兽人。有的断了尾巴,有的没了耳朵,最里面那个笼子里,一个少年的翅膀被齐根斩断,伤口处用粗糙的麻布裹着,渗出的血把麻布染成了紫黑色。他蜷缩在笼子角落,眼角的蝶形斑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凌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像,太像了。 像蝶羽刚被救出来时的样子,一样的绝望,一样的麻木,一样的……被生生剥夺了飞翔的权利。 仓库的另一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解剖台上忙碌。他们戴着橡胶手套,手里的手术刀在一具狐兽人尸体上划开精准的切口,动作熟练得像在分割猪肉。旁边的铁桶里,已经堆满了血淋淋的器官,标签上写着“狐尾,适配度76%”“狐耳,待检测”。 “动作快点!这批货要赶在天亮前运走!”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叼着烟,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助手,“特别是那个蝶形的,翅膀虽然废了,但眼睛里的斑纹还有用,记得挖干净点!” 助手应了一声,拿起一把弯头剪刀,走向那个断翅的少年。 凌夜从屋顶的洞口跃下。 暗影在他落地的瞬间炸开,像一朵黑色的蘑菇云,瞬间吞噬了半个仓库。守卫们的枪声还没响起就戛然而止,他们的身体被暗影藤蔓缠住,骨骼碎裂的脆响混着惨叫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络腮胡男人扔掉烟头,抄起旁边的□□对准凌夜:“又是你这个恶魔!”他显然在新闻里见过凌夜的样子,声音里既恐惧又愤怒,“‘新伊甸’不会放过你的!” “它已经没机会了。”凌夜的声音冷得像港口的冰雾,暗影在他掌心凝聚成利爪,“但你们,还有机会尝尝绝望的滋味。”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走向那个拿着剪刀的助手。助手吓得瘫在地上,剪刀“哐当”落地,裤脚渗出深色的水渍。凌夜弯腰,捡起那把剪刀,指尖捏着锋利的刀刃,在助手眼前晃了晃。 “你刚才想干什么?” “我……我……”助手的牙齿打着颤,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想挖他的眼睛?”凌夜的目光扫过笼子里的少年,少年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看着他手里的剪刀,没有任何反应,“像这样?” 他突然抬手,用剪刀划破了助手的脸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助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疼吗?”凌夜的声音很轻,“这只是你想对他做的万分之一。” 络腮胡男人见状,举着□□扑了过来:“放开他!” 凌夜侧身躲过,反手将剪刀插进了他的手腕。男人的惨叫声震耳欲聋,□□掉在地上,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凌夜一脚踩碎了□□,然后抓起男人的头发,迫使他看向那些铁笼。 “看看他们。”凌夜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看看这些被你们当成‘货物’的生命。他们会哭,会疼,会想家,而你们……”他猛地把男人的脸按向解剖台上的狐兽人尸体,“连畜生都不如。” 男人的脸撞在冰冷的尸体上,腥臭的血糊了他一脸。他剧烈地挣扎,却被凌夜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残缺的躯体,听着笼子里兽人的低吟,感受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凌夜松开手,男人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疯狂地呕吐起来。他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向那些铁笼。暗影能量化作纤细的丝线,轻轻一挑,铁笼的锁就“咔哒”一声弹开。 “出来吧。”他对笼子里的兽人们说,声音放柔了些,“安全了。” 兽人们却没有动。他们蜷缩在角落,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恐惧,仿佛自由是什么更可怕的陷阱。那个断翅的少年甚至往笼子深处缩了缩,用残存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脸。 凌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蝶羽刚到钟楼时的样子,也是这样,即使脱离了牢笼,也依旧活在无形的枷锁里。 他蹲下身,平视着那个少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我不会伤害你们。我知道你们怕,但相信我,外面有阳光,有能让你们好好活下去的地方。” 少年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抬头。 这时,一个抱着膝盖的兔兽人女孩突然小声说:“你……你是那个毁掉‘新伊甸’的大哥哥吗?”她的耳朵缺了一只,说话时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凌夜点点头。 “妈妈说,只有英雄才能救我们。”女孩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可妈妈……妈妈被他们割掉了尾巴,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的哭声像一根引线,点燃了仓库里压抑的悲伤。其他兽人也开始低低地啜泣,有的呼唤着亲人的名字,有的咒骂着那些白大褂,哭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破碎的挽歌。 凌夜站起身,走到仓库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十桶汽油。他用暗影能量将汽油引到仓库的各个角落,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布条。 “不想走的,就留在这里。”他举着燃烧的布条,对兽人们说,“想离开的,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走向仓库的后门。 最先动的是那个兔兽人女孩。她踉跄着跑出笼子,紧紧跟在凌夜身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接着,越来越多的兽人鼓起勇气,走出铁笼,跟在他们身后。那个断翅的少年犹豫了很久,最终也拖着残破的身体,加入了队伍。 只有少数几个兽人,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他们摇了摇头,选择留在原地,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凌夜没有再劝。他知道,有些创伤,只能用死亡来终结。 走出仓库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选择留下的兽人,正坐在铁笼旁,望着燃烧的布条,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凌夜松开手,燃烧的布条落在汽油里。 “轰——” 火焰瞬间窜起,像一条火红色的巨龙,吞噬了整个仓库。火光映红了港口的夜空,也映红了兽人们的脸。他们站在安全距离外,看着那座囚禁了他们许久的地狱在火焰中崩塌,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在地上,对着火光磕头。 凌夜带着他们穿过港口区的集装箱,走向隐藏在海边峭壁上的山洞——那是他为这次行动准备的临时据点,里面储存着食物和药品。 走在最前面的兔兽人女孩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空说:“哥哥你看!星星!” 凌夜抬头,港口的光污染让星星很少见,但今夜的天空格外清澈,无数星辰像碎钻一样撒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兽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仰着头看,眼里第一次有了除了恐惧之外的光。 那个断翅的少年也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掠过星空,最终落在凌夜身上,低声说了句:“谢谢。” 凌夜的心轻轻一颤。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不是感谢就能抵消的。他们失去的翅膀、尾巴、耳朵,他们承受的痛苦和恐惧,永远都回不来了。他能做的,只是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安置好兽人们后,凌夜再次出发。地图上的红点,还有十一个。 他去了城东的“基因优化中心”,那里打着“改善体质”的旗号,用兽人基因编辑药物给人类注射,无数实验者因为排异反应痛苦死去,而他们的尸体,又被运回实验室,提炼成新的“原料”。凌夜砸毁了所有的实验设备,将那些被囚禁的实验者救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中心,火焰里飘着烧焦的基因样本,像一场迟来的葬礼。 他去了城西的“兽人疗养院”,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所谓的“疗养”,其实是用药物让兽人强制发情,然后进行人工授精,繁殖出更具“利用价值”的幼崽。凌夜冲进这里时,正赶上一批刚出生的狮兽人幼崽被装进箱子,准备运往黑市。他杀了所有的研究员,打开了所有的牢笼,看着那些母兽抱着幼崽,踉跄着跑进森林,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去了市中心的“猎人公会”,这里是器官交易的源头之一。墙上挂着各种兽人的悬赏令,“活抓蝶形兽人,赏五百万”“狼兽人心脏,现结三百万”……凌夜扯下所有的悬赏令,将那些拿着武器准备反抗的猎人,一个个扔进他们自己用来关押兽人的铁笼,然后把铁笼沉入了城市的地下河。他要让他们也尝尝,被囚禁在黑暗里,等待死亡降临的滋味。 一个又一个红点被划掉,一个又一个据点被摧毁。 凌夜的名声在城市里越来越响。有人说他是救世主,有人说他是毁灭者。报纸上刊登着他的通缉令,悬赏金额高得吓人,却没有人敢真的来抓他。那些曾经活跃的器官猎人,要么躲起来不敢露面,要么就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城市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一些。街头巷尾,再也听不到“移植兽人器官”的炫耀,黑市上的器官价格飙升到无人问津,连那些曾经对兽人恶语相向的人类,也开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的目光。 但凌夜知道,这还不够。 他在一个被摧毁的实验室里,找到了一份加密硬盘。破解后发现,里面是“新伊甸”的全球分支名单,从美洲到欧洲,从非洲到大洋洲,密密麻麻的地址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阴影里。 原来“新伊甸”不仅仅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遍布全球的组织。他毁掉的,不过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 凌夜坐在实验室的废墟里,看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地名,第一次感到了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战争,前方的敌人无穷无尽。 他掏出怀里的照片。那是他偷偷给蝶羽拍的,照片里的蝶羽坐在窗边,左半边脸的花在阳光下泛着浅蓝,右眼望着镜头,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照片的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白。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他对着照片轻声说,“明明守着你就够了,却偏要去管这天下的事。” 照片里的蝶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笑着。 凌夜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站起身。硬盘里的名单还在闪烁,像无数双挑衅的眼睛。他想起那些在港口仓库里,第一次看到星星的兽人,想起那个断翅少年说的“谢谢”,想起蝶羽左眼里那朵从血肉里开出的花。 贪心就贪心吧。 他既然已经举起了刀,就没理由半途而废。 凌夜走出实验室,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朝阳从地平线升起,给城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他展开翅膀,朝着钟楼的方向飞去。 他需要回去看看蝶羽,需要补充能量,需要……再看一眼那双平静的眼睛,才能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漫漫长路。 钟楼顶层的窗户依旧亮着灯。凌夜推开门时,蝶羽正坐在桌前,用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浅蓝色的花瓣别在书页里。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左眼里的花在晨光中轻轻颤动。 “回来了。”蝶羽抬起头,右眼弯成了月牙,“这次好像很久。” “嗯,去了些远地方。”凌夜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想检查他的翅膀,却被蝶羽按住了手。 “别碰,刚换了药。”蝶羽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臂上的新伤,“又打架了?” “算是吧。”凌夜笑了笑,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份微凉的温度,“但以后,可能要去更远的地方。” 蝶羽的动作顿了顿,右眼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很久,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等你。” 没有追问,没有挽留,只有三个字,像一句沉甸甸的承诺。 凌夜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他知道,无论他去多远的地方,无论要面对多少敌人,这座钟楼,这个人,永远都是他可以回来的港湾。 他低下头,在蝶羽没有被花瓣覆盖的右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真正的花海。” 蝶羽的右眼眨了眨,像是有泪光闪过。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凌夜的手。 窗外的朝阳越升越高,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洒在桌前那本夹着花瓣的书上,洒在蝶羽左脸上那片浅浅的蓝上。 凌夜知道,清理这个世界的路还很长,或许永远都没有尽头。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只要心里还有那份想要守护的温柔,他就会一直走下去。 哪怕要燃尽自己,也要让这世间的污秽,少一分,再少一分。 因为他见过最黑暗的深渊,所以更想守护那一点点的光明。 第8章 血契 当他再次踏上征途时,背包里多了一样东西——一小罐蝶羽左脸花瓣上的露水。那露水带着淡淡的蓝,盛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晃一晃,能看见细碎的光。蝶羽说这露水能安神,凌夜便带在身上,每次杀戮间隙拿出来看一眼,心底的暴戾就会淡去几分。 他的第一站是东欧的一座古堡。根据硬盘里的信息,这里是“新伊甸”欧洲分部的核心,藏着一个名为“血脉库”的秘密——他们收集了上千种兽人最纯净的血液样本,试图通过基因编辑,制造出“完美兽人器官”,供权贵们按需定制。 古堡坐落在雪山深处,尖顶刺破云层,像一把冰冷的剑。外围的铁丝网通着高压电,巡逻的守卫穿着防寒服,手里的枪上装着特制的银弹——据说对兽人有剧毒。 凌夜落在古堡的尖顶上,积雪在他脚下簌簌滑落。他能听见古堡深处传来的心跳声,不是人类的,是兽人的,微弱而密集,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看来‘血脉库’比想象中更‘鲜活’。”他低声自语,指尖凝聚起暗影,像一根细长的针,精准地刺向铁丝网的电源接口。 高压电瞬间中断,巡逻守卫的对讲机里传来滋滋的杂音。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凌夜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穿过铁丝网,落在积雪的庭院里。暗影在他身后化作利爪,悄无声息地拧断了两个守卫的脖子。 古堡的大门是厚重的橡木做的,上面刻着家族纹章——一只衔着蛇的鹰,和“新伊甸”的logo如出一辙。凌夜没有敲门,只是抬手按在门板上,暗影顺着木纹蔓延,坚硬的橡木瞬间腐朽成粉末。 大厅里灯火通明,长长的餐桌上摆着银质餐具,水晶灯折射出炫目的光。一个穿着燕尾服的老者正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他的身边站着两个穿着女仆装的少女——她们有着猫耳和尾巴,眼神却空洞得像木偶。 “客人来得真早。”老者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老派贵族的傲慢,“我还以为要等到午夜。” 凌夜走到餐桌前,暗影在他掌心流转,空气中的温度骤降,连烛火都在瑟瑟发抖。“冯·克莱因伯爵?”他念出硬盘里记录的名字,“‘血脉库’的主人。” 伯爵终于放下刀叉,转过身。他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蛇眼。“正是。”他上下打量着凌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传说中的恶魔兽人,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了,这么强大的血脉,没能为我们所用。” “你们?”凌夜的目光扫过那两个猫耳少女,她们的脖颈上戴着项圈,项圈上刻着编号,“用别人的血肉满足私欲的杂碎,也配谈‘血脉’?” 伯爵的脸色沉了下来:“年轻人,说话最好客气点。你以为毁掉了一座仓库、几个诊所,就能动摇‘新伊甸’的根基?太天真了。我们的血脉库,藏着能让人类进化的密钥,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明天还会有无数人接过我的事业。” “那就杀到没人敢接为止。”凌夜的声音冷得像古堡外的寒风,暗影猛地窜出,缠住了伯爵的手腕。 伯爵却突然笑了:“你以为我没准备吗?”他拍了拍手,大厅两侧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里面的玻璃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漂浮着一个兽人,他们闭着眼睛,身上插满了管子,血液顺着管子流进旁边的金属容器里,容器上标注着“狼族,纯度92%”“鹰族,纯度88%”…… “这些都是最纯净的血脉。”伯爵看着培养舱,眼神狂热,“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他们就会瞬间脑死亡,血液凝固成废物。”他的手指按在桌下的一个红色按钮上,“你敢动我一根头发,就让他们陪我一起死。” 凌夜的目光落在最角落的一个培养舱上。里面是一个蝶形兽人少女,翅膀上的磷粉在营养液里微微发光,像极了蝶羽年轻时的样子。她的胸口还在微弱起伏,显然还活着。 “你在威胁我?”凌夜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周身的暗影却翻涌得像要爆炸。 “是交易。”伯爵笑得得意,“放我走,我就放了他们。你救不了所有人,不是吗?与其让他们死在这里,不如留着一条命,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 凌夜突然动了。暗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穿过伯爵的手腕,在他按下按钮前,硬生生扯断了他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洁白的桌布,伯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滚落在地。 “你疯了!”伯爵捂着流血的伤口,看着凌夜走向培养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你会害死他们的!” 凌夜没有理他。他走到培养舱前,指尖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里面的蝶形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睫毛轻轻颤了颤。 “别怕。”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会让你变成标本。” 暗影能量化作无数细针,精准地刺向培养舱的接口。营养液的循环系统被破坏,插在少女身上的管子一根根脱落。凌夜一拳砸开舱门,将她从营养液里抱了出来。少女的身体很凉,像一块冰,但还有呼吸。 他将少女交给闻声赶来的古堡仆人——那些被伯爵奴役的普通人类,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带她离开,去山脚下的小镇,会有人接应你们。”他递给仆人一个信物,那是蝶羽用花瓣编的一个小蝴蝶,“把所有活着的都带走。” 仆人接过信物,看着凌夜满身的血污和那双燃烧着暗影的眼睛,却莫名地生出勇气,点了点头,转身去解救其他培养舱里的兽人。 伯爵躺在地上,看着这一切,眼神从恐惧变成绝望:“你毁了一切……你毁了人类的未来……” 凌夜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只蝼蚁。“你们所谓的未来,是用别人的痛苦铺成的,那不是未来,是地狱。”他抬起脚,踩碎了伯爵的另一只手,“而我,就是送你们去地狱的人。” 他没有杀伯爵,只是废了他的四肢,然后点燃了古堡。火焰从大厅蔓延到地下室,吞噬了那些标注着“纯度”的金属容器,吞噬了伯爵疯狂的嘶吼,也吞噬了那些来不及带走的、已经死去的兽人遗体。 凌夜抱着那个蝶形少女,站在雪山脚下,看着火光染红了夜空。少女在他怀里缓缓睁开眼,她的翅膀残破不堪,却还是努力地扇了扇,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谢谢……” 凌夜的心轻轻一颤。他想起蝶羽说过,翅膀完整时,能飞得很高。 “以后,好好活着。”他把少女交给接应的人,转身再次融入黑暗。 接下来的半年,凌夜的足迹遍布全球。 他去了非洲的雨林,捣毁了一个用大象兽人象牙制作奢侈品的工厂,那些被锯掉鼻子的象兽人,在他的帮助下,第一次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去了东南亚的岛屿,炸毁了一个专门捕捉鲛人、抽取他们腺体制作“永生药剂”的实验室,海水里漂浮的药剂瓶,在阳光下像一颗颗破碎的泪。 他去了美洲的沙漠,解救了一群被当作“移动血库”的血族兽人,他们的脖颈上布满了针孔,却在重获自由后,对着月亮发出了久违的长啸。 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臭。人类世界称他为“恐怖分子”,悬赏令贴满了各个角落;兽人世界却奉他为“救世主”,有人偷偷给他送情报,有人在他受伤时提供庇护。 但凌夜始终记得自己是谁。他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复仇者,一个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某个人的温柔的恶魔。 他的身上添了无数新伤。有被银弹灼伤的疤痕,有被基因武器腐蚀的皮肤,有被魔法咒语留下的印记。最严重的一次,他在南美洲的丛林里,被十几个顶级猎人围攻,暗影翅膀被撕裂,差点没能活着出来。 那天夜里,他躲在一个山洞里,看着自己残破的翅膀,第一次生出了动摇。这样真的值得吗?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兽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让钟楼里的那个人一直等下去。 他拿出那个装着露水的玻璃瓶,里面的蓝已经淡了很多。他想起蝶羽的脸,想起他左眼里的花,想起他说“我等你”。 “值得。”他对自己说,然后咬着牙,用仅剩的暗影能量修复翅膀。 只要能让这个世界干净一点,只要能让蝶羽未来看到的天空,少一些阴霾,就值得。 一年后,凌夜站在了“新伊甸”最后的据点——位于南极冰层下的“方舟”。 这里是“新伊甸”的起源地,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硬盘里的资料显示,这里藏着“终极计划”——用收集到的所有兽人基因,制造一个“完美生命体”,一个既能拥有兽人力量,又完全受人类控制的傀儡。 冰层下的基地像一头巨大的金属怪兽,闪烁着冰冷的光。入口处没有守卫,只有一道无形的能量屏障,上面流动着复杂的符文,显然是用魔法和科技结合的产物。 凌夜没有贸然闯入。他能感觉到屏障后面,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比他遇到过的任何敌人都要强大。 他坐在冰面上,看着远处的极光,那绿色的光带在天空中舞动,像一条巨大的绸带。他拿出那个几乎空了的玻璃瓶,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滴露水。 “蝶羽,”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远方的人说话,“快结束了。” 他收起玻璃瓶,站起身,全身的暗影能量开始沸腾。黑色的纹路从他的脖颈蔓延到脸颊,眼睛变成了纯粹的墨色,头顶的角发出暗红色的光。 “出来吧。”他对着屏障喊道,声音穿透冰层,在基地里回荡,“我知道你在里面,‘新伊甸’的创始人,阿尔弗雷德。” 屏障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学者,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拐杖的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蓝宝石。 “凌夜。”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很温和,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来送你下地狱?”凌夜的暗影在身后凝聚成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年轻人总是这么急躁。你以为你毁掉的那些,是‘新伊甸’的全部?不,那只是必要的牺牲。人类要进步,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代价就该由别人来付?”凌夜的声音冷得像南极的冰,“你把兽人当成垫脚石,把生命当成实验品,也配谈‘进步’?” “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法则。”阿尔弗雷德举起拐杖,蓝宝石发出耀眼的光,“兽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懂珍惜,落在人类手里,是他们的宿命。” “你的宿命,就是今天死在这里。”凌夜的暗影翅膀猛地扇动,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冲向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没有躲闪。他的拐杖顶端射出一道蓝色的光束,光束与暗影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整个冰层都在颤抖,裂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你以为你的力量很强?”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里带着嘲讽,“我研究了一辈子兽人,你的暗影能量,在我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他抬手,冰层下的基地里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无数金属触手从地面钻出,上面布满了尖刺和注射器,朝着凌夜袭来。触手上的注射器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液体,显然是针对不同兽人特制的毒药。 凌夜的暗影化作盾牌,挡住了第一波攻击。但金属触手源源不断地涌来,像潮水一样,让他渐渐陷入被动。他的身上被尖刺划破,伤口处传来灼烧般的疼,显然是中了某种毒素。 “放弃吧。”阿尔弗雷德站在触手中央,像一个操控傀儡的主人,“你赢不了我的。‘方舟’里的力量,足以毁灭半个地球,你一个人,阻止不了什么。” 凌夜咳出一口黑血,暗影翅膀上的裂痕越来越大。他看着那些不断涌来的触手,看着阿尔弗雷德那张得意的脸,突然笑了。 “谁说我是一个人?” 他猛地抬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那嘶吼里蕴含着强大的能量,穿透了冰层,穿透了云层,朝着世界各地散去。 很快,回应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兽人的嘶吼。 有狼族的嗥叫,有鹰族的尖啸,有鲛人的歌声,有血族的低吟……那些被他救过的,那些听说过他事迹的,那些一直活在恐惧中、终于敢站起来反抗的兽人,都听到了他的呼唤。 他们从雨林里赶来,从沙漠里赶来,从海面上赶来,从城市的角落里赶来。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南极的冰原上,像一股黑色的潮水,涌向“方舟”基地。 “不可能……”阿尔弗雷德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你怎么可能……” “你以为兽人真的那么懦弱?”凌夜擦掉嘴角的血,暗影在他身后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狂暴,“你抢走了他们的翅膀、尾巴、眼睛,却抢不走他们的勇气。你把他们关在笼子里、培养舱里,却关不住他们对自由的渴望。” 兽人们冲了上来,用牙齿咬断金属触手,用爪子撕裂能量屏障,用身体挡住射来的光束。他们或许力量不强,或许伤痕累累,但此刻,他们的眼神里都燃烧着同一种火焰——复仇的火焰,求生的火焰。 凌夜抓住机会,暗影化作一把巨大的剑,朝着阿尔弗雷德斩去。 这一次,阿尔弗雷德没能挡住。他的拐杖被劈成两半,蓝宝石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他看着涌过来的兽人们,看着他们眼里的仇恨,终于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不……不要……” 凌夜走到他面前,暗影剑抵在他的喉咙上。“你说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他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笑意,“现在,轮到你了。” 他没有动手。因为兽人们已经围了上来,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报复着这个带给他们无尽痛苦的人。 凌夜转身走向“方舟”基地的核心。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培养舱,里面漂浮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就是阿尔弗雷德的“完美生命体”。 他抬手,暗影能量涌入培养舱,彻底摧毁了里面的一切。 当他走出基地时,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兽人们站在冰原上,看着燃烧的基地,看着彼此身上的伤痕,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沉默。 凌夜知道,这不是结束。仇恨不会因为一场胜利就消失,伤痛也不会因为复仇就愈合。但至少,他们赢回了尊严,赢回了选择未来的权利。 他最后看了一眼南极的天空,极光依旧在舞动,像在为这场胜利加冕。 “该回家了。”他对自己说。 他展开翅膀,朝着东方飞去。这一次,他的速度很快,像归心似箭的游子。 他飞过雪山,飞过海洋,飞过城市,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钟楼。 顶层的窗户依旧亮着灯,像一颗在黑暗中等待的星。 凌夜落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户。 蝶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左半边脸的花已经蔓延到了耳后,像一朵盛开的面具。他的右眼望着窗外,看到凌夜时,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了一盏灯。 “你回来了。”蝶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我回来了。”凌夜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把他拥入怀中。他的身上还带着南极的寒气和淡淡的血腥味,但怀里的人却没有退缩,只是轻轻回抱住他。 “外面……结束了吗?”蝶羽问。 “暂时结束了。”凌夜说,“以后,或许还会有麻烦,但至少,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蝶羽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像一只找到了归宿的鸟。 凌夜抱着他,感受着他轻轻的呼吸,感受着他左脸上花瓣的微凉,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安宁。 他知道,复仇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但守护的路,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钟楼里一片宁静。壁炉里的火燃得很旺,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在一起,像一幅永恒的画。 凌夜低头,在蝶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吻过那些浅蓝色的花瓣,吻过那只停驻的蝴蝶标本,吻过所有的伤痕和过往。 “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蝶羽的右眼眨了眨,一滴泪滑落,滴在凌夜的手背上,带着淡淡的花香。 这就够了。 第9章 共生 那个钟楼的齿轮在某个清晨突然转动了半圈。 沉闷的“咔嗒”声惊醒了浅眠的凌夜。他睁开眼,看见蝶羽正坐在窗边,侧脸沐浴在晨雾里,左半边脸的蓝花沾着露水,像刚从朝露中采撷的束。那只标本蝴蝶的翅膀上,水汽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它好像想动了。”蝶羽的声音很轻,带着对旧物复苏的讶异。 凌夜起身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穹顶悬着的钟摆。积灰的黄铜钟摆确实在微微晃动,像迟暮老人的呼吸。他伸手抚上蝶羽的后颈,那里的皮肤下,曾经被定位器烫伤的疤痕早已淡成浅粉色。“或许是山风太大了。” 蝶羽没有反驳。他抬手碰了碰左眼的花瓣,指尖沾了点透明的液珠。“今天的露水有点甜。”他忽然说,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 凌夜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那液珠确实带着极淡的甘味,混着蝶羽身上独有的花香,在舌尖漫开时,竟压过了他常年不散的硝烟味。 这样的清晨成了常态。 凌夜不再频繁外出,只是偶尔在附近的山林里狩猎,带回新鲜的猎物给蝶羽补身体。他学会了处理伤口,能熟练地给蝶羽后背的残翅换药,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蝶羽则会坐在壁炉旁,用那些从脸上脱落的花瓣,串成小小的花环,挂在凌夜的角上。 “像山谷里的花藤。”蝶羽举着花环,仔细比对凌夜的角与记忆中山谷的轮廓。 凌夜任由他折腾,黑眸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和他角上晃动的浅蓝色花瓣。“你说的山谷,到底是什么样子?” “有很多很多花。”蝶羽的右眼微微眯起,像是在描摹记忆的轮廓,“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风一吹就像海浪。我的族人会在花海里跳舞,翅膀扇动时,磷粉落在花瓣上,能亮一整夜。”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后来猎人来了,花海被烧了,只剩下黑色的灰烬。” 凌夜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指节上因长期静养而显得纤细的骨。“等你再好些,我们去找找看。”他说,“说不定还能找到没被烧尽的种子。” 蝶羽的右眼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真的吗?” “真的。”凌夜凑近他,鼻尖蹭过他脸颊的花瓣,“我们可以亲手种一片新的花海,比原来的更大,更漂亮。” 蝶羽没有说话,只是用右眼深深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期待,有怯懦,还有一丝不敢轻信的惶惑。凌夜知道,那些被碾碎的信任,需要用漫长的时光一点点拼凑回来。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 凌夜外出狩猎时,遭遇了三个漏网的猎人。他们显然是循着他的气息找来的,手里拿着淬了银的弩箭,脸上带着复仇的狂热——他们的亲人曾是“新伊甸”的研究员,死在了凌夜的清洗行动中。 “恶魔!偿命来!”为首的猎人嘶吼着扣动扳机,银箭划破雨幕,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凌夜的心脏。 凌夜侧身避开,暗影在掌心凝聚成刃。但他没有立刻反击,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顺着脸颊滑落时,他看见猎人腰间挂着的徽章——那是“新伊甸”的残损鹰徽,被利器劈成了两半,却依旧用红绳系着,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你们不该来的。”凌夜的声音被雨声模糊,带着一种疲惫的冷。 “我们族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另一个猎人举着弩箭,手抖得厉害,“你毁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的亲人,凭什么躲在这里安稳度日!” 银箭再次射来,这一次瞄准的是他的翅膀。凌夜挥刃斩断箭杆,暗影能量无意间泄露,震碎了旁边的一块岩石。碎石飞溅中,他看见猎人惊恐的脸,像极了当初在研究所里,那些被吓坏的兽人。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阿尔弗雷德说的“弱肉强食”。原来仇恨从来都是双向的,他用杀戮终结了一场罪恶,却又在受害者心中,种下了新的仇恨。 “滚。”凌夜收起暗影刃,转身走向钟楼的方向,“再让我看见你们,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猎人没有追。他们看着凌夜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手里的弩箭在掌心沁出冷汗。仇恨支撑着他们来到这里,可真正面对这个传说中的恶魔时,才发现所谓的复仇,不过是飞蛾扑火的愚蠢。 凌夜回到钟楼时,浑身都湿透了。他推开门,看见蝶羽正站在壁炉前,背对着他,后背的残翅微微颤抖。 “你受伤了?”蝶羽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闻到凌夜身上的血腥味——不是猎物的,是他自己的。 凌夜低头看了看手臂上被银箭划伤的伤口,黑血正顺着手臂滴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墨点。“小伤。” 蝶羽终于转过身,右眼死死盯着他的伤口,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又打架了。”他的语气不是疑问,是陈述,像在重复一句早已预料到的谶言。 “他们来找麻烦。”凌夜走到壁炉边,试图用火焰烘干潮湿的衣服。 “因为你以前杀了他们的亲人?”蝶羽追问,声音陡然拔高,左脸的花瓣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动,“你说过不会再离开的,你说过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凌夜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蝶羽泛红的右眼,看着他因愤怒而绷紧的下颌,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谓的“结束”,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些被他亲手埋下的仇恨种子,迟早会破土而出,长成新的荆棘,缠绕住他们试图守护的安宁。 “对不起。”他低声说,这是他第一次在蝶羽面前露出如此明显的疲惫。 蝶羽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到角落的木箱旁,翻出一卷绷带和一瓶药膏。那是凌夜之前准备的,专治兽人伤口的特效药。他走回来,拉过凌夜的手臂,动作有些粗鲁地清理伤口。 银箭的毒素让伤口泛着诡异的灰败色。蝶羽的指尖触碰到伤口时,凌夜疼得闷哼了一声。他抬头,看见蝶羽的右眼蓄满了泪,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很疼吧?”蝶羽的声音哽咽着,“就像……就像他们割我的翅膀时一样疼?” 凌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想摇头,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疼痛从来都无法比较,无论是他此刻的伤,还是蝶羽永远无法愈合的残翅,都是仇恨刻下的烙印。 “以后别再去了。”蝶羽低下头,专注地给伤口涂药,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躲在这里,他们找不到的。” “躲不掉的。”凌夜轻轻说,“只要他们还记得仇恨,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觉得兽人活该被掠夺,我们就永远躲不掉。” 蝶羽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右眼怔怔地看着凌夜,像是第一次真正明白他们所处的困境。“那怎么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难道要一直打下去吗?” 凌夜看着他左脸上蔓延的蓝花,看着那只永远停驻的蝴蝶标本,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没有回答,只是反握住蝶羽的手,将他带到窗边。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一道淡淡的虹,山林在雨后泛着青翠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你看那里。”凌夜指向山林深处,“那里有很多兽人,他们和你一样,失去了翅膀、尾巴、亲人,却还在努力活着。” 蝶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隐约能看见林间闪过的兽影——那是之前被凌夜送到庇护所的兽人,如今已经能在山林里自由活动。 “他们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不用再害怕猎人,不用再担心被抓去做实验。”凌夜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只是躲藏,是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蝶羽的右眼微微睁大:“你想……” “我想建一个家园。”凌夜说,“一个属于兽人的家园,有花海,有阳光,有能让孩子们自由奔跑的草地。我们不用再复仇,不用再杀戮,只用守护好自己的土地。”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蝶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这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不只是我,还有你,还有那些和我们一样受过伤的兽人。” 蝶羽沉默了很久,久到凌夜以为他不会同意。雨后天晴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左脸的花瓣上,折射出温柔的蓝光。他忽然抬手,轻轻抚摸着凌夜头顶的角,那角上还挂着他昨天串的花环,花瓣已经有些蔫了。 “建在哪里?”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的温柔。 凌夜的心瞬间落定。他笑了,那笑容像冰雪初融,在眼角的泪痣旁漾开浅浅的纹路。“你说的那个山谷,去找找看,好不好?” 蝶羽的右眼弯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他点了点头,左脸的花瓣在阳光下轻轻颤动,仿佛也在为这个约定而雀跃。 那天下午,凌夜带着蝶羽离开了钟楼。 没有马车,没有护卫,凌夜背着蝶羽,一步一步走进山林。蝶羽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脸颊贴在他的后背,能清晰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后背的残翅偶尔会蹭到凌夜的衣服,带来轻微的疼,却不再是过去那种绝望的钝痛,而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期许。 “累了就睡一会儿。”凌夜说,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带着震动的暖意。 “不困。”蝶羽的声音闷闷的,“我想快点看到山谷。” 凌夜笑了笑,加快了脚步。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远处传来兽人的啸声,不再是过去的悲鸣,而是充满生机的呼唤。 他们或许永远无法回到过去,蝶羽的翅膀长不回来,凌夜身上的伤疤也褪不去,那些深埋的仇恨或许永远不会真正消失。但此刻,他们正走在一条新的路上,一条用希望和守护铺成的路。 或许有一天,当山谷里的新花海盛开时,蝶羽左眼里的花会慢慢凋谢,那只标本蝴蝶会重新振翅飞翔。或许不会。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可以一起走向未来,不再被仇恨裹挟,不再被伤痛束缚,像两棵在废墟里扎根的树,彼此缠绕,彼此支撑,在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安静地共生。 钟楼的钟摆最终停在了那个清晨,再也没有动过。 第10章 花海 他们在一个山林里走了整整七天。 凌夜背着蝶羽,脚踩过厚厚的腐叶,踏过潺潺的溪流,穿过雾气弥漫的峡谷。蝶羽的脸颊始终贴着他的后背,闻着他身上混合着草木与硝烟的气息,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偶尔会指着头顶掠过的飞鸟,轻声说一句“那是雨燕,能预报天气”。 第七天黄昏,他们登上一道山脊时,蝶羽突然轻轻拽了拽凌夜的衣角。 “停一下。” 凌夜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脊下是一片狭长的山谷,谷底铺着大片大片的浅蓝色花朵,像被天空遗忘的一块碎蓝绸。风拂过花海,掀起层层叠叠的浪,花瓣上的露珠在夕阳下闪着碎金般的光。 “是这里。”蝶羽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右眼亮得惊人,“就是这里。” 凌夜放下他,扶着他的腰让他站稳。蝶羽的右腿因为长时间不活动,有些发僵,他踉跄了一下,却固执地推开凌夜的手,一步一步朝着花海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花瓣上。浅蓝的花茎没过他的脚踝,花瓣拂过他的裤腿,像无数温柔的手。当他走到花海中央时,突然停下脚步,微微扬起头,左脸的蓝花与谷底的花海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他。左眼里的蝴蝶标本静静停驻,翅膀上的纹路在夕阳下清晰如刻,从未有过一丝颤动的迹象。 凌夜站在山脊上,静静地看着他。夕阳的金辉落在蝶羽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左脸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那只标本蝴蝶的翅膀,始终凝着一层剔透的凉,像嵌在眼眶里的琥珀。 蝶羽忽然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浅蓝色的花。他把花举到眼前,用唯一能看见的右眼仔细看着,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轻轻笑了。 那笑容很轻,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淌过凌夜的心脏。 他们在山谷里住了下来。 凌夜用树枝和茅草搭了一间小木屋,屋顶铺着厚厚的苔藓,远远望去,像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样。他在木屋周围开垦了一小块土地,种上从山下带来的谷物和蔬菜。蝶羽则每天坐在花海边缘,看着那些花从清晨开到傍晚,偶尔会捡起落在地上的花瓣,夹进凌夜带来的旧书里。左脸的蓝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花瓣边缘始终带着初见时的艳色,从未褪去半分。 “它们长得比以前更好了。”蝶羽摸着一朵刚绽放的花,轻声说。 “因为没有猎人来烧它们了。”凌夜坐在他身边,手里削着一根木柴,准备做一个花架。目光扫过他左脸的花,指尖的动作慢了半拍,又很快恢复如常。 蝶羽没有说话,只是把脸颊贴在花瓣上,闭上了右眼。左脸的蓝花蹭着真花的花瓣,像两簇相依的火焰,他早已习惯了这份与伤痛共生的重量。 第一个找到山谷的是那个断翅的蝶形少年,他拄着一根木杖,身后跟着几个在港口仓库被救下的兽人。他们站在山脊上,看着谷底的花海和木屋,犹豫了很久才敢下来。 “我们……能在这里住吗?”少年的声音很轻,眼神里带着怯意,目光掠过蝶羽左脸的花时,飞快地移开了。 凌夜看了看蝶羽,蝶羽的右眼弯了弯,点了点头。左脸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应和。 “住吧。”凌夜说,“这里的花够多,能容下所有人。” 越来越多的兽人来到山谷。有失去尾巴的狼兽人,有缺了耳朵的兔兽人,有被锯断角的鹿兽人……他们带着一身伤痕,看到蝶羽左脸永不凋谢的蓝花和眼里凝着的蝴蝶时,眼神里的局促渐渐变成了同病相怜的温和。 他们一起搭建木屋,开垦土地,在山谷周围设下隐蔽的结界。曾经拿过手术刀的手,如今拿起了锄头;曾经被铁链锁住的脚,如今在田埂上奔跑。夜晚,他们会围坐在篝火旁,听蝶羽讲过去的故事——讲花海如何在春风里绽放,讲族人如何在月光下跳舞,讲那些没有被猎人惊扰的、温柔的岁月。他左脸的花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眼里的蝴蝶映着跳动的火苗,像一枚刻满时光的勋章。 凌夜很少说话,只是坐在篝火旁,看着蝶羽的侧脸,看着他左脸的蓝花在火光中泛着固执的光。有人问起那些花和蝴蝶,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摸着自己头顶的角。 这时,蝶羽总会轻声说一句:“它们提醒我,我走过的路。” 没有人再追问。他们都明白,那些无法褪去的印记,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自然。 初夏的一个清晨,蝶羽醒来时,左眼有些发痒。他走到镜子前——那是凌夜用光滑的黑曜石做的镜子——看见左眼里的蝴蝶翅膀沾了点晨起的水汽,却依旧纹丝不动,翅膀上的黑点像凝固的墨。左脸的花瓣上凝着露珠,艳色如初。 他轻轻笑了,抬手碰了碰花瓣,转身对刚走进来的凌夜说:“今天的露水很甜。” 凌夜走过来,替他拂去花瓣上的露珠,指尖划过花瓣时格外轻:“嗯,我去摘些浆果回来。” 秋末的时候,山谷里的花海结出了种子,兽人孩子们在花海里奔跑,采摘成熟的花籽。蝶羽坐在树下,左脸的蓝花与飘落的秋叶相映,眼里的蝴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看着孩子们把花籽装进陶罐,忽然对身边的凌夜说:“明年春天,我们也种些花吧,就种在木屋门口。” “好。”凌夜应着,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避开了左脸的花。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时,蝶羽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淡淡的血丝。凌夜吓坏了,背着他翻过山脊,去山下的小镇找医生。 医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曾经也是“新伊甸”的受害者。他给蝶羽检查后,摇了摇头:“他的身体亏空太久,能撑到现在,全靠一股韧劲。” “他左脸的花……”凌夜忍不住问。 “那是伤的印记,褪不去的。”老者叹了口气,“但他心里的光,比什么都重要。” 凌夜背着蝶羽回到山谷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他把蝶羽放在床上,盖好厚厚的棉被,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映得蝶羽左脸的蓝花格外艳。 “冷吗?”凌夜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蝶羽摇了摇头,右眼看着凌夜,眼神很温柔。左眼里的蝴蝶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一颗不会跳动的星。“凌夜,”他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凌夜的声音有些哽咽,“在研究所,你被关在铁笼里,他们要割你的翅膀。” “你像一道黑闪电。”蝶羽笑了笑,左脸的花瓣微微颤动,“把我从那里带出来,带我看了爆炸的火光,带我回了钟楼,带我……来到这里。” 他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我以前总觉得,翅膀没了,脸上开着花,眼里嵌着蝴蝶,我就不是我了。但现在我知道,我还是我,是蝶羽,是带着这些印记,也能在花海里坐着的蝶羽。” 凌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蝶羽的手背上。 “别难过。”蝶羽抬手,用指尖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左脸的花瓣蹭过凌夜的脸颊,带着微凉的湿意,“我只是累了,想睡一会儿。等明年花开的时候,我还在这里,好不好?” 凌夜哽咽着点了点头,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蝶羽的右眼慢慢闭上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左脸的蓝花依旧鲜艳,眼里的蝴蝶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枚永恒的徽章,印刻着他从未屈服的生命。 那天晚上,山谷里的花一夜之间全部凋谢了,浅蓝色的花瓣铺满了整个谷底,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凌夜没有离开山谷。他在木屋旁种了一棵梧桐树,把蝶羽葬在了树下。他每天都会坐在树旁,像过去那样,削着木柴,看着蝶羽左脸的花曾经映照过的方向。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蝶羽轻声说话的语调。 第二年春天,梧桐树抽出了新叶,树下冒出了一片浅蓝色的花苗,花苗很快开满了花,花心都嵌着一枚小小的蝴蝶状纹路。整个山谷的花海也重新绽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繁盛,都要鲜艳。 凌夜站在花海中央,看着那些带着蝴蝶纹的花,突然明白了蝶羽说的“我还在这里”。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拿起武器。他成了山谷的守护者,看着孩子们在花海中奔跑,看着老人们在树下乘凉,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兽人,在这片土地上,带着各自的印记,自由地生长,自由地绽放。 他的角上,永远挂着浅蓝色的花环。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见一个少年坐在梧桐树上,左脸开着永不凋谢的蓝花,眼里停着一只蝴蝶,和凌夜并肩看着花海。少年的笑容很轻,像风拂过花瓣的声音。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完美的痊愈,只有与伤痕共生的温柔,和一片永远为他们绽放的海。 第11章 往复 梧桐树叶落了又生,整整三季。 凌夜坐在树下,指尖摩挲着一块光滑的黑曜石——那是他用蝶羽左眼里的蝴蝶标本磨成的镜子,背面刻着极小的字:“与君同归”。篝火在他脚边跳动,映得字痕微微发亮,像蝶羽左眼里那只永远停驻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如昨。 今天是蝶羽离开的第一个周年。 山谷里的花开得正好,浅蓝色的花瓣沾着夜露,花心的蝴蝶纹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像极了蝶羽左脸上那簇永不凋谢的蓝花。凌夜数着花影里的星子,数到第二十三颗时,喉结动了动,低声开口:“今年的花籽收了三罐,你说要种在木屋门口的,我留了最饱满的一袋。” 风穿过树叶,簌簌作响,像是蝶羽左脸的花瓣在轻轻颤动。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晒干的浅蓝色花瓣,混着晒干的草药——那是蝶羽生前最爱喝的花茶。凌夜捻起一撮,放进陶壶里,又添了些山泉水,架在篝火上煮。茶香袅袅升起,混着泥土的气息,和去年此时一模一样。 “你总说我煮茶太急,会苦。”凌夜看着壶口的热气,嘴角扯出个浅淡的笑,目光落在镜子上,那只蝴蝶标本的翅膀在火光中泛着冷光,“今天我慢慢煮,你闻闻,是不是不苦了?” 他抬手抚摸镜子边缘,指尖划过蝶羽左脸那簇蓝花的刻痕——那是他后来补刻上去的,像要把那抹永远留在他脸上的印记,也刻进这石头里。 壶水“咕嘟”冒泡时,木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 凌夜的动作顿住了。 山谷的结界是他亲手布的,除了他,没人能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兽人孩子们早已睡下,老人们也不会在深夜串门。他放下陶壶,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曾别着蝶羽送他的短刀,如今只剩个空荡荡的刀鞘。 “叩叩叩。” 敲门声很轻,三下,间隔均匀,像蝶羽以前敲他房门时的节奏。 凌夜站起身,篝火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直到门边才停下。手搭在门闩上,指腹的薄茧蹭过粗糙的木头,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谁会在这时来? 蝶羽走后,这山谷除了他和孩子们,再没外人来过。是哪个孩子起夜?可孩子们从不会这样敲门,他们总爱直接推开喊“凌夜哥哥”。 “谁?”他的声音有些哑,是常年独自说话的沙哑,目光却紧紧盯着门板,像要透过木头看清外面的人。 门外没有回应。 凌夜闭了闭眼,猛地拉开门闩。 月光涌了进来,门前站着个人。 一身深紫西装裹着清瘦的身骨。 最让凌夜呼吸骤停的,是他的脸——左脸那簇蓝花依旧盛放,花瓣边缘泛着湿润的光泽,左眼的蝴蝶标本翅膀微张,翅尖的磷粉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右眼尾那颗小小的痣,被灯光映得格外清晰。 “阿夜,”他开口,声音带着点晚风的清冽,像刚从城市的灯火里走出来,“煮茶呢?闻着挺香。” 凌夜死死盯着他,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节抵在门框上,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西装裤袋里的手抽出来,轻轻拂过左脸的蓝花,动作自然得像在拂去不存在的灰尘:“怎么不说话?不认识了?” 凌夜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木桌,陶壶里的茶水泼出来,溅在篝火上,“滋”地冒起白烟。 “你……”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在对方左脸的蓝花和左眼的蝴蝶上打转,“你不是……” 不是说好了,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吗?不是说那簇花和蝴蝶,会随着生命一起凝固在记忆里吗? 那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西装袖口,指尖划过那些破碎的蝶翼纹路:“哦……还在啊。”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看来有些东西,是真的褪不掉。” 他往前一步,西装的衣摆扫过门槛,带着点陌生的冷香,混着山谷的草木气,显得格外突兀。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溪边,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记得你的名字,记得这里的路。”他说着,目光扫过屋里的篝火、陶壶,最后落回凌夜脸上,“就是这身衣服……有点奇怪,好像不是我的。” 凌夜看着他眼底的茫然,那茫然太真了,像蝶羽每次从术后醒来时的样子。他想起蝶羽临终前说的“等明年花开的时候,我还在这里”,心脏突然抽痛起来——今年的花开得最盛,花心的蝴蝶纹也最清晰,就像他左脸的花,从未凋谢。 “你……”凌夜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视线落在他被刘海遮住的右耳后,那里有颗极小的朱砂痣,是蝶羽小时候被烫伤的,藏在头发里,除了凌夜,没人知道。 他走过去,颤抖着抬手,拨开那人额前的刘海。 朱砂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颗凝固的血珠。 凌夜的手落了下来,指尖冰凉。 那人看着他,眼里的茫然渐渐被担忧取代,伸手想碰他的脸,却被凌夜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受伤:“阿夜,你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凌夜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目光却始终没离开他左脸的蓝花——那花瓣上的纹路,连露珠的痕迹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蝶羽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在个很大的房子里,有很多铁笼子,你把我拉出来,跑了很远,我的脚都磨破了。”他说着,下意识地蹭了蹭脚踝,那里确实有块浅疤,被腿环遮了大半。 凌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对方的短裤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是他。 真的是他。 左脸的蓝花还在,左眼的蝴蝶还在,那些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记,都在。可是头发垂在肩头,像从另一个时空走出来的幻影。 “阿夜?”蝶羽伸手接住他的眼泪,指尖触到滚烫的泪珠时,缩了缩手,“你哭了?” 凌夜猛地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下巴抵在他颈窝,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蝶羽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以前凌夜难过时那样:“我好像……让你等很久了?” “没有,不久。”凌夜摇头,眼泪蹭得他颈窝全是湿的,“一年,很快的。” 他们就站在门口,月光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像山谷里缠绕的藤蔓。过了很久,凌夜才松开他,牵着他走进木屋。篝火还在烧,陶壶里的茶水还温着。 蝶羽坐在以前常坐的木凳上,紫西装的褶皱在粗木凳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搭在肩头的头发滑下来一缕,扫过左脸的蓝花。他看着屋里的一切,眼神里满是熟悉的温柔,左脸的花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拿起桌上的黑曜石镜子,翻到背面,看到那行“与君同归”时,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向凌夜:“这是你刻的?” “嗯。”凌夜点头,给他倒了杯花茶,目光总忍不住瞟向他左脸的花,“你说过,想把我们的名字刻在一起。” 蝶羽喝了口茶,眼睛亮了亮:“不苦,很好喝。”他笑起来,右眼尾的痣跟着动了动,左脸的蓝花仿佛也染上笑意,“阿夜,我好像想起一些事了。” “什么事?” “我好像……走了很远的路,一直想回来,却总也找不到方向。”蝶羽的指尖划过桌面的木纹,左眼的蝴蝶翅膀微颤,“直到昨天,我在溪边看到一朵花,花心有只小蝴蝶,突然就想起这里了,想起你在等我。” 凌夜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刚从溪水里捞出来的:“以后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那天晚上,他们挤在一张床上,蝶羽的紫西装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搭在肩头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左脸的蓝花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蝶羽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左眼的蝴蝶翅膀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凌夜却没睡,借着月光看着他的脸——左脸的蓝花依旧,左眼的蝴蝶依旧,心里又酸又软。他自己束在脑后的长发垂下一绺,扫过蝶羽的脸颊,引得对方睫毛颤了颤。 他知道,这或许是蝶羽的执念所化,是眷恋太深才有的重生。可那又怎样呢? 只要他还在,只要这花和蝴蝶还在,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兽人孩子们发现木屋门口多了个人,正和凌夜一起摘浆果,笑声像林间的清泉。他换了身凌夜的粗布衫,原本搭在肩头的头发依旧分作两股垂着,左脸的蓝花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左眼的蝴蝶翅膀闪着磷粉的光。 “他是谁呀?”最小的兔兽人怯生生地问。 凌夜束着长发的发绳松了些,几缕发丝垂在颊边,他笑着揉了揉蝶羽的头发,像揉一只温顺的小兽:“他是蝶羽,是……你们的蝶羽哥哥。” 蝶羽回头,额前的刘海滑下来遮住半只眼睛,对孩子们笑了笑,左眼的蝴蝶翅膀颤了颤,右眼尾的痣闪了闪:“以后,我陪你们一起种浆果好不好?” 孩子们欢呼起来,围着他们蹦蹦跳跳。阳光穿过梧桐树叶,落在蝶羽左脸的蓝花上,落在凌夜带着笑意的眼角,落在满地浅蓝色的花瓣上。 远处的山脊上,一只蝴蝶停在花尖,翅膀扇动着,像在为他们鼓掌。 第12章 森火 山谷的晨雾还没散尽时,蝶羽就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了。 他睁开右眼,看见凌夜正蹲在床边,束在脑后的长发随着动作晃了晃,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晨光从木窗棂钻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浅淡的阴影,像刀刻的轮廓。 “要出去?”蝶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左脸的蓝花在晨光中轻轻颤动,搭在肩头的头发滑下来一缕,扫过花瓣边缘。 凌夜起身回头,指尖替他把那缕头发别回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避开了左脸的花。“嗯,去东边的林子看看,昨天设置的兽夹该收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蝶羽左脚的腿环上,那圈细皮绳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要不要一起?” 蝶羽眨了眨眼,右眼弯成月牙。“好啊。” 他起身换衣服时,凌夜已经把那身西装叠好收进了木箱底层。 两人走出木屋时,山谷里的花正沾着晨露,花心的蝴蝶纹在阳光下泛着银辉。几个兽人孩子追着一只野兔跑过,看见他们便停下来喊:“凌夜哥哥!蝶羽哥哥!” 蝶羽笑着挥了挥手,左眼的蝴蝶标本在光线下闪了闪。凌夜则从背篓里摸出两把野果,分给孩子们:“别跑太远,林子里有露水。” 穿过花海走到谷口时,蝶羽突然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风穿过树林的声音里,似乎混着一丝极轻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在低吟。 “怎么了?”凌夜回头问。 “你听。”蝶羽抬手按住左耳边的头发,那里离心脏最近,总能捕捉到细微的声响,“好像有人在哭。” 凌夜屏住呼吸,暗影能量顺着地面蔓延开,像一张无形的网,捕捉着周围的动静。片刻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在东北方向,大约三里地,有微弱的心跳声,还有……金属摩擦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山谷周围的结界向来稳妥,极少有外人闯入,更别说带着金属器物的。 “去看看。”凌夜沉声道,伸手牵住蝶羽的手腕。 蝶羽的手很凉,指尖触到凌夜掌心的薄茧时,轻轻蜷了蜷。“嗯。” 他们在密林中穿行,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越往东北方向走,那呜咽声就越清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听起来像是个孩子。凌夜的脚步放得极轻,暗影能量在周身萦绕,隐去了两人的气息。 转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 一棵老橡树下,绑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裤腿沾满泥污,双手被反绑在树干上,手腕处勒出了红痕,嘴里塞着块破布,眼泪正顺着脏兮兮的脸颊往下淌。他的身后放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显然是来采药时遭了意外。 而在孩子周围,站着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左臂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鹰徽——是“新伊甸”的余孽,那些在全球清洗中漏网的残党。 “这小鬼说他见过两个怪人,一个长角,一个脸上开花。”领头的刀疤脸踢了踢孩子的腿,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我看就是胡说八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什么怪人。” 另一个瘦高个蹲下身,用刀背拍了拍孩子的脸:“说实话,你是不是看见个长翅膀的?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 孩子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死死咬着破布,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凌夜的手在身侧攥紧,指节泛白。暗影能量在他掌心翻涌,几乎要冲破束缚——这些人不仅闯入结界,还敢伤害孩子,甚至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蝶羽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他的右眼看向孩子身后的灌木丛,那里藏着个更小的身影,衣角露在外面,正瑟瑟发抖,想必是跟着哥哥一起来的,吓得不敢出声。 不能在这里动手,会伤到孩子。 凌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暴戾,对蝶羽递了个眼色:你去带那孩子出来,我引开他们。 蝶羽点头,左脸的蓝花在树影下泛着冷光。他的脚步像猫一样轻,借着灌木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橡树后方。藏在那里的小女孩看见他时,吓得差点叫出声,被蝶羽用眼神制止了。 他走到被绑的孩子身边,指尖在绑绳上轻轻一划——那绳子是用浸过药水的牛皮做的,普通刀剑都难割断,但蝶羽的指尖沾着山谷的花蜜,能软化任何坚韧的东西。绳子应声而断。 孩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里露出惊喜。蝶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身后的小女孩,示意他带着妹妹先走。 就在这时,刀疤脸突然转过身:“谁在那里?!” 他显然察觉到了动静,手里的长刀“唰”地抽了出来,寒光闪闪。凌夜见状,不再隐藏,纵身从灌木丛后跃出,暗影能量瞬间凝聚成一把长刃,直指刀疤脸的咽喉。 “是你!”刀疤脸看清凌夜的模样时,瞳孔骤缩,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传说中的恶魔兽人!抓住你,我们就能重振‘新伊甸’了!” 另外两个黑衣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出武器,呈三角之势围住凌夜。“老大,这还有个脸上开花的!”瘦高个瞥见刚要带着孩子离开的蝶羽,眼睛一亮,举刀就砍了过去。 “小心!”凌夜怒吼一声,暗影长刃横扫,逼退刀疤脸,同时侧身挡在蝶羽身前。瘦高个的刀砍在暗影能量形成的屏障上,发出“当”的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带孩子走!”凌夜对蝶羽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蝶羽看了看他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怀里吓得发抖的小女孩和身边的男孩,咬了咬牙:“我在谷口等你。” 他不再犹豫,拉着两个孩子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跑。他的脚步虽然不快,但对地形极熟,专挑难走的陡坡和灌木丛钻,很快就把身后的动静甩开了。 “别怕,我们去安全的地方。”蝶羽一边跑,一边柔声安慰怀里的小女孩,左脸的蓝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男孩紧紧跟在旁边,哽咽着说:“谢谢……谢谢哥哥……” 蝶羽回头对他笑了笑,右眼尾的痣闪了闪:“抓紧我的衣角,别掉队。” 而另一边,凌夜正与三个黑衣人缠斗。刀疤脸的刀法狠辣,招招致命,瘦高个和另一个矮胖子则配合默契,不断骚扰,试图寻找破绽。凌夜的暗影能量虽然强大,但为了避免波及周围的树木引发火灾,不敢使用大范围攻击,一时竟被牵制住了。 “你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横扫千军吗?”刀疤脸狞笑着,长刀带着风声劈向凌夜的翅膀,“我们早就研究透了你的弱点,暗影能量怕强光,怕银器,更怕……” 他的话没说完,凌夜突然侧身避开长刀,暗影长刃顺势刺穿了矮胖子的肩膀。矮胖子惨叫一声,捂着伤口后退,鲜血溅在落叶上,像绽开了一朵朵红罂粟。 “怕什么?”凌夜的声音冷得像冰,眼底的暗影翻涌,“怕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永远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刀疤脸被激怒了,从怀里掏出个金属球,往地上一扔。“嗤”的一声,金属球炸开,释放出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密林。凌夜的眼睛被强光刺激,下意识地闭上,暗影能量也出现了片刻的紊乱。 “就是现在!”刀疤脸嘶吼着,长刀直刺凌夜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凌夜猛地侧身,长刀还是划破了他的肋骨,带出一串血珠。他闷哼一声,借着侧身的力道,暗影长刃反手削向刀疤脸的脖颈。 刀疤脸躲闪不及,被削掉了半边耳朵,鲜血喷涌而出。他疼得嗷嗷直叫,捂着耳朵后退了几步。瘦高个趁机从背后偷袭,手里的银匕首闪着寒光,刺向凌夜的后心——那是暗影能量最薄弱的地方。 凌夜察觉到背后的寒意时,已经来不及转身。他只能猛地往前扑,银匕首还是划破了他的后背,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银器接触到皮肤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黑烟。 “哈哈哈!中了!”瘦高个笑得癫狂,“银器入体,看你还怎么用暗影能量!” 凌夜趴在地上,后背的伤口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暗影能量果然变得滞涩起来。他咬着牙抬头,看着三个围上来的黑衣人,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杀意。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了?” 他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在密林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暗影能量虽然滞涩,却在他掌心凝聚成无数细小的尖刺,像蛰伏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 刀疤脸被他的笑声弄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喊道:“死到临头还嘴硬!给我上,砍了他的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蝶羽的声音:“凌夜!” 凌夜心头一紧,刚想喊“别过来”,就看见蝶羽抱着小女孩,身后跟着那个男孩,正往这边跑来。他的左脸沾了些泥污,蓝花被遮了大半,搭在肩头的头发也乱了,显然是跑回来的路上摔了跤。 “你回来干什么!”凌夜怒吼道,又急又气。 蝶羽没理他,只是把两个孩子往身后推了推,自己则站到凌夜身前,左眼的蝴蝶标本在光线下闪着冷光:“你们要找的是我们,放了孩子。”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淫邪的笑:“哟,这开花的小美人还挺有骨气。也好,先抓住你,看他投不投降!” 他说着,举刀就朝蝶羽砍去。蝶羽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想躲,却因为左腿曾受过伤,动作慢了半拍。眼看刀锋就要落在他身上,凌夜目眦欲裂,不顾后背的剧痛,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这一刀。 “噗嗤——” 长刀深深刺入凌夜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服。他闷哼一声,反手抓住刀疤脸的手腕,暗影尖刺狠狠扎进对方的手背。 “啊——!”刀疤脸发出凄厉的惨叫,长刀应声落地。 瘦高个见状,举着银匕首刺向蝶羽,想趁机偷袭。蝶羽这次没有躲,他背后的蝴蝶幻影直接往瘦高个的膝盖挥去。 “咔嚓”一声脆响,瘦高个的膝盖应声而断,他抱着腿倒在地上,疼得打滚。 剩下的矮胖子早已被吓破了胆,看着眼前这一幕,转身就想跑。凌夜哪会给他机会,暗影能量顺着地面蔓延过去,缠住了他的脚踝,狠狠一拽。矮胖子摔了个狗啃泥,被随后赶上来的蝶羽一脚踹晕了过去。 一场混战终于平息。 凌夜靠在橡树上,肩胛的刀伤和后背的银器伤让他脸色惨白,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蝶羽蹲在他面前,手抖得厉害,想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什么。”凌夜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想擦他的眼泪,却因为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没事……” “还说没事!”蝶羽的声音带着哭腔,左脸的蓝花被泪水打湿,显得格外艳,“流了这么多血……”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凌夜肩胛上的长刀,又撕下自己的衣角,想替他包扎。凌夜却抓住了他的手:“别用这个,上面有铁锈。”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山谷里特有的草药膏,是蝶羽平时用的,对伤口愈合很有效。“用这个。” 蝶羽点点头,用干净的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把药膏小心翼翼地涂上去。他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凌夜滚烫的皮肤时,微微发颤。 “疼吗?”他低声问。 “不疼。”凌夜看着他低垂的眼睫,那里还挂着泪珠,像沾着露水的花瓣,“你没受伤就好。” 蝶羽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包扎的速度。左脸的蓝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在无声地诉说着担忧。 这时,那个被救的男孩突然跑过来,从竹篮里捡起一株沾满泥土的草药,递到蝶羽面前:“哥哥,这个……这个能止血,我娘说的。” 蝶羽接过草药,认出那是止血草,晒干后确实有止血的功效。他对男孩笑了笑:“谢谢你。” 男孩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应该我们谢你们才对。我叫小石头,她是我妹妹小花。我们是山外村子里的,我娘病了,我带妹妹来采药,没想到遇到了坏人。” 凌夜看着两个孩子,又看了看蝶羽,沉声道:“你们的村子……离这里远吗?那些人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小石头的脸色暗了下来:“不远,就在山那边。前几天来了群穿黑衣服的人,说要找什么‘新伊甸’的宝藏,还问有没有见过长角的和脸上开花的人。我……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山谷里住着神仙,就……就说了谎,想把他们引开,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凌夜和蝶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看来“新伊甸”的余孽不止这几个,他们已经盯上了这片山谷,甚至可能已经查到了村子的位置。 “你们不能回村子了。”凌夜缓缓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回去会有危险。” 小石头急了:“那我娘怎么办?” “我们先带你去山谷,那里很安全。”蝶羽说,左眼的蝴蝶标本闪了闪,“等过几天,我和凌夜去村子看看,把你娘也接过来。” 小石头看着蝶羽左脸的蓝花,又看了看凌夜肩胛上的绷带,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谢谢哥哥们!” 凌夜想站起来,却因为失血过多,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倒。蝶羽连忙扶住他:“我背你。” “不用,我能走。”凌夜逞强道。 蝶羽却不由分说,蹲下身子:“上来。”他的语气很坚定,左脸的蓝花在阳光下泛着不容置疑的光。 凌夜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最终还是无奈地趴了上去。蝶羽的肩膀很窄,却异常稳妥,像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搭在肩头的头发垂下来,扫过凌夜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花香,驱散了血腥气。 “抓紧了。”蝶羽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有力。 他背着凌夜,小石头牵着妹妹,跟在后面。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风穿过树林,带来了山谷里的花香,也带来了远处孩子们的笑声。 “累不累?”凌夜趴在蝶羽的背上,低声问。 “不累。”蝶羽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以前你总背我,现在换我背你,很公平。” 凌夜笑了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那里有左脸蓝花的香气,有阳光的味道,还有……家的感觉。 他知道,“新伊甸”的阴影并没有完全散去,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危险,更多的战斗。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片山谷,有这些需要守护的人,他就永远不会退缩。 就像蝶羽左脸的蓝花,永远盛开,永不凋零。 他们在密林中缓缓前行,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两个交织在一起的符号,刻在这片土地上,刻在彼此的生命里。 第13章 药香 山谷的暮色漫进木屋时,凌夜的体温还在往上窜。 他陷在浅眠里,眉头紧蹙,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肩胛的刀伤已经包扎好,可后背被银器划破的地方还在渗血,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那是银毒在蔓延的迹象。 蝶羽坐在床边,用一块浸了凉水的布巾轻轻擦拭他的额头。左脸的蓝花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搭在肩头的头发垂下来,扫过凌夜的手腕,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 “烫……”凌夜在梦中呓语,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在抓什么。 蝶羽连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滚烫,掌心的薄茧在微凉的触碰下轻轻颤了颤。“我在。”蝶羽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他的梦,“很快就不疼了。” 他知道,普通的草药膏对付不了银毒。山谷里的止血草能止外伤的血,却解不了这深入骨髓的灼痛。唯一的办法,是去西边的黑松林找“月心草”——那是一种只在满月夜绽放的草药,花心藏着一滴银色的露水,能中和银器的毒性。 可黑松林是山谷里最危险的地方。那里的树木长得密不透风,终年不见阳光,还盘踞着一种叫“影蛇”的毒物,它们的毒液能麻痹神经,比银器更难缠。更重要的是,今晚虽然是满月,却预报有暴雨。 蝶羽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堆起了厚重的乌云,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正一点点压向山谷。风穿过树林的声音越来越急,带着雨前的湿冷。 他又回头看了看凌夜,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沉,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白得像张纸。肩胛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一角,晕开暗红的花。 不能再等了。 蝶羽站起身,从木箱底层翻出那身紫西装。他本不想再穿这身陌生的衣服,可袖口的破碎蝶翼边缘缀着银线,在夜里能反射微弱的光,或许能在黑松林里派上用场。他快速换上西装,短裤下的左腿还隐隐作痛,那是以前被猎人打断过的旧伤,阴雨天总会发作。左脚的腿环被他系得紧了些,避免在跑动时晃动。 整理好头发,刘海垂到耳根,遮住右耳后的朱砂痣。他对着那面黑曜石镜子照了照,左脸的蓝花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左眼的蝴蝶标本像一枚凝固的星。 “等我回来。”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走到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又折回来,在凌夜枕边放了一朵刚摘的浅蓝色花。花心的蝴蝶纹在烛火下微微发亮,像他左眼里的那只。 推开门,夜风带着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他搭在肩头的头发乱了。远处的花海在风中起伏,像一片不安的蓝浪。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扎进了夜色里。 黑松林比想象中更暗。 月光被厚重的乌云和茂密的枝叶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偶尔透过缝隙漏下几缕,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散落的碎玻璃。蝶羽打开袖口的银线,借着那点微弱的反光辨认方向,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上去悄无声息,却能感觉到隐藏在落叶下的石子和树根,硌得他左脚的旧伤隐隐作痛。 他的呼吸放得很轻,左耳边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影蛇的鳞片在爬行时会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这是他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说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汗,后背也被冷汗打湿了。紫西装的布料很薄,挡不住林间的寒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左腿的旧伤疼得更厉害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沙沙”声从左侧传来。 蝶羽瞬间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左眼的蝴蝶标本在黑暗中闪了闪。他缓缓转过身,借着袖口银线的反光,看见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盘着一条通体漆黑的蛇,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正是影蛇。它的眼睛像两颗猩红的珠子,正死死盯着他。 蝶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听说过,影蛇的毒液能让人在瞬间失去知觉,然后慢慢麻痹神经,最后像睡着了一样死去。 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悄悄摸向身后的背包——里面装着他从山谷带来的硫磺粉,据说能驱蛇。可影蛇却突然动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他扑了过来。 蝶羽的身体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却因为左腿的旧伤,动作慢了半拍。影蛇的毒牙擦过他的小腿,留下两道细小的血痕。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小腿蔓延开,很快就变成了麻木感,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 蝶羽强忍着麻木感,将袖子里的硫磺粉朝影蛇撒了过去。 影蛇显然怕这东西,往后退了几步,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忌惮,很快就钻进了落叶堆里,消失不见了。 小腿的麻木感越来越强,已经蔓延到了膝盖。他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影蛇的毒液发作很快,必须尽快找到月心草。 他挣扎着站起来,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左腿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靠着右腿拖着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左脸的蓝花因为疼痛和虚弱,微微颤抖着,像风中摇曳的火焰。 又走了不知多久,乌云终于裂开了一道缝,满月的清辉倾泻而下,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空地。空地上长着一丛奇特的草药,叶片呈银灰色,顶端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花心果然凝着一滴银色的露水,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蝶羽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看到了救星。他用尽全身力气,一瘸一拐地走到空地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月心草时,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卷起地上的落叶,迷了他的眼。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搭在肩头的发丝黏在颈侧,冰凉刺骨。左脸的蓝花被雨水冲刷着,却依旧鲜艳,像染上了血的痕迹。他的小腿已经完全麻木了,左腿软得像面条,若不是扶着旁边的一棵树,早就瘫倒在地了。 “就差一点……”蝶羽咬着牙,再次伸出手。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他猛地回头,借着闪电的光芒,看见一条比刚才那条粗一倍的影蛇,正盘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吐着分叉的舌头,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贪婪的光。 是影蛇的首领! 蝶羽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根本不可能再躲过攻击。 影蛇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从树枝上跃了下来,直扑他的面门。蝶羽闭上了眼,心想:就这样了吗?凌夜还在等我……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他睁开眼,看见影蛇的身体被一根黑色的藤蔓缠住了,藤蔓上长满了尖刺,深深扎进影蛇的鳞片里。影蛇发出痛苦的嘶鸣,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而在影蛇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束在脑后的长发被雨水打湿,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肩胛的绷带渗着血,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刺眼。是凌夜! “你怎么来了?”蝶羽又惊又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凌夜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他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擦去蝶羽脸上的雨水和泥污,指尖触到他左脸的蓝花时,微微顿了顿,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凌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显然忍着极大的疼痛。 “你疯了!”蝶羽的声音带着点怒意,“你的伤……” “不重要。”凌夜打断他,目光落在他麻木的小腿上,眉头瞬间皱紧,“你被影蛇咬了?” 蝶羽点了点头。 凌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忍着肩胛和后背的剧痛,走到空地上,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丛月心草,连同花心的银色露水一起,放进蝶羽的背包里。然后,他转过身,在蝶羽面前蹲下,背对着他。 “上来。” “我自己能走……” “上来!”凌夜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 蝶羽咬了咬唇,不再逞强,小心翼翼地趴在凌夜的背上。凌夜的后背很烫,像在发烧,伤口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湿气,钻进蝶羽的鼻腔,让他心里一阵发酸。 凌夜站起身时,闷哼了一声,显然牵动了伤口。但他没有停顿,背着蝶羽,一步步往山谷的方向走去。 雨越下越大,像瓢泼一样,砸在两人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间的路变得泥泞不堪,凌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肩胛的刀伤和后背的银器伤在雨水的浸泡下,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紧紧咬着牙,没有松开背上的人。 蝶羽趴在他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和身体的颤抖。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后颈,滚烫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 “放我下来吧……”蝶羽哽咽着说,“你会撑不住的……” 凌夜没有说话,只是脚步迈得更大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蝶羽感觉到小腿的麻木感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疼痛,这说明影蛇的毒液正在被某种力量中和。他知道,那是凌夜的暗影能量。凌夜竟然在用自己的能量,一点点驱散他体内的毒素。 “别费力气了……”蝶羽心疼得要命,“我没事的……” 凌夜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山谷的轮廓。花海在雨中泛着朦胧的蓝光,像一片温柔的海。木屋的灯光在远处亮着,像一颗温暖的星。 凌夜的脚步越来越慢,身体晃得越来越厉害,显然已经到了极限。蝶羽挣扎着从他背上滑下来,尽管小腿还在疼,却还是扶着他,一步一步往木屋走去。 “快到了……”蝶羽轻声说,既是在安慰凌夜,也是在安慰自己。 凌夜点了点头,靠在蝶羽的肩上,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他的体温烫得吓人,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推开木屋门的那一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几乎同时瘫倒在地。 蝶羽顾不上自己的疲惫和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月心草,捣碎后和着温水,一点点喂进凌夜的嘴里。月心草的汁液带着一丝清凉,顺着凌夜的喉咙滑下去,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 然后,蝶羽又找出治疗影蛇咬伤的草药,捣碎后敷在自己的小腿上,用布条缠好。做完这一切,他才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凌夜,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雨还在下,敲打着木屋的屋顶,发出单调的声响。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蝶羽坐在床边,握着凌夜滚烫的手,左脸的蓝花在烛火下轻轻颤动。他不知道凌夜什么时候会醒,也不知道这次的伤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但他知道,他们都活下来了,这就够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凌夜的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蝶羽看着凌夜的睡颜,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左眼的蝴蝶标本在晨光中闪着柔和的光,像一颗苏醒的星。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艰难险阻,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就像这雨后的清晨,总会迎来阳光。 蝶羽趴在床边,渐渐睡着了。他的左脸贴着凌夜的手背,蓝花在晨光中泛着温柔的光。 第14章 温床 木屋的窗纸被晨露浸得发潮,透出朦胧的白光时,蝶羽从浅眠中惊醒。 他猛地抬头,脖颈处的肌肉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僵。昨夜守在床边时不小心睡了过去,脸颊还贴着凌夜的手背,那里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像烙印一样清晰。 凌夜还没醒。 他依旧陷在深眠里,眉头却比昨夜皱得更紧了,像是在梦里也承受着灼痛。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成一绺一绺,贴在苍白的皮肤上,颈侧的动脉突突地跳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滚烫的热度。 蝶羽连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比昨夜更烫了。 掌心的灼痛让他心头一紧。银毒虽然被月心草压制住了,可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却在加剧,再这样烧下去,恐怕会损伤心神。 他起身时,左腿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影蛇的毒液虽已清除,可咬痕周围的皮肤还泛着红肿,走路时仍有些跛。搭在肩头的头发滑下来一缕,扫过左脸的蓝花,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他却没心思理会,转身快步走向木屋角落的药箱。 药箱是凌夜亲手做的,用的是黑松林里最坚硬的铁木,边角打磨得光滑圆润。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种草药:晒干的止血草、捣碎的消炎叶、缠成卷的布条,还有一小罐蝶羽亲手熬制的药膏,罐口沾着些浅蓝的花瓣——那是用山谷里的花汁调和的,带着淡淡的清凉,最适合缓解高热。 蝶羽先从药箱底层翻出一块厚厚的绒布,是用兔兽人织的软布缝制的,吸水性极好。他走到桌边,倒了半碗山泉水,将绒布浸在里面,拧干水分后,小心翼翼地敷在凌夜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凌夜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他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尾音带着点模糊的气音,像小猫的呜咽。蝶羽凑近了些才听清,他在念:“……花……别跑……” 蝶羽的心轻轻一颤。 他知道凌夜说的“花”是什么。是山谷里的花海,是他左脸的蓝花,是他们之间所有与“花”有关的记忆。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凌夜紧蹙的眉头,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蝶翼。 “我在呢。”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不跑。” 绒布很快就被体温焐热了。蝶羽重复着浸凉水、拧干、敷额头的动作,一趟趟地在床边与桌边之间往返。左腿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细汗,搭在肩头的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颈侧,可他丝毫不敢停歇。 晨光从窗纸的破洞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随着太阳升高而缓缓移动。当光斑移到凌夜的手腕上时,蝶羽突然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轻颤动——不是因为高热的抽搐,而是像在抓什么东西。 他顺着凌夜的动作看去,发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床沿边——那里放着一朵浅蓝色的花,是昨夜他出门前放在枕边的,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可花心的蝴蝶纹依旧清晰。 凌夜醒了? 蝶羽刚想开口,却见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没有焦点,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只是凭着本能在追寻熟悉的东西。他的手指徒劳地往前伸着,指尖离花瓣只有寸许,却怎么也够不着,喉咙里发出细碎的气音,像受伤的兽在低吟。 蝶羽连忙捡起那朵花,轻轻放进他的掌心。 凌夜的手指瞬间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那朵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平稳了些,像是握住了某种安定的力量。 蝶羽看着他攥着花的手,左脸的蓝花在晨光中轻轻颤动。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研究所的铁笼里,蝶羽也是这样紧紧攥着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花瓣,那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 原来有些习惯,从来都没变过。 他转身走到壁炉边,想重新生火。昨夜为了给凌夜降温,壁炉里的火早就熄了,木屋的角落积着薄薄的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生火用的柴是前几天劈好的,码在壁炉旁的木架上,带着松木的清香。蝶羽拿起火石,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紧张。凌夜的高热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笨拙。 “咔嚓”一声,火石擦出的火星落在干燥的引火草上,燃起一小簇火苗。蝶羽连忙添了几根细柴,看着火苗慢慢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火渐渐旺起来,橘红色的火光舔着壁炉的内壁,将温暖一点点弥漫到整个木屋。蝶羽往火里添了几块粗柴,又在壁炉边的小陶罐里倒了些山泉水,架在火上烧。 罐口很快就冒出了白汽,带着水汽的暖意混着松木的香气,驱散了屋里的寒气。蝶羽拿出药箱里的消炎叶,放进一个石臼里,又从墙角的布包里抓了一把晒干的浅蓝色花瓣——这是他特意留着的,有安神退热的功效。 他用石杵轻轻捣碎草药,动作很慢,像在进行某种仪式。石臼与石杵碰撞的“笃笃”声,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交织成一曲安静的晨歌。 捣好的草药呈深绿色,混着浅蓝的花瓣碎,散发着清苦又带着微甜的气息。蝶羽把药末倒进陶罐里,用一根木勺轻轻搅拌着,药汁很快就变成了淡青色,像融化的春水。 “该吃药了。”蝶羽端着陶罐走到床边,轻声说。 凌夜似乎被声音惊动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却能勉强聚焦在蝶羽脸上,看到左脸那簇熟悉的蓝花时,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像终于找到了归宿的旅人。 “阿羽……”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 蝶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放下陶罐,伸手拂开凌夜额前的碎发,指尖的凉意让对方舒服地眯起了眼。“嗯,我在。” 他拿起木勺,舀了一勺药汁,放在唇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凌夜嘴边。“有点苦,忍一忍。” 凌夜没有张嘴,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抗拒。他向来怕苦,以前受伤时喝药,总要蝶羽在旁边放块蜜饯才肯乖乖喝下去。 蝶羽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山谷里的花蜜做的糖块,是他前几天闲时做的,本想等凌夜伤好后给他当零嘴。他打开纸包,拿出一块琥珀色的糖块,递到凌夜眼前:“喝完药就给你吃这个,好不好?” 凌夜的喉结动了动,终于缓缓张开了嘴。 药汁很苦,带着草木的涩味,滑过喉咙时像吞了一把针。凌夜的眉头瞬间皱紧,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吐出来,只是艰难地咽了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蝶羽连忙把糖块放进他嘴里。 清甜的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压过了药汁的苦味。凌夜的眉头舒展了些,嘴角微微动了动,像在品尝甜味的小猫。 “乖。”蝶羽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听话的兽。 喂完药时,蝶羽的额角已经布满了细汗。他把陶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刚想起身,手腕却被凌夜抓住了。 凌夜的手依旧滚烫,力气却大得惊人,攥得他手腕生疼。“别走……”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在撒娇,“陪我……” 蝶羽看着他烧得发红的脸颊,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依赖,心里那点因为被攥疼而生出的微词瞬间烟消云散。他在床边坐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凌夜的手背,像在哄孩子睡觉。 “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凌夜似乎安心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松开。他的头往枕边蹭了蹭,鼻尖几乎要碰到蝶羽的手背,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显然又睡着了,只是嘴角还沾着点糖渍,像偷吃到蜜的孩子。 蝶羽没有抽回手。 他就那样坐着,看着凌夜的睡颜,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体温。壁炉里的火还在烧,木柴偶尔爆出火星,映得他左脸的蓝花明明灭灭。搭在肩头的头发垂下来,扫过凌夜的手背,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对方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来。 时间像壁炉里的烟,慢悠悠地飘着。 蝶羽看着窗外的光影从窗纸的这头移到那头,看着木屋角落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看着凌夜攥在掌心的那朵浅蓝色的花,花瓣已经彻底蔫了,却依旧被紧紧攥着,像握着一个不肯放手的梦。 中途,他起身换了几次额头上的绒布,又给壁炉添了两次柴。左腿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却没心思管,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床上的人身上。 当窗外的光影变得斜长,预示着午后已至时,蝶羽突然发现,凌夜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些。 他再次伸手探向对方的额头,虽然依旧温热,却不再是那种灼人的烫,像烧得正旺的火被泼了一瓢水,火势渐渐缓了下来。 蝶羽的心里涌起一阵狂喜,像在黑暗里行走许久的人突然看到了光。他连忙拿起凌夜的手,想看看那朵花是否还在,却发现对方的手指已经松开了,蔫了的花瓣散落在枕头上,像被遗忘的星星。 凌夜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呼吸均匀而悠长,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有了一丝血色,不再是那种吓人的青白。 蝶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左腿的伤口在这时也开始作乱,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他扶着床边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差点栽倒在地。幸好及时抓住了床沿,才稳住了身形。 “小心……”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蝶羽猛地回头,看见凌夜已经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清明了许多,正担忧地看着他,嘴角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糖渍。 “你醒了?”蝶羽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忘了自己的腿疼,连忙凑过去,“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凌夜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落在他发白的脸上,又扫过他微微发颤的左腿,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你的腿……” “没事。”蝶羽下意识地把腿往后缩了缩,想掩饰跛行的动作,“就是有点麻,活动活动就好了。” 凌夜却没信,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别动!”蝶羽连忙按住他,“你的伤还没好,躺着!” 凌夜看着他眼里的焦急,乖乖地躺了回去,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的腿:“影蛇的伤……是不是加重了?” 蝶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就是走路多了点,歇歇就好。” 他转身想去倒杯水,掩饰自己的慌乱,手腕却再次被凌夜抓住了。这次的力道很轻,像怕弄疼他。 “阿羽。”凌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别骗我。” 蝶羽的脚步顿住了。他知道,凌夜太了解他了,他的任何一点小动作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他转过身,看着凌夜担忧的眼神,左脸的蓝花在午后的阳光中轻轻颤动,像在无声地诉说着委屈。“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疼……”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比起你的伤,这点疼算什么。” 凌夜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柔和下来。他轻轻拉了拉蝶羽的手腕,示意他靠近些。 蝶羽依言俯下身。 凌夜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他左脸的蓝花,动作温柔得像在触摸易碎的花瓣。“以后……别再这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我不想你为了我……受伤。” 蝶羽的右眼瞬间就红了。他知道凌夜说的“这样”是什么——是为了找月心草冲进黑松林,是为了照顾他而硬撑着腿疼,是为了他而不顾一切的所有瞬间。 “那你也不许再受伤了。”蝶羽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你疼的时候,我也会疼的。” 凌夜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左脸被泪水打湿的蓝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他伸出手,将蝶羽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好。”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都听你的。” 蝶羽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那声音像最安心的鼓点,驱散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他的左脸贴着凌夜的衣襟,蓝花在对方的体温中微微舒展,像找到了最适宜的土壤。 壁炉里的火还在烧,木柴燃烧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药香,在屋里弥漫开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蝶羽渐渐在凌夜的怀里睡着了。他的呼吸均匀而悠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左脸的蓝花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像一朵永不凋零的承诺。 凌夜抱着他,感受着怀里人轻微的重量,感受着他左脸花瓣的微凉,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安宁。他知道,这场高烧让他虚弱了许多,未来的恢复之路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份温暖,他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他低头,在蝶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吻过那些浅蓝色的花瓣,吻过那只停驻的蝴蝶标本,吻过所有的伤痕和过往。 “睡吧。”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海,“我在这里陪着你。”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木屋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15章 余温 蝶羽是被壁炉里木柴爆裂的轻响惊醒的。 他睁开眼时,天色已近黄昏。窗外的霞光透过窗纸,给木屋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橘色,像凌夜掌心常年带着的温度。身上盖着条粗布毯,是他昨夜守在床边时盖的,此刻却被掖得严严实实,连脚踝都裹了进去——显然是凌夜醒着时替他盖好的。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还靠在凌夜怀里。对方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力道不松不紧,既不会勒得他喘不过气,又能稳稳地将他圈在怀里。肩胛处传来轻微的起伏,带着平稳的呼吸声,显然还没醒。 蝶羽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里。 凌夜不知何时醒了,正垂眸看着他,眼底的暗影早已褪去,只剩下温柔的光,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午后好了许多,唇上也有了点血色,不再是那种吓人的青灰色。 “醒了?”凌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格外好听,像山涧流过卵石的清响。 蝶羽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挣开,腰却被抱得更紧了些。“……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凌夜肩胛的绷带上,那里的血迹已经凝固,没有再渗出来的迹象,“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凌夜低头,鼻尖蹭过他左脸的蓝花,带来一阵微凉的痒意,“不烧了。” 他的呼吸拂过花瓣,带着淡淡的药香和阳光的味道,蝶羽的耳朵瞬间红了,像被染上了花的颜色。他抬手推了推凌夜的肩膀,却忘了对方后背有伤,刚碰到就被抓住了手腕。 “别碰。”凌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眉头微蹙,“还没好利索。” 蝶羽连忙收回手,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对不起,我忘了……” “没事。”凌夜笑了笑,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指节上的薄茧——那是这些天照顾他、捣草药磨出来的,“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蝶羽按住了。“你躺着,我去。”蝶羽站起身,左腿的伤还有点疼,让他踉跄了一下,却很快稳住了身形,“你现在最该做的是静养。” 凌夜看着他跛了一下的腿,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的腿……” “真的没事。”蝶羽转过身,故意背对他,开始收拾床边的药碗,“影蛇的毒早就清了,就是走路还有点不习惯,过两天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快,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搭在肩头的头发却微微颤动着,泄露了他强撑的倔强。凌夜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左腿脚踝的腿环上——那圈细皮绳因为走动,在脚踝处勒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条无声的印记。 蝶羽走到壁炉边时,陶罐里的药汁已经凉透了。他把药汁倒进木盆里,又添了些温水,试了试温度,才端到床边。“该换药了。” 凌夜依言侧过身,让后背对着他。粗布衫被轻轻撩起,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银器划破的地方还泛着淡淡的青黑色,周围的皮肤红肿未消,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背上。 蝶羽的指尖微微发颤,蘸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他的动作很轻,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生怕弄疼了对方。温水浸湿伤口时,凌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疼就说一声。”蝶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心疼。 “不疼。”凌夜的声音从枕头上闷闷传来,“你弄吧。” 蝶羽没有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倒了些新熬的药膏在掌心,搓热后轻轻按在伤口上,指尖的温度透过药膏传过去,带着安抚的暖意。药膏里掺了山谷里的花蜜,有淡淡的甜味,能缓解银毒残留的灼痛。 凌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显然是舒服了。他侧着头,看着蝶羽垂着的眼睫,看着他左脸的蓝花在黄昏的光里泛着柔和的光,看着他搭在肩头的头发滑下来一缕,扫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阿羽。”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蝶羽正专注地缠绷带,闻言抬了抬眼。 “那天在黑松林……”凌夜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你怕吗?” 蝶羽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想起那天的暴雨,想起影蛇猩红的眼睛,想起凌夜背着他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后背的温度烫得吓人。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怕。” 怕找不到月心草,怕凌夜撑不住,怕自己再也回不来。 “但我更怕……”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被壁炉里的火声吞没,“怕你一个人。” 凌夜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蝶羽指尖的微颤,感受到他落在自己后背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后怕,还有一种他不敢深思的、沉甸甸的东西。 蝶羽很快就缠好了绷带,将粗布衫放下,遮住了那片狰狞的伤口。“好了。”他站起身,端起木盆就要走,手腕却再次被抓住了。 这次凌夜用的力气很轻,像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别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再陪我坐会儿。” 蝶羽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耳后垂着的几缕长发——那是他束发时没束好的,在黄昏的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 壁炉里的火渐渐小了,只剩下几块暗红的木炭在发光。窗外的霞光也褪去了,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像被墨汁晕染的宣纸。 “小石头和小花呢?”蝶羽突然想起那两个孩子,“今天没见他们来。” “我让狼叔带他们去摘野果了。”凌夜说,“小孩子精力旺盛,总待在屋里会闷坏的。” 蝶羽笑了笑:“他们倒是不怕生,昨天还问我,你的角能不能用来挂花环。” 凌夜也笑了,想起自己角上常年挂着的浅蓝色花环,那是蝶羽亲手串的,花瓣换了一茬又一茬,却从未空过。“等我好了,让他们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山谷里的花又开了多少,说兽人孩子们新学会了编草绳,说黑松林的影蛇大概不会再靠近了。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却像说不完一样,每一个字都带着暖融融的余温。 夜色渐深时,蝶羽起身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木屋的角落,也照亮了凌夜眼底的温柔。他从厨房端来一碗煮好的粥——是用山谷里的谷物煮的,加了点肉末和野菜,熬得软糯绵密,最适合病人吃。 “快趁热吃。”蝶羽把粥碗递给他,又拿了双木筷。 凌夜接过碗,却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你不吃?” “我等会儿吃。”蝶羽笑了笑,“你先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凌夜却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一起吃。” 蝶羽愣了一下,看着他眼里的坚持,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去厨房又拿了个小碗,盛了半碗粥,坐在凌夜对面,小口小口地吃着。 粥的温度刚刚好,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蝶羽看着凌夜喝粥的样子,他吃得很慢,却很认真,像在品尝什么珍馐。左脸的蓝花在灯光下明明灭灭,左眼的蝴蝶标本闪着细碎的光,像一颗安静的星。 “好吃吗?”蝶羽问。 “嗯。”凌夜点头,又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你尝尝这个,有肉末。” 蝶羽下意识地张嘴接住,肉末的鲜香混着谷物的清甜在嘴里化开,味道确实很好。他的脸颊微微发烫,却没有躲开,任由凌夜一勺一勺地喂他。 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晃动,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藤蔓。粥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的眉眼,却让那份流淌在空气里的温柔,变得更加清晰。 吃完粥,蝶羽收拾好碗筷,又给壁炉添了些柴。凌夜靠在床头,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看着他左腿微微跛着却依旧轻快的步子,看着他左脸的蓝花在火光中泛着倔强的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阿羽。”他突然开口。 蝶羽回过头:“怎么了?” 凌夜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右眼尾那颗小小的痣,看着他左眼里那只永远停驻的蝴蝶,一字一句地说:“等我好了,我们去花海中央搭个秋千吧。” 蝶羽愣住了。 “你不是说,以前在山谷里的时候,族人会在花海中央荡秋千吗?”凌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我们也搭一个,像你说的那样,能荡得很高,能摸到天上的云。” 蝶羽的右眼瞬间就湿了。他想起自己曾经跟凌夜说过的话,说族人的秋千是用藤蔓和花朵做的,荡起来的时候,磷粉会像星星一样落下来。他以为凌夜早就忘了,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 “好啊。”他笑着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要搭得很高很高。” “嗯,很高很高。”凌夜看着他哭花的脸,左脸的蓝花被泪水打湿,像染上了露水的花瓣,心里又疼又软。他伸出手,想替他擦眼泪,却因为后背的伤,只能抬到一半。 蝶羽看出了他的意图,连忙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让他的手能碰到自己的脸。 凌夜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带着微凉的体温,擦去那些滚烫的泪珠。“别哭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再哭,花就要被你哭谢了。” 蝶羽被他逗笑了,抽了抽鼻子:“才不会谢。” 这些花,像他左脸的蓝花一样,早就扎进了骨血里,怎么会轻易谢呢。 夜色越来越深,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花海的声音,像温柔的絮语。木屋的油灯还亮着,映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映着左脸永不凋谢的蓝花,映着眼底永远停驻的蝴蝶。 凌夜的高烧彻底退了,后背的伤口也在一天天好转。蝶羽的左腿渐渐恢复了力气,走路时不再跛得那么明显。他们像以前一样,每天坐在花海边缘晒太阳,看孩子们奔跑,听老人们讲过去的故事。 只是凌夜不再让蝶羽做重活,总是抢着劈柴、挑水,理由是“病人需要多活动”。而蝶羽则会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用山谷里的食材,做出各种各样的美食,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完,眼里的笑意比花海还要灿烂。 秋千最终还是搭起来了。 在花海中央,用最结实的藤蔓和最柔软的花瓣做的,真的像蝶羽说的那样,能荡得很高,能摸到天上的云。 凌夜推着蝶羽荡秋千的时候,看着他左脸的蓝花在风中轻轻颤动,看着他右眼笑成了月牙,看着他搭在肩头的头发被风吹起,像蝶翼一样轻盈,突然觉得,所有的伤痛和过往,都在这风里,这花里,这笑声里,慢慢变成了温暖的余温。 或许他们永远无法摆脱那些印记,蝶羽左脸的蓝花,凌夜后背的伤疤,都将伴随他们一生。但那又怎样呢? 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还能看着同一片花海,还能一起荡秋千,还能在每个黄昏,分享一碗温热的粥。 就像这山谷里的花,年复一年地开着,带着过往的痕迹,也带着未来的期许,在往复的时光里,绽放出最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