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会议室的桌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项目阶段性汇报会,气氛比往常更加凝重。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仿佛也承载着无声的重量。
李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尖微微发凉。她面前摊开的是经过无数次修改、自认为已臻完善的修复方案。然而,当她的目光掠过主位上那个神情淡漠的男人时,心底那点可怜的自信又开始动摇。
甲方代表清了清嗓子,目光直接投向宁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宁总,李工他们提出的这个‘最小干预’修复原则,我们理解其专业性。但是不是太保守了?工期和视觉效果,是不是应该更多考虑一下?”
矛头并未直接指向李丹,却将她精心准备的方案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在商业诉求面前,她的专业坚持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李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据理力争。这是她的战场,她必须守住古建保护的底线。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一个冷静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截断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辩白。
“保守?”
宁峰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的钢笔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甚至没有看向提问的甲方代表,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建筑,尤其是古建,其核心价值在于历史的真实性与结构的完整性。李工团队提出的‘最小干预’原则,是基于对文物本体的最高尊重,也是确保项目在未来五十年、一百年依旧能屹立不倒的根本。”
他顿了顿,终于将视线转向那位甲方代表,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至于视觉效果和工期……”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是在确保结构安全与历史价值不受损的前提下,才需要考虑的次要问题。如果本末倒置,我们建造的,不过是一个速朽的、毫无灵魂的仿古壳子。”
他的话语清晰,逻辑严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基石,将她那份摇摇欲坠的方案牢牢加固、托起。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刚才还面露不满的甲方代表,在宁峰这番毫不留情的驳斥下,脸色一阵青白,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丹怔怔地看着他。
他……在为她说话?
用他最擅长的、冰冷而绝对的专业姿态,将她护在了身后。以一种甚至不需要她感谢、仿佛只是顺手拂去一粒尘埃的方式。
可是,为什么?
他明明亲口说过她“水平退步了”,明明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对她苛责挑剔。为什么此刻,又会如此不容置疑地站在她这一边?
这种反复无常,比单纯的敌意更让她困惑和……心慌。
会议的后半程,李丹几乎没能听进去多少内容。她的思绪纷乱如麻,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他依旧专注地听着各方汇报,偶尔提出关键问题,决策果断。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为她而起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直到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开。
李丹收拾着东西,动作有些迟缓。宁峰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的助理低声在他耳边汇报着什么。
就在他即将迈出会议室大门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一句轻飘飘的话,随着空气的流动,再次精准地落入她的耳中,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意味,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下次,自己站稳。”
话音落下,他已消失在门外。
李丹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份文件,指尖用力到泛白。
下次,自己站稳。
所以他刚才的出手,并非维护,只是看不下去她被人质疑时的“不稳”?是他强者对弱者一时的怜悯?还是……他仅仅是不允许任何人,在他划定的领域内,质疑他选定合作方的专业权威?
哪一种可能,都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不需要他的庇护。
可当他真的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姿态为她挡开风雨时,她才发现,自己筑起的心防,在他这反复的冰与火的淬炼下,早已裂痕遍布。
这场无声的较量里,她似乎,从未真正看懂过他。
(第九章完)